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乘风破浪第四十四天

喻眠在声乐室过了三天暗无天日的日子。

鲍聪对她实施的代换激励法可谓是惨无人道, 主要思路就是人为制造出伤痛感:在喻眠没有灵感的时候,把吃的放她眼前,然后放个电风扇朝她吹风。

能看到却不能吃, 就像鹊桥对面的牛郎, 织女就近在咫尺,却只能远远相望。

当“望食兴叹”战术不再奏效以后, 鲍聪就当着她的面吃,让喻眠眼睁睁见着心爱的食物被吃干抹净,连口汤都不剩。

这都不是虐恋深情了,这是阴阳相隔啊!

在这种摧残之下, 喻眠终于写出了两个版本,把demo给周导发了过去。

周导听完什么都没说,直接打了个电话, 把喻眠叫到了制片组。

周导笑眯眯地问,“小姑娘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喻眠紧张地搓了搓衣角, “是的导演。”

她心中暗忖,导演是咋看出来的呢?难道歌里有烤鸭味儿吗?

周斌微微一笑,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 “不要紧。”

他转头跟旁边的助理道,“去帮我把贺野跟林芊芊叫过来,初片做出来了,叫上他们一起来看看。”

周斌喝了一口茶,到前面去调试设备。指着椅子对喻眠道, “坐。等会儿我们看看片子, 可能你对里面的人物情感能体会得更深。”

不一会儿,贺野和林芊芊两位主演就进来了。

贺野一看到坐在片场的是喻眠,惊讶到后仰了一下。

“喻眠?你怎么来了?”

喻眠站起来跟两位前辈打了招呼, “贺老师,我来配电影的宣传曲,但是可能感觉找得不太对,导演留我在这一起看片子。”

贺野点头了然,跟喻眠一起坐了下来。

缘分这东西很神奇,上次他们一起合作配音宣传片,这次又是同一部电影。

贺野问,“导演怎么说的?说曲风偏离主题了?”

喻眠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回答,“周导什么都没说,就问我是不是没谈过恋爱,我说是......我想可能是没写出那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吧。”

贺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没谈过恋爱?

很好,程总追妻难度系数下降五个百分点。

贺野还是像上次配音的时候一样,开导喻眠:“周导这个人是这样的,一般不会直接批评你感觉不对。他一般都吹捧,把每个人都捧得找不着北,然后大家就会以最好的状态来表演。”

“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十三刀他的感情是有很多个层次的,等一下看的时候我给你讲讲,你就知道了。”

喻眠点点头,感激地看着贺野,“谢谢贺老师!”

贺野摆了摆手,“言重了。”

之前拍宣传片的时候,他不知道喻眠是程司越喜欢的小姑娘,要是知道了,他早就不敢让喻眠叫他贺老师了。

这没准他以后得叫嫂子呢?

程司越要是听到喻眠恭恭敬敬叫他贺老师,不得把他的头拧下来?

不对,程司越应该会一边礼貌地说“对不起”,然后一边把他的头拧下来。

周斌导演跟制片组沟通了一会儿,调试好设备以后,影片就正式开始放映了。

当然,和喻眠同时观看的除了主演,还有一些后期制片人员,在导演旁边一脸紧张地坐着,随时记录周斌的意见。

影片背景架空在一个叫“朝歌”的朝代。故事的主人公十三刀,原本是朝廷安插在皇宫外的锦衣卫沈颂。为了暗中执行清除前朝残余势力的任务,他放弃了家人,放弃了身份,甚至放弃了姓名,化名“十三刀”,成了一名在黑暗中潜行的剑客。

影片的开始,是一个风雨欲来的雨夜。浓重压抑的乌云逼近了夜幕下的皇城,宫门打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骑着一匹骏马,从朱红的门里飞驰而出,凌厉的马蹄溅起了一地雨水。

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黄袍加身的帝王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一幕,幽幽道:“这世上,从此再没有沈颂这个人了。”

镜头拉远,站在皇帝身后的,是另一名身着仙鹤服的锦衣卫,镜头在仙鹤服朱红的衣摆处给了特写。

仙鹤服,白鹭刀,朝歌国锦衣护卫的象征,保护皇帝是他们终身的使命。

只是这开头的简单一幕,喻眠就已经被这宏大的氛围所震撼。

沈颂这一去,是为了潜入朝廷外势力最大的反贼老巢“风声渡”。那里各个都是至奸至恶之辈,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但沈颂离开宫门那一刻,月圆冷雨夜之中坚定的眼神,比白鹭刀的光芒更盛。

