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张珪错愕地向自己的老师看去, 却见邓剡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
张珪:?
“千载兄”,邓剡很快反应过来,无比自然地对张千载招手道, “一别多年,你怎么成了现在这般……壕无人性,快过来, 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珪恍然大悟, 目露同情之色。
懂了。
岁月是把无情的刀,将张千载打磨成了陌生模样。
他压低声音问于谦:“你们这个朋友, 到底什么来路?”
于谦沉吟了一会:“他是一个……隐士。”
张珪汗颜:“你们南人对于隐士的定义, 是真的很广泛。我还以为只有挖野菜的那种才叫隐士,比如我师祖。”
于谦纳闷道:“你哪个师祖?”
张珪:“郝经, 我父亲的老师。”
他沉声道:“就是当年血书上谏陛下修德养兵,降低赋税,为了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孤身前往你们南方宋廷议和免战,最后却被奸臣贾似道一关就是十六年, 生不如死的那个。”
于谦:“……那不能算隐士, 只能叫囚徒。”
这世上隐居不仕者,往往分为两种。
一种比如于谦他爹, 隐居西湖畔, 寄情山水,清操自守。
另一种比如张千载,挥金如土,洒金如云。
有这种好日子过, 搁谁身上也不愿出去苦哈哈地做官, 所以, 张千载考完举人便没有下文了,屡征不就。
张珪把礼物们都拆开,摆在桌子上,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个金玉小铃铛:“我就拿这个吧,其他都是老师的。”
看见小铃铛的于谦:“……”
怎么会有人一上来就给人送钟(送终)啊!
张珪问他:“你要不要也挑一个?”
于谦一眼扫过去,看见了一柄精美的玉剑(刀剑利器,向来忌讳送礼),一盒玉质盆栽小菊花雕塑(菊花是送葬逝者专用花),一方琉璃益智粽摆件(可能是想劝人多长点脑子吧),甚至,还有一把江南地区名家题绘的扇子(送扇无相见,扇子是最不受欢迎的礼物之一)。
于谦:“……”
张千载,好绝一人。
送礼精准地踩中了所有相关雷点,居然无一幸免。
邓剡虽然不认得张千载,但张千载对邓剡却是久仰大名,知道此人与文天祥相交莫逆。
他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张千载起身来到邓剡的病榻前,握着他的手,感情十分充沛地说:“光荐,这么多年,我一直惦念着你,你要多保重身体。”
邓剡:“……”
不是,你谁啊,我们从前认识吗?
他一怔后,立即接过了张千载的话茬:“如今光景日下,确实难比当年。我还记得,那时在白鹭洲书院读书,对春光细柳,吟诗作画,何等无忧快活。”
一说起白鹭洲书院,张千载可就来精神了!
毕竟他的偶像文天祥也是从这里毕业的。
这他熟啊,做足了功课。
张千载说:“我还记得,书院门口有一株老树,高大蓬勃,枝繁叶茂,里面可以藏人。有时候逃学不想上课,就会躲到里面去,偷偷眯上一会。”
邓剡笑着一捋长须:“是啊,到盛夏之日遁入树荫中,尤其凉爽。”
张千载:“晚凉时分,每次登上湖心楼远望,我都觉得仿佛要飞上天际,乘风而去。”
邓剡:“确实水阔天长,人间美景。”
张千载:“在晴天时,江万里先生的塑像经常被用来晾晒衣服。”
邓剡:“噗,还可以用来在考前挂小红绳祈祷!”
张千载:“说到小红绳,就不得不提白鹭洲的特产小白花树,只要考前经过那棵树下,不小心被花砸到,最后的成绩一定会很惨烈。”
邓剡:“……看来,你确实很懂白鹭洲。”
就连他这个白鹭洲正经入室弟子都没这么懂!
