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关心(二合一)
御清真人的洞府前, 人声鼎沸。
听说了御清唤走容吟,弟子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知真人如何惩罚容师兄。”
“不至于吧, 容修齐不是已经侥幸得生。”
“活是活了, 但手废了。”
“……”
“我觉得容师兄做得对,他们九曲峰的弟子就去九曲峰治伤, 凭什么享受那么多天材地宝,连医修也要和我们日月峰抢!”
围在此处的多是日月峰弟子, 全是向着容吟说话,几位九曲峰弟子不服气, 冷言反驳。
“九曲峰的弟子,难道就不能来日月峰治病了?都是同一门派, 你们比不得我们厉害, 资源少也是你们实力不行!”
一时间两方互骂,洞府门前闹哄哄,空气飚成四十度高温, 灼得众人理智殆尽,全身血液直往头上冒。
重绵躲在草丛里, 暗中观察。
她看见这幅大乱斗的趋势,砸了咂嘴自言自语道:“这些修士也太爱凑热闹了叭。”
“你不也是?”
于妙音蓦然从草丛另一侧冒出,门派有八卦的地方,就有这位爱看热闹的百事通出没。
重绵依然看向前方,下意识反驳:“容吟对我有恩, 我关心他很正常。”
待神思回笼,她侧了侧脸,才发觉身边的人是于妙音。
像是想起什么,重绵忽而转移话题, 改口道:“你知道吗?容吟拒绝救人是有原因的。”
她眼睛眨啊眨,等于妙音接下她的话。
哪知等了半天,于妙音不开口,唇角挑起,眼睛微眯,仿佛能看透人心。
重绵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然硬着头皮继续道:“容修齐害伏正清入魔,尽管容吟温良友善,也会有脾气。”
于妙音无动于衷。
重绵咬牙:“救了他,只会更多人被害。”
于妙音眉头动了动,紧闭的嘴巴一松,忍不住赞同道:“确实,那小畜生没死真是便宜他了。”
“你也讨厌他?”
于妙音点头:“是,当年我与他一起下山做任务,他意图活剥狼妖的内丹,用来增进修为,但狼妖被我一剑戳死,内丹的作用便失了大半,所以他对我恨之入骨。”
这段往事,从来没跟人提起过。
敌人的敌人便算朋友,她冷哼道:“这家伙心思歹毒,枉为正道,死了才干净。”
曾在食舍,重绵见过他们针锋相对,原来两人还发生过一段纠葛过往。
重绵:“怪不得你与其他弟子相处融洽,唯独对他冷言冷语。”
于妙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嘻嘻看她,凑到耳畔:“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容修齐的手废了,也是他自找的。”
重绵有些不敢相信:“啊?”还有这种事?
“容修齐得罪过不少人,仇飞舟和路元明带他去治伤,不巧的是,那名医修与容修齐有仇,故意拖延怠慢,以至于本来他能痊愈的手废了一半,恐怕日后再无法修习剑术,只能转修其他了。”
说完后,于妙音忍不住吐出一口闷气:“这就叫活该!谁让他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以为自己是宗主亲传弟子,没人对付得了他。”
重绵喃喃:“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医修啊。”
得罪一些人,假若动刀动枪,总归让人看出对错是非,哪一方伤了人,依照门规,受到惩戒。
但医修治病,刻意拖延时间,除非自己亲口承认,谁能找得出问题。
听了重绵的见解,于妙音赞同,哈哈大笑:“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一来一往热烈地聊了起来。
气氛不错时,重绵张了张嘴,话一拐弯,不死心地说:“容吟……”
“好了好了。”于妙音还未听完,便明白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知道了,别人谈起时,会替容吟讲两句好话。”
重绵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容吟不在乎自己的清誉,她却在乎,希望他能和以前一样,清明自在,广受弟子们的赞誉。
她笑弯了眼,笑容十分有感染力,让于妙音也微微翘起嘴角。
于妙音因为重绵曾在食舍帮助了一回,对她印象极佳,两人之间相处的状态也很舒服,进入门派以外,从来没有一个师妹这样合眼缘。
她非常喜欢这位师妹,便想多多了解她。
于妙音好奇问道:“你说他对你有恩,是什么恩?”
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重绵诚实道:“他带我上山,解毒……”
于妙音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目光瞬间睁大,流露出惊异的意味,好像才反应过来,她后知后觉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解毒?”重绵认真回忆。
“不对,上一句。”
“他带我上山?”
于妙音:“!!”
于妙音:“你就是重绵!”
