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保护
首都三区的礼服专门店里,与奉雪同是二年生的希雅与谈越正姿态优雅地坐在蓝色丝绒椅上,喝着店员刚才送来的热茶。
墙上的指针指向十点二十,距离她们与奉雪约好的十点半还有十分钟。
平常她们都习惯了假日晚睡晚起,就算外出约会也不守时,可这一次奉雪居然答应和她们出来逛街,两人的态度都莫名庄重起来。
早上九点就换了好几套衣服,画了精致的妆容,还注意不吃气味大的食物。
等两人碰上面,眼尖的都能看出对方脸上做了几道工序。
搞屁啊,不过是和自己许久不见的朋友逛街而已,为什么弄得好像她们第一次和人约会似的?
两人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心里确实是期待的。
奉雪最近越发勤奋,已经很久没有与她们一起出来玩了。
偶尔在学院碰到,也不过是奉雪大发善心,帮助她们补作业。
有些年轻人交作业时要找参考答案,而有些人本身就是参考答案。
楼下响起了大门打开的铃声,两人同时放下茶杯,就听到有店员轻声细语地引人上楼。
可来人却不是奉雪。
那是个面容清丽的少女,因身材有些纤细,因此瞧着身姿也有些楚楚可怜。
希雅和谈越蹙起眉,没有与那陌生来客说话,而是看向一旁引路的店员。
“我们已经预约好了时段,今天不应该有别的客人。”
店员看着希雅和谈越,面上也十分为难。
“可是这位小姐说,她就是谢氏公爵府的小姐……”
希雅不管这是误会还是故意的,正色道:“她不是。我们不会连自己的朋友都认不出来,这位小姐,你想玩什么都和我们无关,这个地方,今天我们预约了,请离开。”
“而且奉雪在外才不会说自己是什么公爵家的小姐,土得要命。”谈越将自己的短发往后一撩,神色冷淡。
“那是因为她不姓谢吧?”
那名被引领上来的少女对着两人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带着一点淡淡的傲气。
“我姓谢,谢望月。”
“身为谢青燃公爵府上的小姐,可以不必预约吗?”
站在楼下听着这些话的奉雪,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紧。
无论过去多久,奉雪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哪怕这个声音变得低沉了一点,音质有些沙哑,她也不会忘记。
奉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文学科一直令她头痛,还有一些来自于谢青燃家世身份上的恶意。
这算是奉雪第一次直面恶意时听到的声音。
【下贱的平民,连父母都没有的杂种,你抢了我们的位置!】
【你怎么好意思真的像个公爵家的小姐一样,差使府邸里的佣人?你配吗?!】
【注意你的身份!就算两位公爵之子死了,爵位也轮不到你!】
【如果没有你,这个府邸的一切都是我们家的!】
……
奉雪将食指摁在唇上,对着楼下,准备引领她上楼的店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店员一愣,没有出声通报,奉雪已上了楼。
而谢望月还站在那,微抬下巴不再说话,意思是请这两位家中爵位不过是男爵的小贵族尽快离开。
“你好,谢望月。你回到首都了啊。”
少女清润悦耳的声音响起,奉雪站在楼梯口,与谢望月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谢望月身体一僵,随后则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奉雪。之前还摆着姿态,如今看到奉雪却像是不敢再重复之前的那句话了。
明明,不算假话。
-
奉雪与谢望月的第一次碰面,是在五岁的时候。
谢青燃因为高龄生子,就算修养了几年,身体还是不太好,经常卧床。
那时谢家的旁支就显露出很担心谢青燃的样子,上门来探病。
这位旁支名叫谢显,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男孩叫谢怀远,女孩叫谢望月,性格看起来都很活泼。
这是奉雪对他们的初印象。
而在谢显等人探完病之后,谢青燃不耐烦孩子太多太吵,就让奉雪带着他们到楼下庭院去玩。
彼时谢思和谢桢两人,在小崽时期还是十分粘奉雪的。说话说得晚的奶娃娃,说别的总有点口齿不清,但喊奉雪“姐姐”则字正腔圆,清晰得很。
奉雪不想跑,坐在树下玩翻花绳的话,两个小崽也会蹲在一旁一起玩,也不去掘蚂蚁什么的了。
孩子们在仆人们的看顾下玩耍,谢望月比奉雪大一点,她们互相扔着绣着金丝银线的落铃球,当那球落到奉雪脚下时,谢望月就像小蝴蝶一样,轻轻扑到了奉雪怀里。
奉雪原以为她要认输,或者要玩别的。
可眼前这个也不过才五六岁的女孩笑眯眯地鼓起饱满的苹果肌,用甜甜的声音对奉雪耳语。
【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姑母说你是幸运的青鸟,如果你死掉,那两个讨厌的弟弟是不是也会死?】
奉雪当下怔愣,却见谢望月脸上的表情依然天真无邪,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随后她突然往地上一跌,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奉雪推我!坏!坏!】
奉雪看着周围的仆人上前拉起谢望月,抱在怀里哄着劝着。
而那几个站在她们身边的佣人,明明看见奉雪什么也没做,却也对奉雪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是了,仆人们都知道,奉雪再精致漂亮,也只是个与主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可今天来的这两个,关系再疏远,也有相同的血脉。
在这里,奉雪只是一个外人。
奉雪站在原地,耳边是仆人们让她赶紧向谢望月道歉的严词。
奉雪却想,刚才的话,不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
她抬头看向还站在府邸落地窗前,一脸慈爱地看着庭院的谢显。
这位谢显叔叔在一见到奉雪的时候,就送给奉雪一大盒丝绒糖,态度十分和蔼可亲。
那盒丝绒糖价格昂贵,起码要上万莱耶币,仆人们窃窃私语,这并不是一个乡下贵族能轻易送出手的礼物。
谢显夸赞奉雪长得可爱,不愧是谢青燃一手养大的孩子,真令人艳羡。
但是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憨厚可亲的男人,私底下给自己的孩子灌输了什么恶念?
