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这一身有三滴至关重要的心头血,流失一滴都会严重损害身体。若是修为高深,影响虽然严重,但只要勤加修炼,且辅以灵草仙药,也是能重新修回心头血的。

但若是凡人,那心头血失了,便是不可再生的。

裴姝如今修为乃是金丹初期,放在天啸门不算太厉害,但是在外面也是能开山立派的修为。且她天赋卓绝,凭她的资质,二十年便能再修出一滴心头血。

齐月的情况却等不及。

她如今无法修炼,体内生机即将断绝,着实无法再耽搁下去了。

姬不夜只犹豫了一夜,便下了决定,翌日一早径直朝万灵峰而去。

他到时,裴姝刚做了早课。

闭关调养了几日,她总算是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伤势,但她根基有损,想要彻底治好自己的伤,到底是非一日之功。

这几日,裴姝也有关注齐月的消息。

只是齐月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如今谁不知,问月剑尊是把这个小弟子放在心坎上疼的,各种灵药仙草不要钱似的往徒弟的屋里送。

因此,即便是好奇,大家也不敢过多打听齐月的事情。

修真者大多苦修。

裴姝身边平日里也只有一个青岩跟着。

青岩只是外门弟子,自是没有资格进入问月峰的,因此,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知齐月如今依旧昏睡不醒。

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也是不清楚的。

这几日,因为要养伤,裴姝也实在是精力不济,严重时,甚至连床也下不来,是以,便没有去探望齐月。

无论别人怎么想,裴姝虽深恨齐仙儿,也不愿认齐月这个异母妹妹,但救命之恩,她也不会忘。

恩怨二字,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私心里,裴姝自也是希望齐月身体能好转的。

所以,虽然没有亲自去探望,但是万灵峰送往问月峰的灵草灵药却是从未断过的。

况且,如今,她若真去看望齐月,怕是……没人会放心吧。

思及此,裴姝唇边苦涩却又讽刺的勾了勾。

因为齐月的事情,这些日子,万灵峰倒是清静得很。自她苏醒后,除了最初几日,后来,甚少有人再踏足万灵峰。

姬不夜来得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算起来,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姬不夜第二次来万灵峰。

“弟子拜见师尊。”裴姝恭敬地行礼,“不知师尊造访,有何事?”

她如此规矩,对他尊敬异常,姬不夜却觉得甚是刺眼,唇角不由自主的往下拉,面色看上去更加冰冷了。

“怎么,你这是不欢迎本尊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躬身行礼的裴姝,语气淡淡。

裴姝越发恭敬道:“师尊多心了,弟子从未有此意。”

话虽如此,但看着她这幅轻淡的模样,姬不夜却觉得心中憋闷得很。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是最亲密的师徒。那时,她最爱的便是围着他欢快的叫着师尊,笑声能传遍整个问月峰。

姬不夜垂首,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仿佛在寻找着多年前那个灵动鲜活、惹人喜爱的少女。

从何时起,他们变成了这般冷淡疏离的模样?

“你这幅样子,难道是在与本尊置气不成?”姬不夜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有些坏了,“本尊还未计较你大不敬之罪,你这幅样子是要给谁看?”

裴姝一怔。

随即,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是弟子冒犯了师尊,请师尊责罚。”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结成冰。

裴姝只觉背脊生寒,身子冰凉,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只是她依旧没有动,而是维持着单膝跪地请罪的姿势。

师徒有别。

师尊为尊长,身为弟子,确实不应该质疑师尊的威严。

即便是她是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

但甲之蜜糖乙之□□,谁又能知,她不看好的,或许正是对方想要的呢?她不过是徒弟,哪里有资格却管师尊的事情。

这是以下犯上!

“起来!”

