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甜菜
“此物便是陛下托蒙雅寻找的甜菜, 臣和祝莘用了大量的橡胶制品与蒙雅换得这些,这次航行,除了粮食, 其余带的全都是这种甜菜。”
祝咏的话也印证了麦子的猜想, 正是她曾经亲自培植过的甜菜。
麦子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从中划开一刀, 里面雪白的汁水瞬间迸溅出来。
麦子随意擦了擦外面的泥土, 尝了一口,是熟悉的甜菜味道, 口感极似地瓜, 甜脆爽口。
“陛下,这甜菜一物究竟有何作用?”祝咏见到麦子如此高兴的神情,不由开口询问道。
毕竟甜菜的重量摆在那里,搬运既费时又费力, 航运的成本过高,反倒不如其他易储放的饱腹型粮食。
在祝咏看来, 这个东西无非就是一个甜了一点的萝卜而已, 食之也不易饱腹。
“这是甜菜, 可以制糖, 和蔗糖的产量差不多。”
麦子虽然这么说, 实际上, 有了她的技术加持, 甜菜制糖的产量, 在现如今这个阶段,肯定远超南方蔗糖的产量。
而且甘蔗对水土的要求很高, 甜菜就不一样了,甜菜是天生的耐寒作物, 适合寒冷贫瘠的地方播种。
正适合东女国疆域内的大部分土地播种。
听到能制糖,祝咏的脸上也浮上惊喜的神色。
要知道,市面上基本没有人卖糖,除非是高档的商铺货楼。
百姓们想要吃糖,也只有麦芽糖这一个法子。
但是麦芽糖要用麦来制作,产量稀少,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把用来买粮食的钱,拿去买糖。
蔗糖产自南方,量少价贵,一向也是运输到达官贵族的府上。
寻常百姓家基本上都是尝不着糖的滋味儿。
真正的好糖,也是只有御赐才有资格得到。
而且在奥斯大陆,糖也是极为稀少的存在,只有那些王爵才有资格享受。
糖是真正的纵横东西方交易的硬通货。
祝咏开口问道:“陛下,如今天下大旱,这糖若是在盛世,自然是日入斗金,现在......”
祝咏并未将此话说完,言外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乱世当中,百姓们要的是能裹腹的粮食,可不是这会甜嘴的稀罕物。
“金齐周三国屹立这片中原已逾百年之久,年年赋税征收,国库里的囤粮不是小数,孤要用精糖去和他们换粮。”
麦子此话落下,困解祝咏的迷惑也茅塞顿开。
陛下制糖原来不是为了售卖给百姓,而是盯上了别国的腰包。
数年前,麦子刚到月亮湾时,溪水村的村民们辛辛苦苦一年,即使产量大增,周国官兵前来纳税收粮时。
家家户户一半的粮全部缴纳给了周国的官府,剩下的粮食,也只够村民们吃个半饱。
当年的周国为了吸引人口进入北地,施行了大量仁政政策,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及金国与齐国了。
年年月月下来,百姓们的口袋依旧空空如也,国库必定充盈。
麦子建立的东女国如今根基虽稳,实际上同金齐周三国相比,底子还是薄了些。
如今祝咏替她找到了甜菜一物,麦子的眼睛轻眯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
那些囤积在达官贵族手中的粮食正在向她招手了。
而且天下大旱多年,南方的蔗糖肯定已经供不应求了。
祝咏带来的甜菜,刚好能给东女国带来一笔不菲的收益。
给祝咏栓子等人好好办了一场接风宴后,麦子便开始筹备着制作精糖的工程。
初秋,热风袭来,地面上还滚烫不已。
从中洲城迁移的大批役夫也顺利抵达各个州城,就连代邑也接纳了一批。
司农司的人正准备将其安排至矿场时,麦子便将这些人要了过来。
船舱里的甜菜被全部运往了宽阔的晒场,麦子到时,役夫们正在着清洗甜菜。
男男女女差不多有五百来数,一个个瘦得跟细杆一样,只有一双眼睛还透着些神采。
见到有人来了,还有许多兵士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上惶恐不安。
瑟瑟抖抖地将手上的甜菜放在了地上,左右相看,以为是有人犯了大事,心里默念着不要牵连自个。
见许久都没有人问责,才纷纷松了口气,继续手中的动作。
麦子看到这些役夫的动作,也没有在意,这些年新进的百姓都是如此。
先时都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停留在此处,慢慢地才收下了身上的防备,接纳了这片土地。
随意挑了几个个头大的甜菜出来,麦子准备先给众人示范一遍。
朱朱黎坐在一边,认真地盯着麦子的动作。
麦子一边用菜刀将这些甜菜切成细长条,一边对着众人说道:
“这一步可以用切割机代替,这样出来的大小刚好。”
麦子所说的切割机,如今正运用在矿场中,只需改良一番,也能作用于甜菜制作的工序上。
朱朱黎跟随麦子多年,一下便理解了麦子所需的机器,自信点头道:
“包在我身上!”
