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的名字

夜幕低垂,窗外静谧如潭死水,连风吹虫鸣也无,唯独身前烛火闪动两下,温云状若无意地取身旁的棍子拨了拨火芯。

那股威压越来越近,她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烛光倏然而灭,整室陷入黑暗。

一道慈和声音低低响起:“小女娃莫怕,我来渡你飞升。”

是东方太上长老。

他并不多言,只笑着举起手中那柄在黑暗中闪动着幽幽青色光芒的剑,以滞缓的动作直接刺来,这一剑恍若泰山压顶,四面八方都有剑袭来,温云几乎避无可避。

她却并未坐地等死,而是从身边拍出厚厚一叠魔法卷轴,各系元素肆虐游荡,无数个中低级魔法混杂在一起炸开。

“火球术!”

“光箭!”

“水之屏障!”

东方长老咦了一声,放下手中剑:“原来你所谓的剑意化形居然是用的符篆,不对,没有半点灵力波动,这不是符篆!”

这些中低级的魔法对他好似挠痒痒,他非但不抵挡,反而饶有兴趣地研究起了这些魔法,一边看着一边喃喃自语,声音中的好奇越来越重:“真是怪了,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东西,竟像是另一种修炼体系下的产物……”

温云不敢开口分心,就在对方注意力被符篆引走这刹那,她手中的接骨木魔杖闪过一道幽光——

“诅咒术!”

暗含着强大精神威压的魔咒阴冷袭出,让东方的思绪骤然迟滞,有了片刻的空白。

极短,如同转瞬即逝的一霎,但是足够了!

温云正要捏碎最后那张魔法卷轴,却发现原站在身边的那人不见了。

她心中一沉,捏卷轴的动作也顿了顿。

就这片刻的功夫,东方长老的意识已经恢复清明,他也意识到了情形不对,飞快伸手想要制住温云的脖颈。

然而下一刻,他口中忽地传出一声痛呼,干如枯木的五指蜷缩颤抖,最后无力地垂在温云眼前。

温云讶然抬头,借着魔法卷轴的光,却看到方才寻觅的那袭白衣正静立在身前。

他手中握着火杉木魔杖,魔杖另一头已插入那老者背后,鲜血沿着木头汨汨而流,浓郁得几乎沉在这夜色里。

“是你……是你……”

东方长老口中含糊不清地嘶吼着什么,声音惊恐而颤裂,似乎眼前这人的出现远比丹田处的致命伤带给他的恐惧来得大。

叶疏白声音极冷:“今夜你不该来。”

东方长老声音颤抖:“我……我若知你在,定不会孤身前来……”

他一定会带上当年所有人,把叶疏白彻底从这世间抹杀!

“不,你不该来杀她。”

东方长老的意识已然逐渐溃散,他喃喃:“她?”

叶疏白轻声回答:“她是我要护的人。”

那手上握的不像是木头,倒像是最尖利的剑,简单的一刺竟生生斩碎对方整个丹田,连带着那尊元婴也化作齑粉,只余下一块小小碎片落在掌心。

他一手早已沾满肮脏的鲜血,另外一只手却依旧白皙洁净,便用那只干净的手拉过错愕的温云。

淡淡道:“你年纪尚幼,不该看这些。”

她本想说自己并非年幼,也很见识过些血腥大场面,然而他的手已经不容反抗地覆上她的眼。

男子的掌心微凉,一股若有似无的白梅香气自他袖口萦在温云鼻翼间,那味道极清极浅,却莫名地驱散了室内沉郁的血腥味。

东方长老的声音已然破碎不成整句,他似乎在哭求着什么,然而无人回应。

半晌,整座小院归于平静。

叶疏白往温云手里塞了块白玉碎片:“拿好,我去去就回。”

又认真告诫:“别睁眼。”

温云:“……”

这根树苗是不是飘了?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她像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吗?

