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这个发展委实是陆临远没料到的。
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震惊大月公主要谢初霁娶她, 而是不动声色打量了谢初霁的衣着一眼,再看看自己的。
他这身装扮明明比谢初霁的好看得多啊?
谢初霁摊上这么个事,头都大了, 在罕古丽再一次含羞带怯看向她时, 她赶紧躬身作揖避开那热切的视线,“多谢公主抬爱, 但在下……实在是不能答应公主的要求。”
罕古丽眼里多了些黯然,大月王显然是个护女儿的, 当即吹胡子瞪眼:“怎地, 你还觉着本王的掌上明珠配不上你?”
谢初霁连道不是:“公主国色天香之姿色, 是在下不敢高攀。”
大月王还想说些威胁的话, 罕古丽做了个手势制止,诚挚看着谢初霁道:“罕古丽对先生很是仰慕, 敢问先生拒绝罕古丽,是因为有心上人了吗?”
谢初霁有些尴尬摇了下头。
罕古丽一听她没有心上人,顿时又满眼欣喜:“那先生为何拒绝罕古丽?”
谢初霁想了个撇足的理由:“实在是……太突然了。”
罕古丽道:“不急着成亲的, 先生可在大月国多带一段时间,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谢初霁问:“公主与在下此番不过是初见, 敢问公主看中了在下什么?”
罕古丽有些羞怯, 看着她俊秀斯文满是书卷气的脸道:“先生学富五车, 口舌了得, 叫罕古丽很是仰慕。”
谢初霁赶紧指了指一旁的陆临远:“我只是个转述的, 那些话都是这位公子说的。”
罕古丽有些狐疑看了陆临远一眼。
陆临远在得知罕古丽要嫁给谢初霁时, 整个人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眼下又因为听不懂大月国语,不知谢初霁同罕古丽在说什么,神情看起来就格外困惑茫然。
他样貌自然也是顶好的, 但罕古丽先瞧上了谢初霁,再看陆临远时,只觉谢初霁哪儿都比陆临远好。
加上陆临远此刻一副懵逼震惊的模样,仿佛就是一地主家的傻儿子。
她不高兴皱眉道:“先生便是不喜欢罕古丽,也不必以这样的理由把罕古丽推给别人。”
谢初霁焦头烂额道,“多谢公主抬爱,但在下……实在是没法答应。”
大月王逼问道:“你既没有心上人,只是觉着我儿看上你太突然,我儿也说了会同你相处一番培养感情,你且说说,有什么是没法答应的?”
谢初霁自幼习孔孟之道,学不来兵法上的诡道,也深知纸包不住火,没想过一直欺骗大月王父女,便解开发髻,三千青丝顿时散了下来。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用手捻去耳垂上遮掩耳洞涂抹的脂粉,又用绢帕把临行前特意画粗的眉毛擦掉,露出原本的纤细柳叶眉。
大月王和罕古丽都吃了一惊。
罕古丽惊呼:“你……你竟是个女儿家!”
谢初霁颔首道:“兵荒马乱,路上为了方便,不得已才扮了男装,还望大王和公主恕罪。”
大月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罕古丽震惊过后,看谢初霁的目光则更加欣赏了:“我的夫子说,在你们大宣,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怕是皇帝的女儿,都不重视学识,只要女红做得好就行,你一介女子,这般才华斐然,实在是让罕古丽钦佩。”
谢初霁道:“此句还有上联‘男子有德便是才’,是先辈贤者教化世人,德行比才情更为重要,非是教化女子不需有才情。”
罕古丽欣喜道:“原来这才是此句的正解,女先生能否留在大月做罕古丽一年的夫子,教罕古丽学习中土文化?”
