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满月
康熙三十九年十月,四贝勒府倒是少有的热闹,丫鬟婆子们迎来往去,面上具是一片喜色。
“哎呦福晋,您瞧瞧,咱们小阿哥嘴巴是不是动了下!”
“方才刚使人喂过,这会儿许是做着什么美梦了。”
正房内,乌拉那拉氏此时面带柔和地注视着怀里的婴儿,许是梦到了什么,就见小孩儿无意识地砸吧砸吧嘴,大红色的襁褓包裹下,倒显得愈发玉雪可爱了些。
乌拉那拉氏心下更觉一片酸软,复又小心翼翼的将襁褓往怀中拢了拢,忍不住低头轻轻碰了碰小孩儿还带着几许碎发的额头。
只这般抱着便觉心中欢喜的很。
乌拉那拉氏此次生产到底受了罪,可是让一干老嬷嬷如临大敌,房间里等闲风都不让透的。不像头一回还能被允许擦擦身子。
便是熏了香,房间内依旧有些许味道,因而这些时日,乌拉那拉氏每每只让嬷嬷将孩子抱来瞧上几眼,便连忙使人抱回去。
到底这么长时间,当额娘的哪里能不想呢。
手边轻柔地打着拍子,乌拉那拉氏眼中无限柔和。
不过一会儿,又带着些许担忧道:
“元寿这每日会不会睡得太多了些?瞧着平日里倒不如寻常孩子般闹腾。”
元寿便是小孩儿的乳名儿,前些日子由贝勒爷亲自定下的。本来依着胤禛的想法,是想要依着民间习俗,取个诸如“石头”“豆子”“猫儿”这般贱名,压着命,好让孩子能顺利长成。反正也就亲近之人叫上一叫,倒也不担忧什么体统。
只这意思刚露出来,一旁的徐嬷嬷就急忙皱起了眉头,言辞虽委婉,这劝阻之意倒也颇为明显。
一想到日后有人冲着这张脸叫这般名字,便是人老成精地徐嬷嬷也觉心口直抽抽。胤禛很快也意识到不妥,最后只得遗憾地取了元寿这个乳名儿,也是盼着孩子能长长久久。
当然个中波折乌拉那拉氏却是不晓得的。
“哎呦,我的福晋啊!咱小阿哥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说这些啊!这小孩子嘛,爱睡些也是常理儿,再者宫里太医都说了,咱们小阿哥虽是早来了些许时日,这身子骨儿却是难得结实呢!日后好生将养便好。”
一旁的嬷嬷董氏连忙开口道,“福晋您瞧瞧,这才多久,便同那些足月的孩子差不得什么了。往日里胃口也是不小。”
“是啊,福晋,要奴才看,小阿哥这是体贴主子您呢!”
“这般能吃能睡地可是旁人求不得地福分呢!”
身旁丫鬟们也忙跟着附和道。这些道也不全是宽心之语。在她们看来,这位小祖宗虽是生的艰难了些,福气却是旁的人再难比的上的。不说主子爷这般重视,连那位将养的徐嬷嬷都请出来亲自照料,就道眼瞧着出生这么久了,她家平日里便是连声咳嗽都少有的。可不像西院儿里那个,这一月里,光是太医都请了多少回了。
可见是个福气薄的。
当然这话众人也只敢心里头腹诽两句,福晋重规矩,又向来不允院中诸人论人是非。丫鬟们自是不敢忘行。
乌拉那拉氏闻言神色放松了些许,然心里却琢磨着,若论小儿症候,当属那位已退的白老太医,改明儿需得好生备些厚礼………
许是生的过于艰难,对眼前这孩子,乌拉那拉氏总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行为上不免愈发的小心翼翼。
***
不过须臾,便见一小丫鬟上前禀报,说是几位福晋们已经到了门前,乌拉那拉氏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唤人进来,稍作整理后,便带着一众侍从起身出了正院。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众人,好生照看小阿哥。
虽说是府中小阿哥满月宴,其实倒与洪熙本人无多大的关系。
酒席是早早便已备好了的,就设在前院儿的小花园儿里,此时四爷正忙着招待众兄弟。
过了九月份儿,这紫禁城的天便好似突然冷了下来,洪熙身上裹着个厚厚的襁褓,上上下下包的可谓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儿,两只眼睛更是紧紧闭着。也只被抱过去转了一圈儿便又急忙被抱了回去。
便是众位阿哥也只是略略地瞧过一眼,随大流赞一句俊俏,赠个见面礼罢了。倒是跟在胤禛身后的小人儿弘晖,时不时地被几位叔伯拉过来问上几句。
老九胤禟倒是颇有兴趣的模样,一只手上还端着酒杯,人就已经挤到前头儿,空着那只手正蠢蠢欲动准备扒拉开厚厚的襁褓瞧瞧这小侄儿生的如何。
心想着他这小侄儿可别随了老四,整日里一副棺材像,办个喜宴都板这个脸,瞅着活像在哭丧一般。还有弘晖,半大点的小屁孩子,整日也呱唧着个脸。
渍渍,等他日后有了儿子,可还真不想请老四这个倒霉催的。
心里这般想着,胤禟一只手已经朝着一旁那团大红色的襁褓伸了过去。只可惜,下一秒便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
