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翌日。
天蒙蒙亮, 旺角的洗衣街就已经有清洁工出来,他们推着垃圾车,打扫着深夜过后的城市垃圾。
不远处的龙飞大楼后门, 停了两辆运冰货车。工人们在一袋袋往运冰车上运送冰块。边上的电线柱聚集了五个人,他们都穿着统一蓝色的马甲,拿着早餐。
站中间的是位四十多岁的老大哥, 地中海,面色富态, 他咬着油条嗦着豆浆,说:“阿勇就舒服啦,关差馆咩事不用做, 闲着都有工资拿。”
“明哥这么羡慕, 不如自己去啦。”
老大哥油条都不咬了,瞪说话的男人一眼,“我催, 麻烦你洗把口啦,像个茅厕一样。我去?你去还差不多。”
“喂喂。”一个稍微年轻的男人神秘兮兮探头前倾, 压低了声音,“你们估下,樊智勇杀没杀人?”
“阿勇最怕的就是老婆, 平时一起去卡拉OK都没胆,哪有胆杀人啊?”老大哥认真分析, 没多久油条就吃完,还不忘嗦着指头上的油光。
昨日红磡隧道发现孕妇尸体的新闻,一早就在香江引发地雷般的轰动。
送冰公司的伙计都非常震惊。
大家都认出来报纸上不慎将女尸丢下的运冰车, 正是公司的运冰车。
“讲不准。”年轻男子就说,“现在的凶手都看不出是凶手。”
“喂喂喂, 七点五十分了喔,还在这里食早餐?不用开工啊?”后门又走出来个年轻人,他指了指腕表,又指了指运冰车,“老板们都等着用冰啊,快出发啦。”
老板发话,当即就有四个人上了运冰车做事,等车开走,老板才发现就在运冰公司的对街,竟然摆了个糖水摊。
摊车的玻璃柜崭新到闪闪发光,摆满了糖水罐,旁侧放了张小木桌,紧挨着的摊车边上还放了个大纸板,上写着:算命、糖水。
一早就已经有不少人买糖水。
糖水的老板围了块写着楚记糖水的围裙,晨光洒在小摊上,衬的一双装糖水的素手莹润白皙。
“哇,好索啊(漂亮)。”
剩下的几人齐齐高呼。
“这里咩时候有的糖水摊啊?”
“古有豆腐西施,今有糖水西施。不行,我也要过去买碗糖水。”
“买买买,买咩啊?”老板扫了几人一眼,掏出烟盒递烟,“还不快点去做事,小心我扣你们人工啊。”
“收到,放心老板,我们一定将事情办好。”明哥接烟,笑眯眯就带着人进了大楼。
剩下老板看着糖水摊,想了想,就从烟盒叼了根烟走了过去。
他也好奇,洗菜街几十年不见算命的人,怎么会突然来个又会算命又能卖糖水的女仔。
楚月柠将一碗糖水打包好递给客人,抬眸看向送冰公司,见到门口围聚的人已经散开。
她敛了眉。
奇怪。
这些人中间,没有一个凶手。
如果送冰公司没有参与杀人,那尸体为什么会在送冰车上?
她想的入神之际,被一道声音打断。
“楚大师。”
她抬头,糖水摊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一辆Land Rover,万诚难得没有穿商务装,休闲服的的打扮戴了顶鸭舌帽,光是露出的腕表,就知道就算是休闲服,这一身的穿搭价值不菲。
“万先生?”楚月柠将冰冻箱盖上,微一笑,“怎么有时间来这边?”
“刚去了庙街,卫大师说您在这,我又找了过来。”万诚笑着,让司机将车开走,不要影响大师做生意。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
“不知大师现在有没空帮忙算一卦?”
香江人都喜欢看报纸,万诚是房地产的龙头一哥,经常会上报纸,原本围着要买糖水的街坊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有位提着糖水,穿着嘻哈外套的后生仔,左右打量着万诚,不确定的问:“请问……你是万先生吗?”