司农司的官员们也纷纷到场,渐渐的,麦子所处的位置围了一堆人。
其中徐江河一人,为老不尊,强行霸占了最佳的视角。
司农司的官员们身上皆是穿着统一制式的绿衣官服,脚上踩着一双橡胶底的凉鞋。
这也算是入司农司为官的福利之一,每年都会发放两套衣物,春秋各一套。
站在人群边缘的,还有一个皮肤黑黝,身体瞧着壮实的一个女人,麦子仔细看了看,顿觉眼熟。
徐江河见麦子手中的动作停下来,立即吹起胡子,心中急得跟猴子似的,可麦子可不是他手下的那些榆木脑袋,他又不敢催。
顺着麦子方向,看到新晋的布司农,立马说道:
“陛下,这是花棉,妮莎正在制衣坊监工,便让花棉过来学习。”
徐江河粗哑的声音在麦子耳边响起,大家的目光也纷纷看过去。
花棉虽然年纪稍长,也有几分紧张,磕磕绊绊朝麦子问了声好,眼睛里的感激和敬意几乎要将麦子全部淹没。
“是做出织布机的那位?”
“对对对,就是这位,考了好几年呢。”
周围也有人认出了这位同僚,讲起了她的往事。
麦子瞬间将记忆中的一段往事牵扯出来,与面前的这位健实妇人联系起来:
“你是锦州白果县的那位。”
花棉点点头,脸上还有些惊愕之色,“陛下还记得我。”
得知确实是那位女奴,麦子不由感叹道:“花棉司农做的织布机很好。”
麦子亲眼看过那些新式织布机,无论是踏板设计,还是机关,都比原来的老式织布机效率高,而且极适合家庭式的小作坊使用。
花棉听到陛下的夸赞,脸上蹭一下就红了。
往些年日日往学院里跑,想谋个官身,被那些街坊邻里嗤笑异想天开,倒不觉得有甚。
被陛下这么一夸,花棉觉得又心酸又激动。
她幼时被卖入了一家府里做丫鬟,因为平时负责照料园里的花草,便被旁人唤作花奴,一个正当名字也没有。
后来拜了一个绣娘做干娘,学了些绣花的本事,又和府里的木匠定了亲,本以为这一生就此糊涂地过下去,不料天灾祸起。
那主家遭了殃,被匪患屠了满门,男人全都被杀害。
只有女人活了一口气。
她也被辗转卖给了好几家人,最终流落在白果县。
爪管事将她买下后,她才从这种麻木的生活里挣得一丝活气。
那时她便从陛下口中得知,只要好好干,便能脱离奴籍。
听到这个消息,花奴一下就起了心思。
她自幼聪明,在府里摸得都是上好的织布机,加上那早死的丈夫也教了她一手木活,制出一个织布机,钻研些时日必定能成。
按说,这一手手艺,到哪里也不吃亏,偏偏她身在奴籍。
陛下的话,如同佛光普照一般,将她从死气沉沉的泥沼里救活。
自她成功脱离奴籍后,第一件事,便是更名为花棉,棉对她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是她的第二次新生。
没过多久,又逢大旱,如火中天的麦草商行开始撤离出锦州的地界。
她虽然恢复了自由身,却因为那些妇人的风言风语,酸文孺才的指桑骂槐,一直饱受欺凌,过得反而不如在棉田里生活的日子。
她便狠心跟上了麦草商行的队伍,来到了代邑这个城池。
这里妇人也能顶半边天,多得是她这种寡居的女人,个个都开着铺子做生意。
风言风语销声匿迹后,花棉也在这种生活里安定下来,看到可以当她女儿的小芽,竟然是掌管制衣坊的小司农。
而她只做出一个小小的织布机,便沾沾自喜。
还有专门的扫盲班,让她这胸无点墨的女人也能识字,花棉的雄雄壮志瞬间被燃起。
她要做官,做女官,让那些酸秀才再见她时,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花大人,而非什么贱名儿,下流话。
她年纪大,常常出入书院,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在她真正考上这一刻,回顾这些年的历程,当真是波折万千,最终直上云霄。
花棉的历程,在东女国,是许多人的缩影。
正因为有麦子的出现,她们才有机会站上来,让世人看到她们。
麦子尽量忽略了花棉投来的火热视线,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甜菜条上。
