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终
雨水从锋利的斧头一缕一缕往下滴落。
工头快速跑了进来,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斧头砍过来。
张林及时拉住了他,但工头力气很大, 瞬间就把人给推在地上, 发出一声闷响。只在一两秒中,他就一斧头抡在雕像底下的藤蔓上。
藤蔓飞快蠕动起来,血红色的液体从伤口流了出来。
那尊低着眉眼神态祥和的雕像,也突然抬起眼睛, 愤怒地望着他们, 眸底染上猩红。藤蔓愤怒扭动,舒展开, 像八爪鱼一样张开,露出那天方棠棠雨水从锋利的斧头一缕一缕往下滴落。
工头快速跑了进来,一边骂骂咧咧, 一边挥舞斧头砍过来。
张林及时拉住了他, 但工头力气很大,瞬间就把人给推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只在一两秒中, 他就一斧头抡在雕像底下的藤蔓上。
藤蔓飞快蠕动起来,血红色的液体从伤口流了出来。
那尊低着眉眼神态祥和的雕像,也突然抬起眼睛,愤怒地望着他们, 眸底染上猩红。藤蔓愤怒扭动, 舒展开,像八爪鱼一样张开, 露出那天微莺看到的样子。
工头被一条粗大的藤蔓给死死缠住,倒悬在半空中, 就像钱孙成死前一样。他怒视着高大的神,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大声喊:“不是说你可以实现愿望吗?老子许愿!老子要亲手杀了你!”
藤蔓断成两截,鲜血溅出,男人摔倒在了地上。
屋外吹起狂风,大槐树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张林声音很惊恐,大声喊:“快跑出去!快跑出去!”
工头拔出斧头,“我才不走!我要和它拼命!”
但不等他气汹汹再砍上去,藤蔓冲了过来,缠住他的脚,把他往地上摔。关键时刻,方棠棠拿着剪刀冲上去,干净利落地把藤蔓给剪断了,鲜血再次喷出,喷在她的手背上,顿时手背生出被灼烧的痛感。
她拉起工头,“快跑啊!”
陆涟也跑过来,牵起了方棠棠,而张林则是拽着工头往外跑。
刚跑出院子,只听砰一声巨响,整个屋顶都被藤蔓掀翻,几条黑狗不停地叫,叫声充满恐惧。
张林跑到门口,转身又回头。
方棠棠:“你要去干什么?”
张林喊:“我得把狗绳子解开!”
方棠棠回头,看见了那日在槐镇见过的场景,遮天蔽日的大槐树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尸体。她意识到,这个东西被激怒了,放弃原来慢慢折磨杀死他们的策略,选择直接把他们弄死。
房屋轰然塌下,烟尘滚滚,双面神像与槐树融合到了一起,准确来说,那两颗鹿头被无数藤蔓拥到半空,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
方棠棠这才看清楚,泥塑里面是空心的,藤蔓从地下穿过泥塑,与脑袋相连。现在泥塑外表开始迸裂,泥块大块大块往下落。
她感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在不停摇动,就跟地震一样,低头看去,发现裸露的泥土下面,也有无数的树根在飞快爬动。
“刷!”
树根穿出泥土,像堵高墙一样,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树根的缝隙在快速合拢,从缝隙中她看到,山下也在发生相同的事情。
整座岛都在摇动,树枝与藤蔓狂暴飞舞,刺穿所有生命。来不及想山下会发生什么,她也一矮身体,跑进了被压得越来越低的门内,重新回到的院子中。
张林解开的绳子,几条和他相依为命的黑狗飞快往外跑,张林也跟在外面跑,结果被路上突然冒出来的树根绊倒在地,马上他的脚被藤蔓缚住,倒在地上,被拖着往里面动。
张林努力蹬脚,想要挣脱开藤蔓,但只是徒劳。
突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抬起头往上看,少女朝他冲了过来,黑色的发丝飞扬。
张进攥住一截树根,身体被藤蔓用力往后扯,像一根绷紧的风筝线,随时会断裂。手背上青筋冒出,他用力恰在树根上,鲜血从手指流了出来。
就算活着的时候被这样对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院子里,只有几条狗相伴,相貌全毁宛若厉鬼,离群索居衣不蔽体。
但……还是想活下来。
从很久前,养父去世,僵硬的尸体停在房间里。
他跪在养父尸体前面守夜,摸着养父冰凉僵硬的手,慢慢意识到,其实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好很幸运的事情了。
想要活下来……
他咬着牙,面容扭曲,血丝从嘴角流下,汗珠大颗大颗从额头冒出,滴在眼睛里,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只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越来越近,下一秒,自己脚上的束缚突然一空。
张林跌在地上,揉了揉眼睛,“你……”
方棠棠收起滴血的剪刀,扶他起来,“别再浪费时间了,快跑!”