“我是。”万诚缓慢点头,回忆礼貌的笑容。
虽然是香江前排富翁,却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架子,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能够得到他的尊重。
“真是万先生?”后生仔激动的睁大双眼,提着糖水就去拍万诚的胳膊哈哈大笑,“万生啊,你知不知啊,你是我偶像来的。”
说着,他更是指着人群中的人,“不止啊,你除了是我偶像,还是他们的偶像,我们都知道你之前做房地产破过产,这几年不仅没有被命运打倒,一蹶不振。还强势回归东山再起,推出低于市场价的平价楼盘,让我们这些老百姓也敢想买房的事,真的好厉害。”
万诚除了做贵价别墅,还另外起了一个公司,专做低廉楼盘。
虽然价格低廉,但用的材料却比贵价的楼盘还要好。虽然位置差一些,但也比同样位置的楼盘便宜,令很多想留在香江的年轻人都能掏的出月供钱。
万诚回归香江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出要让香江穷人也能住的房子的口号。
令无数人膜拜。
“楚小姐你好厉害,连万先生都要找你算命。”
后生仔话语刚落下,就有不少围观的街坊科普。
“哥哥仔,你平时没事不看报纸吗?”
“楚大师店铺在庙街,她被我们誉为庙街神算,算卦很灵噶。”
“是咯,现在大半的香江人都认识楚大师。”
因着万诚,围观糖水摊的人渐渐多起来。
楚月柠没有被影响,反正天色还早,回以笑容:“有空。不如我们先坐下,我再帮你算。”
“好。”万诚应下,他看着木桌旁的矮凳子丝毫不介意破烂,坐下就掏张支票出来,有眼尖的人数了数发现竟然是一百万港币。
嘶。
一百万算一卦。
街坊们齐齐吸气,有钱佬不愧是有钱佬。
万诚报了生辰八字。
楚月柠掐指算了算,再抬眸看着他的面相,“老规矩要先算前事。万生如果不想听,可以跳过。”
万诚思索片刻,沉声道:“麻烦大师算算,我一路走来已经许久没有回顾往事。再听一番,也能以正衣冠。看看从前有没有行错路,有没有对不起过人。”
听到要算前事,围观的街坊个个都打起了精神。
算房地产龙头的前半生,不就等于窥探人一路的历程?
楚月柠掐指算,“你年幼双亲无依,家境贫寒。母亲在你六岁那年因工作摔下楼,造成永久性截瘫,脖子以下动弹不了。父亲要一人照顾你和妹妹还有妻子,在你十岁那年终于受不了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万诚早已听闻过楚大师的神机妙算,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精准的掐算能力蛰伏,点头:“大师算的对。”
一句对,却让街坊炸开锅。
“唉哟,见万先生现在生意做这么大,还以为从前的经历一定精彩。”
“我原本还听说万先生是深城富豪的儿子,怎么母亲有病,父亲也走了?”
他们以为像是万诚这种最后能做到几十亿的大老板,背后都是有一个幸福又有钱的家庭托底。
对于街坊们的讨论,楚月柠摇头,“你们都猜错了。”
“万先生的八字,并不是好的八字,甚至说他开局就拿了比普通人还要差的牌。母亲是残疾人,家中还有一个妹妹,他身为哥哥,十岁就要肩负起养家、养母亲的重担。”
“你们只知道万先生如今有钱,却不知道他从前为了养家还当过乞丐。”
霎时间,原本喧哗的沉默就安静下来。
乞丐?
是那种跪在地上问路人乞讨钱财和食物的乞丐吗?
他们是真的怎么样都没想到,外表光鲜靓丽的万诚竟然还当过乞丐。
然后,他们又开始担心起楚月柠。
毕竟,谁会想光鲜亮丽的外表被人撕开?万诚有钱有势力,该不会为难小姑娘吧?
面对街坊们的质疑,万诚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目光透着洒脱,笑道:“是,我确实当过乞儿,没有人可以永远顺风顺水,只要能活下去,能养起母亲和妹妹,当乞儿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气氛尴尬了半天,还是原来的后生仔回过神,说,“是啊,当乞丐不丢人。”
街坊们也慢慢可以理解。
“万生,当年你才十岁嘛,最多捡点矿泉水瓶卖卖,确实也没办法找到工作。”
“我如果是你,家中还有两把口等着养,也会选择当乞丐。”
“是咯,别想太多,我们依然支持你。”
楚月柠等街坊们稍稍冷静,才继续往下算:“你十四岁就辍了学进入社会打工,年龄不够,身材又瘦小干活比不上其他成年男子,就去码头扛沙包,工价要比其他人要便宜一半,干的活却要多两倍。”
“久而久之,你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体力总会有耗尽的一天,只有进了脑袋的技术不会。你就白天扛包,晚上就去找修理店蹲着看修车师傅修车,偶尔会帮师傅搭把手,修车师傅见墨年龄小,也肯帮着干活不要工资,就将修理技术慢慢交给了你。”
“等到18岁,你已经会修市面上绝大数的车自问题。于是,你晚上就会蹲在公路边,帮助抛锚的轿车修车。”
60年代,香江汽车也算是时髦的产物,能开得起的都是有钱人。
万诚从万种行业中,选中了学习修车也算有眼光。
“就这样,你慢慢赚到了第一桶金,开了修理店。好景不长,修理店因为经营不善,你亏了本金还倒欠银行三百万,天天都被银行的人催债。”
“你母亲也在这个时候离世,妻子也选择了离婚。你和妹妹面对巨债抱头痛哭。第二天,妹妹找了三份工作,没日没夜的做。你又重新去守路边,亲自帮人修车和扛包。”
算到这里时,楚月柠停顿了下,她看向街坊们问:“如果是你们,当过老板破产,还能坚持干累活,帮人修车和扛包吗?”
