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没,我……我只是、只是见着你太高兴了。”秦皎笑了起来,眼里都是晶莹泪花,像最美的水晶,折射着耀眼的光。
裴玉疏看着她惨白的小脸,脱下身上外套,给她披上,“我们先离开这里。”
“嗯。”
裴玉疏弯腰抱起嘴唇冻得发紫的男孩,然后腾出一只手,伸向秦皎,“走吧!”
他们现在踩在楼顶上,水虽然算不得深,但流得很急,走在这里也处处都透着危险,稍不留意摔倒就容易被冲走。
秦皎看着裴玉疏伸出来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冰冷的指节被温热的大手包裹,秦皎感觉整个人都跟着温暖起来,给人一种安全宁静的感觉,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遇上多大的困难,只要有眼前人在,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皎望着走在前面的男人背影,场景仿佛与儿时重合。
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挟着光而来,给自己最大的温柔和安全感,把自己从恐惧绝望的深渊中拉回来。
这架直升机算中型大小,机上还有好几人,应是剧组人员,秦皎只认识其中一个——圈内大导宋长存。驾驶舱有名年轻人,年纪和裴玉疏差不多,剪着寸头,眉眼透着一股桀骜。
见着秦皎和裴玉疏,寸头青年微微挑了下眉,没说什么,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八卦极了。
裴玉疏催他:“该走了。”
伴着轰隆隆的声音,直升机起飞,惊艳了另一个时空的人们。
“此物甚妙,竟能如大鸟在空中飞行。”
“这只大蜻蜓是妖物,定是妖后变幻出来的。”
“可废后刚刚才救了人。”
“她什么都能变幻,没准我们所见的就像一场梦而已,你们千万别当真,没准哪日入了迷,便被妖后吸了魂。”
“但是……”
“你帮着废后说话,你是不是已经被废后的妖术迷住了?”
被质疑的人不敢再言,这静心湖边还有很多官爷镇守呢,万一传到这些官爷们耳朵里,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是会被扔进大理寺的。
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伫足湖边,旁边的少年看他神色哀戚,便问:“阿爹,你怎么了?”
中年人牵起袖口揾了揾泪,“没什么,风大,沙子进眼睛了。”
少年却摇了摇头,“阿爹可是又想起了三弟和阿娘他们?”
中年人不语,泪水却止不住。
他们并非京城人,祖籍乃是渭城的。那一年,渭河泛滥,洪水淹没了多少村庄,他们村也被冲走了。
而他和长子出门行商,得知消息赶回去时,只剩被洪水肆虐后的一片狼藉。他们的家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连尸骨都难以找回安葬。
没了家之后,他们一路逃难,到处走商。幸而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木匠,凭着这一门手艺,还不至于沦落到行乞、卖身或饿死的地步。
再后来,听闻秦皇后推行新政,减免天下匠人的赋税,还有诸多鼓励拓新的政策,他们便来到京城,在这里安了家。
他们世代都是靠手吃饭的匠人,也吃得苦,在秦皇后的新政扶持下,日子也越过越好。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他那些惨死的妻儿父母却永远也享受不到了。
今日见着秦皇后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看着那里的人们即使遇上这样可怖的天灾却能幸运得到解救,他心中又如何不触动?
如果当年渭河洪灾,也有那样的小船、那样坚实的高楼、那样热心团结的百姓、那样可以随飞随停的“大蜻蜓”……他的妻儿父母及族人们,是不是也可以幸免一难?
但世上没有如果。
世人都骂秦皇后心胸狭隘、嫉妒成性,是个祸国妖后,但在他们这些匠人眼里,秦皇后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礼仪教化的读书人,更关心百姓、胸怀天下。
可惜自秦皇后死后,新政已被推翻,前些日子官府还强行征收税银,说是要给江南百姓赈灾用。
只希望这些银子真能用到百姓身上吧!