谢初霁略微有些迟疑,罕古丽又道:“先生若是觉得为难拒绝也无妨,我大月一定会出兵相助的,唇亡齿寒的道理罕古丽还是懂。在遇到女先生前,罕古丽最佩服的就是你们大宣的楚四姑娘,现在罕古丽也同样敬佩先生。”
不过一年光阴,留在大月国多见识一些风土人情也好。
谢初霁唇角弯弯,把那一丝苦涩藏得极好,她道:“能得公主赏识,是谢某之幸,谢某愿留在大月。”
兵马借到了,剩下的是一场苦战,谢初霁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路上反倒还有诸多不便,回程时便只有陆临远一人。
带着援军离开大月都城时,陆临远望着远处的王宫,只觉心底有个地方空落得厉害,一如得知姜言意嫁给封朔,他喝得酩酊大醉那日。
这一世,他同罕古丽相识都只不过是这一面之缘,往后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他知道,这个结局再好不过,大宣还在,大月国也不会亡,他在乎的许多人都不用死。
只是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新生,他却没法重新开始。
他还有着从前的记忆,他同那些人经历过生死,甚至许诺过来生,他们在他心头永远都是沉甸甸的分量。
世间只有自己一人记得一个荒谬前世的滋味并不好受,你感恩的、愧疚的、缅怀的都只是记忆中前世的那些人,现世的这些人,是他们,或许又不是他们。
无人懂得你的悲喜,兜兜转转、终了一生,还是伶仃一人。
细雪落了满肩,陆临远坐在马背上,突然启唇苍凉一笑,调转马头,走进了白茫茫的大雪里,长街上徒留一串马蹄印。
北风过境,寒凉彻骨。
夜里风雪大,举目四望全是暗茫茫一片,前往渝州避难的百姓赶了一整天的路,今晨又才经历过一次突袭,个个都疲惫不堪。
安府的护卫队组织青壮年轮流守夜,一是为防止入冬山里没有食物的豺狼,二是预防从大月境内绕过来的突厥散骑。
火堆上方架着铁锅,百姓们直接把雪团煮成开水,舀一碗开水起来,泡一块方便面的面饼,从竹筒里挑一木箸调配好的油酱,就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
铁匠先前就负责面坊那边的生意,出逃时他往马车上带的面饼子也多,马车被毁后,他带不走的面饼全都分给了随行的百姓。
因此他出去给秋葵弄泡面时,往往都能收到带着母鸡出逃的大娘送给的一个鸡蛋,哪家汉子砸冰抓了条鱼上来煮了鱼汤,也会给他们端一碗过来。
青松拢着袖子缩着脖子守在囚车边上,冻得瑟瑟发抖。
乌古斯丹会中原话,他看了青松一眼,试图收买他:“小子,你现在把钥匙给我,等我回到突厥后,我保你荣华富贵。”
青松打了个哈欠道:“我跟着少爷回京后,一样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乌古斯丹:“……等突厥铁骑再次杀过来,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青松换了个姿势打盹儿:“我相信我家少爷,少爷说他能搬来救兵,就肯定能搬来的。”
乌古斯丹看着火光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冷笑:“就凭着大月国那一帮乌合之众,你以为能挡住突厥铁骑?”
青松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道:“带兵攻打西州的那个什么二王子,绞死了你母亲,又放纵部落抢了你母族部落的牛羊和女人,杀了部落里的男人和小孩。算起来你跟他也有仇,怎地还老盼着他打赢?”
乌古斯丹带着铁镣铐的手重重砸在了囚车的横木上,目眦欲裂:“盼着他赢?本王子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脑袋给砍下来!”
