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上睡觉前,爱玛和莉莉娅提出要在芙洛拉床边守着,芙洛拉拒绝了,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迷失在白雾缭绕的丛林里,被蟒蛇紧紧缠住了身体。
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她几乎感受到了蛇身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她在梦中想要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蟒蛇缠得越来越紧,张开它嵌着毒牙的血盆大口,芙洛拉在它暗红的眼珠里看到自己惊恐的倒影。
清醒梦。
这是芙洛拉下意识蹦出来的想法。
意识到这一点后,芙洛拉冷静下来,开始操纵梦里的“自己”,用尚且能动的手覆上蟒蛇冰冷的身体,安抚性地抚摸了两下。
滑滑的,很黏糊,好像还有点……软?
果然是梦,蟒蛇怎么可能是软的。
蟒蛇的身体一僵,芙洛拉趁机又摸了两把,整个蛇身忽然颤了颤。
梦境似乎就在这里倏地中断。
第二天,芙洛拉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出现好大一片水渍。
当然不是被噩梦吓尿了,而是她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她不出意外地又生病了。
倒是没有发烧,只是轻微的感冒,医生过来开了点药,说好好调养的话两三天就能好。
芙洛拉在心里松了口气,之前那疯女人说她活不过昨晚,可笑,她这不是活下来了吗?
她没有让人叫尔文过来,因为暂时还没有需要他的地方,她想把这种机会用在刀刃上。
生了病,自然不能再出去弹什么琴,她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看书休息,晚上睡得很早。
只不过这两天晚上都会做梦,时而梦见自己掉进海里,和一只八爪鱼做了朋友,八爪鱼喜欢用触手友好地触碰她;时而梦到自己养了只大蜗牛,蜗牛动不动就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当然,这些无伤大雅的梦并没有像蟒蛇梦一般吓人,所以她一觉醒来就会忘干净。
病好第一天,芙洛拉决定出门走走,爱玛和莉莉娅给她梳妆穿衣时,芙洛拉听到一声响亮的咕噜声。
爱玛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芙洛拉笑着看她:“饿了?”
莉莉娅使了个眼色,回答道:“爱玛昨天做了不少运动,所以饿得快了点。”
爱玛连连点头。
片刻后,莉莉娅的肚子也叫了一声。
芙洛拉察觉出了不对,皱眉问:“你们昨晚没有吃东西吗?”
香雪兰宫的庄园没有专用厨师,宫内负责提供食物的地方叫“白房子”,小小的白色独栋建筑。庄园与白房子的数量比大概5:1,均匀分布在整个宫内。
由于不是每个庄园都住了人,所以一个白房子平均只需给三个庄园提供饮食。
爱玛和莉莉娅是骑士团出身,平时吃的比一般人要多,每次去白房子取餐的时候都会看人脸色。
两人一开始大大咧咧地也不在意,直到昨天晚上,她们无意中听见白房子里的厨师说,芙洛拉的庄园里养了两头母猪,害他们被迫加大了工作量。
就算有颗钢铁的心也是女孩,哪经得起这种辱骂,爱玛当时差点气哭,想要动手揍人,又想着不能给小姐惹麻烦,硬生生忍下来。
芙洛拉问了好久,两个饥饿的女孩才把事实说了出来,芙洛拉听后生气极了。
“走吧。”她道:“今天我和你们一起去领食物。”
两个人连忙阻拦:“没事的小姐,我们不太饿。”
就是肚子空了点而已,咕噜。
芙洛拉哭笑不得:“没事,反正我也找他们有点事。”
-
爱玛和莉莉娅一人推了个三层酒水车,跟着芙洛拉来到最近的白房子。
临近饭点,白房子已经是炊烟袅袅,一个胖厨师从窗户看到她们,先是被芙洛拉的美貌震惊了一瞬,然后又看到那两架酒水车,他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该死,那两头母猪今天推了两架三层的酒水车过来,她们是想把这里搬空吗!”他咒骂道。
另一个瘦厨师也是一脸苦相:“没办法,谁叫那位新神妃的背后有二王子呢,上面特意吩咐过,让我们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倒霉死了,她为什么非得住在这儿附近!”