中年人恢复了心绪,叫着长子离去。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更愿意相信秦皇后去了另一个世界,而这就是秦皇后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温太后万万没想到,秦皎的脚都已经踏进鬼门关了,竟然还能被救,果真祸害遗千年。
温婉心中也忍不住泛酸,秦皎的运气为什么总是那么好?自小生在权势只手遮天的秦府,能逼得皇上即使一点都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娶她。
好不容易秦府被抄了,秦皎也死了,温婉觉得故事就该到这里结束,哪想着秦皎死后还能折腾,折腾到让皇上无法行房、让立后大典有头无尾。
现在,眼看秦皎就要被洪水冲走,又遇上天降大鸟将她救走。
凭什么秦皎的气运就这么好?想怎么嚣张跋扈都可以,以前霸占着皇上,现在还有各种男人围着她宠着她,而自己却必须温良贤淑善解人意,小心地讨好每一个人。
温婉万般不甘地盯着空中画面,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救下秦皎的那个男人长得太好看了,甚至比皇上还要好看。
不对,这男人的脸,有几分像皇上。
难不成——
温婉被自己心中突然联想到的想法吓了一跳,应该不至于……吧?
不过没关系,不管秦皎拿谁当谁的影子,皇上肯定都不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畅快起来,对一旁还在唾骂不已的温太后道:“姑母,我去看看皇上,虽说皇上不喜欢秦姐姐,但秦姐姐这般不知廉耻,他脸上定然也无光。”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秦氏水性杨花坏我锦国皇室的声誉,皇上当是最气愤的,你去好好哄哄他,让他莫要为秦氏这毒妇气坏龙体。”
温婉走到皇上的禅房,进门便是一地茶盏碎片,几名宫人正吓得跪在地上收拾残局。
“皇上,龙体为重啊!也许秦姐姐已经在另一个世界过上新的生活了,她遇上新的朋友、新的姻缘也是迟早的事。只是臣妾也想不明白,她对皇上的爱意也未免太经不住考验,爱一个人难道不该永远都爱吗?为什么秦姐姐对皇上的爱变得这么快?婉婉无法理解秦姐姐,婉婉也永远不会背叛皇上。”
温婉说得诚恳意切,萧泽听着却像心口怒火被浇了盆油。
对!秦皎那贱人背叛了自己,她口口声声的爱意都是假的。
她心中怨恨自己,不爱自己了,所以便到处勾搭野男人,她的爱不过如此,就像一场笑话。
她和野男人眉来眼去,和野男人手牵手,任由那男人帮她理头发,还对野男人说看到你太高兴了……
看看,听听,这是一个名门贵女会做的事、会说的话吗?
偏偏他又无法将秦皎从那幻境中拉出来!
萧泽心中绿得发慌,不做点什么难解心头之恨,便怒气冲冲往外走。
温婉见状赶紧追问:“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朕要那贱人的骨灰扬了!”
萧泽憋着满肚子气出了清凉寺,温婉小跑着跟在后面假意劝阻,实则句句拱火,巴不得皇上越怒越好。
萧泽连马车也不坐了,去马厩牵了一匹马儿,便马不停蹄奔去万岁山。
随行的护卫赶紧追上。
武俊逸冒死劝道:“皇上,那幻象既是秦氏所化,便作不得真,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萧泽冷哼,“武将军,就凭秦氏那贱人幻化出那等不知廉耻的画面,朕便是将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另一时空,裴玉疏找到救助中心的电话,给对方说清秦皎已得救。
对方也告诉了他们,周边城市的武警部队已抵达小镇,让秦皎可以安心休息。
直升机停在了一家军区医院的停机坪,宋长存帮他们带被救的小男孩去换洗和做检查。秦皎受了些伤,但不算严重,只是浑身湿透的感觉很不爽,她执意要先回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不想这么狼狈,免得影响她的花瓶人设。
正好寸头青年的车就停在医院停车场,裴玉疏便借了他的车送秦皎回酒店。
万岁山脚,一块简单的墓碑四分五裂地倒在路旁,前不久才立的新坟已被人挖过,坟墓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融入泥土里的零星骨灰昭示着主人曾存在过的痕迹。
萧泽看着那些未被风吹散、已融入泥土的零星灰烬,心中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也许因为亲手毁坟的不是自己吧!