青松翻了个白眼:“你没兵权,又没母族支撑,回去了估计也是被他给弄死的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狂躁的乌古斯丹突然沉默了下来,蓬头垢面蹲在囚车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欲从大月国境内绕过西州的那支突厥散骑,夜里行军时,被早就埋伏好的大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走。
安府的家眷安全了,跟突厥军的这场硬仗却还是需要安永元带领的西州军自己去扛。
天快亮时,下了一夜的大雪停了,东方的天际甚至出现了曙光。
死守一天的西州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靠着结霜的城墙根坐着,脸上早被烟灰、血迹、汗水糊得看不出原样。
火头营将士送来吃食,他们一个个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抓着往嘴里塞。
雪白绵软的大馒头一摸就是一个黑手印,将士们也丝毫不在乎,只用最快的速度吃东西补充体力。
城楼上随处都是尸体,有突厥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破旧的城门已经经不起下一次冲击了,所有将士都心知肚明,今日怕是守不住西州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将士们都停下吞咽,抬头盯着那轮火红的圆日。
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朝见到太阳了。
攻城号吹响时,看着城楼下密密麻麻黑蚁一般推进的突厥军,城楼上经历了几日厮杀的西州将士眼底只剩一片麻木。
火头营和伤病营能动弹的人都上了城楼,才勉强把那一排垛口填满。
安永元站在城楼最中央,神情肃冷,明明只剩百十来残兵,但他那气势,仿佛身后站着的是百万雄师。
只不过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唇上也没多少血色。昨日他在城楼上厮杀到伤口迸裂,等突厥人退兵才下去让军医处理伤口,失血过多,今晨起来几乎连戟都握不住。
突厥此番虽有以好战闻名的二王子随行,统帅却是个惜才的,让散骑前去捉拿安永元家眷,也是想逼降安永元。
只是如今出了意外,没拿到人质。
突厥统帅让通中原话的部下喊话:“安将军,我们元帅敬重您是名勇士,不忍逼您走绝路,您若归降,我们大汗必定重用您!”
安永元叫了副将的名字:“陈凛。”
他的副将立马回骂道:“尔等跪下叫一声爷爷,爷爷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那名部下把这话转述给突厥统帅,统帅瞬间脸色铁青,他做了个攻城的手势,数十辆投石车就被推到了军阵前方。
大石块上裹着浸了火油的粗绳网,突厥兵把绳网点燃了再用投石车把石块投掷到城楼,石块砸到城墙上发出巨响,坚固的城墙石砖甚至都会被砸出缺口来。
有的落到城楼上,火油引得周围的房木也开始燃烧。
将士们只能躲,有这一波炮石做掩护,扛着云梯的突厥军很快冲到城楼下方,爬云梯的爬云梯,撞城门的撞城门。
剩下的西州残兵根本招架不住,眼见大势已去,突厥军阵后方突然响起角声。
大月王旗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上,陆临远身上的银甲在晨曦里焕发出耀眼的金色光泽,他咬牙沉喝:“截断突厥军的尾巴。”
他终究是没法眼睁睁看着昔日同袍在城楼上流尽最后一滴血,而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突厥大军看到从后方撕咬过来的大月军,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做出了回击。
大月和突厥都是擅骑射的民族,只不过因为突厥人好斗,不管是内部的部落争斗,还是对外的入侵,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格斗经验让他们碾压了大月军,加上人数上的压制,陆临远带来的这只援军很快就被突厥军扭头围困住,自顾不暇。
西州城门被攻破的那一瞬,安永元砍死一名爬云梯上来的突厥兵,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眼睛里,涩疼得厉害,他努力仰起头想再看一眼太阳,看到的却只有一个在血色里发着光的光点。
恍惚间他似乎在那个光点里看到了安少夫人,还看到了他们刚出世的孩子。
安少夫人冲着他巧笑倩兮,柔声唤他:“夫君。”
“将军!”副将一把推开安永元,替他挡了那一刀,顾不得疼,一剑砍死偷袭的那名突厥兵,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欣喜若狂道:“王爷来了!”