后生仔苦笑:“如果是我,估计已经找了个江跳。”
“被催债,母亲病死妻子离婚,面对一无所有的人生,抗压能力不好的早就选择了自尽。万先生却没有,他选择咬牙坚持,后来,他再次发现商机,学人炒楼赚到了第一个五百万,后又将钱投进购买地皮当中。”
“开始的三年,他一直在赚钱,可到了第四年,香江发生港元危机,他再度一无所有。再后来,他干其他行业再次还清欠款,铆足劲又进军房地产行业,也就有了你们现在称谓的房地产龙头。”
街坊们听完大佬大起大落的人生,也不由发出感慨。
这样的历程,换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坚持下来。
好在,苦尽甘来,万诚不仅还清欠债还发了达,成为了香江房地产的一把手。
后生仔却疑惑了:“万先生,来算命的都是心有执念,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是还缺什么吗?”
楚月柠有点渴,起身从冰冻箱打了一晚绿豆西米牛乳,重新坐下,白色调羹在碗里转了转。
“我确实有执念。”万诚面对街坊们,也没隐瞒,“一路走来,我也算吃了很多苦,如今苦尽甘来,我却没有人陪伴非常孤独。执念就是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我好像没得生。”
话音一出。
全场安静下来。
他们的表情个个都是不可思议。
不是吧,房地产几十个亿的大老板,没得生?
“怎么会啊,现在国外流行试管,你试过没啊?”
“都试过,没有用。”万诚想起为了和女朋友一起怀孕,表情就不由痛苦起来,什么偏方的中药啊,还要打什么增强身体素质的针啊。
他为了生孩子,受过的折磨何止一两样。
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他对男孩女孩并没有执着,可就算这样,他也还是不能再得到一个孩子。
他将目光投向对面撑着下巴思索的大师,痛苦道:“大师,孩子这块已经成为了我的心病。去医院也检查过,明明数据没问题,医生也说我身体很好,可,就是没办法让女人怀孕。”
“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啊?”
“请大师帮我好好算算,是不是我命中就注定不会有第二个孩子?”
楚月柠掐指算了算,说:“没孩子的问题不在你。”
“不在我?莫非是在女方身上?”万诚疑惑不解,“其实和妻子离婚后,我谈过不少女朋友,就算其中一个有问题,其他的应该不会啊。”
“也不是女方有问题。”楚月柠摇了摇头,“有问题的其实是你儿子。”
闻言。
万诚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楚月柠知道他想歪了,毕竟他只有一个儿子,如果死了财产就会全部留给独子。如果再生几个孩子出来,财产势必就需要平分,独子自然不想。
“混账玩意!”万诚气的忍不住破口骂,“不想我生,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和我讨论。大师,你说我不能生和儿子有关,是不是他买通佣人,给我饮食下药?”
他早就听说过豪门之间一些很污糟的手段。
只是没想到,有一日会被亲生儿子用在自己身上。
越想,万诚就越心酸,想起年轻时妻子就离开,他一边修车一边养大的孩子竟然这样对自己,眼眸就不由发红。
“别多想,并不是这个原因。”楚月柠说。
万诚愣住:“那是什么原因?”
楚月柠掐指算了算,“你儿子是做的兽医行业吧?”
