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雨夜归人

冯锦舟看到赵景湛, 高呼万岁,干净利落地给新君跪下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新君陛下居高临下看着跪倒在地的冯锦舟, 心中知晓他此番举动是要表达臣服的意思,便亲自将他扶起来, 和蔼道:“爱卿, 快快请起。”

冯锦舟被陛下扶起来之后, 年轻的新君笑道:“冯卿的意思朕明白。”又道, “这种事, 爱卿只需上封奏疏即可,何至于亲自跑一趟呢!”

冯锦舟看着新君, 笑道:“陛下登基继位, 为臣子的是一定要前来祝贺的。”

若是冯锦舟真有他说的那么忠诚,就不会在太子殿下已经登基十天之后才来。

对此赵景湛心知肚明, 但他并未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不动声色笑道:“如今时局艰难,北厢军盘踞在长江沿岸,要想穿过北厢军的封锁来江左着实不易, 朕又岂会因为冯卿未到而怪罪于冯卿。”

冯锦舟道:“陛下仁德, 臣下心中省的,但做臣子的又岂能因为陛下的仁德忘了自己做臣子的本分!”

赵景湛不禁打量了一眼冯锦舟,此人未及而立就能做到西蜀的大司空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非常善于审时度势, 为官圆滑, 虽然出生豪族, 但却丝毫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

只是……赵景湛不喜欢太过圆滑的人。

冯锦舟见新君久久未语,便知晓这位陛下不喜欢如此不真诚的马屁,他眼珠子一转,心中立时有了计较,赶忙进入正题,道:“陛下,其实臣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庆贺新君登基,更是为了为陛下献策。”

赵景湛这才来了精神,道:“哦?”

冯锦舟道:“伪帝手里现在有禁军和北厢军两支军队,禁军本不是伪帝的嫡系部队,如今他弑君的罪名已经坐实,恐怕要压制手下的禁军不造反已是不易,因此禁军他是断断不敢用的,如今便只剩下了北厢军,北厢军乃是晋王的嫡系,可他如今为了牵制陛下,竟然将北厢军放在长江边上,而长江是南厢军的主场,若是此番陛下能在这里消耗北厢军的有生力量,那殿下挥师北上将毫无阻力。”

太子殿下不动声色道:“北厢军被打败了,冯卿不要忘了,各地的府兵加起来林林总总也有十几万,且番挥师北上要经过的州府大都是晋王的地盘。”

冯锦舟笑道:“陛下入行伍多年,各地府兵的战斗力如何,陛下还不清楚?此番若是北厢军被殿下瓦解了,这些州府定会被吓破了胆,肯定马上俯首称臣奉陛下为中原之主,又岂敢忤逆陛下?”冯锦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也不知是在嘲笑什么,他道,“陛下,遂州一战还未过去五年啊!”

冯锦舟提起遂州的时候,赵景湛心里不自然跳了一下,但他面上不露形迹,并未表现出来。

遂州就是赵景湛攻打西蜀的时候屠的那座城,那时候赵景湛年轻气盛,又刚将南厢军收于麾下,这柄利刃他还未用顺手,再加上当时太想早日拿下西蜀在军部有自己的势力,因此剑走偏锋造了屠城这等不可饶恕的杀戮,后来的岁月他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太过偏激,若是现在的他,定然不会再干出那样的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这一生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多想无益,徒增心魔罢了。

赵景湛看着冯锦舟,似笑非笑道:“冯卿此番前来,不会是效仿诸葛孔明给朕来个雨夜隆中对的吧?”

冯锦舟十二岁开始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自然不会听不出陛下的弦外之音,陛下的意思是说,他如果有什么好的可行性对策就快点说出来,这样分析天下大势徒劳无益。

以前在西蜀的时候,虽然在谈判的时候和太子接触过两三次,但那时候,谈判大都由许霁川出面,他对太子殿下的政事风格并不太了解,如今才算大约摸清了这位新君在政事上的风格,眼前这位不喜欢夸夸其谈、溜须拍马,是个为政清简的主儿。

于是冯锦舟小心翼翼收回自己试探的触角,赶忙道:“臣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将北厢军的主力留在长江边上。如今北厢军的主力主要集中在寿阳、荆州城外,在襄阳城外还有一小部分,臣出来的时候就将西蜀的府兵尽数带上,现下这三万军队驻扎在渝州城中,臣愿意和荆州的守军里应外合,先包抄荆州将荆州城外的北厢军尽数歼灭,然后再为陛下夺取襄阳!至于寿阳,陛下用兵如神,谈笑间北厢军自然飞灰湮灭。”

赵景湛神色这才算和蔼下来,他道:“早就听闻爱卿智计无双,今日才知所言非虚,等我等君臣勠力同心,将北厢军的主力留在长江边的那日,朕定要与爱卿醉酒高歌,饮马长江。”

冯锦舟拱拱手,道:“承君一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赵景湛亲自为冯锦舟倒了杯茶,道:“今日朕与爱卿共饮此茶,不灭奸佞誓不休!”

