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吾妻

一段陌生的记忆片段涌入嘉禾脑海。

嘉禾眼前蓦地一黑,片刻后光线驱散黑暗,脑中画面渐渐清晰。

画面中她正置身于太傅府寿宴女宾席之上。

冬日积雪未化,莹白的雪地上散着喜炮燃尽后的红色碎屑,入目刺眼。

银朱站在不远处,风轻云淡地笑笑:“我猜思谦肯定没告诉你,他刚为我开的诗社题了字。虽说思谦一字难求,不过想来夫人应该不会介意的。毕竟夫人是思谦的枕边人,不过是几个字,夫人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周遭嘲笑声四起。

“咦,程嘉禾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能不难看么?可从没听说沈相给她提过半个字。”

“倒贴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如愿嫁了,还没抓住沈相的心吗?”

“她成亲了?怎么连喜帖也不发一张。”

“从来没见过有谁成亲连喜宴都不办的。”

“说什么不喜铺张、一切从简,我看是人家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想让人知道娶了她罢了,哈哈哈哈。”

……

渐渐的,周遭之人的嘲笑声越来越轻,眼前的画面如画布一般碎裂。嘉禾脑袋开始嗡嗡作响,紧接着画面一转,来到了丞相府书房内。

沈云亭埋首书案,知她进来,连头也未抬。她给了沈云亭一封东西,纸上写了什么她看不清。

沈云亭看着那张纸,冷寂的脸上隐含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耳边嗡嗡声一阵一阵的,她听不清自己和沈云亭说了什么,只隐隐听见沈云亭沉着声问了她一句:“怎么还?”

什么怎么还?还什么?嘉禾不知道。

她只知道沈云亭刚说完这句话,她的唇就被他堵上了,又快又狠,仿佛要将她吞下一般。

她被他摁在了书案上,一会儿又被抵在了墙边、窗台、书架上,最后被抱去了卧榻……

一阵天旋地转,顷刻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嘉禾猛地回过神来,晃了晃发胀的脑袋,捂着一抽一抽地心,大口大口地换气。

半芹见状忙上前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嘉禾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方才那段记忆来得古怪,莫名其妙又十分真切,恍如亲身经历过一般。

见她不语,半芹也不再多问。

很快马车到了丞相府门口,嘉禾长吁了一口气,暂时收起纷乱思绪。刚一进门,抬眼就撞见沈云亭。

他披着一身银白色大氅,面容森冷,站在积满雪的大门前,像极了杵在门前的大冰柱。

好好的他做什么站在门前吹冷风?

总不会是在等她回来吧。

嘉禾立刻收起这个不可能的念头,却见沈云亭朝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嘉禾愣愣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你……是找我吗?”

沈云亭没点头也没否认,站着看了她好一会儿,别过脸转身回了书房。

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令人费解。嘉禾不明所以摸了摸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想了。带着置办好的衣物首饰回了房。

刚踏进房门没多久,半芹便送来了盅热气腾腾的山药枸杞红枣汤:“大人一早吩咐厨房炖的,驱寒暖身,夫人小日子来了,喝这个最好不过了。”

嘉禾捧着汤盅,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绵软的山药在嘴里化开,红枣的清甜带来回甘,喝了汤整颗心都暖融融甜丝丝的。

书房内,沈云亭提笔在画纸上粗粗描下嘉禾的轮廓。正凝神,门外传来急切欢喜的叩门声。

沈云亭幽幽朝门望去:“进。”

嘉禾“哗啦”一声推门进来,快步奔到书案前,一低头就瞄见沈云亭身前的画纸:“咦,你已经开始画了?”

沈云亭低头看着画纸,淡声道:“你过来有何事?”