张千载:“还有书院后山的白鸟,做烧烤吃特别香。”
邓剡:“?你还烤过白鸟吃?这我倒没试过,感觉自己错失了太多。”
……
于是。
二人就这般无中生有,互编故事,追忆了半个时辰根本不存在的往昔。
亲眼见证了两大戏精互演的于谦:神色冷漠. jpg
这究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有灵犀啊。
张珪倒是有点小感慨,觉得他的老师和张千载之间,情谊多么深厚,多么动人!
他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做个笔记。
于谦无事可做,在一旁开始剥菱角吃,咔咔咔。
张珪目光凌厉地扫向他。
这厮没有心的吗,怎么又来破坏气氛!
而且这是自己买给老师的,他怎能吃得如此欢快!
于谦剥了满满一盘菱角:“你要来点么,很甜的。”
张珪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剥了这么多,不能浪费了”,于谦站起身,端着菱角,去给那两人分享。
“谢谢”,张千载伸手欲拿起一个,被于谦拍开,“这个不是你的,那个才是。”
张千载:?
咋滴,这菱角还有编号不成?
张千载重新拿起一只菱角,吃到一半,看见里面的字条,眼神一顿。
于谦在纸上写道:“不可在庐陵动手,联络建康义军,提前埋伏于建康驿外,待元军大部队离去方可行动,旗语为号。另,速寻觅船只,建康渡口接应,带上医者。”
这一行字,在张千载脑海中很快自动转化成了:“速来打钱钱钱钱钱。”
张千载:“……”
他面色如常,看完后,直接将纸条吞下,毫不停顿。
他并不知于谦是何人,是否可信,遂看向邓剡。
邓剡:“他是文山的弟子。”
张千载瞬间神色复杂,露出了众多诸如“天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丞相这就收弟子了”,“这小子何德何能,他配吗”,等一系列表情。
最后,他郑重点头同意,让于谦放心便是。
二人就这般在张珪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一轮信息交接。
“对了”,张千载一拍脑门,熟练地摆出了掏钱姿势,将银票塞入于谦手中,“你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不用跟我客气。”
于谦:“……我没有。”
张千载:“你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他有没有。”
于谦:“……先生也没有!”
眼见张千载坚持要给他塞钱,他只好回绝道:“我们都被关在这里,想花也花不了,莫要如此。”
张千载恍然大悟:“那我明日改送东西过来!”
于谦:“……”
等等,他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邓剡觉得这个对话太滑稽了,在一边笑得险些滚下榻。
然而,等张千载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顿时笑不出来了:“对了,光荐你需不需要……”
“真不必了!”
邓剡怕他继续纠缠不休,赶紧抬手招呼张珪:“徒儿,快来吃菱角,味道甚是鲜美。”
张珪有点意动,嘴上却悻悻道:“我不吃于谦剥的东西。”
“好啦,老师来给你剥”,邓剡轻笑说。
张珪眼睛一亮,顿时坐了过去。
邓剡的姿态实在是很优雅,细白手指缓缓拨弄着如月的菱角,不疾不徐,好像弹琴一般,溅落清脆的响声。
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张珪十分开心,一人干了整盘菱角。
见于谦伸出手,似乎想要跟他抢食物,他十分警觉地抱着盘子转了个身:“想都别想!要吃你自己去旁边拿,这是老师给我的!”
于谦:???
救命,他只是想拿一下旁边的毛笔而已。
……
这菱角仿佛有什么特殊病毒buff,第二日,吃了菱角的人接连生病。
就连吃得最少的张千载都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为此忧心如焚,十分担心自己耽误了计划。
于谦更是发烧躺了好几日。
期间,因为张珪同样生病,张弘范找了一大堆医者上门,也顺道来看了一眼于谦,配了一堆药。
他总算退了烧,但并不十分精神,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看天幕。
天幕上。
众人因为于谦突然的生病,陷入了争执。
【魏武帝曹操】:此事必有蹊跷。
【吴大帝孙权】:阴谋家看什么都好像有人要害你!
【吴大帝孙权】:依孤看来,他们就是单纯忘了煮菱角,食物中毒罢了,天下哪有生吃菱角的道理!