身后的西州城颤动着,马蹄声闷雷一般滚滚而来。
迎战的角声被呼啸的北风卷至天地间,肃杀而沉闷。
刚攻破城门的突厥兵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呆愣看着远处的长街。
惨白的天光从三丈余高的城门口透过来,一杆旌旗远远望去似乎与城门齐高,凛风撕扯着黑色的旗面,旗上那个猩红的“封”字看得人遍体生寒。
封朔骑着乌云一马当先,身后黑色的披风高高扬起,左右两翼的亲卫骑以雁阵排开,人手两柄镰刀形弯刀,遮挡风雪的宽大黑色斗篷被马背上的疾风吹得鼓起,只余手上的弯刀寒光逼人,乍一眼看去仿佛是一支从幽冥地域而来的鬼使。
疾驰的战马顷刻间就到了跟前,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战马直接冲出城门去,而方才还站在那里的突厥兵已经成了一地死尸。
封朔亲临,并且带着他那支亲卫骑如同人命收割机一样直接杀进了突厥大军腹地,势头不减向着突厥统帅所在的战车逼近,城楼上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狂啸着捡起兵刃继续阻挡从云梯爬上来的突厥兵。
后方赶到的援军像是一股洪流,一股从城门口倾泻而出,加入战局,一股则上城楼,填补城楼的空缺。
突厥统帅见势不妙,赶紧让亲卫鸣金收兵。
他所乘的战车由几十匹骏马拉动,高一丈有余,他在战车上能清楚地看见封朔是直接冲着这边来的。
跟封朔眼神对上的瞬间,突厥统帅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恶狼盯上了。
他还未跟封朔交过手,但仅凭这一眼,突厥统帅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
他大呼:“撤!快带王子殿下撤!”
眼瞧着马上就要打下来的西州城又被守住了,突厥二王子直接暴起踹了前去劝他撤离的小兵一脚:“窝囊东西,一个破城攻了几天了,还没攻下来!回头本王子如何同可汗交代?”
他提了兵刃就要下战车,突厥统帅拽住他:“二王子,先撤!前来的是辽南王,咱们没有胜算!”
突厥二王子挣开突厥统帅的手,狂傲道:“若不是你畏手畏脚,西州城早攻下了!来的是辽南王又如何,你以为本王子是乌古斯丹那个废物!本王子正好拿了这辽南王的人头回去请功!”
他斩断一匹马的缰绳,大喝一声杀向封朔,只可惜还没到封朔跟前,就被封朔一戟扫下马背,又被紧随其后的骑兵乱蹄踏死。
突厥统帅痛心不已,但瞧着封朔往这边来了,性命当前,也顾不得旁的,择了一匹马仓惶逃命去。
突厥统帅都仓惶而逃,其余小兵更是丢盔弃甲。
陆临远带领的大月军差点就要被困死,幸亏封朔来得及时,才反败为胜,他紧绷的神经一松,险些被一名突厥将领砍到时,还是封朔路过救了他一命。
这场恶战结束后,陆临远从战马上下去时,腿脚都还有些发软,他脸上身上全是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两辈子杀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多。
升高了的太阳变得有些晃眼,他看着一身玄甲站在远处的封朔,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敬仰欣慰多些,还是苦涩多些。
他走过去,对封朔道:“多谢王爷搭救之恩。”
封朔看了他一眼,只拍了拍他的肩:“此番你立了大功。”
封朔转身要去看安永元的伤势时,陆临远也不知自己是着了魔还是怎么的,突然问了句:“王妃可还好?”
封朔眼神陡然凌厉,冷淡道:“自然。”
陆临远苦笑道:“临远恭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
封朔冷冰冰说了两个字:“多谢。”
彼时的姜言意还不知,某人回来后经常没日没夜地折腾她,想跟她完成造人计划,是因为在这里打翻了醋缸子。
163 [最新] 第163章 大结局
突厥被打退, 但封朔并不止步于此,接下来几月里,他率兵直捣突厥王庭, 打得突厥俯首称臣, 签订百年不得再战的条约。
为了方便牵制突厥,大宣放回没有母族拥护的乌古斯丹回突厥继承王位。
突厥内部为了争抢资源, 一直都是摩擦不断,乌古斯丹母族毁在了二王子手中, 他要想坐稳王位, 就只能从大宣这边获得支撑。
姜言意人虽在京城, 可因为生意网遍布大宣, 甚至延伸向了关外,西州那边有什么动静, 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个时代战争爆发的本质就是百姓的基本需求满足不了。
突厥部落靠放牧维持生计,入冬后草原被大雪覆盖,夏秋季节储存下来的干草也供不起太多牛羊, 温饱尚且不足,那就只能去抢了。
只可惜古代交通不发达, 否则在草原发展旅游业, 那些游牧民族应该能靠此谋生。
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让商队去草原收购羊毛, 因为草原上牧养的牛羊多, 家家户户至少都养了几十头, 羊毛在草原上就跟大宣百姓眼里的荨麻布一样, 价格也比关内的低廉不少。
收购来的羊毛不管是加工做成日常衣物,还是编织成羊毛毯,至少都能在羊毛原价上翻个几十倍。
姜言意在成衣和布匹这一块不懂行, 便只做供应羊毛的中间商。
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商人们发现草原上的羊毛低廉这个商机后,也一窝蜂赶往草原收羊毛,直接把羊毛的价格给炒了上去,羊毛和羊毛制品成了草原牧民们的重要收入来源。
突厥部落从前重视武装力量是为了随时应付部落之间和外族的战争,现在不需要再为了生存厮杀,少有青壮年愿意去从军的,毕竟在家多牧几只羊赚钱不好么?
