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快出来看看, 下雪了!”

一位妇人兴冲冲的打开门,拉着自家男人走到院子里,边伸手去接雪花, 边对他道:“都说若雪兆丰年,今年下雪这么早,是个好兆头,丫头肯定能早日怀上身孕!”

男人一拍大腿:“你说的对啊!快去叫道长出来算算,是不是时候到了!”

道长一头白发在头顶束起, 由一根木枝簪着, 几缕稍短的发丝在额角鬓边乱翘,白眉白胡须, 若是再穿一身白色道袍,站在雪中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是雪人。

然而妇人偷偷观察了几日, 发现道长的皮肤比自家女儿的还要细嫩,若不是声音苍老两分,几乎让人吃不准他的年龄。

鹤发童颜,妥妥的得道高人!

道长依旧穿着那身破烂道袍,大雪天踩着草鞋, 出了房间站到雪底下,也不见他冷。

妇人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不算道长果然神人, 刚念叨您,您就起来了, 快算算, 今个是不是良辰吉日了?”

道长道号不算,据他所说, 此名是为了蒙蔽天机搏得长生之法, 夫妇俩一听就信了。

只见他像模像样的掐指一阵, 又仰头望了望浓云笼罩的天空,哎呀一声。

夫妇俩顿时心头一紧:“怎么样?”

不算背着手,摇头叹气:“虽说天降瑞雪,然今日杀气过重,若此时有孕,必然母子难安。”

妇人恍然大悟:“对对对,好像贴告示说了,今天有人要砍头的!”

男人紧跟着道:“道长算的真准,足不出户也知世事啊!”

妇人:“那个南什么王哦,胆子真是大,竟然还敢造反!”

男人:“你小点声,不要命啦!”

不算面色悲戚:“命道无常,贫道虽无甚本事,也难免为生命消逝而悲伤。贫道愿免费为他们念一念往生咒,愿他们来事本本分分,争取做人。”

说完,他抬步朝外走,妇人一愣:“道长干什么去?”

不算很是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去看砍头了,人还没死,往生咒念了也没用啊。”

一行三人就这样晃悠到了菜市场口。

虽然是大早上,但已经聚了不少人。

这时代普通人没什么可玩的,也就看个菜市场吵架或者砍头了。对于砍头这事,又怕又忍不住看,看了还可能做噩梦,但是不看,可别人都看了,总不能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以至于甚至有人拖家带口,一家老小都等在这,就为了大中午饭也不吃的看砍头。

不算领着夫妻俩挤了好一阵才挤到前头去。

刽子手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比站在不算旁边那个一身猪血味的杀猪的还像杀猪的,他此时正在磨刀,噌噌的擦过磨刀石,将刀刃磨得又亮又快。

没人敢往他身边挤。

临近午时,监督斩首的官员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溜马车,每一匹马后面都装着一个囚犯,前几日还光鲜亮丽的南泽王此时披头散发,满脸土灰,手上还有细小的伤口,疑似是老鼠咬的。

南泽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计划了那么多年,却被自己的亲弟弟算的死死的,甚至他怀疑他们兄友弟恭这么多年,皇帝就是在等这一天。

此时他身后的马车里,有朝堂中暗中与他通信的官员,有随他造反的武将,也有宫中的内应。

因为他造反失败,现在都成了陪葬的亡魂。

可是,他的三千精兵到底去哪了!

明明进京的时候安排的好好地,他也亲眼看着他们一组组的乔装进京,这三千人全部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绝对不会有人背叛他!

如果皇帝知道他们的存在又暗中解决了他们,不可能忍住不找他炫耀,可皇帝却从未提起,这几天他明里暗里的试探牢门守卫,也是一个字都没有打听到。

三千精兵,就剩下不足一千被皇帝就地解决,其余的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菜市场入口,也有一间茶楼,梦想家领着三个在小医馆白吃白住了几天的书生坐在二楼,一边吃着花生一边看着楼下,底下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官员到来之后,倏然一静,接着更加吵闹起来。

“就是他造反啊!”

“真是不要命!”

“又要死好多人了。”

“听说他还是个王爷呢!”

狄水奇在梦想家旁边,一起看着楼下,神情格外认真。

“梦兄,这便是南泽王?”

梦想家趴在栏杆上,双手垫着下巴,撅着屁股,说话脑袋一顶一顶的。

“是哦,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

狄水奇一怔:“亲哥哥?”

梦想家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对啊,他们同母所出,自然是亲兄弟。”

另一个书生章盛忽道:“梦兄怎么知道的?”

