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给曲烨的文件, 但凡是纸质的，必然都蕴藏着极为重要的信息。

光脑不行。星网科技太发达，哪怕皇宫的防火墙是池灵均亲手构筑的, 但架不住总有黑客大佬全天候24小时轮番上阵试探, 池灵均又不可能一年到头盯着防火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真正关系到机密的文件，大多为纸质版本, 锁在主殿的保险柜里。

护送纸质文书的是最□□队，根本不用担心有劫掠的可能。

而此时，一个说小不小, 说大也不大的学院杯赛事, 竟然有需要纸质运送的文件？

曲烨在翻了几页后, 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他面色微沉，盯着某一页的身份资料，目光久久停留。

“沈素。”

调取公民籍贯的话，也能发现这个少年的身影, 只是记录在星网资料库里的沈素，和自己手里的可完全不一样。

一个黑发黑眼，气质文静, 面色健康。

一个虽也是黑发，但眼睛有杂质般的血红, 眼尾爬出两条妖异的纹路，不该属于人类的犄角，长在他的头顶。

第二张照片可不是星民身份照, 而是宫廷卫队在第三次围绕天琼学院排查危险巡逻时, 偶然拍下的照片, 因而看上去有点模糊。

但是已经足够了。

在发现沈素异样的时候, 卫队长即刻对沈素展开私下调查，宫廷卫队的效率毋庸置疑，手握实权的他们，在短短的比赛期间，就把大致信息摸了个清楚，然后火急火燎地送给曲烨。

秘书腰杆笔直地站在曲烨身旁，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他是曲烨信得过的心腹，曲烨看资料时没有避讳他，于是他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现在就是紧张得要命，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

他额头冒汗：“陛、陛下……请问，需要交与卫队处理掉吗？”

他说的“处理”，指代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曲烨不言，他收好资料，向下瞥去。

比赛结束，观众也陆陆续续地散了，亭子里的人是最先走的，可曲烨偏偏留到了最后。

他看着下方，面色平淡，秘书大着胆子，循着曲烨的目光望去，但视线尽头一无所有。

陛下似乎在等什么人，但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半晌，耳畔响起了曲烨的一声轻叹：“先不要轻举妄动。”

秘书猛然抬头，几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可是陛下……！”

曲烨眼珠一转，他的眸子在光线下折射出的光色明暗各异，但仅仅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瞥，就让秘书噤了声，自知失言，悔过地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陛下。”

是陛下醒来后，脾性温和了许多，他才有所松懈了。

以前的皇帝陛下，所做出的任何决定，哪一项轮得到他们来置喙？

虽然不明白陛下怎么会不按常理出牌，但陛下做的一切举措都有深意，他们遵从就好了。

目睹秘书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下，曲烨才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他撩过鬓边的金色发丝，拢在耳后，蔚蓝眼睛里碎光闪烁，凝视着手里的文件。在这没了外人的场合，他的气场才柔和了些许，变得像个普通人。

“半人半虫……”他轻浅地哼笑，把手里的文件封好，搁到一边，“人活得久了，果然什么都能见到。”

他知道秘书为什么惊讶。

如果是曾经的他，在看到这样一份资料时，必然会当即下达命令，中止学院杯赛事，并让宫廷卫队介入其中，逮捕了那个少年后，展开全面调查。

绝不拖延，杀伐果断，不知道低调和蛰伏为何物，不容置疑地选择最快的捷径。这才是下属们眼中以前的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曲烨坐在椅子上，目光时不时地向下扫去，只见场地愈发的空旷，那个人大概是早就走了。

这个学院里有了她，帝国里有了她，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这么喜欢学院生活，这么期待这场比赛，他怎么能扫她的兴，惹她不开心？