“谁说不是呢,啧。”
一胖一瘦两个厨师不停抱怨,只有另一个年轻厨师认认真真准备食物,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片刻后,三人推门进来。
即使之前多少听说过这位新神妃有多么貌美,就连王子殿下都被她吸引,但真正近距离见到芙洛拉时,众人仍免不了看直了眼。
少女银白的波浪长发垂在腰间,雪肤红唇到哪儿都仿佛自带聚光,眉眼柔美中又带了几分妩媚,那双澄澈的碧眸看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瞬间被攫住心神,连呼吸都止了一瞬。
“你们好啊。”
芙洛拉对众人点头示意,目光停留在那一胖一瘦两个厨师身上。
很明显,她刚刚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神妃大人。”
众人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向她问好。
芙洛拉也不多言,带着爱玛和莉莉娅直奔放食物的长桌。
“火鸡要吃吗?”芙洛拉问。
爱玛和莉莉娅看着肥美的烤火鸡,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样啊,”芙洛拉目光扫过胖瘦厨师,“可是我想吃,装上吧。”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赶紧把火鸡装上酒水车。
“这个鱼子酱看着很新鲜呢,全拿上吧。”
“今天的牛排闻着不错,先装五份。”
众人:“……”
胖厨师忍不住开口:“神妃大人,牛排总共只有四份。”
再说了,这种好菜都是只给神妃准备的,哪有女仆也吃得这么好的道理?
芙洛拉目光扫视一圈,找到一张椅子坐下,“那就现在再做一份好了。”
“……”
“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
胖瘦厨师敢怒不敢言,动作却故意磨磨蹭蹭的,只有另一个年轻厨师动作麻利,迅速地煎好了牛排,让人端给芙洛拉。
芙洛拉又陆续装了不少大鱼大肉,外加甜品饮料,把两架三层酒水车几乎塞满。
”……神妃大人!“胖厨师忍不住开口:“大人把准备好的食物都拿走,其他庄园的食物就不够了,您看这……”
“为什么会不够呢?”芙洛拉问:“是宫里的食材不够吗?”
“宫里……这……倒也没……”
胖厨师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一旁的年轻厨师抽空答了一句:“食材根据需求量每天从宫外运送进来,不存在不够的说法。“
芙洛拉看了年轻厨师一眼,点点头,继续问:“你们早上规定几点起床?”
“七点!”胖厨师这次答得很快。
年轻厨师幽幽地看他一眼,“规定是七点,而你们睡到八点半才起。”
“你小子……!”
“哦——原来是这样。”芙洛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食物不够的原因找到了呢。”
胖厨师无言以对,一张胖脸涨得通红,瘦厨师在一旁假装忙碌,不敢出声。
芙洛拉提着裙摆,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两人面前,说:“我家这两个妹妹是骑士团出身,她们只是在我这里帮忙一年,一年之后是要回骑士团去的,到时候论级别,你们还要喊她们一声‘骑士阁下’。”
胖瘦厨师头上止不住冒汗,“是,神妃大人,骑士阁下。”
爱玛和莉莉娅的眼眶有点湿润,喉咙发涩。
芙洛拉勾了勾唇,继续道:“她们之前训练量大,吃得也就多了些,希望你们看在我……和尔文殿下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
胖瘦厨师腿都差点吓软了。
完了完了,她该不会去和二王子殿下告状吧?!
“对不起,神妃大人!还有……骑士阁下!”
“我们下次一定准备好足够的食物!请神妃大人原谅!”
他们把头低得厨师帽都要掉了。
芙洛拉的目光扫了一圈,其他正在后厨打下手,或在前厅摆盘的佣人也纷纷低下头,心虚地不敢和她对视。
显然他们中大部分都直接骂过,或者心里认为爱玛和莉莉娅两人是母猪。
芙洛拉这次过来只是为了让他们心里有个数,见状也不再为难,准备离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敏锐的听觉令她再次听到瘦厨师在后面小声咒骂。
“还骑士呢,不就个男人婆吗,以后看谁敢娶她们!”
胖厨师也骂:“壮得跟什么似的,我就不信上了战场能比男人好使!”
芙洛拉倏地停住脚步。
胖瘦厨师:“!”这不会听见了吧?
