第20章
信封旧得泛黄, 边角上晕开了灰色的污渍。在这一间的光鲜亮丽里极不起眼, 又很是突兀。
云及月弯腰捡起来,将信封轻轻拆开。
尽管封皮有些脏, 信却是干干净净的, 没有多余的折痕,看上去被保存得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在这里。
打开信纸, 第一行顶格的是六个指代不明的字眼——
“致最喜欢的你”。
头疼。
头疼得厉害。
云及月难受得蹲下来,脸埋在腿里, 心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得七零八落。强烈的感情像潮水般在血管里喷涌而出, 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厚重的水中,难以动弹,更难以脱身。
这痛不欲生的仿佛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在短短几分钟后就销声匿迹。
云及月揉了揉太阳穴,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有力气扶着玻璃墙柜站起来, 落差感太过于强烈,让她极度怀疑, 刚才的疼痛是否真的存在过。
视线低垂, 看着手里的信。
她认得自己的字, 这么多年从没有变过, 因此敢肯定这通篇都是她亲手写的。
可脑海里对这封信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甚至对自己写过信这件事都没有印象。
云及月又扫视了眼日期。十年零一个月前, 换算过来大概是一月中心,正值年初即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
回云家得是六、七个月之后的事情。
云及月抬起脸,望着晃眼的水晶吊灯看了好一会儿,眼瞳被强光照得落了几滴生理泪水。
她休息了很久, 才将视线重新移到信上。
“一月十一日一月十一日一月十一日,我永远记得这个时间。你说让我给你一个机会,我当时话都不敢说,但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心里不停地说好呀好呀。不要说给你机会了,直接把我给你都可以。”
“今天晚自习前放的最后一首歌是《小情歌》,我不知道歌里唱的是谁,但我听到的全部都是你。”
“我会很糟糕吗?如果没有保送进京城一中,我和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遇见的机会。今天下午的时候,你连句喜欢我都没有对我说,你会真的喜欢上我吗?”
“我可以成为和你般配的女孩子吗?许愿池没有告诉我答案,但是一看到站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的你,我告诉我自己:‘一定可以。’”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优等生除了周末都不碰手机的,结果给你发消息,你三分钟就回我了,是特地回复我的吗?会给我设置定制铃声吗?”
“我十年之后还要喜欢你,无论如何死缠烂打也要喜欢你,因为我知道,你很好,你是值得的。”
——写于01.11,周二,晚23:41。
嘀嗒。
有水珠掉下来。
云及月擦干净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泪花,将信折好,放进信封里,然后轻轻地捧在手上。
嘀嗒。
嘀嗒。
嘀嗒。
眼泪不自觉地在落。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这种小女生无病□□的自白掉眼泪,但看见“十年之后还要喜欢你”这行字的时候,鼻腔里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难熬的酸楚。
情绪掩饰在心里,安静得像爆发前的火山,没有动响,滚烫的岩浆却已经将她烧得痛不欲生。大脑都在与心脏共震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那蓬勃的感情逐渐消失,她的呼吸声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短促且微弱。
云及月捏着心走出衣帽间,疲惫地躺在床上,在床头灯的照耀下打量着信封。
她感觉到了异常浓烈的情绪,但封存的记忆却没有半丝松动。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你”,会是她脑海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吗?
首先可以排除江祁景,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那其次……
想不起来了。
云及月现在很累很累。
她将信封压在床头灯下,脑海里又浮起了情书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了淡得转瞬即逝的情绪,也许是怅然,也许是愧疚。
黑暗里,她轻声喃喃:“十年后并没有一直喜欢你,对不起啦。”
…………
尽管衣服首饰已经收拾好了七个行李箱,但云及月还是把去意大利看秀的行程取消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到接近中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李梁文电话,问他现在是否有空,随后立刻驱车前往私人医院。
走进去就看见李梁文身边站着一个朴素青涩的女孩子。对方朝她紧张且腼腆地一笑:“你好,我叫宁西,是李医生的助手……”
她紧张得很不自然,目光一直闪躲。
云及月坐到李梁文对面,右手撑脸,玫瑰般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李医生,你的助手一定要在场吗?”
