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蛇蝎美人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在昨天的议政会上称伪帝为圣上的人, 就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家里。
想起昨天赵景湛言笑晏晏的样子,江左门阀们从头到脚出了一身冷汗。
昨天太子殿下说让他们好好回去想想, 只是说着玩的吗?
有几个胆小的当即就坐不住了, 一大早就跑到尚书台向太子殿下请罪来了, 并且保证绝对会跟着太子殿下,剑指江都,不统一中原绝不罢休。
赵景湛看着这几人跪在他面前的熊样,心中一哂,暗道:“靠你们这群扶不上墙的熊玩意儿剑指江都,统一中原,那孤不如找棵歪脖树吊死算了!”
他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是面上还是对这群投诚表忠来的江左门阀道:“列位大人年事已高, 就算你们有这份心,孤也需体贴你们,断断不能让你们上马征战。征战天下的事就交给年轻的臣工吧, 孤只要你们守好江左, 这治理江左还要仰仗诸位。”
听到不用上战场,在场的臣工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表忠道:“定为殿下守好江左后方, 免了殿下的后顾之忧。”
太子殿下笑眯眯道:“听列位臣工如此之说, 孤心里好受了些,昨天孤说要大家和我勠力同心, 统一中原, 说完之后竟然无一人相应, 孤当时真真心寒啊!孤从进入江左地界那天起就将列位当成孤的至亲兄弟,可昨天在场之人却无一人相应孤,孤心痛啊!”
江左众人看着太子殿下仿佛真的心痛难耐地皱着眉,心有戚戚:“……”
许霁川:“……”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年少时候看的那些个话本还是有作用的,演起苦情戏来驾轻就熟,一套一套的。
虽然太子殿下演技如此精湛,无奈他喜怒无常,绝世变态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往往大家觉得他很好说话的时候,谈笑间他就能出一招绝杀。
如今他又开始示弱,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江左大臣们两股战战,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太子殿下睨了一眼江左臣工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笑道:“列位臣工不要紧张,今天大家一大早就来安慰孤,对孤倾诉忠心,孤方知昨日实是孤悲春伤秋敏感了。不过,列位臣工也要理解孤,孤也是这世间一凡人尔,近来又接连遭逢不幸,父皇母后、好友重臣皆死于伪帝之手,时常长吁短叹、夜不能寐,想到孤未出征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稚嫩太子,如今却要被迫扛起江山重则,时常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常常有人生如寄,浮生若梦之感。”
太子殿下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说完,江左臣工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太子殿下现在不示弱了,开始卖惨了……他甚至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真的很惨,不惜纡尊降贵把自己放到了凡人的范畴里……这是心里又憋着什么毁天灭地的大招呢?!
但太子殿下都卖惨到这份儿上了,他们若是再不说点什么,恐怕太子殿下一个不高兴又要送他们见先帝了。
于是大家纷纷跪下道:“殿下莫忧,殿下雄才伟略,又顺应民心天意,伪帝一不得人心,二不得天道,若是殿下北征,定然能一扫叛逆,以正乾坤!”
太子殿下将他们中德高望重的文成伯扶起来,拍拍他的手,道:“还要仰仗列位的辅佐!若孤真的收复了江都,到时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各位的一份。”
大家纷纷表示,为了太子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许霁川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看着这虚伪做作的君臣亲,将相和的场面。
不管这些人心里到底是真臣服还是假归顺,起码明面上他们是不敢和赵景湛作对了。
送走这一波江左臣工之后,太子殿下转头看着许霁川,道:“现在还剩多少人没有明确表态。”
许霁川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勾勾画画,道:“现在还没有明确表态的还有三十三家门阀,除了宋国公和临安侯之外,其他都是陈家一脉。”
太子殿下道:“宋国公和临安侯都是受过南唐烈祖优待的开国功臣,宋国公今年已经九十了,当年是烈祖手里的第一猛将,可因此也遭到李长安的忌惮,只是封了他国公之职,他的族人都未在朝中任重要职位,他不归顺也无事。临安侯也和他的情况差不多,凌国公赵钰死了之后,他的儿子赵峰继承了他的爵位,是为临安侯,这两个家族都是烈祖手里才起来的家族,家族崛起不过几十年的光景,且并无什么实权,暂时不要动了,孤不想给江左的人造成孤滥杀无辜的映像。”
他眼神一沉,道:“至于陈家……陈国公的女儿陈妩现在不是和我叔叔正打得火热,两人郎情妾意,蜜里调油~啧啧……”
许霁川听到他啧啧这两声感叹,就知道他又憋着什么坏水呢,道:“你又想怎么对付陈国公?”