温云刚睁眼,还未看清身边情形,就见背对着自己的那人头也不回地冷冰冰一句:“闭上。”

温云:行吧,好主人偶尔也要应下剑灵的请求才是。

叶疏白回来得很快,他又恢复了先前白衣翩翩的扮相,双手不见半点血污,甚至还顺便把火杉木魔杖给弄干净了。

温云并不纠结东方长老为何要杀她,毕竟活了几百年什么奇葩没见过,她上辈子甚至只因为是黑发黑眼就被追杀了一百多年。

这两个世界都一样,是不会同你讲法律道德的。

她只关心那人的去向:“他死了?”

他显然不想细说,只点点头,然后接过温云手中的那块似玉非玉的碎片,明明是极小的一片,其中蕴含的灵气却磅礴似海,甚至还夹杂着某些让温云觉得熟悉的能量。

温云不解:“这是何物?”

叶疏白坦然答:“他从我身上偷走的东西。”

“你先前就是被他砍了?”

他默然片刻,没纠正这个说法:“算是。”

碎片在叶疏白的掌心逐渐亮起微光,而后化作一团雾气彻底融于他体内,哪怕温云没有灵气,也感觉得到他此刻气势有所变化。

温云没在意那块碎片,她皱眉道:“我们得速速离开清流剑宗,不然被人发现后就逃不掉了。”

叶疏白凝向温云,吐出一句勉强称得上安慰的话:“他来时封禁了这片天地,我带他离去时亦无人知晓,所以今夜的事你只当从未发生就好,无需担忧。”

温云:“我没担忧。”

是真没担忧,她虽然现在打不过渡劫期,但是逃跑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没料到他竟能抓住那丝稍纵即逝的机会果断了结东方长老,现在想来,当时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她只觉得离奇,那好歹是站在修真界巅峰的人物之一,他到底是怎么一剑……不对,是一杖弄死对方的?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剑灵能干出来的事。

叶疏白这次却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提,淡道:“你若想学这剑术,我可授你。”

温云:“不用了,我挂名在叶老前辈名下学剑术了,听师兄说他是天下第一剑修……”

“我一剑可斩渡劫。”

温云还是犹豫:“我没有灵力,修习剑术恐怕也难有成就……”

“我一剑可斩渡劫。”

温云只好说实话:“我不想早起。”

她们魔法师大多都是半夜修行的阴间作息,实在受不了剑修早起练剑的阳间习惯,要是晚上修魔法白天修剑,想来她会在飞升之前暴毙。

叶疏白当没听见,替她安排:“既是想学,那明早日出前起来练剑。”

温云对他的态度不满:“请你对你的主人放尊重点。”

叶疏白隐去身形,只留下淡淡一句:“你且休憩,我明早叫你。”

不想魔武双修的魔法师不是个好剑修。

温云被自家剑灵强行安排早起练了半个月剑术,这期间她警觉万分地随身携带着最后那张魔法卷轴,却一直都没听闻东方长老的死讯,只听闻了他闭关的消息。

“渡劫期高手是一个宗门的底牌。”叶疏白站立在温云身侧为她解释:“就算陨落也不会公之于众,否则另外两大门派很有可能会趁机侵占资源。”

他说完后拿着火杉木魔杖敲了下温云的手背:“不够快,重来。”

天刚亮就被叫起来的温云忍无可忍,开口:“你听说过魔法吗?”

叶疏白:“未曾,是你使的异术吗?”

温云:“我教你。”

叶疏白隐约觉得她口吻不对。

温云:“作为我的备用杖灵,你不了解魔法不行,我先给你一本咒语大全,你去把它背熟。”

叶疏白:“好。”

温云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一声不吭地砸了一本厚厚的咒语大全过去,上面编写的字都是晦涩难懂奇形怪状的龙语,她倒想看看这家伙几百年能记完。

然而第二天天未亮,叶疏白捧着书来找她了。

“你去练剑,我就在此处看书。”

“……”

淦!