梦想家直起身自,回去抓了一把花生,扔一个在嘴里。

“我不仅知道他们是亲兄弟,还知道当初在皇帝仍是皇子时,共有二十多个兄弟姐妹。”梦想家嘎嘣嘎嘣的嚼着花生,“这二十多个兄弟姐妹,除了南泽王,或死于意外,或死于毒杀,当时被立为太子的八皇子从马上摔了一跤,更是直接‘摔’死了。”

“过了三十多年,先皇的子嗣,终于只剩下当今圣上了。”

梦想家看向沉默的三人,嘿嘿笑了两声。

“不然这南泽王有世袭的王位,有大片的封地,还是天高皇帝远的南方偏远地,他放着好好的土皇帝不当,为什么要造反?”

三人自动补齐他未尽的话——

自然是因为,皇帝的这把刀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吃剩最后一颗,梦想家举起手,扯开袖子,顿时吸引来三人目光。

“当然,这不是他能造反的理由,所以现在他真的被名正言顺的砍头啦。”他拇指和食指捏着那粒仅剩的花生,放在眼前瞄准了一瞬,突的扔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狄水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却没能阻止那粒花生准确的砸中南泽王的头顶,最后弹起,滚落在南泽王脚边。

梦想家一耸肩:“好歹人家就要死了,我得让他知道原因啊。”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三个人面面相觑一会无果,只好接着看楼下。

南泽王被花生砸头,下意识仰起脸。雪云散后,正午的阳光将楼上四个人的脸照的清清楚楚,他的目光一一掠过三个头戴儒巾的书生,最终落在那蓬头垢面的青年身上。

充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瞪大。

因为对方脏的太出奇,除了乞丐,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脏的人,更何况乞丐是没钱进茶楼的。

南泽王每次看到他,都能见他坐在茶楼的二楼,盯着下方,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傻乐,问小二,小二也是一脸见到奇人的稀奇表情:“他这样,好多天啦。”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他忽然歇斯底里起来:“是你,是你!”

已经坐好的官员一拧眉头,伸手一指:“按住人犯!”

守在一旁的侍卫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死死的锢跪在地上。

南泽王动弹不得,眼神死死地盯着上方,大笑起来:“枉我一生算计,没想到竟然栽在看不起的小人手上!”

那官员还以为说的是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的他一下子支棱了起来,随即发现南泽王一直瞪着上面,被按下头也非要瞪着,恨不得将眼珠子凸出来。

官员心下不解,走出来朝上看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梦想家拍拍手:“走啦走啦,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们下楼,正巧看到官员走出来,满脸怀疑又不解的朝上望着。

“午时三刻已到,即刻行刑!”

……

妇人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只觉得心跳声在耳边砰砰的响。

男人也在一边心有余悸。

“那血,淌成河了啊!”

“不能看不能看,下次再有砍头,我可不看了。”

白发道长走在两人前头,背着手,一点也没为砍头惊惶半分。

妇人缓过劲来,凑到他身边:“道长不愧是得道高人,砍头都不怕的,您刚才——有没有看到鬼啊什么的?”

男人也挨上来,仿佛他身边阳气足似的。

不算随意答道:“这世上自然是没有鬼的。”

妇人犹疑:“您刚才是不是也没念往生咒啊……”

不算:“世上都没有鬼,念往生咒干嘛?”

男人:“可早上的时候您明明说——”

不算摆手:“那都是贫道胡诌的。”

妇人身侧的手悄然握紧:“胡诌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还未发生就能算到的事呢?”不算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两人,同时拥有衰老与年轻特征的脸上布满无奈。

他叹了一口气。

“二位也知道你们的女儿所嫁何人,为什么偏要去搏那微弱的可能呢?她相公今年多大,比你们还大!嫁给一个老头子不说,你们还要她怀下身孕,怀什么?鬼胎吗!你们给她吃了多少偏方?我说实话告诉你们,就因为这些偏方,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坏了,就算你们能怀上孩子,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你这个骗子!”妇人神色大变,慌张的扫视四周,抓不到别的东西,就猛地抄起旁边摊贩的锅勺朝不算身上砸去。

锅勺上挂着汤汁,吓的不算大惊失色、一蹦三尺高,大喊:“救命!”

那摊贩没摸到锅勺,一抬眼睛,发现是熟人:“我就说他是个骗子你还不信,上当了吧!”

男人也愤怒起来:“好你个骗子,在我家骗吃骗喝不说,竟然还敢造谣我家女儿!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他四望一眼,捞起摊贩的四脚凳就举了起来:“别跑!”

不算一双草鞋倒腾的飞快,边跑边回头嚷嚷:“你们这样迟早会害死你们的女儿,要想让你们女儿活命,就趁早写封和离书!”

夫妇俩在后面,一人攥着锅勺,一人举着四脚凳,死命的追:“你别跑,臭道士唬了我们这么多天,不打死你我们跟你姓!”

不算:“贫道这么多年,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我等这就去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