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绝对的寂静, 环绕着以希望领地为中心的方圆万里范围内。

在这种环境之下，但凡有点细微的声音就会被无限放大，此时也是如此。

“啪嗒……啪嗒……”

“刺啦……刺啦啦……”

缓慢的脚步声, 伴随着金属被拖延在地面上的声音, 宛若死神正拖着镰刀缓缓靠近一般, 惊吓得还侥幸存活着的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呼吸声会引来死神的注意。

但, 已经杀光了所有能杀的活物，仅剩下的那些, 目标实在是太大了，就像是一盏亮在黑夜之中的灯泡一般，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所以，被发现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眼看着死神拖着镰刀向着他们走来, 不少人皆恐慌地睁大眼，更有好些人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但其中却还有一部分人脸上却带着释然，他们坦然地微笑着, 毫无防备地展开双臂, 对着死神露出怀抱，并闭上了双眼, 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们似乎在说：来吧, 我们本就是该死的人，得您庇护苟活至此，现如今把这条命还给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为何这些人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当视线转移到那位‘死神’身上时, 几乎所有人都了然了。

‘死神’，是顾米。

或者说，是陷入暴走状态的顾米。

在这个状态下她毫无理智可言，几乎是见到活物就杀, 之前还有敌人们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现如今，敌人都被杀光了，而顾米却还没能从暴走状态下清醒过来。

那么，唯一还活着的希望领地诸人，自然也成了她下一个的屠杀目标。

有的人无法接受，也有的人从容面对。

不论众人心情如何，这一刻，他们全都聚集在残破的领地之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敬爱崇拜的领主大人拖着那两柄刚刚屠杀死恶龙，还在往下滴着浓稠血液的利刃向着他们一步步走来。

死神还在靠近。

她全身都被染成了一尊血人，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摇摇晃晃的身躯像是一具人形怪物，看着极为恐怖。

但不知为何，从容的人更加从容，慌张害怕的人反而镇定了下来。

他们不再害怕了。

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那道逐渐靠近的纤细身影。

“要不你来杀了我吧。”一个人突然对着他旁边的同伴道：“如果……如果我们全都死在了领主大人的刀下，那等她清醒后，该有多么痛苦啊。”

所以，在此之前，他宁愿被别人杀死。

至少能为领主大人减轻一点罪责，毕竟她是为了他们，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

这种荒唐的要求自然是被同伴厉声拒绝了，但他拒绝的只是杀死同伴这件事，却对其想要在领主大人对他们动手前先……有了点意动。

然而，还不等他们真的有所行动，顾米已经突然“瞬移”到了众人面前。

这一幕太过于突然了，吓得不少胆小的人忍不住尖叫起来。

而在所有人的凝视下，一柄被血染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弯刀被缓缓举起。

死神挥舞镰刀的速度很慢。

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去阻止。

他们可能是被吓傻了，反应不及，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没有动作，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领主大人对他们举起屠刀，眼看着就要将他们给斩杀在刀刃之下。

突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利刃刺穿身体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惊恐地睁大眼，瞳孔中倒映出那柄本该砍杀在他们身上的刀刃，居然刺入了他们领主大人的一侧肩膀上。

被利刃贯穿的剧痛传遍全身，顾米迷蒙的眼中有了一刻清明。

她脱力地缓缓跪倒，双手都松开了对武器的掌握，伴随着一声脆响，另一柄刀刃砸落在了顾米身侧。

“咳……咳咳……”

大股大股的鲜血就跟水一样地从顾米口中涌出，她单手捂住嘴直咳嗽。

许多人都着急地想要上来扶她，却被她微微倾斜身体躲开。

咳了几口血，直到将气咳顺畅了，顾米才抬起头，对着眼前的所有领民们露出一个微笑：“别怕，我可不会……成为你们……最后的天灾。”

话落，她就逐渐失去了意识，身体也开始向下倒去。

“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

……

耳边的呼唤逐渐遥远，顾米脑中却只剩下她最后所见的那条倒计时：99.9％。

终于，快结束了啊。

“啵啵……啵啵……”

不知昏迷了多久，顾米被水球接连不断地呼唤声给吵醒。

她眼睫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两颗巨大的发光球体。

咦，怎么不是水球？

“啵！”

似是不满主人忽略自己，水球奋力蹦了蹦，才总算在顾米眼前找到了存在感。

顾米伸手将在她身上蹦蹦跳的水球抱起来，同时自己也从地上坐起身来，她左右转头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禁疑惑道：“这里是哪里？”

‘你的意识深处。’

一道飘渺的意念突然在顾米脑中响起，惊了她一下：“谁在说话？”

不需要对方回答，她立刻就转头看向天空中的两个巨大球体：“是你们？”

‘是。’其中一个球体回道。

确定了那两个球体是有意识的，顾米当即就猜测出了祂们的身份。

——世界意识。

‘你很聪明。’

明明顾米都没说话，对方却能读出她的心，让顾米……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顾米直接问道。

‘有，不过在说我们的事情之间，我想，你应该先看看你的小朋友想要给你一份什么礼物。’

“礼物？”