太子殿下嗔怪地看了许霁川一眼,用一种讲道理的语气道:“花奴儿,怎么能说对付呢!陈国公心系南唐,时常以南唐旧臣自居,他心念旧主,我心里十分理解敬佩,怎么会为难他!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他的好女儿都在大梁干了什么事,让他尽快和小陈后……哦不,桃花夫人交涉,早日迷途知返,回归正途。”
太子殿下一副“我都是为他好”的神情,只是不知道陈国公是否感谢他,还是日夜问候赵家的祖宗十八代。
太子殿下仿佛才记起来般道:“我都忘了,我刚来江左的时候,和门阀们谈话的时候大家都很思念元宗,我们一定要将元宗在大梁的真实境遇告诉他们,以解大家的思念之情。”
花奴儿看着他一副为别人着想的样子,心里叹道:“太子殿下真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貌比潘郎胜三分。’心有八窍装的全是坑人的坏水,貌比潘郎时时刻刻都带妆上戏,活脱脱一个蛇蝎美人。”
陈国公一直对外宣称,受南唐两代帝王恩惠,一门两后三尚书,显赫至极,若是再做梁臣,岂非背主弃恩?因此他要为南唐守孝,绝不会改投门庭!
太子殿下若是将小陈后抛弃元宗改投晋王怀抱的事情宣扬出去,岂非对陈国公当众打脸,他以后还怎么好意思以南唐旧臣自居?
许霁川真心实意对太子殿下道:“殿下,你怕是投错了胎,错投男儿身,这若是女子,这烽火戏诸侯恐怕就没褒姒什么事儿了!”
太子殿下闻言娇羞地看了许霁川一眼,道:“大王若是当真愿意为了臣妾烽火戏诸侯,拱手江山讨妾欢吗?”
许霁川面无表情地了他一眼,冷酷道:“滚开!”
“赵妖妃”闻言,非常生气,遂用小拳拳锤了大王的胸口。
许大王:“……”
老天,阳间三世已经无人可以收了这厮,快派个大神来收了他!
祸害遗千年,老天爷显然没有收了赵景湛的心思,而且还和他同流合污,站在了他这边。
赵景湛这几日忙着和江左的各方势力斗智斗勇,都没来得及去长江上督战,却没想到,仅仅两天时间,前线就传来消息,这两日所有战线上全部大胜北厢军,打得北厢军落花流水,龟缩不出。
南厢军南征的时候带走了大梁所有大的战船,此番为了出战,江北的船作坊白天黑色赶工,加急造出了三艘大战船。
此次战争中,李启超用兵如神,击沉一艘,重创一艘战船,经此一役,北厢军那边恐怕要很久才能再渡江了。
赵景湛见此之后,就让一部分军队驻扎在长江各个关卡,时不时去骚扰骚扰北厢军,耗损他们的战力,麻痹他们。
让剩余的大军都驻扎在建康城外,紧急召回了他的五名得力干将。眼下应付北厢军的送死之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号召天下勤王和制定征北方略。
五虎将知道太子殿下得到了梁元帝的遗诏都非常高兴,因为不管天下勤王者多还是少,但起码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反抗晋王了。
有的东宫属官甚至留下了眼泪,一方面是为了惨死的先帝,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终于不用在史书上留下污点。相比武将,文臣更加注重自己的名节,也更加忠君爱国。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屋子里的幕僚和将军,凉凉地开口道:“孤今天找你们来是来和你们商量对策的,不是来欣赏你们的傻笑,更不是来和你们抱头痛哭来的。那边那个梨花带雨的,美人梨花带雨是一种美丽,你一个快两百斤的壮汉,这样哭只能让人联想到号丧的狗熊……怎么着,孤还要给你一个帕子擦眼泪吗?”