树根破土而出,挡在他们面前,石块与泥土混杂着不同尸块像大雨一样掉下。张林双手抱住脑袋,仓皇往外面跑,跑了几步,发现不对劲,一回头,少女竟然往相反的方向、直接朝着神像冲过去了。
“快回来!”他大喊。
方棠棠睁大双眸,那条藤蔓间露出来的缝隙离她越来越近,马上就能钻进其中,拿到镜子了。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邪神的愤怒,地面在不停摇动,尸块从她身边重重砸下,扬起滚滚灰尘。
鬼怪书不停地在翻页,每一页都变成了白纸,无形的力量守护在她身边,她身上好像有个隐形的罩子,默默替她挡住了一切。
快要接近的时候,那两张脸齐齐望向她,血红的眼眸张大,像看妄图挡车的螳螂般,又嘲讽又愤怒。
一根树根猛地冲出地面,方棠棠后背一阵冷风吹来,下意识往旁一躲,跌倒在地上,膝盖和手掌传来剧痛。她来不及喊痛,甚至没有犹豫几秒,再次爬起来,往槐树的方向走。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就算神明很强大,但作为载体的槐树,只能扎根在地底,不能挪动地方。所以,只有藤蔓和树根,以及山林中各色怪物冲过来,试图阻止她,但都被陆涟拦住。
方棠棠走了两步,突然感到一股压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在肩膀上,勒得骨头都发疼。每一步都变得艰难王万分,地面上脚印越来越深。
再走几步,地面也开始开裂,树根冒出来,尖刺一样朝她刺过来。每一次,都有一页纸从鬼怪书上自动脱离,替她挡住了一击。
陆涟被隔在院子外,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喃喃:“棠棠……”
去而复返的工头突然折回来,手里提着斧头,“你个大男人怎么不动,让你老婆冲到前面?”
“老婆”这个称呼让陆涟微微一怔。
工头大吼:“就算不是老婆,身为男人,怎么能让小姑娘挡在前面?”
陆涟望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问:“为什么?”
工头:“这拓麻有什么为什么?身为男人,当然要保护小姑娘啊!”
“身为任务者,当然要保护其他人啊!”
陆涟的耳畔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时在经历过几个世界后,他再次与少女相遇,这时的女孩摆脱了初见的青涩与彷徨,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任务中,她的表现很出色,只是快结束时,为了保护一对被暴走恶鬼攻击的母女,受了重伤。
陆涟不能理解,但还是想到第一次任务的交情,把她送到医院,守护了她一夜。
次日,穿着病号服的少女醒过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眼睫染成金色。
她笑着说谢谢,但陆涟依旧冷着脸,指责她昨天晚上不该为了几个无关的人冒险。
少女笑起来,眼睛弯成弦月,说:“可是我们是任务者,保护比我们弱小的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陆涟:“怎么正常?只有你这么蠢,才会去做。”
少女微微低下头,撅起嘴,“可是老师一直教我们要见义勇为嘛。”
陆涟被她气得心中一梗,沉着脸,嘲讽:“你倒是个好学生,什么话都听进去了。”
“其实我成绩好差的,”少女低下头,撇了撇嘴,很失落地说:“我文化成绩一点都不好,感觉自己笨笨的。”
陆涟:“……确实不聪明。”
听到他这样嘲讽,方棠棠一点都不气,抬眸看眼脸色冷凝的少年,抿唇笑了笑,淡粉色的唇翘起:“对呀,我就是不聪明嘛,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来救一个笨蛋。”
少年轻哼一声,别开了脸。
方棠棠攥紧掌心,看向窗外,朝阳初生,金色阳光洒在高楼大厦间,把屋顶染成了闪闪的金色。她咬了下唇,轻声说:“谢谢你来救我,我本来,没有想给你添麻烦的。”
陆涟:“你很想死?”
