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恩啪嗒啪嗒追上来：“你说什么？”

他没听懂寻苓那句话的意思,寻苓却也不解释，她望着眼前这漫长漫长的河流，在心中说了一句话。

“吸收神格碎片。”

刚才面对天使时她犹豫了,这一次，她不得不这么做。

寻苓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狂，但她做每件事时，心底往往都有成算。

为了打几个天使成神，太得不偿失。

可现在都到了死神家里,眼看着即将跟死神大战一场，她这点儿力量就不够看了。

所以，这一次战斗，她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率先吸收的是从杰罗姆身上得到的幽魂碎片，这一个碎片被吸收后，卡池反响不大。

毕竟从古至今，与幽魂有关的诗词并不多。

寻苓也不在意,因为吸收这个碎片后，她就得到了召唤灵魂的能力。

只见她伸手一招,星光河流中竟然有不少光点停下前进的步伐，缓缓朝着她飘过来，绕着她身周慢悠悠地飞舞。

走在一旁的奥恩看到这一幕，眼眶里的幽火猛的扩大,就像是一个人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白骨骷髅话音中掩饰不住的吃惊。

寻苓还未回答，他便使劲盯着她,像是看出了什么一般：“不对,你现在……你的身上,有一股令我畏惧又吸引的力量，那是什么？”

“召唤幽魂之力。”寻苓淡淡道。

那片碎片很小，力量并不算多。

寻苓望着眼前的长河，伸出手臂朝着河流张开手掌，而后狠狠一握掌心。

下一秒，朝着前方不断流动的河流蓦地停滞，就像是被冻结一般，所有的星光都停了下来。

可惜也仅仅如此了。

她并不能将这条河流召唤回来，只能令它们停在原地，化作一条凝固的星河。

死神正在沉睡中，寻苓与祂角力，也只能维持住僵持的局面。

奥恩却是看得彻底惊呆了。

他想要说什么，颌骨上下张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明半年前，面前的少女还只是个逃跑都需要找他帮忙的普通人，半年后，她不仅能跟光明神的天使打个有来有回，甚至还掌握了幽魂的力量。

这么多年，他一直躲在地底，研究着破局的办法，结果也只是找到了冥界的入口，其他什么也没做到，他是不是太没用了？

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死灵法师奥恩，这一刻不禁怀疑起了人生，怀疑起了自己。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看好寻苓的决定。

“克丽丝，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就算你截断了死神的亡魂之河，也并没有什么用处，死神是能与光明神媲美的强大神明，光明神的天使都能让我们逃跑，那死神该有多么强大啊！”

“我很冷静。”寻苓头也不回地说。

奥恩：“如果你冷静，那你就应该安静地呆在这里，而不是去打扰祂的安眠！”

寻苓不理他。

她开始吸收精灵母树给她的第二个神格碎片，那片死之规则，才是她真正期待的东西。

枯树枝缓缓落入卡池中，霎时间，原本清澈的卡池涌现出漆黑的浪潮，一阵阵翻涌。

生死往往是世间最根本也最强大的能量，仅仅是一截树枝，就造成了不亚于当初吸收风之碎片时的波动。

但，死亡规则解锁的卡牌，却并非如风一般，只带了风字。

寻苓看着掌心里浮现的一张金光璀璨的卡牌。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多么浩大又叫人头皮发麻的诗。

寻苓无声读着这句诗，曾在另一个世界，她早就是神明，她比谁都清楚死亡的含义。

若排除其他意外、病痛之类的因素，仅仅谈论死亡，那死亡就是时间的流逝。

常常有句话说，人一出生就在走向死亡。

人出生后，时间就在身上流动，一点点地流逝，流逝到了尽头，就奔赴了死亡的怀抱。

死亡解锁的卡牌并不多，但有了这么一张，寻苓便蓦然有了底气。

尤其是当融合了这么多神格碎片，成为了神明之时，寻苓冥冥中便有了一种感觉。

她与脑海中的卡池链接更深了，或许以后，她想要什么卡牌，卡池就会给予她什么卡牌，而不必再拼手气和脸。

“你……”奥恩迟疑的话语声，又在耳边响起。

寻苓转头：“？”

第一次见面时，冷淡又傲慢的强大亡灵法师，在她的目光下，竟然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像是摄于少女身上的气势，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你成神了吗？”