太子殿下嘲讽完,那壮汉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抽抽道:“殿下,臣……臣就是高兴。”
这个壮汉名叫张洛,是东宫的属官,根正苗红的书香门阀,忠君爱国的思想根深蒂固刻在血液里,可就是这样的他,却是东宫属官里自始至终都默默支持太子殿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太子殿下听他说完,突然不说话了,听他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哭了半天。
张洛见一屋子人都在等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拿衣袖胡乱地擦了擦他的眼泪,道:“臣失态了。”
太子殿下没有再说什么,将自己的帕子赏给了张洛,就开始介绍他分析的现在的形势了。
晋王和太子现在划江而治,太子只有江左南唐旧地,而晋王却拥有长江以北的所有地方和西蜀,从地盘上来看,太子殿下处于弱势。
从军备上来看,太子殿下只有南厢军三十万大军,勉强算上收拢的南唐北府兵旧部,只有不到四十万。而晋王,拥有三十万禁军和三十万北厢军,从军队数量上来说,太子殿下处于弱势。
从继位的程序上来说,他们俩的诏书都有瑕疵,真正的继位诏书上必须要有先帝的私印和朝廷的玉玺,二者缺一不可,但现在的情况,赵景湛的诏书上有先帝私印,晋王的诏书上有玉玺宝印。若是先帝还在,还会有人因为他的关系支持赵景湛,可是现在先帝已经驾崩了。虽说晋王杀了先帝是毋庸置疑的,可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晋王现在已经入主江都,至于朝廷的人会如何选择,真不好判断。
太子和晋王之间虽然实力悬殊,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太子殿下有了先帝的遗诏,晋王已经背上了弑君的罪名,天下的正义之士自然不会站在他那边。
有时候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不是军备和军队,而是天下的人心向背。
太子殿下此番话说完,话音未落,许霁川率先为他鼓起掌来。
他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不做妖气,定神闲条理分明地分析形势的时候,有种特别的魅力,对其他人来说,那是一种让人想追随的领袖气质,对许霁川来说,那是一种愿意将江山捧到他面前让他欢欣的吸引力,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君王愿意为了一个人的笑容毁灭整座江山也在所不惜。
既然先帝的圣旨上说,让太子殿下继位之后号召天下勤王,共同讨伐逆贼,那太子殿下自然要按照他遗诏中的内容来办。因此大家商议之后,便决定让太子殿下尽快继位称帝,名正言顺向天下发勤王诏书。
至于双方悬殊的军备问题,既然晋王派不习水性的漠北旱鸭子北厢军来长江边找死,那他们岂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太子殿下打算在长江上尽最大的能力削弱北厢军的战力,禁军虽然暂时被晋王控制了,但他已经背上了弑君的骂名,忠于梁元帝的禁军虽然明面上臣服于他,但他要短时间内用的得心应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因此削弱北厢军就等于削弱晋王最主要的战力。
其他事就等勤王诏书发出去之后看各地守军的反应再做决断。
三天之后就是个吉日,赵景湛继位的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不过这三天,他也没闲着。
城里有韩家和王猛看着,加上他在门阀心中的威慑力,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因此这三日,太子殿下便带着他的花奴儿去虐北厢军了,太子殿下亲自开着小船,许霁川做他的副手,带着他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海蛟三卫,专门挑夜间的时候悄悄地过江,潜入北厢军的大营里,偷袭一番就离开了。
白天太子殿下要养精蓄锐休息,他便让李启超带着人开着大战船在离北岸不远的地方叫骂北厢军,白天黑夜轮番骚扰北厢军。
三日以来,北厢军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不胜其烦。
转眼就到了太子殿下继位这日了,他在南唐的祭天台上,告祭天地,昭告九州万民,他顺应先帝遗愿继任为帝,史称梁太宗。