京城的冬天不似西州冷得刻骨铭心,以至于冬去春来,转眼就要入夏了,姜言意也没觉着时间过去多久。
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封朔忙着彻底把外族打服,京城的如意楼开起来了,她也忙着手把手教薛氏处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如今薛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她总算是可以彻底当个甩手掌柜。
得闲就研究几道新菜式做给太皇太妃尝尝,偶尔又去面坊看看秋葵和铁匠的孩子。
西州遇袭时,她收到铁匠寄来京城的信,才让霍蒹葭带人去路上接应她们。
也亏得霍蒹葭去了,秋葵在半路上发作,霍蒹葭驾马狂奔去附近镇子上逮了个大夫拎去给秋葵接生,才母女平安。
封朔把西州安定下来时,逃难的百姓已抵达渝州,安少夫人还在月子里,便暂且安顿在了渝州,安永元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伤势好些能下床了便马不停蹄赶过去同安少夫人汇合。
秋葵出月子后跟铁匠一起来京城找姜言意,安少夫人也想来京城看看姜言意,但安永元有伤在身,便只托霍蒹葭带了些礼物给姜言意。
这一晚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姜言意半梦半醒间听见狂风把窗户吹开了,窗叶砸在墙上发出“哐”的大响。
姜言意唤了好几声沉鱼,睡在外间的沉鱼都没应她,她只得自己起身去关窗。
转身之际,却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
屋角留的那盏烛许是先前被风吹灭了,整个房间里都黑漆漆的,只有闪电劈下时,才亮若白昼。
姜言意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淡然的,却在看在那熟悉的挺拔身姿时眼眶一涩,“封朔?”
“吵醒你了?”封朔把还往下滴着水的披风解下来,挂到了墙上。
姜言意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走过去帮他卸甲,触碰到他冰冷的玄铁护腕,才确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忍住从后面抱住他精壮的腰身:“真的是你……”
封朔转过身,微低下头抵着她前额,高挺的鼻梁轻蹭着她秀气的鼻尖问:“不是为夫还能是谁?”
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他突然抱紧了姜言意,像是忌惮她被别人抢走一般。
雨夜的寒意透过那身冰冷的铁甲传到姜言意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封朔连忙推开她:“今夜雨大,身上湿透了。”
姜言意心疼道:“怎不等雨停再走?”
封朔解护腕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叹息般轻喃了一句:“想你了。”
姜言意红着眼,踮起脚尖就吻了上去。
解下来的玄铁护腕顾不得放,就这么被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封朔回抱住姜言意,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他的吐息温热,唇却是微凉的,只不过很快就滚烫了起来。
雨夜的吻总能带起更多其他的东西,身体里的欲望叫嚣着苏醒过来,封朔的手轻易就从她宽大的寝衣领口探了进去,抓住那一团绵软用力揉捏。
姜言意吃痛嘤咛,他也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按住那一点肆意揉捏。
“疼……”姜言意蹙着秀气的眉头,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雾蒙蒙的,寝衣被他身上的雨水沾湿,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令人血脉偾张的曲线。
封朔看着她半是委屈半是吃痛而微微嘟起的粉唇,又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湿漉漉的吻一路往下蔓延,在她胸前流连。
外间传来一声轻咳,姜言意听出是沉鱼的声音:“王爷,沐浴的热水备好了。”
封朔含着她,并没有出声的意思,甚至还使坏用舌尖去抵,姜言意十指攥紧了他肩膀的衣襟,差点叫出声来,缓过劲儿后,才代他回话:“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沉鱼红着脸退出外间并掩好门,姜言意才使劲儿锤了封朔一记:“你这坏胚子!”