寻苓挑眉：“你看出来了？”

奥恩卡巴卡巴地砸着自己的下颌骨，好一阵才说：“当然！谁、谁能看不出？”

他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前面的人浑身气势一个攀升，那升腾的气势，差点直接把他的骷髅架子给压碎了。这次再看，奥恩只觉克丽丝更恐怖了，开始只是有点畏惧，现在一看她，他都有种不可直视之感。

只有神明才能给人这种感觉。

奥恩看了两眼，又匆忙收回目光，撇开头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对付死神吗？”

“没有。”寻苓说。

奥恩：“……”

寻苓的确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

如果一个人做每件事都必须拥有百分百的把握，不然就什么也不去做，那可以说，这个人的人生永远也不会开始。

活着的意义就在于勇于挑战，即便明知前路未卜，也要去闯一闯。

大概是被寻苓的话噎到，奥恩之后不再开口，也可能他明白，不论说什么，寻苓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冥界地域辽阔，两个人走了不知多久，却始终没有看到星光河流的尽头。

冥界没有太阳和月亮，自然也不好分辨时间，寻苓只能通过脑海中亮起来的卡池，来确定他们到底走了几天。

终于，卡池第三次亮起的时候，星光河流不再向前，而是汇入一片平平无奇的小土包。

寻苓与奥恩看着这块土地，面面相觑。

“死神就在这下面？”

“应该是了。”

二人沉默一瞬，他们都在死神的神国里走了三天，把死神的粮也给断了，祂竟然还在地底下睡觉。

“现在怎么办？”奥恩问。

寻苓说：“把祂喊起来。”

奥恩：“怎么喊？”

寻苓下意识就想说，在祂坟头上蹦迪。话还没出口，她就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等等，先不喊。趁着祂还在睡觉，我们把祂挖出来，给祂来个措手不及。”

虽然有点不讲武德，但对于强过自己太多的对手，这样出其不意的攻击才是上策。

寻苓说着，指尖卡牌一转。

【晨兴理荒废，戴月荷锄归。】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直到这一刻，寻苓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抽到两张锄头卡，原来都是为了现在！

“来，我们一起挖。”

奥恩低头看着被塞进手里的锄头，整个亡灵都有些不好了。

“你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寻苓：“我说我也没料到，你信吗？”

奥恩：“我信你个鬼！”

一人一亡灵，每人抓着一把锄头，开始哼哧哼哧地挖掘起土来，好在这锄头用起来非常省力，一锄头下去能挖出一大块土，没一会儿，他们就挖出来一个深坑。

奥恩直起身，扶了扶自己的腰，又仰头看向天空。

“那颗火球太晒了，能不能收起来？”

锄禾日当午带的太阳意象，要收起来是不可能的，寻苓摇头：“收不起来。”

奥恩小声嘀咕：“我的骷髅架子都要被晒化了。”

寻苓唤来一阵风，埋头继续挖，“快点挖。”

两人又挖了一阵，中间卡牌还冷却了一段时间，挖了差不多足足半天，地底的坑有五米多深时，寻苓一锄头下去，蓦地碰到一处坚硬的所在。

她动作一顿，“奥恩，我好像挖到了。”

奥恩紧张地停下锄头，二人对视一眼，尽管奥恩没有眼睛，但这一刻，他们神情里的忐忑却是如出一辙。

寻苓深吸一口气，说：“轻一点，小心一点，别吵醒祂。”

奥恩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放慢动作，小心翼翼地将薄薄的土层挖开，渐渐地，一具巨大的白骨棺椁显现出来。

这一口棺椁足有五米多长，雪白莹润，即便深埋地底，也看不出被腐蚀的痕迹。

寻苓已经是神，虽然是最低等的那种，注视着这口棺材时，仍然能感觉到里面有着极为强大恐怖的存在，就像是强者对弱者天然的威压，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奥恩更不必说，一个小小的亡灵法师，哪怕在人间实力不错，可在神明眼里，也只是个稍微强壮的小蚂蚁罢了。

他看着那口棺材，直接被震慑地散了架。

白骨骷髅在自己面前散落一地时，寻苓陡然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承受不住神明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

寻苓伸手就将地面上的白骨给捡了起来，装进了自己的空间戒指里。

反正奥恩打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还得顾着他，不如直接装起来。

刚将奥恩关进戒指里，下一瞬，寻苓便看到白骨棺材开始震动。

好家伙，被人挖了坟，终于有反应了？

寻苓指尖浮现一张卡牌，正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她一手持剑，站在棺椁边，镇定地等待着。

