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小皇子(完)

“还要不要?”

司珩垂眸, 看着小皇子认真吃饭时微微鼓起的腮,心绪慢慢恢复了平静。

哪怕系统说的是真的,真能带他去更广袤的世界, 他也不会与系统做交易。

与这样的东西交易,必须付出代价。想要的越多,代价越沉重。

若有一日, 他真能看见大千世界,那一定源于自身的强大, 而不是与歪门邪道的东西做交易。

“我吃饱了。”司若尘放下勺子,司珩熟练地拿起柔软的手帕, 给他擦脸、擦手, 再将他抱起来, 一起去看信阳王。

“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

司珩本打算拒绝, 担心系统对小皇子不利, 又想起系统从小皇子身体中离开的样子。

它大约威胁不到小皇子, 如今能做的只剩蛊惑人心。小皇子想见它,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还有气。”

云渡大师还没想好如何篆刻。

人体有那么多骨头, 刻上哪些经文合适?而且, 要先把信阳王的魂魄禁锢在骨头里,才有封禁之效。

信阳王仍然在囚车里,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有些地方还被云渡大师割破,放了不少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司珩抱着小皇子过来时, 云渡大师正在用信阳王的血研磨朱砂。

“我要过去。”

司若尘想走到信阳王近前,慢慢看。

司珩将他放下来, 却站在小皇子身侧,以庇护的姿态,做好了随时挡住他的准备。

司若尘与铁笼里的信阳王对视,此时的信阳王仍然还是信仰王本人,眼中还有求生欲,唔唔出声,试图和司珩谈判。

他不想当囚禁系统的容器!还不如死了干脆。而且这该死的系统还有两重标准。

与他交流的时候十分高傲,并不给他提供多少有用的东西。与司珩合作,连长生不老、求神问道,去往万千世界这种诱惑都能抛出来。

信阳王看着小皇子,试图看出他的不凡。

系统说,六皇子已经不是原来的六皇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六皇子和系统一样,都来自其他世界?

他只觉得这个小孩儿格外精致漂亮一些,很有灵气,与其他孩童不同。

司若尘上前一步,伸手,落在信阳王眉心。

“若尘——”司珩跟了一步,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是人对未知的强大生命体产生的本能敬畏感。

在这一瞬间,小皇子好像化成了一团光,明亮而不刺眼,笼罩了整个大殿。

一团漆黑的光球,从信阳王眉心之中浮出。

光球已经十分黯淡,直到此刻,才发出尖锐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针对我!】

【我们都来自其他世界,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它是真的慌了!它一直以为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哪怕被封印也只是暂时的,总有会脱困的一天。

直到此刻,忽然有种极度恐惧的感觉,六皇子体内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令它本能颤栗,像在面对最古老的神明?

“想杀就杀了,还要理由吗?”

司若尘将系统封在白色光球之中,其中染起一缕纯白的火焰,有净化之效。

像系统这样邪恶的聚合物,一遇到白焰,如雪消融,它辛辛苦苦掠夺的气运也被净化,重归天地。

信阳王看着光球里燃烧的系统,又看着那个虚托着光球的小皇子——

他五官精致,没有一处不完美,在燃烧的白焰映衬下,有种莫名的神性。望进对方平静漠然的漆黑眼瞳之中,信阳王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司珩就站在小皇子身后,神色异常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与小皇子眉目相似,自有一种生杀予夺的强大气场,此刻冷冷俯视着信阳王,更让信阳王如有芒刺在背,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系统发出尖锐的电子音,还有各种警报声。

它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回归成数据流,然后在白焰燃烧下,化为灰烬。

司若尘与司珩身前都出现一张卡牌,在系统彻底化为灰烬之时,卡牌碎裂,无声无息崩毁。

被系统卡牌绑定的两人都觉得周身一轻,往后再也不会发生形态上的变化。

司珩心中生出一些微弱的怅然。

再也不能看到变小的小皇子了。

系统已经被毁灭,司若尘手中的光球消散在空中,他却迟迟没有回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司珩。

司珩应该对他的来历有所猜测,司若尘想过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独自来销毁系统,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

他不知道司珩会做出什么决定。

至少,任何时候他都还有长生。

天地广袤,无处不可去。

“怎么,会发光就不叫父皇了吗?”

司珩将小皇子拎起来,单手抱着,平视小皇子的眼睛。

“……”司若尘沉默。

“你我之间,一如往常。”

司珩抱着小皇子,原路回紫宸宫。

“还望大师保守秘密。”他看向云渡大师。

云渡大师:“陛下放心,贫僧守口如瓶。”

他问:“信阳王要如何处理?”

“交给林星阑。”

司珩将小皇子抱回去。

来时如此,回去同样如此。

长生在司若尘拘住系统的时候忍不住炸毛,现在见司珩十分平静,它也跟着平静下来。

反正天塌下来有主人顶着,哪怕皇帝不养他们,它现在是只大猫了,养得起主人。

入睡前,司珩与司若尘都喝了药。

司珩本想让小皇子去侧殿睡,又担心这样安排,小皇子会觉得生分。

他问过萱娘,得知疫症已然转好,只要服药就不会感染,便将小皇子留在紫宸宫。

“以后也不认父皇了吗?”

司珩看着背对着他的小皇子。

从小小的背影身上看出一点失落和别扭。

“不是。”司若尘只是有些不适应。

司珩的态度与他预料的不同,一直以来,司珩都是一个防备心很重,并且十分理智的人。

“那就还是我的孩子。”

“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司珩替他盖好被子,问道:“小六呢?”