萧泽忍着心口难耐的酸胀,抬步走过去,踩在那所剩不多的灰烬上,薄情嘲道:“秦皎啊秦皎,你就该这样……挫骨扬灰,被万人践踏。”
武俊逸看着眼前冷漠俊美的年轻帝王,更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帝王无心。
秦皇后爱他一世,也不过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幸而秦皇后的尸首并未真正落到他手上,而至于这坟墓里的可怜人……武俊逸已在萧太后命人毁坟之后,拾了些骨灰另葬他处。
萧泽目睹完“秦皎”坟地的惨状,便回了宫。清凉寺现在也有秦皎的幻影,也并不能得到什么清静。
回到宫里,关于秦皎的所有幻象又都消失了。
是自己去墓地踩过的原因,还是巧合?这幻象会不定期出现,萧泽心中狐疑着。
秦皎那女人浑身湿透,还穿那姓裴的男人的衣服,他们回去之后该不会……
是了,秦皎洗澡睡觉这幻象便会消失,那现在她是不是跟着那男人一起温存去了,所以这“直播”才会消失?
萧泽心烦意乱,靠在浴池边,秦皎怎敢这样对他?
他合上眼,满脑子都是秦皎那张妖颜惑世的脸,乌黑的发,瓷白的肌肤,或红艳如火、或淡粉如花的唇,她在自己面前总是端着一副名门贵女的傲慢姿态,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却会讨巧卖乖、泪眼朦胧……
想着想着,萧泽仿佛又回到了他与秦皎大婚之初,那时他其实是想过要好好善待她的。
尤其是看着这样一位倾世美人为自己生为自己死,世间只怕没有男人会不动容。
万岁山狩猎那一箭,射中的不止是秦皎,也有他坚硬的心墙,尤其是当她扑在自己怀里,眸子里漾着水光,却还强笑着关心自己那一幕,他至今都还记得。
如果秦皎能一直如那一刻般温柔,他又如何能不怜惜?
可惜这女人太嚣张霸道,总是触及他的逆鳞,让他厌恶不已。
红烛摇曳,暖香熏人,殿内映着一婀娜身影。
萧泽不由得心生几分狐疑,推门入内。
见着里面的人时,萧泽脸色一沉,秦皎这女人好大胆,才刚给自己戴了绿帽,便敢来他的寝宫。
“是你?”萧泽微眯起眼。
女人却恍若看不懂他的脸色,反而千娇百媚道:“哎呀,你怎么才来?皎皎都等你好久好久了。”
她穿着一袭性感露背星空裙,脖子上带着绿色雨滴吊坠,衬得雪色肌肤如上等羊脂白玉,此刻正浅笑嫣嫣地看着他。
“哼,别以为这样,朕就可以原谅你!”萧泽嘴上说着狠话,却并没有叫人进来抓捕这个“妖后”。
“过来呀,愣着干嘛?”女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笑靥如花,扭着水蛇腰,一步步朝他走来。
萧泽站在原地,目光紧紧地盯着朝他走来的人。美人明眸善睐,媚骨天成,萧泽板着冷脸,喉咙却有点紧,他心中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就在两人靠近时,女人却忽然径自绕过了他。
萧泽一回头,便见一个男人就在他后方。
秦皎走到男人跟前,勾着男人的脖子,眸中波光流转,娇软的声音能滴水:“裴老师,皎皎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
萧泽猛然惊醒,口干舌燥,下腹蕴着一股待发的热意。
秦皎这贱人!
萧泽忍不住低骂一声,他真是被秦氏逼疯了,怎会……怎会做这种荒唐的梦!
定是秦皎这女人捣的鬼!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但满脑子还是梦中香艳的场景,热意竟一时难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