李梁文会意:“你要是不习惯直接说就好。宁西,你先去把今天早上的资料整理一下。”
云及月没再出声。
即便宁西已经走了,她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在面前的白纸上乱涂乱画出凌乱的线条。
“云小姐,你又记起什么了吗?”
云及月咬着指尖,眼睛渐渐暗下去:“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记起来,才会来找你。”
她三言两语概括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以为按照正常的思路,那些文字能立刻刺激出我的回忆。”她抬起脸看着天花板,眉眼间酿出丝丝迷茫,“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云及月用手指轻轻遮住眼睑,“真的能忘得这么彻底吗?我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可是唯独那封情书里面的‘你’,完完全全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找不出可以怀疑的人选。”
她有印象的男人实在是太少了,排除江祁景之后就所剩无几。
李梁文一边听,一边记下几个关键词,“这是正常的。在极端情况下,你的大脑会激发最大的能力保护你。
比如说——曾经让你我完全摸不着头绪、找不到抑制方向的幽闭恐惧倾向,在你醒来之后,已经自然而然地改善了,对吧?”
“……嗯。”
她昨天倒头就睡,也没管卧室的窗是否开着这件小事了。看样子恐惧倾向已经改良了许多。
李梁文点头:“这种程度的心理问题都能得到改善,彻底忘掉一段记忆或者一个人,并不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不需要太紧张。”
云及月卷翘的睫羽轻轻扇着,“可也不算完全忘了。”
看到那封情书时遮天蔽日的压抑与疼痛,是自认没心没肺的云大小姐完全无法理解的。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最后一段话,鼻尖隐隐泛着酸意。
太难过了。
明明只是个青春期少女无伤大雅的承诺而已。
明明只是个谁都知道根本实现不了的蠢话……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能让人这么难过,连轻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心脏。
李梁文又写了几个字,抬起头道:“只记得那种情绪,不记得那个人了,对吗?”
“……嗯。”
“反射性无意识的情绪?”
“……嗯。”
“也许是你们相爱了很多年,但你失忆前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
李梁文并不是第一次充当情感辅导专家,娓娓道来的样子相当有经验:“按照你给的信息,你们之间的事至少也要追溯到十年前。大脑放弃一个人很简单,放弃一段超过十年的感情很难。”
有些东西,已经随着时间刻在骨髓里面,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云及月又忍不住产生了另外的好奇。那样一瞬间爆发的浓烈感情,得是发生多大的事情才能放弃啊?
她完完全全理解不了。
李梁文见她亮起来的眼睛,立刻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劝说道:“云小姐,要学会适可而止,不然你可能会撑不住。”
云及月轻轻点头:“我知道分寸。”
只是好奇心作祟,又不是想旧情复燃,没必要把生活重心全部投在寻找那个人身上。
她就将手里的黑色签字笔放回笔筒,准备说句告别,余光却看见草稿纸上满满的字。
“夏天”。
她刚刚一边和李梁文说话,一边无意识地将这个词语写了几十遍。
……好奇怪。难道这个季节跟那个人也有关系吗?
李梁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盯着白纸上的字眼,若有所思地道:“这张纸可以给我吗?”
云及月收回神,弯了弯眼睛,红唇轻勾:“可以呀。那我先走了。”
离开之后,她并没有回左河香颂,也没有抓紧时间飞意大利去赴秀场的after-party。
她站在路边,望着因为偏远而显得冷清萧瑟的街道,忍不住有些出神。
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云小姐!请留步!”
云及月转过头,就看见李梁文的助手宁西。
“李医生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她冷淡地问。
宁西有些纠结:“不是……就是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似的:“我替李医生整理过你的资料,大致了解你的情况。云小姐,你说你记不起来你的恋人,然后那个男人大概一米八五以上对吧?”
