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 顾青烈和沈绥带着几个小崽子在家午睡，顾卿卿跟着楚岱去火车站接人。

军科院离火车站不远，楚岱骑着自行车带她过去, 首都火车站来往的人很多, 还有很多穿绿军装的。

停好自行车, 男人带着她往里走。

人来人往, 顾卿卿翘首以盼，“是几点的车呀？哪一列？怎么还没到？”

连问三句, 她是真的心急了。

她跟许念有三年多没见, 之前答应阿念姐下了岛还会回去看她，后来因为又怀孕了, 一直耽搁了。

好在书信往来一直没断过, 她也了解许念的现状。

“还早。”男人看了下腕表, 才一点多：“是南阳到首都那列车, 正常到达时间是两点半，一般会晚点一两个小时。”

遇到特殊情况，四五个小时也不罕见。

顾卿卿嘴里念叨：“也不知道他们在火车上吃了饭没有，要不咱们去国营商店买点糕点备着？小鱼儿也不知道长多高了。”

这些年她一直有通过物资船给许念带东西, 自己做的菜干粉条酸藠头各种东西, 还特意多做了些让她带给小欢娘。

给小崽子们拍的照片也给她送了一份过去。

许念在岛上赶海，晒的干货也会让物资船给她带过来, 小欢娘还把自己孩子小了的衣裳重新缝补给她。

虽然离了白沙岛, 跟相熟几个嫂子们的情分始终没断过。

“我去买吧，你找个地方坐一下。”男人四处看了下, 拉着她到候车室，“在这等我。”

“好。”顾卿卿从兜里摸出一把钱票给他：“你自己看着买吧。”

不管是楚岱还是顾青烈，要买什么你给他多少钱, 除去买东西的钱，他自己不会留半分，又会全部拿回来。

顾青烈的钱她几乎没动，就等他结婚，把财政大权交还给他温柔可人的媳妇儿了。

“知道。”男人略微颔首，接过钱票，随手往兜里一揣。指尖抵到糖果，摸了两颗出来，放她手里。

他往前大步走了一段距离，又回头看了眼她，见她在原地才笑着继续往前走。

顾卿卿手里捏着两颗大白兔奶糖，弯唇笑了笑，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酥香的饼子味，扭头看过去才发现候车厅有卖烧饼的，炭火炉子烤的饼子特别香。

闻着就很诱人。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候车厅有吃的买，就不让男人去国营商店了。

这饼闻着真香，应该比国营商店的糕点好吃。

而且还是热的，阿念姐她们下了火车就能吃上，这天气有口热的吃暖心又暖胃。

有不少乘客围上前去问价，顾卿卿没怎么听清，不过看到售货员拿出两个很大的烧饼，用淡黄色的油纸包着，递给买东西的乘客。

看起来很实惠。

她刚吃完饭，不怎么饿，不然肯定也要上去买两个尝尝味道。

楚岱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用细绳捆着的油纸包子，男人长腿一跨，坐在她旁边。

“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不饿。”顾卿卿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前面：“怎么以前不知道候车厅还有吃食卖呀哥哥。”

“南阳确实没有这个，好像是铁路部各列车段自己做的。”楚岱随手把糕点包子放旁边，身体往后靠，想休息会儿。

顾卿卿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

两点半，南阳的火车还没过来，顾卿卿盯着手表看了又看，还去站台等。

直到三点二十五分，绿皮火车才缓缓驶来，顾卿卿追着火车跑了一段距离，才慢慢刹住。

“哐哧——呲——”

过了会儿，陆陆续续有人拎着大包小袋下车。

顾卿卿目光始终盯着人群，生怕错过熟悉面孔。

“老楚？卿卿妹子！”赵泽单手抱着小鱼儿，左手拎着行李袋，又喊了声：“这儿呢。”

他脸上笑容洋溢，没有坐长途火车的疲惫。

“卿卿。”许念已经挤出人群，跑到顾卿卿旁边了，站在她面前看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想说什么又卡在嗓子眼。

最后只剩一句：“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

顾卿卿眼尾泛红，眼眶的泪忍不住，笑着说：“你也是老样子，就是头发长了点。”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同时伸手去抱对方。

楚岱接过赵泽手里的行李袋，挑眉问：“就带这么点东西？”

“来了这边再置办呗。”赵泽掂了掂趴在他肩膀上睡觉的儿子，“首都这天气啊，跟边城倒是有点像。”

楚岱笑着点头：“你好久没回去过了吧。”