认识了这么多天的软萌小师妹,原来不是宗门弟子,而是流言八卦里的凡人。
先前,两人尚未互通姓名,于妙音看到她穿着门服,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新来的师妹。
原来不是,而是容修齐那张说不出人话的嘴巴里,打扮奇怪,普普通通的凡人?
于妙音嘶了一声,喃喃自语:“不愧是那小畜生,我还信了他的话,真以为你长得不好看。”
哪里是不好看,明明是生的超好看!!
身形纤细,肌肤白腻,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一看就是年纪尚小的少女,而非容颜永驻的修士。
于妙音拍了拍脑袋:“我这眼睛该去容吟那里看看了。”
重绵抿着唇瓣,腼腆地朝她笑了一下,明丽灿烂的笑容如一道天光飞降,看得于妙音倒吸了一口气。
真漂亮,脸颊软乎乎,白白净净,很好戳的样子。
于妙音心痒难耐,捻了捻手指,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冷不丁戳了下重绵绵软的脸蛋。
重绵:“……”一脸懵。
糟糕,于妙音意识到自己唐突的动作,不由得挽尊道:“你的脸上刚停了只蚊子。”
“是吗?”
重绵没怀疑,草丛里确实蚊虫多,聊了几句话,她的脚踝至少被虫子咬了两口。
见她满脸信任,看似很容易信任人,于妙音摸了摸鼻子,难得显出一丝反思。
也不是没骗过人,于妙音爱偷懒,为了逃避宗门要求完成的高难度任务,常常装病欺骗长老和师姐,不过小小骗了一把重绵,怎么偏偏生出了丝愧疚呢?
于妙音陷入沉思。
大抵重绵眼神太澄澈干净,让她不忍心吧。
于妙音心有戚戚,但仍然死不悔改,没有解释的打算。
两人继续笑着聊天,片刻工夫,御清真人洞府大开,走出一个熟稔的白影。
门前争吵的场面一顿,吵闹喧哗像是按下静止键,恢复之前的寂静。
容吟环顾了下周遭,目光穿透丛丛人群。
于妙音笑道:“他在找你呢。”
重绵摇头:“他又不知道我在这里,怎么可能是找我。”
容吟早上被叫走,中午她去食舍吃饭,听说了这件事,快速扒拉完饭,才飞奔赶来。
他应该不知道她在这里的。
于妙音不知情,她心中明白,微微探出头。
只见容吟蓦然回眸,隔着人山人海,看到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朝她笑了一下。
他眉眼清冷,墨发黑眸,迎光直直撞上她的视线,唇角带着温柔恬淡的笑,似乎在说——
终于看到你了。
重绵一呆。
他真的在找自己?他断定她一定会在门口等他吗?
如果真是猜测,她心里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这人猜得明明白白。
重绵先跟于妙音道别,默默走上前,盯着他的眼睛看。
出于一种奇妙的心底,她有些不甘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事事都在他的掌握中,她产生了一种郁闷的感觉。
容吟默了默,装作思考的样子,勾起嘴角笑:“你以前总是在竹屋等我回来。”
重绵否认:“我没有我不是,我呆在屋子里呢。”
容吟:“为什么老是偷偷看向窗外?”
重绵生硬地回答:“看风景。”
容吟:“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
重绵:“看月亮看星星!”
容吟:“下雨下雪时?”
重绵:“听雨欣赏雪景。”
她怎么都不肯承认,理由一套一套,十分充足,让他哑口无言了半晌。
两人对视,她昂着头,神情困惑地看向他,脑袋微微歪着,眼神好像在说:你这么自作多情。
容吟:……
他一时无话可说,望进她纯粹的黑眸,不由得开始反省,他是不是误解了她的行为。
但很快,他思索了一下,找到突破口:“你现在是来找我。”
像是得到了一个充足的证据,他笑得开心,轻声道:“至少这一刻,你为了我等待。”
重绵没法反驳,又找了个借口:“担心你受惩罚不回来,我一个人呆在夜晚黑黢黢的竹林,太可怕了。”
容吟:“……”
他温雅的笑容微微一顿,勉强保持住形象,点了点头,然后,陷入良久的安静。
重绵注意到他情绪又不佳了,这两天他不开心的次数有点多。
可能方才的话,确实不太好。
其实她多次不愿意承认对他的关心,是害怕他发现自己心底的某个小秘密。
她觉得,容吟对她的感情,亦师亦友,在乎她,更像是一种责任,明显不是因为喜欢她。
她才不会傻到撞枪口上,暴露出丝毫的在意,给他拒绝自己的机会。
重绵想了想,话题移到了他的身上:“你的师尊惩罚你了吗?”