*

三日后,宗门传出东方长老闭关的消息,同时传出的,还有掌门闭关准备冲击渡劫期的消息,门内事务暂由欧阳长老处理。

有人议论,说是看到了欧阳长老跟掌门昨夜在后山拔剑相争,似乎爆发了极大的争执。

但是这些跟温云已经毫无干系,叶疏白做事极为稳妥干净,至今都没人查到她头上。

而她也坐上了前往论剑会的云舟,准备离开清流剑宗了。

今年论剑会在吹雪岛办,距离清流剑宗约莫有半月路途,所以前去参加的弟子都乘上了铭刻着灵石阵的云舟前往。

同行的人里面她只认识个沈星海,其他人通通不识。

不过其他几峰的内门弟子没有不认识她的,见了温云后纷纷拱手招呼:“温师妹。”

“温师妹,我是第二峰亲传弟子朱尔崇。”

“温师妹,我是第五峰弟子包霹龙。”

……

第一峰在宗门内权势极大,平日里各峰弟子若跟他们的人产生摩擦纠纷,定然都是吃下暗亏自认倒霉,今年见到第一峰在大比中折戟而归,他们心里也很是痛快。

当然,沈星海不算,他这个从外门进来的在第一峰本就是边缘人物,这次前去论剑会,第一峰甚至都懒得来一个长老陪同。

各峰弟子都是亲眼目睹温云堂堂正正击败柳络因的,所以对温云很是佩服,就连经常被三师兄抓杂役的第九峰弟子,对她的态度也颇为友善。

在第六峰那位漂亮的梦然师姐取出果酒赠予诸人同饮后,云舟上的氛围更是变得越发和谐,大家纷纷拿出吃食分享,温云也拿出了二师兄昨晚特意为她预备的烤鸡……

好吧,其实是烤鹤。

温云啃着烤得香酥软烂的鹤爪,再抿一口果酒,看云舟边上浮云掠过,正想再来一个鹤翅膀,忽然就听见了一声仙鹤清鸣遥遥传来——

“那是谢家的云舟。”梦然师姐解释道:“据说谢师弟带了柳师姐一同去参加论剑会,用的是谢家的名额。”

有人嗤笑:“果然出身好就是不一样,便是大比落败,亦有另一捷径可走。”

“诶温师妹,你这烤鹤味道很不错,哪儿来的?”

温云含糊应付过去:“师兄送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两艘云舟并驾齐驱时,舟上的谢觅安带着温润笑容地对着同门拱手示意,目光自然而然落到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身影上。

他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细想,丹田处的金丹忽地发热发烫,灼得他生疼,根本无暇细看那个熟悉的背影。

拧着眉勉强回到屋内休息片刻,柳络因匆匆赶过来了。

“我听人说你脸色不太好,是伤口在疼吗?”

谢觅安抬起头露出安抚的笑:“觅安无事,劳师姐挂念了,你身上也有伤,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呢?”

柳络因沉下脸:“我刚看到宗门的云舟了,那丫头也在上面。”

谢觅安早听闻柳络因败在了第十峰的一个小丫头手上,不过前些日子他一直在自己别院养伤,对其中细节并不知晓。

他温声安抚:“胜败乃兵家常事,师姐无需烦忧一时成败,我观师姐剑术精妙绝伦,下次定能胜她数筹。”

往日里总是骄纵自傲的柳络因这会儿却眉头紧蹙,踌躇道:“师弟你不知,她的剑术却已经达到了凡人不可及的地步……你可曾见过十多岁就能剑意化形的人?”

谢觅安沉默半晌,苍白的脸上有些恍惚,而后声音有些低涩:“我倒真见过一个。”

这次轮到柳络因震惊了:“是你们谢家的人?”

男子温润的脸上露出极少见的惘然,似乎回忆起什么,略薄的唇勾出极浅的笑:“是啊,她十四岁那年那触到了剑道的真谛,我们这辈人,不,甚至是我的长辈中,也少有人能比她出剑更快。”

“后来呢?他现在到什么境界了?”

“后来……”

她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谢觅安眸子垂下,面上有淡淡哀色:“后来出去历练,遭了魔修毒手。”

柳络因哑然,低声道了句抱歉后不再说话了。

“无事,我们不说这些教人难过的事了。”谢觅安露出柔和的笑:“对了师姐,你所说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