“他已经转世了。”

在司若尘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六皇子就已经转世了。他始终认为自己害死了其他人,过于愧疚,无法面对至亲。

“朕没有将他保护好,是朕的疏忽。”

“但朕遇见你,是上天的眷顾。”

司珩想起小小的六皇子,心绪复杂,是他的疏忽,是周家人,是系统,让六皇子过早离世,唯独与司若尘无关。

他人生有诸多不圆满,因为小皇子的存在,那些不圆满都得以翻篇。

司珩说不出太直白的话。

小皇子永远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重逾性命。

他只能轻轻拍着小皇子的背,哄他睡觉。那是他年幼时从未得到过的温情,如今以另一种方式圆满。

夜色沉沉,司珩陷入无边梦境。

他看见无边血色,烽烟四起,喊杀之声遍地,还有一望无际的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静寂。

一辆马车驶向江南,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辙痕,很快被风雪掩没。那里是最后的宁静之地,但因骤至的寒冬,鱼米水乡已成冰雪天地。

马车中,瘦骨嶙峋的青年披着一件旧裘,轻咳几声,帕上便有掩不住的血迹。

他的一举一动难掩高贵之气,面容做了伪装,但眉目依稀可见昔时风华,如今阴郁死寂,看不出一点生机。

驾车的人反倒气色好些,不时说些趣事。

虽然雪大,还能捕些鸟雀,或者凿开冰洞,从河中捞鱼,如果找不到粮食,就去山野田间寻鼠洞。

即将踏入江南,前方忽然有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黑衣人张弓搭箭,已经瞄准这里。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

“落星先生,这一路多谢你。”

“截杀已至,先生快些走吧,不必管我。”

青年向驾车的人道谢,轻咳几声,取出一把佩剑。这把剑是父皇所赐,太子死前从不离身。

“顺路而已。”落星笑笑。他本居无定所,在这乱世,更不知道要去何处了。

这位六公子一提江南,他就生出几分去看看的心思,一路同行,相处融洽,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六公子生着病,这些小事,还是让我这个江湖人来吧。”

“借剑一用——”

落星拔剑出鞘,此刻才露出不同于往日的锋芒,几起几落,迎上那些刺客。

他轻功高绝,不过内伤很重,一身内功几乎半废,虽然杀光了刺客,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剑是好剑,可惜我如今大不如前了……”

“不然咱们就能光明正大进去,不需要躲躲藏藏。”

落星先洗去青年脸上的伪装,看着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并非因为他太好看,而是因为两人眉目间的相似。

“六公子是何方人士?京城,还是江南?”

落星始终修饰了五官,并没有露出真容,但对这张脸一点也不陌生,他们太像了。

“都是。”青年神色灰暗,眼神冷寂。

“在江南可还有亲人?”落星问。

“应该都过世了。”青年叹息。

他们留在江南,住进林家老宅。

这里留了很多书,因为保存不当,有些已经损坏,两人每天修缮旧书,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精通。

有时六公子会与人联系,更多时候是在生病,他身体很不好,哪怕落星遍寻名医,也无济于事。

“要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弟子还在就好了……”

落星眼看着他病重,遗憾而怅然。

“生死有命,先生费心了。”

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反而有种看淡生死的旷达,并非因为看开了,而是因为遗恨无穷。

那个附体在他身上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在战火四起、十室九空之后。

他亲友俱亡,又不能力挽天倾,也许只有死后见到父兄,向他们认罪,才能消减他的罪孽。

“你还这么年轻……”

他真正闭上眼睛之前,看见落星泛红的眼,再也听不到落星未完的话。

“我已经想起来了……”

“这里是我的家,你的家在宫里。”

数月后,落星带着一盒骨灰,踏入宫廷。

异族的王,遇刺身亡。

但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也死了。

新入京的天子沈信将两盒骨灰收殓,送入英灵祠,将曾经战死的诸多皇子都封了一遍。

宫室空寂,唯有线香盘旋而上。

六皇子死后魂魄离体,十分单薄,仿佛风吹就散,像他这样脆弱单薄的魂魄,并不能转世。

“不求转世,只求父兄平安。”

“希望大雍渡过危亡难关,国泰民安。”

他祈求道。

“好。”

一团白光之中传来回应。

六皇子消失之前,白光分出一缕光辉落在他虚幻的魂魄上,原本脆弱的魂魄凝实很多,带着浅金色的光,落进轮回里,迎来了新生。

江南,林氏旁支,书香世家。

虽不算高门,但家中富庶,怡然和乐。

春暖花开之日,林家嫡幼子降世。

十八年后,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少年一身朱红官袍,风华灼目,金殿玉阶,拜谢天子。

司珩从梦中醒来,窗外天光乍现。

他与小皇子,都再不会变小了。

“今日上朝。”

他身穿玄色冕服,看着殿中百官,一一将政事理顺,心中始终平静。不管什么难事,都能迎刃而解。

不止他有这种感觉,朝臣同样觉得陛下与以往不同了,有种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的感觉。

天威莫测,以往如同惊雷,现在胜似春雨,让人生不出一点抵抗之力。

下朝后,司珩叫醒小皇子,与他一起用膳。

殿外,太子带着一群皇子过来探望君父,连狗也带上了,又被长生抽得汪汪叫。

“进来吧。”司珩叫他们一同用膳。

窗外,青绿枝头挂着沉甸甸的青梅,浅金色的阳光落在青梅上,将圆润的水滴折射出万千光华。

已值春光无限好,且将诗酒趁年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