方棠棠摇了摇头,老实说:“不想。”她诚实交代:“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去救他们,然后想这样做不会拖累到大家,还能帮大家拖一下恶鬼……至于其他,没有来得及想。”
陆涟被她气笑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超级英雄吗?还冲过去救人,你只是个新手,恶鬼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实在是太蠢。
就像老师总说的见义勇为,谁会把这句话真正放在心上?能够在不损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伸手帮助别人,已经算是善良又稀有的人了。
方棠棠:“……其实我总是想起我们上一个世界,要是、要是当时早点回来,宁蔷也不至于被直播间收走。”
陆涟看出她的指责,顿了一下,忍不住说:“这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女孩弯弯眼睛,“我知道啊,就算现在回到那时候,我也不能做到更好啦,但还是一次一次想,一次一次难过,所以不想再这么后悔,昨天晚上才会下意识去救人的。”
陆涟静静看着她,女孩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如月亮,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不输满屋阳光灿烂。一时间,他忘了继续尖酸刻薄地反驳。
“我自己变成一个任务者,已经这样了,她们只要熬过昨天晚上,还可以好好活着,有妈妈、有女儿……真好啊,”她叹了口气,微微笑起来,“活着真好啊。”
“其实和你分开后,中间我和其他人组队完成过几次任务,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她笑容有点泛苦,“老师说,生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事情,我想要好好活着,但别人的生命对我来说,也一样很重要。”
陆涟心跳快了几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静说道:“你这样的想法,在任务里很容易死的。”
方棠棠:“嗯!我知道呀,但是,”她眼神坚定,笑容温暖:“但是,就算这样,很危险、很坎坷,还是想做这样的选择,想要有这样的人生,想要尽我所能,去帮助更多的人呀。”
“只有这样,我不是任务者A,不是任务者B,不是任务者C,而一直是方棠棠啦,就算以后回到原来的世界,爸爸妈妈,老师同学也能够认出我,不会觉得我变啦!”
陆涟觉得她真的傻,但他没有想到自己更傻。
在此后的时光中,当初懵懂的女孩越来越坚定,无论经历多少,依旧初心不改,变成照亮世界的太阳,而他的宿命,似乎变成朝着黑夜里的太阳不停奔去。
白骨掉在他的面前,变成一堆粉末,邪神发怒,藤蔓在空中愤怒地招摇,树根裹挟着白骨和怪物从地面刺出,一个又一个幽魂厉鬼穿透树林,在风雨中哀嚎哭泣,地面沁出深红的血液,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
而他专注地看着烟尘中的纤细背影,轻声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棠棠……”
棠棠,我的爱、我的信仰、我的灵魂……
鬼怪书飞快翻动,一页一页纸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然后很快就掉在地上,或者被藤蔓穿透。
一条粗大的藤蔓飞过来,方棠棠及时躲过,还是被伸出来的枝叶波及,重重撞在地上。血从膝盖流了出来,她咬紧唇,再次撑着地面站起来,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条藤蔓中的缝隙就在几步之外,槐树底部的方向,她甚至能看清里面闪烁的镜面。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只要几步,就能走到树底的洞里了。
然而在这时,鬼怪书终于翻到最后一页,原来厚实一本,现在只剩薄薄的扉页,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字迹稚嫩,斗志满满——
“成为照亮世界的大人吧!”
漫天的白纸在狂风中落下,少女坚定地往前方走去,膝盖手掌都被磨破皮,渗出鲜血。在碎枝断叶,漫天风雨中,一页页纸飞快从她的面前飘过,与陆涟的过去,也终于穿透迷雾来到眼前。
“陆涟,我们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哈哈哈开玩笑,陆涟,要不我们以后绑定做任务吧?我也很厉害,我都独自完成好几个一星任务啦。”
“好嘛,我听你的,不冒险啦,小陆老师,好不好?”
……
“一起创立团队吧!可是我不能进来,我得罪的人太多,会连累新手队员的。”
“不过名字就让我取吧,我都已经想好啦,就叫归途,归途,说不定以后我们都能回家呢!”