只见棺椁砰砰震动着，白骨盖子慢慢被移开一条缝，一个格外巨大的白骨手掌从缝隙里探了出来。

“唔……”有些飘忽的低沉声音传了出来，慢吞吞地说，“何方神明，为何打扰我沉眠？”

与此同时，一个白骨脑袋也跟着缓缓冒出。

看着这似乎不在状态的死神，寻苓当机立断，一剑挥出。

雪亮的剑光绚烂至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直直落在白骨的脖颈上，顷刻间，一个白骨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顺着土壤斜坡，滚了老远。

死神：“……”

棺材里，骷髅身体还维持着半坐的姿势，远处的白骨脑袋缓缓地飘了起来，眼眶里两团幽幽的黑色鬼火燃烧着，注视着寻苓。

“你在做什么？”死神问。寻苓道：“看不出来吗？我在杀你。”

死神却依旧用慢悠悠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说：“你杀不了我。”顿了一下，祂像是看出什么似的，恍然道：“原来你是我的信徒。”

寻苓冷笑：“没错，所有信仰你的人，死后灵魂都会被你吸收，死神，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了吗？”

“这就是你来杀我的原因？”死神问。

寻苓：“当然！”

话音未落，剑光又起。

那剑是世间最凌厉，最锋锐也最森寒的剑，每一剑落下，都能削掉死神一截骨头，几乎眨眼间，死神浑身骨头便散了架，如不久前的奥恩一般变成了一堆碎骨。

死神没有抵抗。

祂的脑袋悬浮在半空，静静注视着寻苓，就像个大人看着不懂事的孩子。

“你已经成神，我不会吸收你的灵魂，你为何还要计较这点呢？”

祂甚至还有闲工夫，与寻苓探讨她来杀祂这个问题。

削完棺材里的骷髅身体，寻苓的剑尖对准了半空中漂浮的头骨。

“因为那些再也没有未来的灵魂！”她一剑祭出，一边冷声回答。

“他们只是人类。”

“我也曾是人类。”

死神点点头，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转而又说：“可是就算我不吸收他们，他们也会消散在天地间。”

“就算如此，每个人也有权利决定是被吃掉，还是重新成为新的生灵。”

寻苓语速飞快，手中的剑更快，可每一剑即将刺中骷髅脑袋时，那雪白的头骨都会瞬间由实变虚，而后重新在另一个方向汇聚成型。

无论她用多快的速度，都捕捉不到祂的影子。

头骨辗转腾挪间，就像是在逗她一般。

又一剑落空，寻苓蓦地收起长剑，“你在逗我？”

死神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只是太久没有与人交流，如果你愿意陪我多说说话，我会很高兴。”

寻苓回答说：“我并不想跟你多交流。”

“这样啊……”

死神叹息了一声，而后语气平淡地开口道，“那你就去死吧。成为幽魂，就能永远陪伴我了。”

祂的嗓音无波无澜，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淡然。

寻苓却猛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生机正在飞速地流逝。

众所周知，世间万物都有凋零的那一天。

神明也都是一些力量强大到了极点的生灵，才会被尊为神。

祂们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掌控着规则，生命这才显得格外漫长。

然而实际上，世界都有湮灭的时刻，更遑论神明。

一秒，寻苓的皮肤上爬上了细纹。

两秒，她的头发上出现了白丝。

三秒，她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弯下。

四秒，她感到呼吸有些艰难，身上的力气也如流水般淌了出去，气喘吁吁。

死亡，就是时间的流逝。

顷刻间，她距离死亡就近在咫尺。

当然，身为神明，没那么容易死。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张卡牌凌空浮现，身体内流转的神力化作一股强悍的生命力，将老去的身体瞬间修复。

死神低低咦了一声。

“有趣。”祂转而又吟诵般道，“死亡如影随形，常伴你身。”

刚刚被驱散的死亡之意再度袭间而来，如同跗骨之俎，一寸一寸地消耗着寻苓的生命力。

每一点生命力的消耗，一并损耗的也是她的神力。当神力全都耗尽之后，她便彻底死了。

寻苓明白，已经不是留手的时候了。

她抽出一张卡，卡面上巨大的太阳与月亮交叠在一起，仿若上下两块磨盘，磨盘中央，是无尽人间大地。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以为就你有死亡之力吗！