容吟低眸,漫不经心回:“嗯。”
简单的一个字,调动她全身的焦急情绪,她将刚才不愿意暴露关心他的想法忘了个一干二净。
绷紧了脸,脑洞大开,想起一系列各种苦不堪言的刑罚,连忙问:“他要做什么?体罚还是关禁闭?”
容吟失笑:“都不是。”
重绵:“到底是什么?”
见她着急,容吟掩藏住心底的愉悦,抿着嘴巴不说话。
重绵扯了下他的衣袖,他才轻叹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划过一丝忧虑。
这副表情,看得重绵脸色都变了,以为是很可怕的惩罚。
脑海迸现各种惨绝人寰的场面。
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这时候,听到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师尊让我下山救治百姓。”
她一听,还以为听错了:“这么简单?”
容吟笑容微滞:“……?”
重绵诚恳道:“我还以为他会让你受雷电轰击几百下,或是关在禁地几十年不准出来。”
她脑补的内容,比起自由的凡间问诊,严重了不知几倍。
容吟忍住笑:“不必如此想。”
“你的师尊蛮仁慈。”重绵松了一口气,赞叹御清真人的仁慈。
对此,他没发表任何评价,只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继续修炼,争取半月内突破,届时我回来一趟,与你一同融转体内蛊毒。”
重绵想到某些内容,脸红了红,声音变得小声:“哦。”
容吟:“有需要的东西,尽管向大师兄提。”
重绵:“应该没有,我需要的你都布置好了。”
容吟:“晚上的失眠改善了吗?”
这毛病一时没改正,她拍拍胸口:“没关系,不是大事。”
容吟:“我未曾忘记,近日研发了一款副作用小的助眠药,如今已经差不多了,等会儿我给你抓点药,记得每天睡前熬着喝。”
重绵乖巧:“知道了。”
容吟温声:“我不在的期间,有人欺负你,给我通信。”
说完,他递出一叠通讯符,重绵眨了眨眼睛,捧着厚厚一叠符不知所措,这么多,用得完吗?
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打算一去不回了。
因御清真人的叮嘱,容吟当日夜晚便离开了。
走得太突然,重绵非常不习惯,以前的夜晚,她经常找一些无聊的借口,去他的竹屋串门。
暖色灯光下,看他浏览书籍。
又或是,向他报备一整天的情况,再询问一整天的行程。
陡然失去了丰富多彩的夜间活动,重绵的生活节奏被打乱。
既然无事可做,干脆加班加点进行修炼。
现在夜晚的行程大致分为三部分,第一打坐修炼,第二绞尽脑汁写信,第三是提早熬药,睡前喝下。
修炼不用多说,凭她的领悟能力和努力程度,每日进步神速,几乎快触碰到炼气期的边缘了。
写信是为了和容吟保持联系,修真界的通讯符既能语音通话,也可以写信聊天。
重绵是现代人,对相隔千里聊天的方式,耳熟能详,却从没试过写信,于是心血来潮地提起毛笔。
待写完一整张纸,重绵陷入诡异的沉默。
盯着宣纸足足一分钟,她放下笔,十分不愿意承认这是她的字迹。
她用钢笔圆珠笔写出来的字,老师每次都会点名夸奖,怎么换成了毛笔,就成了狗爬字体。颤抖的笔锋,似抖腿的青年,用夸张的表情嘲讽她。
重绵将宣纸揉成一团,毁尸灭迹,不给它见世的机会。
她改用第一种方式,依照容吟教导的方式,念出口诀,同时后面念出他的名字。
通讯符消散,竹屋外虫声唧唧,风声簌簌,一个清冽如碎玉的嗓音从天而降,骤然打破她平静的内心。
“何事?”
他走了才两日,她就联系他了,太快,显得她很迫不及待,该找个借口。
她舔了舔唇:“这几天我听弟子们谈论,凡间妖魔肆虐,危机四伏,你可遇到过危险?”
容吟轻笑:“无妨,我有防身的符纸。”
虽然符纸作用有限,但对付一般小妖足够了。
重绵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开口:“要是打不过的话……”
话停住,他低低道:“嗯?”