云及月:“一米八七左右。”
宁西用手比划了一下,自言自语:“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是这样的,李梁文医生是不是跟你说过,在你昏迷期间来探望你的只有一位,就是昨天来接你的秦小姐。但是有一个和你描述有点类似的男人,来向我问过你的情况。”
“我们本来是有保密原则的,但在谁都不知道病房里的人是什么身份的前提下,他当时直接问‘云及月还好吗’,我以为他是你的熟人,就告诉他,你并没有危险。
他在门口站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走了,没有跟李医生申请进病房探望你。”
云及月滞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宁西摇了摇头,“只是有一面之缘而已。”
云及月有一点失望,但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宁西这种到处跑的小助手。本就不太可能记住每个搭过话的人的长相。
她准备对宁西说句“谢谢”扭头就走,却没想到宁西踌躇了一会儿,又说话了:
“但是……云小姐,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马路对面那个穿着白色大衣的人,就是当时来问我话的人。就是刚刚瞥见了他,我才一下子想起来这个小插曲。”
云及月微愕,在短暂的僵硬后,立刻转过了身。
隔着马路,她注意到了对面树下站着的男人。
在看清他的脸之后,云及月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手指。
她急匆匆抛下一句谢谢你,趁着红绿灯小跑到了路对面。
云及月向来开门见山惯了,从来学不会藏着捏着。她抬起脸,明艳如花的脸上带着笑:“江小少爷,你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她挖空脑子搜索着自己曾经和江慕言的接触,却实在寥寥无几。
印象里,他们好像就只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因为江慕言身份尴尬,她作为江祁景的太太有意避嫌,完全不可能有过多的交流。
——当然,这些都是她现在能想起来的东西。
也许在她想不起来的东西里面,还会有……别的猫腻?
或许是宁西的话影响到了她,云及月有意无意中已经觉得江慕言和她有瓜葛了。
江慕言笑得很淡:“正好能看你一眼。”
这是云及月完完全全没料到的回答。
他承认是来看她的,坦荡,干脆,跟“避嫌”两个字完全没关系。
她错愕了半秒:“看我……?”
“那我之前昏迷的时候,你也看过我吗?”
虽然之前跟李梁文保证过要适可而止,但真相好像就在眼前,云及月根本藏不住眼中星光熠熠的期待。
江慕言别开脸,看向远处,似乎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云大小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直白过头了。
她尴尬地准备补救一番,又听见略带无奈的男声:“一定要我承认吗?”
云及月:!!
这是什么意思!?
来探望过她,却又不想让她知道,而且跟她说话时的语气特别特别温柔,难道……
但是她信里面写的那个人,是作为学生代表发过言的,家世上是天之骄子。江慕言好像不算特别符合。
首先,她不记得江慕言是哪个学校的了,脑海里也没有他当代表的记忆。
其次,江老爷子一心护着江祁景,完全不承认江慕言的身份。江慕言冠着江姓,连家宴都不参加,绝对算不上“天之骄子”这个层次。
云及月很想直接把“我们以前早恋过吗”这个问题说出来。
但她想了想,还是委婉了些:“既然是来看我的,那我现在要走了,你也会走的吧?”
江慕言:“不知道。偶尔也会多留一会儿。”
云及月咬了咬唇瓣:“……那你留着吧,我想要回一中去看几眼。”
“正好我也要去,”江慕言看着她,眼底波澜柔和,“去年十二月末,一百五十周年的元旦晚会,邓校长邀请过我作为校友出席,我有事要做只好拒绝了。现在寒假没结束,趁人少的时候逛一逛校园也不错。”
她愣了下,“什么时候邀请校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江慕言:“名额很少,校长还记得我,就顺手把邀请函发过来了。”
“他记得你,那你当时很活跃吗?比如说当了学生代表,然后上台发言什么的……”
她故意提起这茬,又觉得好像无意间暴露了自己失忆的真相,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是记不太清了。”
江慕言模棱两可地点了下头,
也不知道是承认了他当时很活跃,还是承认了他当学生代表发过言。
总而言之——
江慕言八成就是情书里的“你”了。
没有为什么,只有直觉。
云大小姐一向就是这么莽撞而直接的人。
因为她接触的男人少,能让她相处起来感觉舒适的少之又少,排查起来很容易。
江祁景去掉,那些狐朋狗友去掉,再加上宁西告诉她的那些话——
江慕言方方面面看上去都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不过她和江慕言的身份……
wow,好刺激哦。
刺激得让一向不要脸的云及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随后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跟现在跟江慕言回京城一中,算不算是重游初恋圣地?