男人冰冷的声音倏然在头顶响起。

不等裴姝反应,身体便被一股力道托住,下一瞬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飘了起来,随即,被这股力道轻柔地拖放在了床榻上。

即便满脸怒气,但他的动作却是温柔的。

裴姝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瞬间愣住了。

“师尊……”

她微微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怔怔的仰望着塌边显得无比高大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她想要起来,却被男人伸手阻止了。

姬不夜坐在床边,沉着脸,伸手,用衣袖轻轻地为她拭去了额头的汗珠,语带不满:“你自己的身体难道还不知吗?既然身子不舒服,何必要苦苦忍耐?姝儿,有时,你大可不必那么固执。”

他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裴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上已经满是强忍疼痛的冷汗了。

她伤势未愈,伤痛一刻也没有停过。但身为剑修,她受过不少伤,这点疼痛,她自认自己还能忍住。。

却没想到,竟是被师尊发现了。

“姝儿,你记着,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子。”

他为她拭去汗珠的动作是那般温柔,温柔到让裴姝恍惚的以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她刚入天啸门不久。

她出身四大修真世家之一的裴家,作为家主的嫡女,天赋又好,在家受尽万千宠爱,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的小公主。

然而一朝入了天啸门,拜在姬不夜门下,却吃尽了苦头。

修炼有成的剑修却是是同级之中最强的存在,可武力值强大,代表着要付出的也更多。身为剑修,寒暑不缀,她须得日日早起练剑。

可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的住这种苦。

最开始学剑法时,不但常常伤到自己,而且每次练完之后,都浑身疼痛,恨不得大哭一场。

那时,也是如此。

她练剑练得浑身都疼,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是师尊,他坐在她的床边,安静得等她哭。哭完之后,他便会用衣袖轻轻地为她擦去汗珠和泪水,为她整理额间的乱发。

然后,对她说:“本尊的弟子没有那么弱。裴姝,你既然被本尊选中,便说明你有这个能力和本事。”

他语气虽冷硬,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明明白白肯定她的能力。

待她哭累了,他便会拍拍她的头道:“不许哭了,你记着,你永远都是我问月剑尊的弟子。本尊的弟子可以流血,但绝不会流泪!”

动作虽然僵硬生疏,但语气却是罕见的温柔。

那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师尊对她好,她一直都记得。这么多年以来,她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师尊的悉心栽培。

幼时,她想着快快长大,可如今,她却忍不住想,如果……如果一辈子都不会长大,那该有多好。

她还是那个天真无邪、整天只知道笑闹的小弟子,而他,是那个看上去严厉冷酷,但其实最是温柔心软的师尊。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而她,身为问月剑尊的亲传弟子,也决不能有这么软弱的想法。

剑修。

修的是剑,更是心!

许是生病的原因,裴姝竟有些难以控制内心的思绪,眼见着姬不夜要站起来,忍不住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衣袖,唤了一声:“师尊……”

别走。

可这两个字,她终归是说不出口。

“怎么了,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姬不夜顿住,低头,深深的凝视着她。他没有抽出自己的衣袖,而是顺势又坐了下来。

今天的他,真的出奇的温柔。

这一刻,她贪心的想要更放肆一点。

“弟子不疼,师尊不用担心。”可惜她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不懂规矩的小女孩儿了,方才的脆弱已经是难得的放肆了,裴姝抽回手,轻声道,“多谢师尊,弟子无碍的。”

如今这样便挺好的。

她如此想着。

“真的没事?”男人又问了一次,目光落在床上女子的脸上,一字一顿的道,“姝儿,我是你的师尊,你不必如此避讳。”

裴姝摇头,努力扬起一抹笑,回道:“师尊放心,不过是小伤而已,弟子很快便能养好的,您无需太过担心。”

姬不夜的脸色一瞬间淡了下来。

他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虽不如往昔那般亲密,可也称得上是融洽。

“师尊今天来此,是……”她本想问,是特意来看我的吗?但这话未免有撒娇之疑,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再做不得这种小女儿情态了,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来。

转头,朝门口唤了一声:“青岩,你跑到哪里去了?快看师尊上茶。”

“不用了。”

姬不夜摆手,“本尊还有要事,不便久留。”

此言一出,裴姝心中有一瞬间的失落。

她强压下内心的失望,笑道:“那师尊您去忙吧,弟子这里无碍的。”

姬不夜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

裴姝心思灵敏,自是注意到了男人的不对,便主动问道:“师尊,可是有事要吩咐弟子?”