似乎在等她说完。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定要跑,愈快愈好,别逞强。”
静止了会,他顿了顿,浅淡的气息声缓慢悠长,下一刻,动听的笑声骤然穿透她的耳膜。
可能信号不好,他的声线透过通讯符时,显得支离破碎,莫名蛊惑人心。
重绵微微失神,努力回魂,有点懊恼自己总是被他牵着走。
她憋了下,没什么好说了,想挂断,又不想挂断。
就这样,容吟的笑声持续了片刻,一个人的竹屋,他的存在感强到让她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依旧在,像过去的日日夜夜,陪伴她的身边。
重绵无声,听到他渐渐止住笑,两人没了话,呼吸声交错,彼此能听见。
过了一会儿,容吟率先打破寂静:“这两日待在曲江城,此处有一特产美食叫做合桃糕,味甘而糯,应当符合你的口味。想吃吗?”
如今凡界风雨飘摇局势动乱,他依然记挂她的口味,百忙之中不忘留心美食。
重绵的心脏像浸泡暖洋洋的温泉之中,她抿唇笑:“想吃。”
容吟嗓音含笑,温柔得不像话。
“我让灵鹤捎回来,与一些有趣的书籍话本,一并让它寄送。”
重绵心里开出一朵小花,连带着神情都绽放出光彩,她下意识点了点头,好一会,才意识到他隔着千里看不见,停住动作。
虽开心,却仍用内敛克制的一个字表达出来。
“嗯。”
接下来,灵鹤成了两人间的快递员,来回寄送。
她白天会收到各种当地的点心,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一概落到腹中。
到了晚上,灵鹤就不再打扰她。
灵鹤再通人话,也不会懂得这种体贴,这种事,应该是容吟吩咐的。
重绵有时候吃零嘴的时候,想到他某些关怀的小细节,忍不住笑出声。
一个人笑,有些傻气,幸亏竹林无人,没人看得到。
他送来的畅销话本不少,凡间闺秀珍爱的爱情小说,志怪小说,历史地理应有尽有,最多的当属于话本。
装订的书籍崭新,带着新染的油墨味,重绵瞄了一眼话本上的书名,面容诡异。
好大胆的名字。
异世版霸道总裁强制爱?真的符合古代迂腐守旧的风俗吗?
她心道,看来把古代的人想得太保守了。
重绵看小说一向很杂,包罗万象,而且根本不挑,在现代,只要是本书就喜欢捧着看,若是一天没其他事做,能从早上捧到晚上。
现在修炼的关头,重绵偶尔会休息半天。
她随意翻了翻话本,望着这大胆的文名,内心谴责了下他的行为,带这些书回来,简直给她增加诱惑,她还如何专心修炼嘛。
她谴责了好一会儿,然后口嫌体正直地翻开了第一页。
天上的太阳渐渐往西边隐没,她伏在桌前看书,霞光照着她的侧脸,眼角包着的一滴泪,闪烁细碎光泽。
欲落不落,像极了晨间露珠。
她阖上书本,从桌前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故事跌宕起伏精彩绝伦。完全属于文名诈骗。
好端端的虐文,怎么就往感动人心的方向发展了呢?
等到晚上与容吟联系,他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哑,沉寂了许久,才缓声问:“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她立马否认。
他嗓音有些紧:“怎么像是哭过了。”
重绵支支吾吾:“我在食舍和其他人聊了很长时间,嗓子难受。”
容吟看不到她的表情,假若在屋子,便能看出她在撒谎。
她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看了一本爱情故事,居然哭得稀里哗啦。太丢人了。
重绵想了想:“你送来的那些书,是书店买来的吗?”
容吟:“恩,书铺老板向我推荐了几十本,听说姑娘家喜欢,我便打包一齐送来了,”
重绵:“……你仔细看过文名吗?”
容吟:“尚未,只看到上边几本有趣的志怪小说。”
重绵默默吐槽,就知道他这寡淡性子,也不可能挑文名羞耻的话本。
他的审美,应当是曲高和寡,阳春白雪之类的文学。
容吟似乎能透过无形的画面,领略到她无言中的尴尬情绪。
“里面有不方便的内容?”
他误以为里面夹杂了一些男欢女爱的书,眉头稍蹙。
重绵哑然了半晌。
听到不方便三个字,再加上他意味不明的语气,她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
他误会她看的是那种书。
虽然事实并非他所说,她也不必承认。
但重绵一想到和他讨论这种书,仍是感到羞耻,不可避免开始联想,想起现代看过的脖子以下不可描写的片段。
不提也罢,一提大脑就开了闸,各种暧昧的想象,活灵活现,清晰地占据了整个大脑。
那些抽象的文字,从记忆中跳跃出来,转化成一副副生动的影像。
此时,他低声道:“重绵,怎么不说话了?”
她闭上眼,手心出了汗,往腰际的衣摆擦了擦,整个人如滚入开水,烫成了红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