江慕言会不会感慨万分,想起他们美好的早恋时光,趁此机会对她说点什么不该说的话?
……好像不太好吧。
她虽然不要脸随心所欲惯了,但是玩弄无辜纯情少年的感情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
已婚少妇的矜持限制了她的好奇心。
江慕言并不知道她复杂的心理活动:“你说你要回——”
“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事诶,”她眨巴着眼睛,脸颊上有讨喜的浅浅梨涡,令人生不出半点责怪的心思,“那我要先走了,下次见!”
江慕言也不生气,含笑着和她道别:“下次见。”
*
下午四点。
云及月把手机扔在床上,整个人栽进柔软的小沙发里,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江祁景八百遍。
江祁景竟然临时通知她等会儿要回江家!
之前每次回去,关于江祁景的行程,他们俩在外的感情花边,还有杂七杂八例如“什么时候要孩子”的问题,云及月背回答都得背一小时。
现在时间这么短,她措手不及,压根没办法做准备。江祁景是打算让她被江老爷子刁难到自闭吗?
江老爷子年轻时叱咤商界,眼光毒得很,可不是她随随便便喊江祁景两句“老公”就能糊弄过去了。
说来也奇怪,江老爷子心心念念着让自己孙子找个真爱,不是真爱都不准进江家的门。江祁景宁愿和她装成真恩爱,也一定要把商业联姻坐实到底。
黑心资本家心里果然只有钱。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看江祁景不顺眼,发现他黑心之后,只觉得这人更不顺眼了。
云及月手机震了一下,是江祁景的微信:【你开下门。】
云及月才懒得动:【你没钥匙吗?】
江祁景;【扔了。上次是保姆开的门。】
云及月:【……】
云及月:【你扔什么扔?难道以前喜欢趁我睡觉的时候对我不轨的习惯没了?】
云及月:【还是你最近要禁欲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打算破釜沉舟?】
江祁景久久不回。
云及月不停发“?”刷屏。
江祁景:【那次和你在书房闹了点不愉快。】
云及月迷茫地想了想,实在记不清了。
不过江祁景没有她家钥匙是件好事。她最近并不想和江祁景有什么肢体接触。
她转了话题;【你在花园里等我半小时,我化个淡妆。】
半个小时后,云及月穿了件米白色大衣配藕粉长裙,戴着珍珠项链,迈着淑女小碎步走下了楼。
她还扎了个花瓣发髻,时不时用手扶一扶,防止发髻歪掉,举手投足之间恬淡又典雅。
每当要见江老爷子的时候,云及月都得切换成这个模式。
美名其曰:虽然我偶尔会在外面发点小脾气,但一看到挚爱的老公,整个人马上忍不住柔情似水起来了呢。
此处还得配上她凝视江祁景的温柔表情,一装一个准。
坐上车,云及月连声音都轻柔了几分:“爷爷怎么忽然喊我们回去呀?”
“他不在家里。”
云及月的笑容马上没了,往后靠,慵懒地打着哈欠:“那你让我去江家做什么?陪你在门口摆拍吗?我这个沉重的发型真的很累人,没空陪你演。”
江祁景:“我父母在。”
“……”
云及月又坐直了,轻声道:“好吧,当我没说。”
她胆子比较小,不太敢跟现在的江祁景吵架。
江锋和徐文绣这对夫妇跟他们亲儿子江祁景,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和。
事情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徐文绣怀孕时江锋婚内出轨,小三也跟着怀了孕,以至于作为私生子的江慕言只比江祁景小半岁。
徐文绣得知真相后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多次自杀未遂,没事就尖叫着要和儿子一起跳楼来逼江锋回家。
江锋最初还有些怜惜,但随着徐文绣发疯的次数越来越多,江祁景又是个沉默寡言不讨他喜欢的性子,这份怜惜被现实磨灭得丝毫不剩。
最后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再管他们母子俩。
江慕言懂事、聪颖、体弱多病,趁着这段时间迅速成了江锋最宠爱的心头宝。
据说江锋本来打算把他和他母亲送出国,但徐文绣发疯差点掐死江慕言生母这件事彻底惹恼了江锋,也改变了江锋的主意。
他把受惊未愈的小三送到美国,给了一大笔钱,又不顾一切要把江慕言接进家门。
江老爷子放出狠话,说不承认江慕言的身份,不把他写入族谱,遗产全留给江祁景……根本影响不了江锋的决定。
江锋的私人财产虽比不上家族企业,但养江慕言完全没问题。
徐文绣这才惊觉拿亲儿子威胁丈夫没用了,还面对着婚姻破裂的危险,迅速转变策略,抛下了江祁景,赶着去做江慕言最贴心的后妈向江锋邀功。
于是江锋徐文绣和江慕言这一家三口和睦相处至今。
——以上是云及月这两年来通过各种渠道,或直接或间接打听到的陈年旧事。
她实在不明白徐文绣是怎么想的。
虽然她也很珍惜这段商业联姻,但如果江祁景敢在她孕期出轨……
呵呵,等着被她下毒毒死吧。
不过跟江祁景在一起哪儿有什么孕期不孕期的。她又不会冒着风险给江祁景生孩子。
“你在想什么?”