黏糊糊的汁液已经浸满了她的手。
麦子将这些切好的细长条放入了旁边的热水锅里,快速搅拌熬煮。
朱朱黎立马想到了相应的机器,“可以用搅拌机。”
麦子点点头,补充道:“在下面支上火炉,做一个恒温的热水罐子。”
麦子的话都是大白话,即使不通原理的人,也能听懂几分。
在场的官员都是实干派,每次观摩这种实验,回去都能学到几分东西,应用到自己的领域中。
“燃烧后的蒸汽也能用作动力,去代替人力工作。”
朱朱黎的眼睛亮了亮,她从未想过蒸汽也能是一种动力。
麦子随口一提,又给朱朱黎了一个崭新的想法。
不过朱朱黎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想要钻进实验室的内心,继续看了下去。
第一要事便是要做出陛下如今需要的机器。
等到锅里的甜菜条已经变的软塌塌了,麦子拿出一个小型的挤压机,将里面的残渣全部捞起来,挤压一遍后。
将黄澄澄的汁水过滤几遍后。
开始高温熬煮,最终呈现出褐色的糖稀。
徐江河好奇地拿起一侧的细木棍,挑起一块,立马拉出了丝,放入嘴中后。
一股带着青草香的焦糖味融化在嘴里。
“成了!”
徐江河破音的大嗓门一出来,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没想到这熬糖的工艺如此简单。
六七个甜菜就能出这么多糖,司农司的官员们看向晒场里的甜菜,眼睛里几乎冒出了金光闪闪的图案。
正在清洗甜菜的役夫们把头低得更下了一些,生怕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这可是役夫派遣最好的地方了,东女国的都城,每顿吃的都是掺足了料的干馍,还有一壶清水。
如今被下派在这里清洗这些紫萝卜,不少人都觉得捡了好差事,三年后就能定居在东女国的都城,想想都是美事。
麦子看着一坨黄褐色的糖块,看着着实不美观。
她记得白糖,是要经过几次点灰,才能漂白成雪一样的糖块。
想到灰,麦子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万能胶,草木灰和石灰。
这些年的实验,这两功臣功不可没。
麦子朝司农司的官员说了想法后,立马便有人提了两桶石灰粉过来,还有提炼过的草木灰。
因为糖是食用到肚子中去的,麦子还是选择从朱朱黎那里取了不少安全的各种石灰剂,一次次地放入甜菜汁中。
经过多番实验后,司农司的官员们也多番上手大显各自的神通后。
终于研发出了澄净的白糖块。
晶体呈橙白色,一丝杂质也没有,这样的卖相,已经完全可以媲美宫廷当中的贡糖了。
这还是没有机械,纯手工的情况下。
等机器投放使用后,在这种高效率,高压力的制作工序下,定能弥补其中的缺憾。
市舶司的金流风第一时间闻着味来到了晒场,看到众人手中的白糖块,一下就与麦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商人逐利,一下就想到了白糖的销处,是面向何方。
等朱朱黎将制糖的机器制图交给麦子时,已经是五日后了。
朱朱黎圆圆的脸,都消瘦了几分,小雀斑在日光的闪耀下,深深浅浅,上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青黑色眼袋。
一看就是熬夜赶出来的图稿。
麦子接过朱朱黎手上的制图,一边看着,一边嘴上说着让朱朱黎多休息的话,渐渐语调停滞。
麦子的眼光停到了中间一部分的制图上,上面俨然是蒸汽机的雏形。
前面是制糖的传动搅拌桶,将甜菜放入里面,便能将其全部切割为统一的细长条。
中间部分则是高温蒸煮箱,用来将滤制好的甜菜汁蒸发,最终形成糖汁。
多余的水蒸气会顺着管道流向旁边的机器,利用蒸汽传动齿轮,最终连接到后半部分的离心机。
将糖汁倾倒入离心机后,多余的液体便会随着离心机的作用下排出。
中间只需要役夫去放置甜菜,以及更换滤网,添柴放水,便可以完成制糖的所有工序。
这种在几千年后才可能出现的一体自动化机器,竟然被朱朱黎搞出来了。