“回去以后,万一我回到过去,只有十六岁,你可要认出我,你要转学来我们学校,和我做同桌,每天给我写作业,帮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不甘长做黑狱的死犯,总突围而出,来投奔太阳,灿烂的巡礼,来膜拜火光……陆涟,这一路,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我不后悔。”
鬼怪书上的白纸散落一地,无力再对抗暴怒的邪神。
方棠棠眼神发湿,看着被藤蔓穿透的纸,轻声说了句“谢谢”
。
压在方棠棠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她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好像身上压了一座重重的山,自己快要被压扁了。一截藤蔓朝她刺过来,她已经没有能力躲开,只能闭上眼睛。
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一道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方棠棠睁开眼,与陆涟对视。
陆涟:“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棠棠。”
方棠棠抿了抿唇角,她知道陆涟一直以来,并不是特别赞同她,但每一次,他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从少年到青年,从过去到眼前。
工头也拎起斧头冲了进来,几斧头就砍断藤蔓,鲜血刷地溅了出来。也许是他刚才许下的愿望帮了忙,他成为了能够给予邪神重创的人。
工头把斧头舞得虎虎生风,一路狂砍,忍不住说:“早知道这么有用,我早就许愿了,弄死这个鬼东西。”
刚说完,一藤蔓舞过来,他被绊倒在地上,吃了一鼻子灰,吐出一口脏血,血里两颗碎牙。
“草你吗的!”工头忍不住怒吼,握紧斧头继续冲了过去。
而陆涟的主要精力放在保证方棠棠最后一段路的安全上。
他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纹路,是上次在邪神手中活下,与所谓神明级别的存在会晤后,留下来的印记。纹路是黑色的眼睛形状,眼睛慢慢从黑晕染成血红。
工头挥舞了一阵,发现藤蔓并没有靠过来攻击他们了,与此同时,头顶的雨也停住了。他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天上滚滚的黑云好像被一只大手强制拂开。
几秒后,黑云再次聚拢,汇聚成一个眼睛的形状,冰冷地俯视着他们。
两个雕像头颅望向陆涟,张开嘴巴,狂风呼啸,愤怒的吼叫在山中响彻,震得在场人耳膜微微发痛。
张林面如土色,轻声说:“它真的发怒了,我们都要死了。”
突然,河水水位暴涨,深黑的河水卷起,扑向溪山,卷起山脚的树木和建筑。两岸人们的惊慌求救声掺杂在风雨声中。
工人们冲出宿舍,被本能驱使着往山上跑,而山上等待他们的是暴怒的邪神、乱舞的藤蔓与树木。
事情发生的时候,贾周还在和几个工人交涉。
突然,一个工人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贾周顺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河水变成一条黑色的线,离他们越来越近。看上去还在很远的地方,但眨眼就到了面前,重重拍打在岸上。
贾周:“快往上跑!去通知他们!”
现在宿舍有不少工人在睡觉,对外面的变故毫无知觉。几个工人被吓得脸色苍白,有人选择直接往上跑,自顾自逃命,也有人往工地方向跑,尽快通知工友们。
树林好像变成活的,或者说,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枝条横在地上,绊倒逃难的人们,藤蔓穿胸而过,刺头他们的心脏,血流满地。整座山都变成了地狱,充满哀嚎与绝望的尖叫,断肢残骸满地。
几条黑狗灵巧地躲避树枝藤蔓,跑到山路一半,看到地上的尸骸,尾巴夹在后腿间,发出一声害怕的“嗷呜”后,回头又往山上跑。
贾周来不及收拾家里的东西,背起自己的母亲,和老婆一起往山上跑。
贾婆婆心疼家里的钱,又被地狱般的景象吓得哆嗦,哭着数落:“你看你们,要是不过来得罪山神,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现在山神发怒了,山神发怒了,我们都要死。”
蜿蜒的山道上现在布满了荆棘与藤蔓,变得很难赶路。
一路都有尸块从他们身边滚落,魏梅吓得大叫,贾周握了握她的手,大声说:“别怕!别怕!你跟在我后面跑,我们到妈的那个小卖部去避难!”
魏梅抹了把眼泪,点点头,尽量让自己不看旁边的可怕景象,埋头往前跑。她脚上一沉,被绊倒在地上,往山下滚,低头看,是个工人被藤蔓拖住了,于是伸手胡乱抓,抓住了她的脚腕,连带着她一起往山下滚。
“救救我!救救我!”那人瞪大眼睛,大声吼。
魏梅拽住旁边的树让自己不被拖着往下,不停蹬脚,哭着喊:“你放开我!别拖我一起死啊!”