反正这件事，拖一会儿影响不大。

他记得第二场比赛，她会上场吧？

……

彼时的连疏影，还不知道自己胆大包天瞒下来的秘密，已经被宫廷卫队扒得裤子都不剩了。

沈素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这次也不例外。

连疏影坐在观众席的C层，沈素则在他的后边，许是四周的目光让他不适应，他低垂着脑袋，拉了拉兜帽。

第二天一早，观众席就坐满了人。

第二场比赛是D班出场，就开幕式那会儿D班表演的异能特效，直接把观众们的期待值拉满。

连疏影也带着沈素前来，就是想评估一下D班现在的水准。

司长年上不了场，他估计D班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补，才随便拉了个人凑数的。

没看到开幕式D班的异能特效，那个“替补员”都没有出手吗？

随着播音员催促双方选手上场，就像第一场比赛的复刻那般，大屏幕上也呈现出了红蓝双色的对照。

这一回，D班在蓝色的区域，对手C班则在红色的区域。

为首的人是云柚，见到他们的阵列，C班的学生们都不禁眉头皱起。

云柚的脸他们都熟，没记错的话，是净化系吧？

净化系对付虫族是大杀器，但是对付人类……充其量当个治疗师。

那么问题来了，你一个奶妈，站最前方干什么？

D班的人呢，你们也不拦拦？

被对手投以谴责的目光，D班也很冤啊。

难道是他们想让奶妈上去吗？他们根本反抗不了云柚的安排啊！

在比赛之前，D班也很紧张，毕竟都是第一次，在休息室里紧迫地商量着战术。

然而云柚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告诉他们不用担心。

许是云柚的模样太可信，太感染人，同学们也不自觉地以她为中心，听从她的指挥。

想起休息室里云柚让他们做的事情，D班学生捏紧了拳头，内心很慌，不知道这些举措有什么用意，但他们习惯了不问。

事到如今，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云柚做代表，和C班代表握了个手后，各退一步。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

C班先发制人，雷霆闪烁，瞬息间到了他们的眼前！

云柚一步不挪，微笑着张开手，莹白色的光团放大，成为了一个屏障，守着身后的几个同学，固若金汤。

嗯，净化系异能者，玩出了屏障。

观众席：……好像有哪里不对？

C班的代表也瞪圆了眼睛，心直口快：“你不是净化系吗？”

“你们啊，就是太局限于异能的形态了。”云柚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异能，其实就是能量的一种表达方式，它们无数形态，都来自于异能树的主干。”

“异能就是异能，哪来的那么多区别？”

伴随着云柚尾音的落下，粗大的藤蔓拔地而起，瞬息间挂上了C班的五名参赛选手！

C班大惊失色，班长手里凝聚出一把剑，正准备劈下，谁知藤蔓韧性极佳，一下居然没有劈断。

花蔓：呵呵我今天要是被这把剑劈断就对不起这么多天挨的云柚柚毒打！

C班的人都被藤蔓挂着，塞进了巨大的花苞里，他们还想挣扎，可就在这时，天上下起了大雪，眨眼间冻住了他们的四肢，封锁了他们的动作。

C班班长脸色灰白：这些人……

就和上一场的对决一样，甚至比上场还快的碾压局。

裁判心叹一声后生可畏，就在他准备喊停的时候，他忽然发现，D班的孩子们竟然没有停下动作，似乎在捣鼓什么东西。

符玄星走到中央，现场画了个复杂符阵，符阵上方，虚拟光幕出现。

淡淡的血雾弥漫开来，充斥花苞，被血雾沾到的对手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双眼迷离地看着光幕。

精神受到催眠，这个时候，他们不论回答什么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迟无只让血雾出现了短短两秒，就撤下了它，撤完还沉沉一叹气。

他的能力用来干这个，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云柚弯腰捡剑，充当教鞭，一本正经地打在了光幕上：“看第一道题！”

光幕浮现出一行字，云柚念出：

“请问，你和你的下属一起走在大街上，路遇一只狗冲上来，咬到了你。你的下属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但很快帮你赶走了狗，送你就医。你觉得这个下属如何？”

所有人都懵逼了，不知道云柚这是整的哪一出。

干啥啊？不是打擂台吗，比赛现场瞬间变成答疑会？

也有不少人的注意力被光幕的问题吸引过去。

A层的亭子上。

黎珏：“一个狗都注意不到的下属，我要来何用？要是这种下属跟在我身边，光是绑架勒索就够他喝一壶了。”

池灵均：“人类毕竟没有机器靠谱嘛~”

谢寒关：“动物还伤不到我。”

曲烨：“……宫廷卫队没这么废物吧？”

曲涟：“小狗发狂说不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呢，这个时候应该跟上去看看。”

风家家主：“……”

这偌大的亭子里，我总是因为过于正常而和你们格格不入。

这明显是在考察心性和用人吧？还能从中窥探到对阶级差别的态度，以及危机处理的反应，不错的出题，下次用到面试上去。

下方的观众席，人们也都在讨论着这道题目。

连疏影皱眉：“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立刻扫地出门啊，连一只狗都应付不了的废物也有资格在我家？下属这种东西，没用就等于废了。”

说罢，他还扭头争取同伴的认同：“你说对吧沈素？……沈素？”

坐在他后方的沈素，整个人都变了。

他面色惨白，瞳孔颤栗，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翻开都不曾发觉，他盯着赛场中央，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其可怕的事物、深入灵魂的恐惧，呼吸断裂，汗滴滑落。

连疏影起身去拽他：“沈素？！”

他没有反应，如同怔了魔。

沈素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感觉。

仅仅两秒钟，他好像看到了宇宙中最恐怖的事物，那是刻入血脉里的、刻入基因里的畏惧，让他只想弯下膝盖，跪到地上，对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宣告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