顾米低下头看向水球，就见水球在她掌心里蹦了蹦，然后张开嘴巴，吐出了一枚……

拼图碎片。

“原来，最后一片碎片在你这里吗？”

这又是一个并不令人感到意外的事情，毕竟水球是水神之心，同样出自于水神山副本，它身上带着一枚拼图碎片，还是顾米最需要的最后一枚，也能算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伸出另一只手，顾米想将那枚拼图碎片捡起来，却不料其突然泛起一阵璀璨的光芒，然后她存拼图的光屏突然自动打开，那最后一枚拼图也极快地自动拼上去，形成一副完整的图案。

成型的拼图一闪，其上的花纹开始有了变化，渐渐地重新构建成一个让顾米极其眼熟的紫色图案。

这分明就是紫级技能卡的背面图。

变成不知名紫级技能卡的拼图自动从光屏里显现出来，并且缓缓缩小，慢慢地落在了顾米的眼前。

顾米探手，将其接过，翻转过来，先显出其庐山真面目。

——“万物回春（紫）”。

居然，是那个她前世只闻传说不见其物的顶级治疗卡，万物回春！

一看到万物回春，顾米就能想到它的能力。

再结合眼前两个世界意识让她先看看水球礼物的态度，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的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中也开始浮现出名为希翼的光。

“是不……”

‘万物回春再厉害，也只是一个紫级治疗技能而已，它能恢复万物的一切伤势，却没办法复活已经死去的生命。’

赶在顾米开口询问之前，其中一道世界意识冷酷无情地终止了顾米的无望猜想。

顿时，顾米眼中的光暗淡下来。

但在这道光芒即将熄灭之前，她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件能修补万物的道具，立刻重燃起了一丝小小的希望。

“万物修复，是能够修复生命的吧？哪怕是已经消逝的生命。”

‘可以，但它只能使用一次，一次最多也只能修补一条生命。’

大喜大悲，说的就是顾米此时的心情。

在经过一系列如过山车般的情绪起伏之后，她冷静了下来，理智回归，也意识到这两个存在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找到自己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干脆直言道：“说吧，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方既然知道她所渴求的是什么，且还愿意在这里跟她浪费时间交谈，那么肯定有所求，而这份‘求’，兴许就能助她达成心愿。

只是她的心愿很大，甚至堪称逆天。

不知道对方又要从她身上索取什么来做交换呢？

‘你想要复活在最后一场大灾难里死去的所有人，仅仅依靠万物回春与万物修补的力量根本就达不到，除非……你能献祭一样足够达成这一奇迹的东西。’

“什么东西？”顾米询问的同时，下意识地将水球藏在了背后。

‘神格。’

果然。

顾米脸色紧绷了起来。

什么力量能够足以创造一场十几亿人复活的奇迹？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格，顾米没办法想到其他东西，她手头上也确实拥有着半块神格，就是水球。

但，她真的能够牺牲水球去拯救那些人吗？

顾米自然能够轻松衡量出一个水球与十几亿条生命的重量孰轻孰重，但她也是真的没办法做出选择来。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献祭的是自……

‘就凭这半块没剩多少能量的水神神格，根本就不够，一场生命的奇迹，需要献祭出一整块完整的神格才足以创造。’

“可是……”她并没有一整块完整的神格。

‘你有。’

突地，顾米的个人属性面板在她眼前自动展开。

她惊讶地注意到，在等级一栏上，自己居然已经晋升到了百级满级，而且她的等级后面还多加了一个小括号，备注：（成神中）。

顾米并不是一个傻瓜，人家都明示到这个地步了，她要是还猜不着对方的用意，那才是真的傻子呢。

“你们说的献祭神格，是献祭我的神格。”

‘没错，不过你想清楚，一旦献祭了神格，你就永远都成不了……’

“好。”总是被打断话的顾米终于能体验一回打断对方话语的感觉。

她坚定地回答：“我本就不想成神，成神后所带给我的一切我也都不想要，既然献祭我的神格，能让我所有在乎的人都活过来，那就献祭了吧。”

这样，爸爸、维鲁也、程可……他们，就能活过来了吧？

是的，希望领地的战损名单上，顾承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他是前线医生，被战场波及到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顾米无法接受。

她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找回的亲人就这么再次失去，若不是还有母亲支撑着她，还有正处于风雨飘摇中的领地也需要她。

恐怕她早就在亲眼看见父亲残缺的尸体时，就当场悲痛到失去理智而暴走了。

现如今不过是献祭个没什么大用的神格而已，就能复活他们，顾米都觉得这笔买卖是自己赚了。

就像她之前向水神询问的那样。

成神能带给她什么？

无尽的孤寂生命？绝对强大的力量？还是万人敬仰的地位？

她不要。

那种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痛苦她已经受够了，她不想再去体验一次，还是永生永世地体验下去。

这种神成起来，其实是对她的惩罚吧？

‘那么，如你所愿。’

感知到了顾米内心的真实想法，世界意识们不再劝说什么，祂们自觉达成了与顾米之间的交易，正想从她的意识空间里离开，突然听见她问。

“祂诞生后，你们就会消失了是吗？”

‘……新生总是会伴随着死亡。’

“为什么是我？”

‘因为也只剩下你了。’

“谢谢。”

‘是我们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