封朔从她胸前抬起头来,轻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说这才算什么?他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往净房去:“是为夫之过,叫王妃现在才知晓为夫秉劣。”
太皇太妃听说封朔昨夜回来了,一大早就起来在院子里巴巴等着,但一直等到大中午,封朔还没来她这里请安。
伺候太皇太妃的嬷嬷打圆场道:“听说王爷昨晚下半夜才回府的,许是连夜赶路,乏得紧,这才多睡了会儿。”
太皇太妃看着厨房做的一桌子美味珍馐,叹了口气道:“撤下去吧,等她们起了,给阿意送一盅枸杞雪蛤汤过去,那浑小子就不是个会疼人的!”
姜言意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只觉浑身都酸疼,翻个身都痛得龇牙咧嘴,肚子也饿。
她看着大喇喇横了一只手臂在她腰上的熟睡的某人,没好气地把他的手丢开,刚艰难地爬起来,就被人勾住腰身又给拖回去。
封朔闭着眼在她肩膀上亲了一口,嗓音带着点刚起床的沙哑,说不出的撩人:“都这个时辰了,母妃知道我们今日不会过去请安的。”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姜言意更羞恼,她拧着他胳膊内侧的软肉使劲儿掐:“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去见母妃?”
封朔终于慵懒掀开眼皮,指腹在她肩颈处暧昧的红痕上轻轻摩挲着:“咱们在努力让母妃早日抱上孙子,母妃只会高兴。”
姜言意发现这厮总能刷新她对不要脸的认知。
肚子饿得受不了,她起身梳洗后,沉鱼把雪蛤汤端上来,说是太皇太妃命人送来的,姜言意简直羞愤欲死。
都说小别胜新婚,她和封朔大婚的那三天,许是某人白日里繁忙,还只会在晚上放肆。
现在回来,连着小半月,姜言意的嗓子一直都是哑的。
王府的下人很快也发现,他们英明神武的王爷此后一连好几天都睡的书房。
如今四海平定,封朔战功累累,民间对他的赞誉声早盖过了从前那些骂名,作为最后资质登上皇位的人选,封朔几乎是民心所向。
原定是年前举行登基大典,后来因为突厥来犯,封朔奔赴战场,才延迟了登基大典。
有了这小半年的时间去准备,京城那帮想讨封朔欢心的旧臣们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筹划。
登基当天,姜言意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梳妆着皇后袆衣,不管是妆容发髻还是服饰,比起她成亲那日的繁琐,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袆衣以玄色打底,寻常女子少有着玄衣的,也很难压住这样深沉大气的色泽,宫里的绣娘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绣出袆衣上的五彩翚翟纹,裨、纽、约、佩、绶都绣着跟封朔的龙袍上一致的绣纹,庄严大气。
婢子给姜言意挽好发髻,要插那支金凤步摇时,封朔接过步摇,亲手插入了姜言意发髻中,看着镜子里盛妆美艳不可方物的她,缓缓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皇后了,阿意。”
姜言意也看着铜镜里的他,笑面如靥道:“我可不管你是何身份,我只知晓,你是我的夫君。”
封朔也提了下唇角:“自然。”
按照祖法礼制,登基前得先由天子祭告天地宗庙,礼部的官员早就在太庙那边布置好了一切,姜言意和封朔乘轿过去时,太庙下方早已站满了着朝服的文武百官。
吉时一道,太庙广场上数十架大鼓和编钟齐鸣,姜言意和封朔并排走向祭坛,在场百官忙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手持笏板躬身做迎。