身体仍在飞快地衰老又复原，寻苓一把将卡牌抛出，刹那间，脑海中的信仰值瞬间跌了大半！

要知道，寻苓现在的信仰值并不少，即便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张威力极大的牌，消耗的信仰值也不算多，这是第一次，一张牌差点将她抽干。

心跳微微鼓动起来，寻苓有种预感，这张牌一定能给她带来惊喜。

似乎在印证她的想法，卡牌飞出去时，便化作了两道流光，朝着黑暗中不知何处飞去。

死神也看到了那张牌，祂问：“那又是什么？”寻苓笑道：“你很快就能看见了。”

话音还飘荡在空气中，一股强烈的、令整个冥界一阵地动山摇的振荡猝不及防袭来。

寻苓身形一歪，差点跌倒，不远处的死神头骨也在半空中摇晃。

紧接着，漆黑的冥界内，倏然出现一缕金光。

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将不见光的冥府照的亮如白昼。

一轮璀璨的太阳从天边升了起来！

死神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光明神？！”

还不待祂反应，下一刻，一轮银白色的玉盘自另一边悄然升空，撒下一片冷月清晖。

“黑夜女神？？？”

死神懵了。

祂常年沉眠，极少与外界打交道，几乎从不与神明往来，黑夜女神和光明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似乎还是为那位少女助阵来了？

死神心中疑惑重重，却没人解答。

太阳与月亮出现在冥界的第一时间，便飞快地朝死神飞来，阳光对亡灵有着压制作用，死神又正处于震惊中，一时间没来的及应对。

祂再一回神，便见太阳悬空在自己头顶，月亮落在自己脚下，将祂夹在中央。

巨大的金色太阳撒下灼热的光，下方的月亮则散发着刺骨的寒。

金色烈日朝着一个方向缓缓开始旋转，银白圆月便朝着反方向转动。

寒热交汇，那一瞬间，死神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朝着自己碾压而来，仿佛要将祂碾碎，祂像是置身于寒冰之中，又像是被丢在火海，一瞬间冰火两重天。

死神想要逃离此处，祂用上了此前一样的手段，由虚化实。

下一秒，祂却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这片被日月禁锢的空间！

白骨骷髅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以太阳和月亮为体的巨大磨盘中，祂就像是囚笼里的鸟，又像是砧板上的鱼，祂飞到哪里，那日月组成的磨盘便跟到哪里，寸步不离。

最重要的是，当日月磨盘相对转动的速度开始加快，死神立马发觉，自己身上的时间在流逝！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雪白的白骨上逐渐爬满瘢痕，有了腐朽的痕迹，祂漆黑的魂火一次次闪动，将头骨修复原状，下一次却仍改变不了自己向着腐朽狂奔而去的命运。

祂用在寻苓身上的手段，竟然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不，甚至更强！

“你到底是谁？！”

死神变了调的声音传进寻苓的耳朵，寻苓也在抵御死神给她施加的死亡阴影，她看着日月磨盘中狼狈逃窜的头骨，忍不住笑，“我说了，我是来杀你的人。”

说话间，寻苓蓦然抬手，飞身而上，长剑朝着磨盘之上的白骨骷髅狠狠刺去。

现在，就看他们谁最先撑得住了。

凌厉的剑光映照着日光与月光，刺破了苍穹，死神骷髅闪烁，躲避着剑影的攻击，一边吐出含糊的音节。

很快，整个冥界地面不住地晃动起来，土地翻涌，无边无际的白骨骷髅从地底钻出，犹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朝着寻苓直直扑来。

风起，寻苓飞上高空。

地底更深处，土壤中爬出庞然的骨龙，挥舞着白骨羽翼，巨大的白骨龙爪朝天空上的金发少女抓来。

寻苓一剑斩之，冷芒如花如雨，纷纷扬扬洒落在骨龙躯体上，一瞬息后，巨龙无声哀鸣，坠落在地。

这些白骨骷髅全都不具备灵魂，它们只是最弱小最呆板的傀儡。

若是死神不吞噬灵魂，而是令亡灵存在，寻苓或许还真对付不了这么多亡灵骷髅。

可惜，祂做下的孽，最终也由祂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