这个事其实很简单,谢青燃有了继承人,爵位不会旁落。
谢显不敢憎恨谢青燃,却恨上了奉雪。
谢望月在仆人怀里对着奉雪做鬼脸,奉雪却看向庭院的另一头,谢思与谢桢两个双胞胎,正在与谢怀远玩追逐游戏。
谢怀远比谢思和谢桢大,要是让两个双胞胎受了什么伤……尽可说是孩子打闹。
一次两次有仆人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但下一次,下下次呢?会不会最终奔向无法挽回的结果?
刚才那件事,如果是普通的小女孩,被这么一番对待,早就委屈得哇哇大哭了。
奉雪却只停顿了片刻,就对着谢望月轻声道歉。
【我力气太大了,对不起。】
谢望月放下手,脸上连一滴泪也没有,她一脸怔愣,像看着个傻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望月故技重施,将奉雪从头到脚贬损了个遍。
周围的人毫无察觉,孩子的悄悄话,又有谁会去听呢?亦或者察觉了,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怀远则吃了几口青豆花生后,就想用勺子给谢思喂花生。
谢思对花生过敏,吃了很可能会咽喉迅速肿胀起来,奉雪大喊一声阻止,那些瞎眼的仆人也总算回过神来。
不过孩子嘛,谢怀远又不知道禁忌,只是想给弟弟分享好吃的。
小小的孩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仆人,仆人也不好怪责。
谢思则嘟起圆乎乎的脸,把酸奶全倒到了谢怀远的盘子里。
【乖崽!吃便便!】谢思用有限的词汇,十分捉急地表达着他的气愤。
今天发生的一切,因为谢青燃身体不适,没有下楼用餐,自然都看不到。
谢显坐在主位,就像这个家的主人。
他做这些事当然不会让他拥有公爵府。
只是这个低劣的人在以为自己只要再忍耐几年,就能获得奢靡的生活,崇高的地位时,通天的道路却突然中断了。
他满腔的愤怒实在无从发泄。
如果奉雪真的是个五岁的孩子,他说不定真能把这个孩子吓出精神问题来。
以前谢青燃曾经与奉雪说过,她家的这门亲戚,在父母那一辈的期望是孩子健康就好。
没想到长大之后,谢显就真的只有身体健康。
……一点也不聪明。
如果是聪明得不顾后果的人,说不定会直接制造意外,让双生子直接死亡。
谢青燃再悲痛愤怒,直接把谢显杀了,也不会动他的孩子。
因为谢青燃没有别的选择。
她不能与贵族的制度,与继承法对抗,如果她还想要公爵的位置一直流传下去,必须做出妥协。
可是谢显什么都想要,却又怕死,不肯付出代价,自然只能继续无能狂怒。
奉雪一边听着谢望月在旁边滔滔不绝的小话,一边继续胃口很好地吃了饭,中途还问谢望月要不要抱她的花朵娃娃,谢望月当然不要。
等吃了饭之后,奉雪洗了澡换上睡衣,就在睡前抱着自己的花朵娃娃去了谢青燃的卧室,按照惯例和谢青燃说晚安。
谢青燃的卧室在三楼,每到这个时候,谢青燃就会打开八音盒,八音盒倾泻出温柔的安眠曲,静待孩子们的到来。
可谁知今天一进卧室,奉雪就看到靠在松软的枕头中,神色却一点也不悠闲舒适,反而铁青一片的谢青燃。
谢思谢桢这两个双生子,正垫脚趴在床头,小手拍着床垫,口齿不清地说着“坏,坏蛋”!
谢青燃很显然是在生气。
奉雪抓紧自己的娃娃,小小的脚尖并起,像是不知要怎么开口。
她都计划好了的……
谢青燃在气什么?是因为今天她“推”了谢望月而生气吗?
果然,他们再怎么疏远……也是亲戚嘛……
【你被欺负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妈妈?】
谁知谢青燃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母亲的手轻轻落在女孩的发上,那是温柔又炽热的温度。
【我们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