云及月赶紧摇头:“什么都没想!”
江祁景似笑非笑地扬起唇:“那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这不是在想你吗?一想到你曾经在爷爷面前跟我说的那一句句情话,哎呀,心都酥了。”
江祁景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浓郁,眼底却空旷冷淡。
车在江家门口停下,云及月总算感觉到了紧迫与忐忑:“我需要说什么吗?”
江祁景:“随意。”
云及月这才放松下来。也对,江锋和徐文绣根本不管江祁景,也不会管她这个儿媳妇,她只要多附和江祁景几句就好。
这顿晚饭吃得很安静。
什么茬子都没有,江锋和徐文绣丝毫没有对亲儿子嘘寒问暖的想法,将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发挥到了极致。
云及月始终觉得芒刺在背,异常紧张。可能是因为她很少见这两位。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饭粒,完全没有胃口,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离开江家。
跟江锋和徐文绣在一起实在是太不自在了,比见江老爷子还不自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文绣放下碗筷,转头看向云及月:“我好像很久没和及月说过婆媳之间的心里话了吧。”
这是要引走她,让江锋跟江祁景独处的意思?
云及月会意,立刻说自己吃饱了,乖乖跟着徐文绣上了楼。
……
卧室里,徐文绣指了指小茶几旁边的位置,“你坐吧。”
云及月拘谨地坐下来。
徐文绣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她接过热茶,轻轻啜了一口,动作依旧保持得很优雅淑女。
徐文绣看着她的动作:“好喝吗?”
“……很好喝。”
云及月平时是嚣张跋扈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着为了挽回婚姻连亲儿子都敢下毒手的徐文绣,她还是很忐忑的。
徐文绣越是温婉和蔼地打量着她,她越觉得不妙。
云及月只好扶了扶发髻,温顺低眉,避开和徐文绣对视,装作在全心全意地品茶。
徐文绣道:“你性子一直都是这么安静吗?”
云及月差点被茶水给呛到了:“……”
如果问这话的是江老爷子,她完全可以用江祁景做挡箭牌,说点为了不给江祁景丢脸,婚后开始重新培养名媛气质之类的鬼话。
江老爷子疼爱江祁景,听这些话肯定满意得不得了。
但徐文绣未必喜欢听。
而且徐文绣问这个做什么?她看上去不像是会关心江祁景的人。
徐文绣摩挲着手里的丝巾,继续道:“太安静的不适合。这家里有一个安静的人就够了,你呢,正是年轻,活泼点也没什么。”
“不过也不能太闹,还是得留点静养的时间,适度就好。”
这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瞬间让云及月的气势矮了一大截。
云及月很想问一句: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她云里雾里的,从头到尾没听懂半个字。
安静的人、留点静养的时间……怎么看都不像是形容江祁景的词。
可徐文绣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云及月装懵:“您的意思是……”
“你能听懂就行。”徐文绣揪着丝巾,语焉不详,却透着笃定,“以前我不管你,也没必要管你,但现在既然做出了选择,为了你也为了他好,你不能够再肆意妄为。”
云及月:“……?”