广场通往祭坛有百十来级石阶,封朔握着姜言意的手缓慢而坚定地走了上去,二人织金绣锦的衣摆长长的拖曳在石阶下方,华丽的绣纹在日光下似乎隐隐还有光影浮动。
这一刻,姜言意似乎能感觉到封朔的想法,她是他的妻,不管是万民景仰还是百官朝拜,他都想带着她一同接受这些荣光。
到达祭坛前,立即有侍者分别给姜言意和封朔递上三炷香。
礼官高唱:“拜——”
姜言意随封朔一道对着天地拜了三拜,下方的官员则跟着行跪拜大礼。
礼官让拜宗庙时,封朔却道:“两任昏聩暴君,不配朕祭拜。”
礼官傻眼了,万万没想到这位新帝会在此时不配合,但他也不敢说什么,便跳过了这一环节,忙指挥一旁的侍者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香,插到了前方的香炉上。
封朔这才转过身,对着文武百官和浩然天地道:“时异族来犯,扰我河山,屠我百姓,朔上承天命,驱逐蛮夷、修我河山,终幸不辱命,复以告慰列祖列宗。故今日始,朕克当恭躬自省、勤勉自律、敬天地而祠鬼神、优社稷而庇万民、以祈我大宣国运永世昌盛。”①
文武百官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似有清风拂面,姜言意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这个男人,他比太阳更耀眼。
祭告天地先祖后,则前往金銮殿举行大典最后一步——登基。
姜言意和封朔乘轿辇过去,百官们则从金水桥去午门广场静候,文武分站御道东西两边。
进殿的鼓声敲响后,百官才按照官职的高低依次进入,在主持大典的官员高喊行礼后,才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龙椅边上安置了凤椅,姜言意和封朔一道受了这大礼,登基仪式算是彻底完成。
姜言意由小太监引着从旁边的耳室离去,封朔则按功勋封赏有功的臣子,完成迟来半年多的嘉奖。
姜言意的住处是坤宁宫,内务府的人早早地打理好了。太皇太妃已是太皇太后,大抵是皇宫里不好的回忆太多,太皇太后并不想回宫住,还说等一切都安定了,想去五台山修行。
宫里就姜言意一个女主子,宫人们自然都削尖了脑袋往姜言意跟前凑。
姜言意去坤宁宫看了一圈,只能感慨自己还是低估了古代皇室的享受程度,整个殿内富丽堂皇,便是瞧着最不起眼的窗棂,那也是紫檀木的。
“内务府总管说,这坤宁宫里的摆件儿全都是从库房重新挑选的,您住进来,就跟住新屋子一样。”沉鱼在四下无人时小声同姜言意道。
姜言意却突然阴森森道:“你说,这样一座华丽的宫殿,有多少人为了住进来而死,这殿里又困了多少怨魂?”
沉鱼被姜言意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去,惨兮兮道:“娘娘,你……你别吓唬奴婢啊!”
见她怕成这样,姜言意这才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瞧把你给吓得,沉鱼,你那点绿豆胆子,在宫里可不行。”
沉鱼委屈巴巴应是。
第一天上朝,封朔就有一堆处理不完的政务,晚膳只有姜言意一个人用。
白天她还吓唬沉鱼来着,到了晚间,她坐在凤榻上看书,因为不习惯一堆不熟的人围着自己,殿内便只留了沉鱼一人。
看书看到一半时,高脚架上的蜡烛突然颤抖了一下,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的翻书声。
但姜言意总觉得烛火照不到的暗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白天她吓唬沉鱼的话也一遍一遍回响在她脑海里。
姜言意合上书道:“沉鱼,你去多叫几个宫女进来。”
沉鱼疑惑道:“娘娘怎么了?”