她长了对兔子耳朵吗那么灵!
“爱玛,莉莉娅,”芙洛拉拉起两人的手臂,微笑着缓缓看向胖瘦厨师,“有人不服你们的身手呢,不如你们亲自过去证明一下实力?”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试,或者说是单方面殴打,爱玛一个回旋踢踹飞了瘦厨师,莉莉娅一个过肩摔,把两百多斤的胖厨师狠狠摔在地上,围裙里的烟斗都掉出来,烟草洒了一地。
自此香雪兰宫里不仅有着神妃和仆人,还多了两位骑士阁下。
-
神宫,事务大厅。
大王子海格斯戴着金丝眼镜,坐在桌前处理国务。
这时敲门声响起,走进来一个穿男仆装,手里拿着羊皮记事本的男人,男人熟练地翻开小本,念道:
“芙洛拉神妃近日共患过一次感冒,患病时长三天……目前已经痊愈……”
“期间与12号白房子的厨师发生过一次口角,理由是食物准备不充分……事情最后以神妃的女仆殴打了两名厨师告终。”
“芙洛拉神妃从白房子带走了一定数量的咖啡豆,面粉、奶酪等一系列做点心的材料……并询问是否有,呃,‘鱼肝油’。”
海格斯听着汇报,眉心一点一点皱成两道沟。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眉心:“身体弱成这个样子,怕不是不到一年就要病倒了……食物就不能让他们多准备一些?吃得不够,所以才天天生病!还有……什么东西?‘鱼肝油’?”
男仆装的男人摇摇头,表示他也没听说过。
-
当天夜晚,天黑之后,灯火通明的主神大殿内。
“陛下,是我。”海格斯朝着黑色帷幕道。
半分钟后,帷幕缓缓拉开一道一人宽的空隙,海格斯走了进去。
这帷幕后的不是墙壁,而是另有一番天地,天空万里无云,没有太阳,草地如茵,不远处是片宽大的蓝色池塘。
少年哗啦一声从水中钻出来,暗红色的眸中带着点刚醒时的呆滞,他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她今天也不给我弹琴。”
嗓音又低又哑,明显是还没睡醒。
“什么?”海格斯没听清楚。
罗伊缓缓看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垂下眸子,不想搭理对方。
他从池中心慢慢游到池边,甩了甩黑发上的水,线条流畅的小臂抬起,搭上池边的巨石,整个人轻盈地爬了上去,不着.丝.缕的身体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面朝海格斯,冷白的皮肤上不断滴下水滴,顺着胸肌和腹肌的线条滑落。
被溅了一脸水花的海格斯淡定地抽出手帕,擦了擦脸,道:“陛下,注意坐姿。”
并不是很想正对着您的庞然大物说话。
罗伊眨眨眼,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
分明他每次都是这样坐的,海格斯也提醒过他一万遍,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今天听着格外熟悉。
他想了想,尝试着并拢修长的双腿,变成一个标准的乖宝宝坐姿。
海格斯:“……”
海格斯清了清嗓子,“陛下,今天白天,帝国内烧毁了一座神殿。”
黑发红眸的少年神色淡淡,“嗯。”
“下个月入宫的神妃名单已经出来,共有八人。”
“知道了。”
“另外,为了帝国的稳定发展,我提议将每月的神妃人数控制在五人以内。”
“……嗯?”
罗伊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暗红的眸子睨向海格斯。
海格斯面色不改,推了推金丝眼镜,“男女比例失衡日益严重,陛下。”
对视片刻后,“都依你。”罗伊收回视线。
海格斯略一颔首,准备告退。
这时视野中忽地快速闪过一道影子,下一秒,他的右手手臂被一根泛着莹蓝的透明触手缠住。
他顺着触手的力度向前走了两步,在罗伊前方半米处停下:“陛下?”
罗伊抬起手,握住海格斯因常年握剑而宽厚有力的右手,微微用力。
“……陛下?”海格斯面色古怪。
“很疼吗?”罗伊仰头看他,表情单纯。
“不疼。”
“那这样呢?”罗伊又添了几分力。
“……不疼,陛下,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罗伊收回手,捞起一把池水仔仔细细地洗手。
海格斯正疑惑,忽然也想起什么,问:“陛下,‘鱼肝油’是什么?”