麦子有些不可置信,她从没想过朱朱黎如此聪颖,只是初初听了她的随口一说,便搞出了这么大的工程。
虽然这份制图十分粗略,即使施行下去也有许多问题。
但这对东女国来说,只是时间问题,早晚都会攻克这份难关。
朱朱黎看到麦子的神情,心下也十分激动,她就知道陛下一定能看懂藏在这份图稿下的东西。
在拿给陛下看时,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这案稿给徐老头看过,谁料这臭老头愚蒙,不仅没看懂这图,还在上面一番改动,把她好好的心头作改成了只有单一功能的搅拌,切割,压榨机。
她这才拿着图纸,怦怦直跳地来找到陛下,也是她的恩师。
陛下果然一眼就瞧出了里面的玄妙,朱朱黎激动地将图纸上的问题一一提出后。
麦子用现代已经成熟的理论,解释了一番后,朱朱黎的眼睛越瞪越大,最终如获至宝地离开了这处房间。
麦子想了想,朱朱黎一人投身机器研发中,长此下去,也没人能与朱朱黎探讨一二。
她虽然身有一些三脚猫知识,也都浮于表面,不能给朱朱黎真正的帮助。
几日后,代邑书院张贴了一张新告示:
官府招收工科人才,有意者可前往司农司报名。
书院中,名列前茅的巴莫沅,玉书,陈少楼,达第,小君......各自打量了对方,她们都是在平时功课中尤为出色的人员。
加上最近城中传言,朱朱黎军使正在研发新型机器,不难猜到,这次招收工科人才,实际上是去给朱朱黎军使做助手。
若是真如此,基础薄弱,在这次征收人才中,定不是必要条件。
这就给了她们许多争取的机会。
在书院中,只要朱朱黎军使前来代课,几乎所有学子都会去占位。
由此可想,若是真给朱朱黎军使做了助手,定会让他们获益匪浅。
深夜,言书苦鳖地挑灯复习着算学的书籍,旁边陈少楼一脸清正地为他补习,玉书则是在石桌上旁听,恶补自己的薄弱之处。
“你俩去就得了,为啥非得带上我!”
言书似乎被题海绕晕了,不由得爆发出来。
他可是让那些夫子在课堂上大骂的浑球纨绔子,如今被双双压在课堂上,每日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半分自由也没有,是人总是要疯的。
言书按捺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个黑夜里爆发出来。
“陛下说了,书院大比让我们三人进前二十。”
玉书看到抓狂的言书,淡淡说道,丝毫不在意言书内心的想法,又投入了刚刚的题海中。
“那你们两人进前二十不是板上钉钉,干嘛非得拉着我,而且着招收工科人才,本小爷又不去,你们还按着我刷题干甚......”
言书的嘴巴开开合合,如同河水一般涓涓不停,忍不住指控了这些日子两人对他的恶行。
陈少楼似乎才反应过来,言书要准备造反了,复杂地说道:
“当日是你向陛下求得我们进书院的机会,我自然会帮你。”
言书正想反驳,就被玉书一长串话砸得劈头盖脸:
“陛下当时说了前二十,可没说是我们三人前二十,还是个人前二十,所以你不学也得学,别拖累了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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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我和陈少楼若是真考进了,你一人在书院必定胡作非为,你也必须给我们考进去。”
玉书的话像炮弹一样,密密麻麻地砸向了可怜的言书。
可惜少年只听到了拖累二字,一向倔驴的言少爷立马起正了身子,将头埋进了题海中。
脸上还带着不服输的神情,他言书,从来都不是拖累别人的废物。
陈少楼见状,松出一口气,言书这小子,果然还是得人治,脑子长得跟常人不一般。
好在还算聪明,只是没用到了正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