嘉禾的脸颊挂起两片红云笑了笑:“我过来让你画我呀。”

沈云亭声音冷淡:“倒是不必特意过来。”

她的样子他闭着眼也能画下来。

“那可不行。”嘉禾搬了张凳子坐到书案跟前,“你得看着我画,这样才画得真切。”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惯来有诸多借口凑到他身边。

沈云亭由着她,低头继续描画轮廓。

“咦?”嘉禾忽发出一声惊叹。

沈云亭闻声抬头:“怎么?”

“你桌子上这方砚台怎么有些眼熟。”嘉禾疑惑,“还有这支画笔,这块镇纸,这盏金莲书灯……好像都是我从前送你的,你都换上了?”

沈云亭一噎,闭着眼声音平静道:“东西偶有相似……”

“不对!”嘉禾鼓着脸盯着他,“不是相似,就是我送的,每样东西我都做了小标记的。”

嘉禾指了指他手中的画笔:“你看笔杆子中间刻了个小小的‘禾’字。”

“……”沈云亭握着画笔的手微微一抖,眉心紧蹙,“闭嘴。”

嘉禾望着他止不住咯咯笑了声:“噢。”

沈云亭凉凉扫了她一眼,低头继续作画。

嘉禾安静老实地坐在一旁,看着沈云亭低着头一气呵成描下她的圆眼、鼻子和嘴巴,忍不住开口惊叹:“好厉害,你不看着我也能画得那么像。”

沈云亭挑了挑眉,她惯来喜欢动不动就夸他。

“一定是把我记得深刻,才能随手就画那么像。”嘉禾盯着他笑,眼底一片波光潋滟。

沈云亭笔下一顿,怔了怔。

嘉禾看着画,捧着脸笑:“这画要画多久?”

“要些时日。”沈云亭答道。

嘉禾弯着眼睛喜滋滋的:“那就好。”

沈云亭斜了她一眼:“好什么,你就不想早点拿到生辰礼?”

嘉禾悄悄伸手用书册遮住通红的脸,小声回道:“你画我的时候,心里得想着我,画得久一点,就想得多一点。”

沈云亭手中的画笔“噌”地从手中滑落,“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两人同时低头去捡,在桌底撞了个正着。桌底狭小,烛火微晃。

嘉禾触到沈云亭幽黑沉静的眼眸,卷睫微微颤着骤然红了脸,眼神微微一躲。可桌底本就狭窄,无论怎么多躲,都躲不开他。

周遭静得出奇,凌乱的呼吸声愈发清晰。

忽然沈云亭握住了嘉禾的手腕,扣住她的后脑勺,猛地将她整个人拽进了怀里。他低头,眼看着就要贴上她的唇,倏然间又停下了动作。

他到底在做什么?沈云亭顿在那里,看了眼嘉禾微微张着的丹唇,闭上了眼,松开了嘉禾。

沈云亭沉着眼,朝嘉禾伸手:“笔给我。”

嘉禾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画笔,醒过神来忙把捡起的画笔递给他。

两人从桌底起来,嘉禾安安静静地坐回凳子上,沈云亭回到书案前,蘸了蘸墨汁,继续低头描画。

一切如常,又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怪怪的不太自在。

书房寂静,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沈云亭随口打破寂静:“明日江太傅寿宴,邀我协家眷前往,你随我同去。”

嘉禾低头想起适才在马车上的那段记忆。记忆中的事就是发生在江太傅的寿宴之上。

沈云亭为银朱题了字,她被一群人嘲笑成亲没有喜宴。

想起这些,嘉禾垂下了眼,整颗心沉了下来。那段记忆来得邪乎,恍如隔世,仿佛曾经真的在她身上发生过一般。

“怎么了?”沈云亭问,“你不想去?”

嘉禾摇了摇头,沈云亭头一回把她当成家眷带出去,她不会不想去。

垂着头闷声不吭了好一会儿,嘉禾对沈云亭道:“等这幅画画完了,你能在上面题几个字吗?”

沈云亭:“想题什么字?”

嘉禾深思熟虑了一番,认真道:“吾妻嘉禾,吾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