冯锦舟直视着新君的眼睛,将茶一饮而尽!

赵景湛喝了声“好!”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抛去那些幽微曲折的心思,此刻他们都是想统一中原实现心中抱负的豪杰才俊。

一杯茶之后,两人对彼此的试探都收了,冯锦舟道:“陛下,军情紧急,臣今夜便告辞了!”

赵景湛将他一直送到了大门外。

送走了冯锦舟之后,新君陛下便回了寝宫,推开门的时候,便看到灯影瞳瞳中,花奴儿正拿着剪刀剪红烛的烛心,见他回来了,道:“今晚来的是谁呀,怎么去了那么久?”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花奴儿今日穿着一身红色的寝衣,更衬得他肤色白皙,瞳瞳的灯影中越发显得白皙清丽。

此刻,红烛,红衣,心悦之人,莫名让赵景湛联想到洞房花烛夜。

他沉浸在想象中有些恍惚,花奴儿看他站在门口不出声,以为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于是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宴这才回过神来,道:“今天来的是冯锦舟。”不经意间发现花奴儿光着脚踩在地上,江南地气湿润,阿宴看着他皱皱眉。

许霁川一句话还未说出来,就见阿宴突然发了痴将他抗在肩头,摔在床上!

许霁川:“……”

他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有没有搞错!明天都他娘的要打仗了,阿宴竟然还有心情发情!

发情误事,陛下三思啊!

花奴儿准备了一大筐忠言打算进谏,他刚要苦口婆心地劝新君陛下,就见新君陛下将他扔在床上之后转身就走了!

走了?!

花奴儿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一个人在床上坐着,一阵微风吹过,他突然感到了微冷的尴尬……

阿宴没让他等一会儿就回来了,来的时候还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二话不说,将他的脚拉过来,泡在盆里。

花奴儿:“……”

原来,阿宴是因为他刚才光脚在地上所以才将他扛起来摔在床上的吗?

……

而他自己,想歪了……花奴儿越想越觉得尴尬,脸“腾”的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阿宴低头给花奴儿洗脚,刚要抬起头给花奴儿说话,就看到他脸红红的,一时间有些纳闷,水太烫了吗?

他手放在里面觉得刚好啊……新君陛下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屋外就有人敲门。

赵景湛道:“冯锦舟现在何处?”

门外的阿六道:“回陛下,他出城了。”

“出城了?他没有去找安乐侯吗?”

“回陛下,去了,他悄悄从墙上翻进安乐侯住所的内院,可并未和安乐侯见面,只是在安乐侯的寝殿门外给他无声磕了头之后便离开了。”

赵景湛闻言,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许霁川道:“没想到这冯锦舟对安乐侯这样忠诚。可都到门口了,他为什么不进去呢?”

赵景湛道:“可能不想让安乐侯知道吧。”

许霁川道:“安乐侯和冯锦舟自幼一起长大,又十分信任他,可冯家兄弟逼死了他的母后,他心中肯定有芥蒂啊!若是他知道冯锦舟对他忠心仍在,他肯定心中能慰藉不少吧。”

赵景湛道:“冯太守可能自有他的考量吧。” 冯锦舟属于亡国旧臣,侍奉新朝新君难免受人猜忌,若是再和旧主走的近,这对他和旧主都没好处。

更何况安乐侯对冯锦舟依赖心太重了,也许正因为如此冯锦舟才不愿让他知道他的关心和忠诚吧,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护他多久。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国之君了,没有人会刻意迎合他,指鹿为马般奉承他了,所以冯锦舟希望他能早点长大,尽快适应新朝的生活吧。

这位前朝大司马,对他的旧主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阿宴给许霁川洗完脚,将他的脚随意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干净然后低头亲了一下之后,就跑去给自己换寝衣了。

自从赵景湛开始戎马倥偬的生活之后,他从前在宫里养成的那些洁癖彻底给治好了,就着方才花奴儿的泡脚水草草泡了脚之后,就抱着花奴儿上床睡了。

江山入梦,美人在怀,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