却是从方才开始就注意着自家倒霉弟弟的胤祺。莫说若论了解,还得是自个儿亲哥哥。打从方才瞧见对方神色不对,胤祺心里头便有些不好的预感,生怕这蠢弟弟又不分场合的闹妖。
毕竟,两人的不对付或者说胤禟单方面的不对付便是宫里头的老爷子心里都是晓得一二的。
话说这两人的仇怨那可以追溯到老早以前,胤禟这货,自小可谓是又皮又欠,同十阿哥胤俄同为宫中二霸,真可谓切切实实的猫狗都嫌。
也不知这小祖宗到底怎么盯上胤禛的,时不时的便要跑去撩拨那么一下。可谓大祸不闯,小祸不断,胤禛也知道这人尿性,大都不愿理会。偏生这下胤禟倒是愈发来劲儿了,终于有一天,这死孩子一把剪刀便将胤禛爱犬的毛剃了个干净。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那只狗乃已故孝懿仁皇后所留。胤禛向来宝贝的很,更何况那会儿的四阿哥到底不若如今端正持重的模样,甚至性子还有些急躁。心火一上来,追着胤禟跑了半个上御花园,愣生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胤禟后脑勺的辫子给剪了下来。
没人能想到这货居然这么猛,在场的包括太子大阿哥在内的众阿哥们当时都惊呆了。
得,这下热闹是彻底看不成了。本来以为胤禛就闹着玩玩,顶多吓唬吓唬对方,谁曾想他们这位这兄弟撸起袖子就是干啊!
好嘛,事情彻底闹大,最终两边都没讨的了好。胤禛因此被老爷子批为“喜怒不定”,自此生生把自个儿憋成了佛爷。胤禟也被训得狗血淋头,多活泛儿的人呐,硬是在宫里缩了半年都不愿出门儿,生怕旁人笑话。
想到这里,胤祺手上复又加重了力道。嘴上也颇没好气道:
“闹什么呢!又不是没瞧过!”
能让一向宽和的五贝勒这般,可见熊弟弟功力之深。
被自家哥哥硬拽着,手里的酒杯差点就撒了去,胤禟心里简直气的要命。要不是碍于宫里头额娘,他早就上手了。什么倒霉哥哥呀,成天胳膊肘子朝外拐。
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他亲弟弟?
就这会儿功夫,劫后余生的老嬷嬷已经飞速将小洪熙抱了回去。
戏台上依旧咿咿呀呀的唱着。
席间胤禛自顾自的同三贝勒说着什么,好似并未注意到这里的官司。大阿哥捏着酒杯,神色严肃,不晓得再想些什么。七阿哥胤佑则低头盯着眼前一盘什锦糕点,仿佛上面刻着什么奇花异草一般。后面几位年纪尚小的弟弟们一个个儿的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戏台子。
胤祺见此心里更不痛快了,可见他弟这狗性子,平日里怕是没少得罪人。不过这会儿总要有人来圆场的,一旁的八贝勒适时开口道:
“九弟想来也是一时心奇……”
可惜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饮了半醉脸上红噗噗的胤俄嘿地一声截断道:
“可不是嘛,九哥家刚又添了个小格格,心里可不得眼气嘛!”
说着还一脸兄弟我们都懂的眼神儿。话说十阿哥最近也是喜得贵子,心里美得紧,尤其是前头两个哥哥尤其是九哥频频失利的情况下。
平日里尚能节制一些,心想不能给他家九哥心里添刀子,可是如今几杯水酒下肚,嘴巴一秃噜便什么话都往外道。
什么叫好兄弟,那就是关键时刻总能恰如其分地□□两刀。
不偏不倚,不轻不落,正中红心。
九阿哥本来便不怎么好的脸色呱唧就拉下来了。一旁的胤祀脸上一向和煦的笑也僵硬了起来。九弟还好,虽是几个病殃殃的庶女,但到底好过他,大婚几年了,膝下尚还空着。
往常关于子嗣的话题胤祀一向是不接口的,无他心里虚罢了。
眼见气氛愈发的僵硬,胤褆身为大哥执着酒杯,正准备开口说道什么,就见外头内侍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驾临。
胤褆执着杯子的手立马便落了下去。
众人忙收敛神色,起身相迎。便是胤禟也半带不甘的收起了脸上的忿然。
哪怕是亲兄弟,此刻却也是君臣。
半君之仪,储君之威,君在上臣为下。这是康熙用了二十余年的时间一点一滴牢牢镌刻在众王公臣下,甚至黎明百姓心中的东西。
便如此时的胤褆,他可以在课堂上与之一争高下,甚至可以朝堂中与其针锋相对。但此时此刻,他依旧要站身来,率先上前恭迎这位比他还小几岁的弟弟。
就如无数次宫宴,他只能屈居下首,看着这位弟弟一身明黄泰然自若地立于群臣王公之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其尊贵,何其骄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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