什么选择?
徐文绣:“我知道说多了你也听不进去,那就这样吧。他们父子俩在客厅谈话,你最好不要掺和。如果不想走,可以就在这儿坐坐;如果想饭后消食到处逛一逛,记得坐电梯到三楼,从三楼去花园。”
云及月当然想走得远远的。她说了声“谢谢”,按照徐文绣给的线路,很快就走到了花园里。
她坐在藤木编的摇椅上,双手撑脸,回想着徐文绣那番话。
一个字都听不懂。
难不成徐文绣跟江慕言亲近之后,多年不跟江祁景联系,在她心里江祁景已经成了安静脆弱需要静养的人吗……
等一下。
江慕言——!
徐文绣别以为她要跟江慕言婚内出·轨吧!?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些云里雾里的话也就解释得通了。
活泼一点——因为江慕言很安静。虽然和江祁景一样都寡言少语,但他的无声极其温柔,没有任何棱角。
不能太闹——因为江慕言多病,的确要静养。
以前不管——徐文绣连江祁景都不管,怎么可能对江祁景老婆的事儿上心。
以后不能再肆意妄为——因为江慕言靠的是江锋。她如果是江慕言的妻子,绝对不能顶撞江锋。不然徐文绣辛辛苦苦维持的虚假和平会立刻毁于一旦。
逻辑很合理。
但是……她有说过要跟江祁景分道扬镳然后嫁给江慕言吗?
虽然经过徐文绣的侧面验证,江小少爷十有八·九就是她从十年前就开始喜欢的人,但她已经把那些事全忘了,和江慕言搭讪也只想知道真相,对江慕言本人没有任何逾矩的想法。
云及月现在的确不太喜欢江祁景,但暂时还没有离婚的念头。
总而言之,这一切都是徐文绣单方面的误会。
希望江锋跟江祁景的单独谈话不会提起这件事情。不然她的良好形象,真的全都得毁于一旦。
“——你之前说下次见,原来指的是这次。”温隽的男声自身侧幽幽传来,打断云及月的浮想联翩。
云及月转过头,就看见几小时前才见过的熟人。
江慕言笑:“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你怎么在这?”云及月比他更惊讶。
要知道,江老爷子可是勒令过江慕言不得踏入家门半步。
当初为了取消这个决定,江锋带着江慕言搬去了别的地方,放话说如果不准江慕言回家,那他这个家主也不会回来了。
江老爷子并不动容,轻描淡写地回应:没事,祁景也到了能担任家主的年纪。
也是从那时起,继承人之位跳过江锋,直接落到了江祁景头上。他手里捏着明都集团和江家产业两大王牌,正式成为京城年轻一辈的领头羊。
那段腥风血雨的往事,虽然压得很深,但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了解一点。
江慕言低下头,看着灌木丛上的花,“爸要独自留宿在这儿等爷爷回来。妈妈怕黑,我想亲自送她回去。”
细致又贴心,难怪他能和徐文绣这个后妈和睦相处接近二十年。
“那你等了很久吗?”云及月指了指另一只藤椅,“你身体也不好,先坐坐吧。”
见到江慕言,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刚刚徐文绣的长篇大论。
难道在失忆前,她除了写不带名字的情书以外,还跟江慕言做过其他令人误会的事情吗?
介于他们俩关系敏感,云及月有点不好意思直接问。酝酿半天后,她慢吞吞地道:“你还记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高一开学的时候。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在考我的记忆力吗?”
云及月眨眨眼睛:“你猜。”
她只是不想让江慕言知道自己失忆的事,但这短短的两个字配上她的神情,像极了撒娇。
江慕言笑着应下:“你随便考。”
这话正中云及月下怀。她坐正,轻轻咳嗽,一本正经地道:“那你觉得我们以前关系好吗?”
“你偏题了。”江慕言低头,很快又抬起来,诚笃地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个回答乍一听没什么问题。
但是细细琢磨……哪哪都是问题。
江慕言反问:“那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好吗?”
云及月撑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思考着:“应该挺好的吧。”
“以你为准。”江慕言点头,“不过,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云及月以为他的意思是把以前那些破事全部一笔勾销,想也没想,兴然应允:“好啊,那要来一遍自我介绍吗?”