贾周见状,连忙放下母亲,跑到老婆旁边,想把她救下来,红着眼睛喊:“你放开她!”
“救救我!救救我!”工人显然被吓傻,像抓住水中唯一一块浮木一样,抓住魏梅的脚腕,大声喊“救命”。
看着再这样下去,老婆会被一起拖走,贾周狠了狠心,捡起旁边散落的斧头,就要往工人手背上砸。人间变成地狱,放眼看去,像这样的挣扎与痛苦浮现在每一处。
贾周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看着工人因害怕扭曲的面容,眼前出现了张进年轻的脸:
“贾哥,到时候我去你家吃饭呗!让我尝尝嫂子的手艺!”
“等做完这个活,我就回去看看我娘,她老是念叨着说想我,嗨,他们年纪也大了,说不定以后就留在家乡了。”
“好想回家啊。”
……
贾周一咬牙,又往下跑了几步,一斧头砍在藤蔓上,他绷紧身体,手臂肌肉线条有力,又重重一斧头挥下去,藤蔓被砍断一小半,鲜血冒了出来。像有意识一样,它的顶部触角抖索两下,松开了工人,飞快缩进树林里,只留下一地的血液。
被救下的工人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谢谢、谢谢……”
贾周瞪了他一眼,牵起自己的老婆和母亲,继续往山上逃命。他发现这些藤蔓也是可以被攻击后,开始挥舞着斧头,砍断想要拖走他们的藤蔓。
跑到半山腰的小卖部里,贾周先让母亲和老婆挤进去,然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朝里面:“妈,这里面是不是有白酒和打火机?快给我!”
贾婆婆赶紧给他找出白酒与打火机,贾周把酒泼到追着他伸过来的触手上,然后一点火,深红火焰腾起,触手飞快又缩回去了。
他发现这些东西很怕火焰后,用小卖部里的材料做了几个火把,自己站在檐下没有雨的地方,挥舞着火把,驱散掉攻击的怪物。
贾婆婆从木板缝隙紧张地看着外面,神神叨叨地说:“没用的、没用的,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
逃难的工人们见状,也慢慢朝他这边靠拢。
贾周把火把分给他们,喊:“守住这里!”
他不吝于把求生工具交给别人,毕竟只有大家一起击退怪物,守住小卖部,他身后的母亲和妻子才能安全。
火把在昏暗的天色里挥舞,联成一条条红色的线,木屋里的老人缩着身体,没有希望地呢喃着,木屋外的人用力挥舞火把,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坚持着。
而在山顶,工头惊愕地看着头顶上的眼睛,当眼睛出现的瞬间,巨大的绝望压上心头,让他几乎想用手上的斧头把自己给劈了。
但工头意志力强大,很快清醒,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两只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快自己把自己给活活掐死了。他很头大,这古怪的东西一个没有解决,第二个又出来了。
“你到底弄出来什么?”他对陆涟喊。
陆涟脸色很苍白,“下去,远离这里。”
工头:“我才不下去,我可不做逃兵!”
陆涟没有再说话。
那次任务中,和邪神见面以后,他作为最后的幸存者,得到邪神的嘉奖,身上被邪神烙下一个印记,而现在,他尝试再次召唤出在异界看到的邪异神灵。
和鬼魂的鬼域很像,神明拥有各自的天地和空间,就像在那个世界,他遇到的邪神更邪异强大,但进入这个空间以后,力量被大幅度压制,只是一个路过的客人。
但是效果很明显,深黑色眼睛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藤蔓与触角都停止攻击少女,两个脑袋一齐看向天空,愤怒地嘶吼,两条交缠的树枝伸向天空,像两只手一般,把那只眼睛撕成两半。
陆涟吐出一口血,半跪下来,手撑着地面。
他抬起脸,看了眼少女,山神的压制还在,方棠棠依旧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陆涟抹掉嘴角的血,咬紧牙再次站起来,天空中乌云再次聚拢,变成一个眼睛的形状。
工头仰着脑袋看神仙打架,眼睛的颜色没有之前那么黑了,看上去淡了很多,像是受到重创马上就要消散。他想到什么,看向站在院子中央的青年,青年脸色惨白如雪,浑身都渗出血,地上形成一小摊的血泊。
就算工头不清楚邪神、任务者这些事,也看出不对劲,大声喊:“你要干什么?你会死的!快把这东西收回去!”
