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更

虽是贪恋怀中温热,胤禛却也并未在府中多呆,简单梳洗过,将带回来的资料略做整理后便坐上早早备好的马车入宫复命。

而此时众人经过方才那场闹剧,心中喜悦之情也稍淡了些。

正院儿里,乌拉那拉氏端坐在上首,一众丫鬟嬷嬷侍立在下,面上似同往日并无多大区别。然而底下一众妾室具都讷讷不敢言。李氏一身玫红色旗服,低垂着头立在一侧,手中还抱着因着惊吓哭得正抽抽的二阿哥。

半响,才听得上首之人缓缓开口道:

“方才听妹妹所言,可是二阿哥身边人伺候不周到所致?”

“回福晋,并无此事。”

李氏只得干巴巴道,因着方才那一哭,这会儿倒不敢暗言什么思念阿玛。

“哦,这二阿哥出生那会儿子还好好的,怎的如今症候愈发多了起来………既非下人所过,那么便是你这当额娘的不上心了?”

“福晋!”此话一出,李氏再也顾不得旁的了,当即便抱着孩子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生怕乌拉那拉氏下一秒便说出什么。

二阿哥是她的命根子,她不知道若是福晋提出抱养二阿哥的话,爷会怎么做,尤其是在她前头已经折了个孩子而福晋两子都还康健的境地下。

哪怕知晓福晋有亲子在身,这般可能性不大,但李氏仍不敢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大厅内一室寂静,乌拉那拉氏并未开口,但李氏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咬了咬牙,半响,李氏方才艰难的开口道:

“许是妾身往日里过于宽和了些,倒纵地那起子人愈发懈怠了………”一言罢,李氏仿佛一瞬间失了所有力气,只手中襁褓依旧死死抱着。

而一旁的奶嬷嬷瞬间便瘫软在地,只一下复一下的机械般地磕着头。

底下重妾室们具是心中一凛,心中只道福晋好生手段,竟是硬生生逼着李侧福晋亲手废了自个儿的心腹。经此一役,日后府中谁还敢真心归附于她。更别说那些被处置了的下人们,难道谁还没有一二亲眷吗?

最后乌拉那拉氏到底没有真将二阿哥身边儿人都换掉。只挑了几个平日里好口舌,惹事生非的给处置了。末了还开口道:

“李侧福晋心慈,倒惯的你们这般惫懒,怠慢了二阿哥,只是想着二阿哥平日里到底用惯了你们………姑且先饶你们这一会,若是日后再有此事………这府里可断留不下那起子心大的!”

“福晋仁慈,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老奴日后定当好生照看二阿哥!”

“多谢福晋仁慈……”

众妾室齐齐躬身道“福晋仁慈,是我等福分!”

然而心下却更生三分寒意,眼看着这一众痛哭流涕的下人们,心道还不如直接将人换了呢?

一直到离去之时,众妾室面上不由更谦卑了些。

而一旁被奶嬷嬷抱着,被迫围观了整场的洪熙简直目瞪狗呆。直叹额娘威武,而后默默地抱紧了弱小的自己。

女人们的战争,当真是杀了人都不见半分血滴子的。

话说这还是洪熙头一回见识到这种场面。打从小儿子出生后,乌拉那拉氏便不耐烦应付这些妾室,请安也只教初一十五过来一趟罢了。

归根结底不过底气二字,所谓威势,倘有了势,威也就好立多了。如今的她身下已有二子傍身,再不是那些年阿玛没了,娘家不靠,小小年纪挺着个身子,只能在一众妾室下人面前板着脸,故作威严的四福晋了。

便是四爷前些日子也道福晋这些时日性情倒是愈发宽泛了,不若以往整日紧紧绷着。

当时乌拉那拉氏当着四爷的面,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夜里便再控制不住抱着自家奶嬷嬷痛哭了起来。

当女人的,但凡日子过得去,谁不愿宽和有度,谁愿意整日绷着个神儿,整夜难眛。反倒被暗地里编排什么严厉刻薄。

过往诸般心酸,乌拉那拉氏却从不曾在孩子面前显出分毫来。因而洪熙并不知晓,此刻他眼中恩威并施,游刃有余的额娘其实也并非一直都是如此的…………

***

四爷这一去便是大半日,待回府之时天都已经黑了。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走在前头,胤禛心想着弘晖他们如今估摸着已经睡了,他此次虽有些疲累,但到底收获颇多,手头上还有些东西未曾收尾……