她咬着指尖回想着,将某度百科精简了一下:“云及月,女,二十五岁,微博同名,本科学历,毕业于沃顿商学院……没了。”
江慕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只好顺着她的格式来:“江慕言,男,二十六岁,没有微博,本科学历,毕业于京城大学。没了。”
“……你复读我的话,会让我感觉我很蠢。”
云及月捂着脸小声抱怨道。
江慕言却没接下她的话,嗓音一凛:“你别动。”
她瞬间僵了。
随即就感觉到有只手轻轻地落在发旋上。
云及月惊得抬起了脸。
江慕言的手来不及移开,碰到了她的脸颊。
他的手很冰凉,肤色是病态的纯色的白。
愣了好一会儿,江慕言才收回手,十分抱歉地解释:“刚刚你头发上有只蛾……”
“没事。”她咬着唇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我很怕虫子的,谢谢你帮忙哦。”
……
三楼直通花园的楼梯处一片冷清,连照明灯都没看。
江祁景止住脚步,看着楼下近乎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
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表情平淡依旧,只是轮廓处处都散发着蓬发的戾气,令人心惊。
…………
半个小时后,云及月站在江宅正门前,可怜巴巴地朝迎面走来的江祁景道:“你好慢哦,我腿都快麻了。”
江祁景却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径直坐进了车里。
云及月微微一愣,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唇,坐到了他身边。
她本来想谴责江祁景这种行为,但想到他跟亲爹对峙之后心情肯定很差,又不太敢去打扰他了。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
云及月:“司机先送你去盛京名邸,再送我回家吧。这样不用绕太多路。”
“我和你一起回去。”
“……算了吧。”云及月委婉地拒绝。
江祁景每次留宿在左河香颂都是为了例行公事,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做就做吧,反正江祁景器又大活又好长得还养眼,最重要的是周围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如今被席暖央三番四次地膈应了,她越想越觉得江祁景不是个东西,不配和她同·床共枕。
退一千一万步,就算江祁景只是单纯地想去她那儿睡一晚,也不行。
江祁景于她来讲就是半个陌生人,有什么资格占领她的快乐小窝。
江祁景却置若未闻,对司机吩咐道:“去左河香颂。”
云及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红唇张了又合,想骂他,又不想在司机面前公然吵架。
她只好用实际行动来抗议,将身体挪到角落,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下车之后,云及月站在雕花大门前,这才找到了机会直白了当地拒绝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不是很想看见我,正巧我也不是很想看见你。”
她最讨厌别人命令她了。若说之前是不满,在江祁景无视她的话,非要司机把车开来左河香颂那一刻,不满已经尽数变成了抗拒。
江祁景站定不动,看了看腕表:“三分钟。”
“……?”
“给你三分钟解释。”他倾身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气息温热,嗓音却字字嵌着凝结的冰,不寒而栗。
云及月愣了:“解释什么,我和江慕……”
她声音卡了壳。
几秒种后,云及月双手抱胸,凉凉地问;“你别以为我跟江慕言有什么吧?”
江慕言这么好的人,耐心、细致又温柔,怎么在他眼里这么不堪?
云及月都忍不住替人打抱不平。
江祁景:“两分钟。”
她想解释的念头瞬间被这三个字尽数打消。
云大小姐别的优秀品质没有,矫情是一等一的矫情。在江祁景的步步紧逼下,逆反心理立刻被激起来了。
她抬起脸,明净的脸上写满了“你要拿我怎么样”几个大字。
“哦,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江祁景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分钟。”
他很生气,只是习惯性压抑着不朝她发火而已。
——云及月能感受得到。
但是她也很生气:“有什么好倒计时的?我遇见席暖央的时候有这么逼你澄清吗?”
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越想越觉得她应该趁此机会气死江祁景,一了百了。
云及月挪了几步。
踏在自家花园的草坪上,心里立刻多了几分底气。精致的下巴扬起高傲的弧度:“江祁景,我们俩需要共同遵守的约定,仅限于婚前财产协议。”
“所以,我找男人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