这继位之后大赦天下的皇帝非常多,一上台就发罪己诏的却很少见,而赵景湛,就是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他刚一继位,就向天下发了《罪己诏》,洋洋洒洒万言书,太子殿下自己文采不行,平时那点文学水平也就够批个折子,因此这份《罪己诏》由张洛代笔,写的是闻者流泪,见着伤心。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朕上对不起天和父母,下对不起地和百姓,晋王狼子野心,他竟然未能早日发觉,致使皇室操戈,先帝后惨死,亲叔晋王犯下杀兄弑君的弥天大罪,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最后,他深情地呼唤晋王,称他不愿让百信重陷战火之中,若是晋王迷途知返,昭告天下自己的罪行,他可以念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如今皇室凋零,为皇室计,他可以免去晋王的死罪,并且绝不株连他的妻儿。
此罪己诏和先帝的遗诏及勤王诏书一起昭告四海,看到这份《罪己诏》的人都被太子殿下的胸怀气魄感动,晋王弑君杀兄,太子殿下和他的仇怨不共戴天,但太子殿下竟然能为了天下,为了皇室放下自己的私仇,对晋王网开一面,若是晋王有良知,就应该上书新帝,陈述自己的罪行。
这份《罪己诏》是否唤醒了晋王的良知不得而知,但却的的确确气的晋王牙疼,杖杀了一个内侍之后才堪堪平复下来。
不过这都是数日之后的后话了,此刻,刚刚参加完登基大典的太宗赵景湛看着那份《罪己诏》,惋惜道:“若是陆昇在,今天这些诏书都应该是由他草拟……若是秋枫还在,我今日大典所要穿的衣服都应该是他张罗。”
许霁川走到他面前,抱着赵景湛的头,让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肚子上,道:“如今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定然是高兴的,因为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赵景湛闻言,缓缓道:“不,这才是第一步。”
许霁川道:“嗯。”
赵景湛继位这日,所有的南唐门阀都送了贺礼来,就连没有明确表示支持赵景湛的宋国公和临安侯府也送来了东西,唯独陈国公还是一副南唐旧臣,绝对忠诚的架势,什么也没有送。
赵景湛在心里磨刀霍霍,不急不急,等他处理完了登基后的所有事宜再来和这位陈国公秋后算账。
许霁川检视礼物的时候,看到安乐侯送的东西随意地抱在一块帕子里,上面写了安乐侯三个大字。
他们此次出征的时候带着安乐侯一起来,原意是想在劝降元宗的时候,让安乐侯来个现身说法,接过没来的及劝降,元宗就放下南唐破碎的山河和小陈后私奔了,因此安乐侯的作用完全没有发挥。
这段时间,他们又要应付江左门阀又要对付晋王,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就忘了安乐侯这么个人,初入南唐的时候,安乐侯来找过许霁川一回,是来问许霁川他能不能在南唐自由行动的。
安乐侯心大的吞天噬地,西蜀灭亡的时候也不见他有多哀伤,而今南唐的覆灭也就跟他更没有什么关系了,连他的亡国之恨也丝毫没有勾出来,进了建康城,他净想着如何玩的尽兴了。因此来像许霁川要了特旨,可以在建康城自由行动。至于为什么是来向许霁川请旨,而不是太子殿下,则是他看到太子殿下,就忍不住哆嗦,加上这一路走来,也发现太宗对许霁川的倚重,就来打扰许霁川了。
许霁川自然是同意的,他太了解安乐侯这个人了,这人生下来就没什么家国之思,仿佛生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吃喝玩乐。许霁川很好奇他到底会送赵景湛什么礼物。
许霁川有个诨名叫捞钱侯爷,平生最喜欢的就是黄白之物,如今送了这么一大堆奇珍异宝,他岂有不去检点一番的道理。而赵景湛对这些兴趣缺缺,就没有陪他一起去,而是在前殿休息。
今天的登基仪式赵景湛穿着厚重的朝服,顶着几公斤重的皇冠站了几个时辰,这会儿有些累,他靠在椅子上,想要合眼养养神。
他刚闭上眼睛,突然听到许霁川的惊叫:“阿宴!快来!!!”
许霁川虽然喜欢黄白之物,但自小出生于侯门世家后来有伴读东宫,这天下的珍宝很少能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赵景湛听到他的呼喊就进了内室,想看看许霁川到底发现了什么。
等他看清楚了许霁川手上的东西之后,他比许霁川更惊讶!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赵景湛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许霁川愣愣道:“缺了一个角,金镶玉,应该是真的。”
赵景湛:“……”
这安乐侯,竟然将天下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送给了赵景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