从容赴死,是每一个锦衣卫生来的宿命。

接下来,镜头切换到青山碧水下的一个庭院,画面稍稍变成了明亮的色调,象征着“十三刀”已经在宫外开始了稳定的生活。

林芊芊扮演的女孩子,是锦州知府之女,上官菀,小字阿玄。

梨花纷飞下,清冷艳丽的女孩一袭红衣,在树下舞了一段漂亮的剑。

红裳白雪,她是污浊的世间最干净的一缕白,也是十三刀在暗夜里唯一的一束光。

十三刀靠在树上,漆黑长麾上已经落了些雪,有那么一刻,他曾和肩上的黑暗划清过界限。

他哂笑,声音飘散在风中,“闯荡江湖有什么好的?”

上官菀收了剑,认真道,“皇城里那些官僚气,我已经看得透彻了。如果师父能行走江湖,那我也能。”

十三刀放下酒,轻轻抬了抬手,还没等看到他拿剑,剑尖已经抵在上官菀的脖子上。

他是声音沉重而苍凉,风雪忽至,画面又变得压抑起来。

“阿玄,错的是,你既不懂皇城,也不懂江湖。”

喻眠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似的。

沈颂是亡命天涯的落寇,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被刀光剑影侵蚀的眉眼,纸灰一般的平静。

可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是炙热而昭彰的爱意。灰败与炽热,一线之间。

喻眠不敢出声,只在心里暗暗跺脚。

——贺老师演得也太好了吧!

她好希望沈颂能够早点完成使命,和上官菀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理会那些尔虞我诈,恩怨情仇。

可惜,周导他显然不是一个偶像剧导演。

上官菀终于还是知道了十三刀的真实身份。

她一直仰慕钦佩的师父,不仅身处她最讨厌的“风声渡”,杀人无数,他居然还是......朝廷的人。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白马入芦花。

只有那通体漆黑,布满喑哑金纹的白鹭刀,才刻有这句偈语。她有幸见过一次。

十三刀离开那天,她等在桥头,想跟他一起走。

十三刀坐在马上,还是戴着那顶熟悉的斗笠,没有回头。

只在风里淡淡留下一句:

“阿玄,你一世清白,找个好人家,不要来趟我这滩浑水。”

阿玄站在桥头,泪如雨下。

可是师父,这世间还有清白的地方吗?

电影的结尾,在那场最终的厮杀里,风声渡的党羽血洗了锦州知府的宅院。

十三刀赶到的时候,上官菀躺在树下,鲜血混进雨水里,辨不真切。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白鹭刀靠在树下,鲜血在刀面上化作一缕极细的红线,蜿蜒而下,丝丝缕缕绕过那句“白马入芦花”。

“阿玄,阿玄,你看看我。”十三刀的双目猩红,在冷雨中又哭又笑,如倾颓碎玉。

上官菀却笑得释然,她轻抚着十三刀的脸颊,缓缓道,“师父,你看,我现在就在这滩浑水里了......也没那么不好,是不是?”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不如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十三刀颤抖着,声线比地面倒映的月光还要破碎。

“沈颂,我叫沈颂。”

“啊......原来你叫......”

最终那两个字仍是没说出口,上官菀的手颓然滑落。

至死,十三刀都没能听到世间唯一可以唤出他真名的人。

看到这一段时,喻眠已经是泪如雨下。

一直到影片结束,她的泪都没有止住。

她看着眼前的贺野和林芊芊,怎么也走不出电影里沈颂和阿玄不得圆满的遗憾。

这一刻她才明白《不缚》里那句“天地浩大,情这一字却难容”的意思了。

沈颂就是朝廷的一把刀,刀剑生情,天地难容。

林芊芊体贴地递给喻眠一张纸巾,感慨道,“看喻眠这么入戏,说明很认可我们的演技啊。”

话音还未落,喻眠突然给眼前的主演鞠了个90度的躬。

“呜呜呜呜,沈颂上官,拜托你们二位一定要好好的!”