陆涟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说不了话。
他早就想过,如果最终要对抗直播间或者其他神明级别的存在,应该要怎么办。以他们的能力,就算拼尽全力,在这些神明的眼里也像蝼蚁一样弱小……
除非,想办法召唤出另外一个神明同级的存在。
就像棠棠曾经提出过的,用厉鬼来对抗厉鬼。
他做到了,虽然代价巨大。
工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浑身都是血,脸上俊秀的五官被血染得模糊不清,碎肉连带血液流下来。他瞪大双眼,意识到青年在融化……像一根蜡烛一样,整个人在慢慢融化。
陆涟看向了树根下的纤细身影,工头也跟着看过去,突然明白陆涟想干什么了。
这时方棠棠离树根只差两步了。离得越近,她肩上承受的压力越大,之前还有鬼怪们替她分担,到了现在,她身后散落一地白纸,鬼怪们也不能靠近这个地方。
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的愿望是什么?”
方棠棠闭了闭眼睛,心神不稳,差点摔在地上站不起来。那一声声好像不是从耳边响起,而是直接在她的心中脑中回旋:
“你看你的同伴,他马上就要死了,只要许下心愿,他就可以活下来了。你想要许愿吗?想要他活下来吗?”
这句话让她攥紧了掌心,双眸睁大。
同伴要死了?陆涟出事了吗?
她不敢回头看,害怕自己如果看见陆涟出事,会不坚定地许下愿望,被山神蛊惑。她咬了下唇,下嘴唇被咬破,沁出一颗血珠。
好像……有什么一定要进入树洞的理由,一定要拿到镜子,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这一切。
她脑袋里在嗡嗡响。
那道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成愤怒的咆哮:
“他要死了,你不救他吗?虚伪!虚伪的人类!自私!”
“他马上就要为你死了,是你亲手把他害死的!”
“哈哈哈他死了他死了。”
方棠棠又迈出了一步,背被压得佝偻,大口喘着气,冷汗从鬓角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身上的压力再一步加大,她恍惚间甚至听见了自己身上骨骼被压碎的声音。
越靠近,受邪神的影响就越深,她满脑子都是陆涟,脖子动了动,继续要回头去看他。但是几秒后,她抬起头,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脑袋一痛,人顿时就清醒了。
她连忙爬起来,准备冲完最后一步,却发现藤蔓倏地穿过来,把洞口给堵住了。
方棠棠瞪圆杏儿眼,眼里噙满水光,泪水顺着额头的血流下,感到有点绝望。
突然,她听到了破空声,一柄斧头飞过来,劈在藤蔓上。
像割豆腐一样,藤蔓散落一地,大量鲜红的血喷出来。
工头在后面喊:“快进去啊!”
方棠棠如梦初醒,迈出了最后一步,一走进树洞,身上的那股压力荡然一空,她看到了那面镶在树心的镜子。
她来到镜子前,手放在上面,掌心传来奇异的触感,像玉一样温润。
镜子中,照出的是一个十六岁青葱的少女。
那是还没有进入直播间以前,她十六岁,每天骑着自行车上学下学,踩着最后一道铃声盯着班主任的怒视跑进教室。
生活中最烦恼的事情就是一年半以后的高考,最美妙的事情,就是回家路上排队买杯奶茶,然后坐在奶茶店里憧憬未来,想考个北方的学校,想去北方看雪。
那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漫长到好像看不见尽头,每一天都被乏味的生活填满,激不起一点波澜。想要冒险,想成为轰轰烈烈的“主角”,有个不离不弃的爱人。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看似平凡的每一天,都是命运之神的厚爱与馈赠,是她以后的时间,无数次回忆与梦想的生活。
她伸手抚上镜子中的少女,眼里水光闪烁。
接触到镜面的刹那,耳畔响起直播间冰冷的声音,一道蓝光驱散乌云,从天空洒落。
方棠棠轻声说:“不是想让我许愿吗?我的愿望……无论人还是鬼,都能摆脱直播间,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除了自己的声音外,她听到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的愿望是,棠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