然而心中虽这样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正房走去。

昏黄的灯光下,乌拉那拉氏此时坐在床边儿正专心致志得绣着些什么,瞧着式样应当是元寿平日里穿着的。

而床的正中央,则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此时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尤其是元寿,难为他小人家,此时靠在弘晖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硬撑着不愿意睡着。

只刹那间,胤禛心中仿佛塌了个洞,似有涓涓细水缓缓掠过。

而此时,床上三人也注意到了来人,弘晖眨眼间便已跳下床来,趿着鞋子便哒哒的跑了过来。而一旁坐着的洪熙却是默默地转过了身,只留个肥嘟嘟的小屁股对着众人。

这孩子,竟还不好意思了。乌拉那拉氏双肩微微抖动,硬生生忍住了嘴边的笑意。而一旁的弘晖却没那般好的心眼子了,又从自家阿玛怀里窜出,硬扒着对方的脸,非要瞧瞧对方臊成了什么样儿。

只把洪熙气的脸都憋红了起来。

四爷夫妻俩同孩子闹了会儿,小孩子精力终是有限,很快便各自睡去。胤禛一手一个将俩熊孩子抱到隔壁各自安置好,又体贴地掖了掖被角。末了却是盯着洪熙脸上看了许久,微微叹了口气 这才起身离去,临走前不忘嘱咐下人好生照看。

夜里,夫妻俩躺在床上,正值乌拉那拉氏快要睡着之际,突然听身旁之人突然开口道:

“过几日便是十五,中秋了吧!”

“是啊!咱们府上前些时候便已经开备着了。”乌拉那拉氏愣了下,不由微微侧起身子道:“爷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这厢胤禛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今个儿进宫那会儿,皇阿玛问了句咱们元寿了!还道下回进宫了要带过去瞧瞧。”

乌拉那拉氏瞬间便不再说话了。早前她家爷便叮嘱过她,若非必要莫要将元寿往人前带,当时她还不晓得为什么。可如今瞧着,哪里还不晓得原因呢?

元寿如今离周岁了也只差约莫一月的时间,不同于早前那会儿,如今五官也瞧着愈发清晰了起来,怕是只要见过的都很难不往那位身上想。

乌拉那拉氏虽说身为皇子福晋,但其实便是还在宫里那会儿,一年能见到当今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又有前朝董鄂氏的先例在,命妇等闲不可在宫中滞留,更别提近距离直视圣颜了。也就宫宴的时候,才能远远的瞧上两眼。

连她都能发觉不对,还怕紫禁城那些子人精子发觉不了吗?

“咱们元寿长成这般,不拘何时总是要有这么一遭的。或早或晚而已。”

半响,胤禛感觉到身旁之人愈发绷直了的脊背,不由开口安慰道。

“便是如此,哪怕是再晚些也好啊,元寿还那么小。”

最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却要面对外头那么些或真或假,善恶不明的目光。乌拉那拉氏不由想到自己刚嫁过来那会儿子,只觉周遭无数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个儿。有时候一觉醒来,梦里都是一只巨大的洞口,生生将人往里头吞去。

“对了”乌拉那拉氏突然想到“皇阿玛怎么会突然提到咱家元寿?”

别说亲孙子了,便是再亲,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再者皇阿玛那么些儿子尚且顾不过来呢?元寿一非嫡长子,二又尚未长成。老爷子日里万机怎么就想起来了?还特意要带过去瞧一瞧?

思及此,乌拉那拉氏心中更添三分忧虑。

黑暗中,胤禛目光颇有些复杂道:

“此事约莫跟太子有些关系。”

“太子?”乌拉那拉氏愣了愣。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那两匹冰菱沙。那段时日她因着元寿之事谢绝了诸多宴席,许久未曾出门儿。这些旁人不难知晓,太子府这时候送来这些,明眼人一瞧便知道给谁的。

皇阿玛估摸着也是因此才注意到元寿。

乌拉那拉氏闻言重重的呼了口气,心中更添三分寒凉。堂堂太子,万众瞩目,却是连送个东西都……

黑暗中,胤禛突然叹了口气

“二哥他……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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