林芊芊被喻眠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赶紧把喻眠扶起来,拍了拍贺野的肩,“我们很好,你看我们好得很啊,别哭别哭。”

喻眠咬着手绢,呜呜咽咽地看着她俩,实在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其实想说,“拜托你们在这个世界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啊。”

她可实在是太遗憾了。

话到嘴边,还好被理智拦住了。角色是角色,真人是真人,不能弄混了。

后面的场务助理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太真实了,这不就是磕cp的我吗!!!

周斌笑呵呵地看着喻眠,“怎么样?这次的感觉是不是强烈了一点?”

喻眠点点头,觉得周导让她来看一遍电影是对的。这比她看着烤鸭写歌,感觉要强烈多了。

周导缓缓道,“再试一次吧,我听过你写的歌,非常有灵气,我相信你能写出来我想要的那种感觉。”

喻眠谢过周导,红着一双眼泡儿,抽抽搭搭地跟着鲍聪回公司了。

贺野拿出一根烟,在后面看着喻眠的背影,笑了出来。

他垂头点火,似乎能明白一点,程司越这棵万年铁树为什么会一头栽进去了。

确实可爱。

-

喻眠回了公司,一头钻进了声乐室,在她原本创作的基础上,对部分和弦又进行了调整。

周时渡刚好路过,问门口的鲍聪,“她最近忙什么呢?”

鲍聪叹了口气,“给周导搬砖呢,写一首曲子,感觉不太对。”

“要不你进去提点提点她?”

周时渡点点头,敲门走了进去。

喻眠趴在电脑前面,掀起眼皮看了周时渡一眼,蔫了吧唧地打招呼,“周老师好。”

周时渡笑了笑,“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喻眠直起身子,叹了口气,“不是没精神,是想不通。”

“想不通我这个曲子,和周导想要的东西,到底差在哪。”

周时渡简单看了一下剧本,然后让喻眠放了一遍demo,听完一遍后,心里已经有了数。

“你的曲子本身没有问题,谱曲也足够成熟,问题是差在感情上。”

他拿起笔,在喻眠的手稿上圈出了几个地方,一针见血。

“重点看下这几句,你看他的歌词,其实不完全是分别后的悲伤。相爱的两个人,就算分开了,但相爱时的快乐,是永远也不会被抹去的。

你差在没有把爱情的回甘部分加进去,整体就缺了一缕魂。”

听完这个点评,喻眠迅速又被打蔫了。

这对她来说,完全是超纲的。

她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半晌含混不清地问出一句,“周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周时渡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手稿,听到喻眠这么一句,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眼前的少女眼神清澈,肤色在阳光下白皙明亮,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美好得干净又纯粹。

他心里一悸,一时间竟然只想躲开那个眼神。

他佯装弯腰捡笔,想了想,却没有隐瞒。“有啊,每个人都会有喜欢的人的。”

喻眠赶紧摇头,表示不赞同,“我就没有。”

她继续问:“......我只是不明白,爱情看起来这么麻烦,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快乐呢?”

周时渡被这个问题给问笑了。

他想了想道,“以我的阅历,可能还没办法解释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心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他看着喻眠,“你会想要接近她,你会想听她说话,看她笑。你会想象如果你们有一天在一起的场景,想把世界上的所有好东西都分享给她。”

“那种感觉,就像心脏终于被什么填满了一样。你会拥有无穷的力量,你看到她的时候,所有的花都开始绽放。”

喻眠似懂非懂地看着手稿,试图理解周时渡这段话。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美好的事情啊。

喻眠又问,“那这么美好,你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和她在一起呢?”

周时渡慢慢收回目光。

“因为感情不光只有心动,还有现实。”

“现实就是沈颂永远不可能接受阿玄的爱意。”

现实就是,我们身处娱乐圈,背负着诸多资本和利益,没资格轻易谈论感情。

喻眠趴在桌子上,在手稿上写写画画,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服气般嘟囔出一句:

“什么现实,我才不在乎现实。我要是阿玄,我就把沈颂打晕,扛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

在周时渡的指点之下,喻眠总算成功地把曲子改出了周斌想要的感觉。

制作方敲定之后,喻眠就可以正式进入录音棚,开始宣传曲初始版本的录音演唱,然后参与后期的编曲和混音制作。

与此同时,电影的后期配音工作还在完善,所以《剑客》片方在C市租了一个很大的录音棚,配音、宣传曲录制,都在同时进行。

喻眠进棚第一天,主要是试唱,找找感觉。

写出曲子以后,能唱出那种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喻眠的从下午进棚开始,一直到晚上都没出来。鲍聪去跟周时渡录节目了,没人催她,索性就一直呆在棚里。