“是，没机会。”赵泽坦诚道：“上个月我离岛的通知就下来了，走审查手续走了大半个月。”

这几年他没有离过岛，手续太麻烦了。

离岛要审查，下岛也要审查，白沙岛是军事重地，查的比较严。

这些年他经常收到楚岱寄来的照片，但是没有回寄过照片给他，也是因为岛上不可以照相。

“回去再说，”楚岱领着他往出口走：“在火车上吃了饭吗？卿卿给你们准备了糕点。”

许念挽着顾卿卿的手跟在男人们身后，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心酸：“……还是你们想得周到，火车上盒饭挺贵的，我们买了一份给小鱼儿吃，他吃了一点就睡着了，剩下的我们吃了，现在也不怎么饿。”

“应该的。”顾卿卿好奇地看着趴在赵泽肩上的小家伙，“小鱼儿看着可比团团年年壮实。”

“可不，在岛上调皮着呢，张塔那小子带着他们爬树掏鸟窝，沙滩赶海，什么事都做。”赵泽拍了下儿子的屁股：“醒来了鱼儿，看看到哪了。”

赵榆揉着眼睛懵懵懂懂醒过来，抬头看了眼爹娘，又瞅瞅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最后落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夫妻俩身上。

在顾卿卿要开口说话时，他先不确定道：“楚叔叔、楚婶婶？”

“啊？啊。”顾卿卿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男人。

楚岱笑着点头：“你爹给你看过我们的相片吗？”

小男孩打了个哈欠，恹恹的点头。

他一岁的时候顾卿卿他们还在岛上，不过那个时候太小了，什么事都记不住。

这几年只要他们往岛上寄了照片，爹娘总是看了又看，还会告诉他——

“这个好看的是楚叔叔，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像柳叶的这个是你楚婶婶，小时候还抱过你。”

“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朋友是你弟弟，比你晚出生几个月，另外两个是小星星和骄骄……”

因为他娘经常念叨，他现在看到顾卿卿他们脑海里自动对应照片，很快就认了出来。

“睡了这么久，不睡了。”赵泽把他放下来：“自己走，醒醒神。”

小鱼儿也不吵闹，乖乖从他爹怀里下来。

楚岱把糕点放在车篮里，行李袋放后座，推着自行车边聊边走。

“先去我们那儿休息会儿，一起过个腊八。”顾卿卿搂着许念的胳膊，舍不得放开：“军医院有点远，吃了晚饭让楚岱和我哥送你们回去。”

许念没拒绝，赵泽也欣然答应。

一起回到军科院，虽然顾卿卿有通行证，对于陌生人的到访还是需要登记的。

赵泽有军官证，流程很顺畅。

赵泽牵着儿子走在军科院里，右手推了下眼镜，对楚岱说：“我在首都进修两年要回边城。”

楚岱略微讶异，然后点头：“边城那边的军医院在建了，现在边境和平，没有战争，过去挺好的。”

以赵泽的资历，以及在首都军医院进修过，回到边城军医院当个副院长不是什么问题。

他也知道，赵泽作为一名军医，想着的就是能多发挥点自己的价值。

不过有件事他还是要提醒：“老关和徐政委换防了，不在建设兵团。”

“我知道。”赵泽点头：“我在岛上收到过关团长发来的电报，让兄弟们有机会回家看看，他要离开建设兵团了。”

可惜到现在还没机会回去。

楚岱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鱼儿本来蔫头耷脑的，到了军属院，看到团团年年他们很快就玩到一起，满院子疯跑。

现在天气冷，跑跑要暖和些，顾卿卿也就没管他们。

“锅里还热了腊八粥，我去给你们盛点。”

小家伙们压根不用管，车篮子里的糕点就是他们拿走了，和小鱼儿吃得不亦乐乎。

许念接过她递来的瓷碗，看了眼不远处笑闹的孩子们，舀着腊八粥喝：“热热闹闹的，真好。”

顾卿卿点头：“是啊，真好。”

-

一九七八年，阳历二月六号。

除夕。

顾灿阳两周前接到上级命令，前往首都空军指挥学院进修。

二月四号从南阳坐火车，六号下午到首都，是楚岱去接的他。

顾卿卿在家炸丸子，她三叔的手艺她也学了一些，够用了。

许念在旁边帮她尝。

“怎么样？”她笑眯眯问。

“熟了熟了。”有些烫，许念忍不住吐舌头，转头就看到趴在厨房门框上的几个小家伙。

她有些好笑：“先装点冷着，孩子们都等急了。”

