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夺宝谋反篇 第十章 归隐玉霄
因是夏天的晚上,白昼便显得特别长,夜幕还没有黑透,外面仍有一丝熹微的天光。艳少低头在案前看一卷书,红色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清隽秀挺,动人极了。室内弥漫着龙涎的香气,低回而弥久。他喜欢在读书的时候熏这种香,他不惯用客栈的东西,被褥茶具等物都得是自己用惯了的……,现在,你该知道为何我们每次出行都用马车了吧,实在是要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呵呵!
小镇的某处传来一阵孩童嬉戏声,和大人们带些宠溺的喝斥声,在薄薄的暮色中听来别有一种宁静、悠然。隔壁谁家的厨房冒出一股浓浓的烟火味,闻起来格外的亲切、真实,那是这世间最最平凡最最普通,却也是最最幸福的一种生活。
我转过头盯住洁白的账顶,忍不住微笑起来,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恍恍惚惚之间好像听到敲门声,艳少起床前去应门,压低声音说一句:“出去说。”
我勉强睁眼一看,窗纸微微泛白,灰蒙蒙的,离天明还有好一会儿呢。
外面传来凤鸣的声音:“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艳少轻轻“嘘”了一声,凤鸣的声音立刻便弱下去:“京里来的消息……”
我本来睡意很浓,听到这里稍稍有些清醒,耳闻艳少一声轻笑,低低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不用理会这个,去睡吧。”
凤鸣应了一声,脚步声远。
艳少进房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见我睁眼看着他,便笑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我好奇的问道:“京里来了什么消息?”
“没什么,新帝登基了。”他重新在我身边躺下,轻描淡写的说道:“暗地里杀了一批人,其中有两个是我之前安插在京师的密探。好啦,再睡一会儿吧,好困……”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你说,他会不会派人追杀咱们?”
他阖起眼不理我,一会儿就起了鼾声。
我推了推他:“别装了。”
他翻个身抱住我,无奈的叹息一声,拖长嗓子道:“不会的,傻瓜,我走了他是求之不得,他还不至于那么愚蠢,自己主动找上麻烦,难道他就不怕某一天我忽然出现在他的寝宫里?唉——真的好困啊,可以睡觉了吗老婆?”说完睁一双乌眸无辜的望着我。
我笑嘻嘻搂住他,哼唱起来:“啊啊啊,我的一个乖宝宝要睡觉觉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在我臂上轻轻打一下,骂道:“讨打!”
我乖乖依在他身边,良久也没有睡意,眼看天一点点亮起来,终于决定爬起来,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才刚一坐起来,艳少便说话了:“干什么去?”
“睡不着,到外面走走。”
“天还没亮呢。”
“睡不着嘛。”
“好吧——”他拖长声音,认命得爬起来,“我陪你去。”
“不用!”我边穿衣服边说,“你睡好了,我就在附近转转。”
他拿眼瞪着我,没好气的说:“谁叫我娶了一个未来的老婆,整天念叨什么新好男人要懂得尊重照顾女性,还编出一个什么丈夫的三从四德,呵!我也只好与时俱进了……”
“与时俱进?哈哈……”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错了吗?”
“没有。孺子可教也!”我笑嘻嘻奖励他一个香吻。
第九十七章
这时,大约是早晨五点钟的样子,客栈大堂里有一支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红蜡重重叠叠的堆在桌台上,一线红光奄奄一息的摇曳着,守夜的伙计靠在柜台上打瞌睡,大门半开半合,许是为了方便连夜赶路的客人。
我们悄悄地走出去,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漫步。街上的店铺都没有开门,周遭静悄悄的,谁家院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狗吠,越发显得清晨的静谧祥和。远处青山如黛,四周空气清新。我仰头深深吸一口气,开始胡言乱语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艳少笑斥道:“你想怎么闲都可以,还用着偷嘛?”
我看着他,笑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你不要总是这么无动于衷的样子嘛……”
他微微挑眉:“特别?特别在哪里?”
“喂!今天皇帝登基啊。”
“自打我记事,他是第四个登基的皇帝,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啊。你看,将来要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经预先知道了,我知道他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还知道他会在哪一年废后,哪一年驾崩?你说,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他笑起来,连声道:“是是是!你是先知!”说着侧头在我的脸上猛亲一口,然后笑嘻嘻问道:“那么你有没有预知,我刚刚会亲你啊?”