唱一遍,再听几遍回放,找找问题出在哪。

贺野录好了配音,路过喻眠的录音棚的时候,看到小姑娘一个人在棚里,还是之前没命地练习发音的模样。

贺野悄悄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框的某位联系人,把照片发了过去。

【贺野:[图片],[定位]】

【贺野:我们片场的小歌手啊,一心录宣传曲,晚饭都不吃,不知道有没有人管管啊。】

贺野发完消息,靠在门框看了喻眠一眼,笑了笑,起身走了。

不久后,大概距贺野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录音棚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及膝的白色风衣,步履匆匆地下了台阶。额前一缕漆黑碎发垂在眼前,温沉清贵的眉眼在逆光中辨不真切。

他走得太快,连风衣的衣摆都随着步伐飘扬起来。

前台的小姑娘拦住他,“哎,先生,您去哪个棚?您的通行证呢?”

程司越错愕地回过头,歉意道,“哦,抱歉,我来为一个朋友送饭,没有通行证。”

他回眸那一刹那,前台小姑娘的心跳都快停摆了。

这,这不是慈善晚宴那天弹钢琴曲那个神仙男人吗!!!时和影业的大boss,真人果然比屏幕上更白,更帅,更有气质!

大boss怎么还下凡来这种地方呢?

前台姑娘有些语无伦次,“啊,是《剑客》片组的是吧?往那边走。”

程司越浮起一个微笑,点头道,“多谢。”

他转身的一刹那,前台姑娘立刻捂住了心脏。

她在微信群里呼叫了小姐妹:

【姐妹们,我刚才在录音棚值班,你们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你们那不天天都是明星吗?咋把你激动成那样?】

【程司越!!!就是时和影业那位神仙总裁,慈善晚会弹钢琴曲那个!】

【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是他,他怎么会来录音?】

【不知道,手里拎着一堆饭。啊,应该是找贺野的,贺野最近在我们这配音。】

【卧槽,老干部cp居然是真的?】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总裁亲自给影帝娇妻送饭???】

【消息可靠吗?有照片吗?】

【[图片],有!看这个背影,卧槽跟男模一样,真人巨巨巨帅,又特别谦逊,颜值吊打娱乐圈大部分男明星啊啊啊!】

【好了我壁纸有了】

程司越来到喻眠的录音棚,轻轻地开了门。

录音棚分为两部分,里面是歌手录音的地方,中间隔着一堵墙,和外面只连着一扇关紧的玻璃窗。外面是复杂的录音设备,上面有数不清的各种调试按钮。

程司越走进去的时候,喻眠还带着耳麦,投入地唱着宣传曲,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程司越把饭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从玻璃窗看了喻眠一会儿。

录音棚空间狭小,里面并不通风,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但里面的少女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这些,纤长细白的手扶着耳麦,全情投入地唱着。

她把头发高高地挽在后面,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尖,汗水顺着莹亮修长的脖颈滑落到衣服上。

比起舞台上的精致明动,这种专注和投入,反而是一种别样的美。

程司越看了一会儿,看到旁边还有一个简陋的沙发,索性坐上去等。

洁白的风衣坐在皱到掉漆的沙发上,极不相配。但程司越没有在意。

“天地浩大,情这一字却难容。

灰飞烟灭,化作指间沙。”

空灵而带着哀伤的歌声充斥在程司越的耳旁。

他闭上眼,缓缓靠在沙发上。

——他想听这个声音,已经想了太久了。

他为了准备最近的项目,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合过眼。正巧最近失眠得厉害,索性就放弃了睡觉,留在公司通宵工作。

而这一刻,程司越忽然觉得有股久违的困意涌了上来。后脑持续了很久的疼痛,正像海浪一般缓缓地退散。

真神奇。

失去意识之前的一刻,他想起刚才喻眠唱的歌词。

天地浩大,情这一字却难容。

.......

天地难容吗?

程司越笑了一下。

没关系,如果这里的天地容不下他,那他就租一艘飞船,和喻眠一起去外太空。

银河系数以十亿计的恒星,他一颗一颗找过去。

总能找到一颗能容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