姜言意不自在道:“本宫……本宫想要几个人捏肩捶腿。”
很快就有几个宫女进殿来,捏肩的捏肩的,捶腿的捶腿,除此之外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
明明自己被人堆包围着,但姜言意还是觉着瘆得慌。
她拿着一本游记做势在看,却一个字都没瞧进去,对宫女们道:“你们说些话,本宫喜欢热闹。”
几个小宫女还不没摸清姜言意的脾性,都怯怯地不敢开口。
姜言意便道:“随便笑两声也行。”
说话怕一不小心言语不当冲撞了主子,笑可就不会了,于是几个小宫女都僵笑起来。
她们的手还在自己身上揉按着,听着这瘆人的笑声,姜言意心里更发毛了,赶紧又把几个宫女支出去。
等封朔过来时,就发现整个坤宁宫灯火通明,某人大夏天的还头顶着一床薄被在烛火下看书。
封朔挑眉问:“怎还不歇息?”
沉鱼基本上一看到封朔来找姜言意,就会非常自觉地退下,今夜也是。
寝殿里只有她们二人,姜言意蹭蹭蹭跑过去,直接把自己整个人挂封朔脖子上,不放心环视一周才道:“换地方了,有点不习惯。”
她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封朔好笑道:“有什么不习惯的,往后都住这里了。”
姜言意下意识就道:“这坤宁宫里死过不少人,会不会闹鬼啊?”
封朔足足愣了两秒,才大笑出声。
姜言意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奇葩,毕竟别人都说挤破了头想住进这里,也就她担心闹不闹鬼。
看封朔笑得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姜言意气鼓鼓瞪他:“再笑你就回你自己的寝殿去!”
封朔收住笑,提了下眉梢道:“我没有寝殿,你睡哪儿我睡哪儿。”
丢脸归丢脸,但听到他这样说,姜言意还是心底一甜。
封朔看出她在那些东西上胆子小,便道:“我幼年住的地方的闲置着的,你若不喜欢坤宁宫,明日我叫人把那边修缮整理一番,以后咱们就住那边。”
姜言意知道他肯定也不喜欢历代皇帝住过的寝殿,忙狂点头。
封朔好笑捏捏她鼻尖:“怕鬼么?”
姜言意嘴硬:“才不怕。”
封朔抱着她,突然道:“阿意,你把咱们大婚的礼服也带过来了?”
姜言意茫然道:“没有啊。”
封朔拧起眉心:“你大婚那日穿的礼服怎挂在那边架子上?”
姜言意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两手死死搂着封朔的脖子,两脚也蹭蹭蹭往他腰上盘:“你……你别吓我!”
封朔闷笑出声,姜言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对着他一顿猛捶:“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让你吓我!”
封朔道:“我走了你一个人不怕?”
姜言意死鸭子嘴硬:“不怕!我叫沉鱼陪我睡。”
封朔直接捏住她的粉拳把人带进怀里,忽悠道:“为夫登基第一天,你就把为夫轰出去,叫为夫如何在宫人们跟前立威?吓你是为夫之过,为夫给你赔罪。”
姜言意哼了一声:“今晚你打地铺。”
晚间封朔睡在挨着大床的地铺上,突然翻身起来抖被褥。
姜言意问他:“怎么了?”
封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地上有老鼠。”
这坤宁宫内若是有老鼠,那内务府那些人怕不是吃白饭的。
姜言意翻了个身继续睡:“陛下想来也不怕老鼠的。”
封朔直接带着枕头挤到床上,语气别提多正经:“阿意,你还是不够了解为夫,为夫最怕老鼠。”
姜言意:“……”
某人深刻诠释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她不理他,背对着她继续睡自己的。
某人则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把她挪进怀里,瞧着她没有喝止,正准备偷个香。
姜言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就道:“再动手动脚,睡地铺去。”
封朔在她脸上狠亲了一口,把头埋在她肩窝处,低声闷笑道:“为夫动的是嘴。”
姜言意气结,见他再无其他小动作,也就随他去了。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他在身侧,她都能睡得格外安稳,夜色渐深,她呼吸也逐渐平稳。
一直闭目假寐的封朔却睁开眼,用手臂撑着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在她鬓角吻了吻,呢喃道:“阿意,遇见你,是我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