我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笑,拉着我继续走。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许多不着边际的话。东方的天边升腾起日出的薄熹,层层彤云汹涌如涛,漫天霞光自山头辐射而下,极目可见的山林田野村庄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红光里,莫名使人感到一种温暖和生之喜悦。
他忽然道:“峨眉山的日出比这个壮观。”
我含笑问道:“峨眉山的人也比眼前的人好,是吗?”
他微微吃惊地看着我,点头笑道:“嗯,真难得啊!”
“难得?”
“醋劲终于爆发了……”
“哈!有吗?”
“没有吗?”
“好吧!”我摊开双手,老老实实地坦白道:“我确实是蛮好奇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如说一些以前的事来听听。”
他也极无辜的摊开双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我气结,瞪了他半晌方才微笑起来:“你知道,怀孕的人是不能生气的,醋也不能吃太多……”
他伸手按住眉心揉了揉,学着我的语气道:“好吧!我确实觉得雷攸乐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但是呢,你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太年轻,还没有学会该怎么样去欣赏一个好姑娘,所以……”
他停顿一下,忽然笑起来。
我皱起眉头:“笑什么?”
他无奈摇头,自嘲道:“我是笑我自己。那时太年轻,气太盛,听见什么少林武当……”
我立刻打断他:“别想转移话题。”
“谁转移话题了?”他抗议道,“这难道不是以前的事嘛?”
“暂时只限于雷攸乐。”
他静默一下,忽然叹道:“雷攸乐于我有情,我心里明白,但那时我醉心武学,认定儿女情长会磨灭一个人的意志,更加不喜欢那种……嗯,被人左右情绪、操纵自由的感觉。你知道的,人生总是一个阶段一种心境,也许换作另一个时间,另一种心境,我与她亦未尝没有可能。可是疏狂,你要明白,人生是没有假设的,世间的感情在于一个缘分,早了不行,迟了也不行。”
他说着微笑看定我。
我柔声道:“感谢老天,令我在最合适的时候遇见你!”
他故意瞪大眼:“这一句正是我要说的。”
我微笑起来,握着他的手道:“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他一本正经的说:“需要背你吗?”
我一愣:“大街上?”
他笑:“害羞么?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我笑着摇头:“我还走得动。”
他也不勉强,两人牵手原路返回去。街上的店面已经陆续开门,光线稍暗的大堂里有一两个身影在忙活,里面传出淅淅索索的声响,夹杂着一两声浊重的咳嗽,使人可以想象那口痰落在地面上的重量。卖早餐的摊子也相继摆出巷口,街面上瞬间热闹了起来,空气里充斥着食物的热腾腾的气味,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张张陌生的,朴实的,劳苦的脸,望着你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和善的笑影,一种习惯性的讨好。
忽然之间,我不敢面对他们的脸。
太平盛世,个人经历最大的兵荒马乱不外是幻灭。可是,在这样一个世道上,连抱怨一句生之艰辛也显得太过矫情。虽不说是饿殍塞道,然明成祖多次亲征北元,民间税赋沉重,民不聊生,方才有唐赛儿揭竿起义。天平大人的《西幸残歌》里说:世所谓之大杰,以一已之志耗万民之力而其志成;世所谓之巨恶,以一已之欲驱众生之命而其欲不得。英雄乎,恶人乎,有何别,在于成败之间。历史以成败论英雄,为了千古一帝的威名,征战杀伐的快意,耗得尽是万民的血泪,苍生何罪?
这一天是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
当朝野政权更迭的时候,江湖上也在悄然发生着一系列的变化,白莲教彻底销声匿迹了,鬼谷盟尽数退出中原,御驰山庄再次坐稳了江湖霸主的位置,原青龙坛坛主燕扶风在庄主选举大会上脱颖而出,众望所归,成为御驰山庄的新任庄主。御驰山庄因为协助皇太子登基有功,自然免不了一些好处,前景可谓是一片光明。
故事进行到这里似乎可以落幕了。但是也有人说,一个故事的结束,往往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仅我所知,汉王朱高煦的谋反故事就远远没有结束,他将在宣德元年八月正式起兵谋反,届时,江湖又会有一番什么样的变化呢?我们不得而知。未来是一条不可知的、充满变数的旅程,我们须怀着更大的勇气前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