这么香，搁谁都迷糊。

“行，阿念姐你帮我拿下搪瓷盘子。”

“好。”

没多久，楚岱就把人接回来了，今天火车难得没有晚点。

让顾卿卿惊讶的是，萧潇也来了。

她看了眼跟楚岱说话的女孩，倒了杯热水给顾灿阳，低声问：“哥，你这是？”

“顺路。”顾灿阳语气很淡。

顾卿卿想从表情和语气揣测一下她哥的心思，完全无从下手。

许念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大哥，好半天没说话。

原来他就是卿卿经常挂在嘴边的大哥。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让人难以忽视。

秦老在楼上和沈绥一起写春联，顾青烈和赵泽在下象棋，小家伙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有刚炸好的肉丸和各种糕点糖果花生瓜子。

顾卿卿看了眼时间，放下心里的疑惑，继续准备晚上的饭菜。

萧潇跟楚岱说完话，进来跟顾卿卿打招呼，许念听到儿子在外面喊她，赶紧出去。

“卿卿。”萧潇倚着门框，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你哥真难追。”

顾卿卿放下菜刀，用筷子戳了个肉丸给她：“你又不是刚知道，这次怎么来首都了？”

“申请的呗，陆军野战学院。”萧潇接过筷子，咬了口肉丸，嚼了两下就咽了，含糊不清道：“你哥要走，我肯定跟着啊。”

“我还以为你……”顾卿卿摇摇头，没有说完。

“以为我听到他要来首都的消息会放弃？”萧潇眉眼间有股飒爽英气：“狙击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

顾卿卿哑口无言，过了会儿，她认真道：“要是我哥永远不会有回应呢，你就这么干耗着？你这样会很吃亏的。”

萧潇无所谓地晃着筷子：“除了顾灿阳，我还没对谁动过心，要是没遇到也就算了，你哥这人你也知道，见过了就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栽他身上我也认了，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副坦然的样子，倒是让顾卿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里却也不由得赞叹她的勇气。

喝完水过来放杯子的顾灿阳在她身后停住脚步，她毫无察觉。

过了一会儿，男人转身去二楼休息。

晚上七点，准备开饭。

“这也太丰盛了！”顾青烈搓搓手，先给秦老盛了碗饭：“干爹，您压岁钱准备好了吗？”

今天人多，他们自家本来就有十来个，许念一家三口也在，还有个蹭饭的萧潇。

虽然是在首都过的第一个年，但是别提多热闹了。

“放心，都有。”秦老温润笑道。

“你先想想自己红封准备好了没有，”顾卿卿给干爹盛了碗大骨汤：“你外甥外甥女都等着呢。”

“那肯定不能少。”顾青烈咧嘴笑。

秦老动筷后，萧潇也吃上了，她是挨着许念坐，对面是顾灿阳。

本来想去夹大棒骨的她，看到顾灿阳不紧不慢喝汤，她又松开筷子。

正好被狗蛋捡了个漏。

“谢谢啊萧潇同志。”他露出两颗小虎牙。

萧潇哼笑：“不客气。”还是注意点吃相吧。

赵泽在和楚岱聊这两年岛上的事，男人安静听着，时不时插两句嘴，问一下姜胜他们的近况。

小孩子们都在茶几那儿边看电视边吃，大人们这里热闹，他们也很热闹。

许念跟顾卿卿说：“今年是我这几年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她心里万千感慨。

这几年在岛上，虽然也有几个常往来的嫂子，到底没有卿卿在的时候那么热闹。

她在岛上的时候，建设兵团过去的那十几个战士经常会去聚餐，逢年过节都是欢声笑语，心里也松快。

顾卿卿夹了块红烧肉给她，“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以后我们一起过年呀。”

“好，”许念也笑：“以后一起过年。”

“来来来，干个杯。”顾青烈难得喝酒，他率先举杯：“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干杯。”楚岱笑着附和，和他碰杯。

萧潇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秦老说：“秦伯伯，我敬您，别忘了我的压岁钱哦。”

“好。”秦老轻声笑，举杯一饮而尽。

顾灿阳不沾酒，只是看着他们喝，顾卿卿给他倒了杯山海关汽水：“哥，喝这个。”

顾灿阳眼底闪过一缕笑意，修长的手指搭在杯壁，略微颔首。

眸光落在对面脸色酡红的女孩身上时，停滞片刻又转开。

客厅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顾卿卿就着男人的酒杯尝了一口，最后五官拧成一团，推开杯子。

楚岱侧头看她，眼底是宠溺的笑。

随后端起酒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很高兴和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