“不知道。”
“……”
-
芙洛拉看着自己庄园门口新挂上的木牌,满意地点了点头。
——“月光庄园”。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在这个庄园里看月亮特别的圆。
自从那次之后,某个男仆再也没有出现过。
雇佣关系是相互的,芙洛拉怀疑是不是那小傻子也觉得她这个主人不怎么样,主动向上面请示以后不在这里干了。
不干就不干,她的庄园里还真就不需要男人了呢。
芙洛拉这么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湖畔钢琴前。
她正在逐步适应独自在黑暗中行走,只要手里有烛台或者提灯,她通常不会让自己摔倒。
夜盲症分先天和后天,先天夜盲无法治愈,芙洛拉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后天夜盲,毕竟她这副身体还患有营养不良。
只可惜这个世界还没有鱼肝油这种东西,只能暂时先多吃一些胡萝卜。
能治好夜盲症是最好,治不好的话,她必须训练自己在黑暗中行动自如,以防日后需要面临夜间出逃的情况。
来到钢琴前坐下,她仰头望了一眼月亮。
还是那么圆,月光皎白。
先来一首《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活动手指。
一曲激情演奏结束后,她身上和额头上都冒了层薄汗,体虚得令人发指。
休息的间隙,她向上抻了抻手臂,环顾四周,第一次时没找见任何人影。
第二次时找见了,却又吓了她个半死。
那人就在庄园的白石围栏前面,矮矮的一团,应该是在蹲着,芙洛拉的视野中只能看到一个短头发的脑袋,和半个身子的黑影。
“你……”
考虑到对方是个不懂事的小傻子,芙洛拉把一句“你要死啊吓死我了”主动消音。
那颗黑脑袋迟疑地歪了歪,似乎在问“叫我?”。
芙洛拉轻咳一声,提高了声线:“对,就是你,你在那里做什么?”
夜晚使她看不清东西,却没有折损她过人的听力,她时隔三天再次听到少年悦耳的声音说——“听你弹琴”。
芙洛拉心里闪过一丝的不好受。
听说他们这种人感情迟钝,却也能感受出别人对自己的喜恶,虽然那天是他不对在先,可她那样对他,会不会伤害了他脆弱的小心灵,让他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所以来了也不敢靠近,只能蹲在墙角偷偷地听?
唉。
小孩似的。
于心不忍的芙洛拉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坐,不要蹲在那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体罚你。”
正舒舒服服坐着的戴里克:“?”
男仆装的黑发少年走了过来,几日不见,他还是那副超然世外的熊样子。
这次芙洛拉才有心情借着烛光好好打量他一番。
他的眉毛很浓,眼型狭长,那对暗红的瞳仁仿佛一对冰冷的红宝石,嘴唇薄厚适中,颜色有些淡,最好看的是他的鼻子,又直又挺,十分秀气,说是女人的鼻子都不为过,但安在他的脸上却一点也不娘,好看极了。
这一切组成一张帅得过分,却性冷淡的脸。
等等,他皮肤这么白,会不会是肾虚啊?
“我来了。”
芙洛拉盯了他太久,少年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嗯?啊。”芙洛拉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随便坐。”
要么坐听众席,要么坐她旁边,要么坐地上。
戴里克此时站在她的钢琴凳后面,闻言刚准备抬起一条腿,顿了顿,最后还是乖乖绕到钢琴凳前,坐下,收拢双腿,两手放在膝盖上。
……怎么变得这么乖了?芙洛拉有点惊讶。
难道是她上次的教育有了效果?
看来还是个聪明的小傻子。
“想听什么?”芙洛拉侧着头问他:“刚刚那首你喜欢吗?”
“太……”戴里克微微皱眉,想了半天,憋出一个形容词:“太快了。”
这个结果是芙洛拉预料之中的。
他喜欢《月光》,说明他大概率喜欢听慢节奏,柔缓的曲子。
芙洛拉勾了勾唇,细长的指尖落在琴键上。
莫多说了,先来一首《激流》,再来首《冬风》,再附赠一曲李斯特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