万诚点了头。
“我原本是想送他去牛津读金融,回来就接手我事业,谁知这个反骨仔说见过太多商界的勾心斗角,不想参与进来。与人相比,还是动物更简单,就去当了一名兽医。”
“大师,我不能生是和他的职业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楚月柠将调羹放下,“我问你,你近年来,是否经常半夜听到窗外时不时就有狗狂吠?”
“是有。”万诚讲到狗就叹气的更大声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夜都会被狗吠声叫醒。”
“它们叫声恶劣,就好像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直到天明才会消停,久而久之搞得我睡不好神经衰弱。”
“我就想着换房子住咯,可就是换,它们也还是能找到我,就好像我身上装了定位雷达一样。”
再接连搬了几个地方后,狗狗们还是追着不放,万诚也就容忍了它们。
毕竟是生命,他也没喊保镖去杀生。
“也不知是不是我错觉。”万诚苦笑,“我好似特别招狗恨,尤其一条黄色的狗。每次出街下车,它都会盯着我龇牙咧嘴,就想冲上来给我一口。大师,这件事是不是我错觉呢?”
“当然……”楚月柠笑了笑,“不是。”
“你儿子是兽医,平时也要接帮宠物绝育的手术。猫还好,平时呆家比较多,很多猫都没有体会过那种快乐,自然做完绝育也没太多怨恨,麻醉醒了就回家。狗就不同了,尤其其中还有几只狗,它们有固定的小母狗,每日都会互相攀比雄风。”
“其中有一只黄狗,它知道要被主人带去绝育,在医院门口就龇牙咧嘴骂骂咧咧要往外跑,本来眼看着它要逃跑成功,胜利在望,结果遇见了你儿子。”
“你儿子在兽医院,被称为人形绝育机,只要送进医院的宠物,就没有能逃掉的。”
当时,黄狗跑出医院,兴奋到舌头都抛在外边,拖着牵引绳就飞奔向对街的小母狗,结果还没开心两秒钟,就被万医生拖了回去。
不禁如此,黄狗因抗拒的太厉害,四肢还都被绑了起来。
“你不知道,手术做完,小黄发现再也不能和小母狗一起快乐玩耍时,狗生有多崩溃。后面几年,它纠集了九龍一带被你儿子做过绝育的狗,开始了复仇大计。”
说到这,楚月柠微笑,“你儿子令它们失去幸福,失去后代,它们又怎么能让你们有后代呢?”
万诚大受震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受了这么多医疗的苦不能生孩子,竟然是因为这些狗。
“大师,我没得生,那儿子呢……”
“自然也没有生。”楚月柠笑道,“如果狗言你能听得懂,大概你们父子每天要听到一万句诅咒的话。当怨念达到一定地步,就会生效。”
就类似道家上的言灵,法力高的玄师就能拥有这种能力。诅咒东西,一诅咒一个准。
万诚代入了一下狗狗,觉得它们确实也惨。
没感受过□□的狗狗还好说,感受过□□的狗狗被绝育,一辈子要当条太监狗,在其他狗狗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如果是男人的话……
万诚打了个抖,“大师,现在该怎么办?只要有机会弥补它们,我一定尽力。”
“其实也容易。”楚月柠笑了笑,“你和令郎买上大堆肉骨头,亲自找到被你们做过绝育手术的狗,鞠躬道歉,再送上它们吃不完的肉骨头,它们原谅了你,就没事了。”
万诚没想到这辈子还要向狗鞠躬,还不止一条,表情有点哭笑不得。
但也知道楚大师不会欺骗他,算完褂就起身鞠躬。
“感谢大师,我回家这就去办。”
“去吧。”
万诚等楚月柠点了头,才脚步匆忙的上了赶来的路虎。
街坊们都议论纷纷,养了狗的街坊,都在担心会被家中绝育的狗狗报复。
楚月柠端起碗,调羹挖着绿豆沙吃了几口,她看着害怕的街坊,放下碗安抚。
“别怕,大家多数心情都是为了宠物们好,毕竟没事谁会送去绝育?你们对它们好,它们都知道,不会怨恨你们的。”
就连导致万家不孕的狗狗们也只是恨刽子手医生,主人家都没事。
不过,它们也只是气头上的生气,等万诚和儿子去道歉,它们也很快选择原谅。
这时,人群中有位穿花衬衣的大婶,她皮肤黝黑身材瘦小,见楚月柠竟然真这么有本事,看着纸牌上写的一千一卦,咬了咬牙,眼睛一转屁股大力撞开旁边的人,从兜里掏钱出来,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大师,你也帮我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