“其实今日为师来此,却有一事。”

姬不夜沉默片刻,看着裴姝,终是缓缓开了口,“齐月如今还昏迷不醒,危在旦夕,要想活命,只有一个法子。”

裴姝心中一紧:“什么法子?”

“需一滴凤凰心血。”

心里的预感终是成了真。

姬不夜道:“姝儿,齐月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到底也与你有干系。为师可以不计较你明知道齐月身子不好,还任性的打伤她,但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明白,你不能因此落下一个忘恩负义之名。”

“姝儿,你可明白?”

“忘恩负义?”裴姝直直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忽然笑出了声来,“所以,师尊也认为是我故意伤了齐月吗?在你们心里,我如此不堪吗?”

“够了!裴姝!”男人眉心轻拧,“这些事本尊暂且不与你争论,如今,更重要的是救齐月,你可……”

“我明白!”

不等他说完,裴姝便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唇边笑意更浓:“您也说了,齐月乃是弟子的救命恩人,便是把这条命还给她也可,更何况只是区区一滴心头血!”

“裴姝!”姬不夜倏然站了起来,寒意四射,“你还要胡闹到几时?!”

胡闹吗?

她不救是忘恩负义,救了,却是胡闹?

那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裴姝缓缓握紧了双拳,胸口的暗伤发出灼烧般的剧痛。

“好了,本尊不与你争论。你准备一下,明日本尊会与医峰大长老来取心头血。”说罢,男人便拂袖而去。

风起,瞬时,便没了人影。

“师姐,您真的要取心头血吗?可是,你的身体……”青岩从外面跑了进来,担心的看着裴姝,欲言又止。

他一直跟在裴姝身边,对她的身体,比其他人更清楚。

青岩很清楚,裴师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取心头血本就是极其危险和损害身体的,若是这种情况下取,裴师姐……真的能撑住吗?

“不行,我还是去找尊上说清楚吧。您伤得这么重,哪里能取心头血!齐月……师姐的命重要,难道您就不重要了吗?!”

说着说着,青岩转身便想去找姬不夜。

“青岩,回来!”见青岩不听,裴姝只得运起灵力拦住他。只是,她浑身剧痛,一运转灵力便心神一震,嘴角霎时溢出鲜血。

见此,青岩吓得立刻跑了回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裴姝,急道:“师姐,您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不必太过担心。”裴姝推开青岩,勉力站稳,沉声道,“不许为这等小事去寻师尊,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取心头血虽然会加重我的伤势,但还不至于要了我命。”

“可是……”

“没有可是。”裴姝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的道,“你记住,你齐月师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为她取心头血,这是我应该做的。”

“青岩啊,我的命,难道连一滴心头血都不值吗?”

见小少年还是一脸不满,裴姝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语带调笑的问。

她笑起来实在是好看极了。

即便跟在她身后多年,青岩也没有看腻这张脸,有时候甚至会看得入了迷。

更何况被她这么温柔的注视着。

小少年忙垂下头,红着脸道:“当然值,师姐的命,比这天下所有的奇珍异宝都珍贵!没有什么比得了。”

“既然如此,那你便笑一个?”

美丽的女子巧笑嫣兮,虽脸色苍白,却不减清丽之姿,甚至比平时多了一丝楚楚之态。

“师姐,你讨厌!我……我去给您熬药。”

青岩脸色爆红,鼓着脸,一溜烟儿的窜走了。

“哈哈哈哈……咳咳咳……”

望着他飞快逃离的背影,裴姝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牵扯了伤处,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才止住了笑声。

脸色慢慢沉凝了下来。

“抱歉啊青岩,师姐……”

人有三滴心头血。

而她在以身化器破阵时已经损了两滴心头血,后来,齐月用心头血救了她,却补不回她失去的心头血。

一滴心头血,不足以要了她的命。

可……若只有一滴呢?

“师姐,骗了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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