【大秦天王苻坚】:菱角为什么要煮熟吃?
【南唐后主李煜】:北方人,说了你们也不懂。
【魏孝文帝元宏】:北方人怎么了,我北地浩渺万里,能征善战,打你一个南方区区小国,还不是手到擒来!
【明宣宗朱瞻基】:就是,南方终年不见雪,有何值得骄傲之处?
【梁武帝萧衍】:菱角生吃会致病,这是我们南方人都知道的常识吧。
【东晋康献太后褚蒜子】:愚蠢的北方人张珪哟!
【魏武帝曹操】:孤可不信这么多人一起食物中毒,明显是有人要害他。
【北齐神武帝高欢】:于谦初来乍到,谁会想着害他?
【汉光武帝刘秀】:指不定是冲着文天祥,或者是张珪、张弘范父子来的。
【宋孝宗赵瑗】:不会是王炎午这厮投毒吧?!
【武悼天王冉闵】:你们脑洞也太大了,菱角是张珪买回来的,王炎午针对的是文天祥,不是张珪。
【宋仁宗赵祯】:可能是那些民间义士,想要投毒造成混乱,趁机救出文天祥,结果没想到菱角被其他人吃掉了。
【陈文帝陈蒨】:朕觉得就是单纯的食物中毒。
【陈文帝陈蒨】:张千载吃得最少,所以恢复最快。
【西辽感天皇后萧塔不烟】:都是北方人南方人在争论,我们西方人不敢说话。
【大秦天王苻坚】:西方?有多西?和朕派吕光开通的西凉一样西?
【西辽感天皇后萧塔不烟】:比那个还要西一些,朕与先皇在卡万特之战击败了当帝霸主塞尔柱帝国,如今百邦臣服,西至怛罗斯,东至巴尔思罕,附属国无数。
【大顺皇帝李自成】:怛罗斯,是哪一个朝代被戳中了脊梁骨,朕笑眯眯不说话。
【蜀后主刘禅】:是不是于谦写纸条的时候,墨水滴进菱角里面,污染成毒了?
【蜀后主刘禅】:墨水是有毒的。
【蜀后主刘禅】:朕小时候跟着相父学习,为了肚子里多些墨水,就喝了小半瓶,差点没救回来。
众人:“……”
刘阿斗,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秦昭襄王嬴稷】:这个刘禅是哪一家的孩子,蠢到本王都有些怜爱了。
【宋孝宗赵瑗】:嬴稷:对你投以大魔王的关爱凝视.jpg
【宋孝宗赵瑗】:@于谦,恢复了记得上来发个消息,朕很担心你。
【宋仁宗赵祯】:真是奇怪。
【宋仁宗赵祯】:于谦生病了,朱祁钰怎么不说话?
【汉宣帝刘询】:对哦,以前这种时候他都冲在第一个的。
【明. 景泰位面. 吏部尚书王文】:陛下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今天忽然昏过去了。
【陈文帝陈蒨】:啊,担心。
【大秦天王苻坚】:朱祁钰不说话,总感觉气氛少了点什么,快点好起来吧。
【明宣宗朱瞻基】:小钰现在如何了?
【明. 景泰位面. 太医院院使董宿】:回宣德皇上,臣等已经把陛下送回去休息了,情况还算稳定。
【宋孝宗赵瑗】:祝小钰早日康复!
【明宣宗朱瞻基】:???宋孝宗,小钰是你能喊的?(拔刀)
【宋孝宗赵瑗】:就要喊,就要喊!
【宋孝宗赵瑗】:@景泰皇帝朱祁钰,小钰小钰小钰!
景泰位面。
众人因为朱祁钰忽然倒下,颇有些手忙脚乱。
石亨和徐有贞对视一眼,觉得机会来了。
趁一群人簇拥着景帝,二人悄然退后,偷偷摸摸往外走,准备前往南宫找那一位。
“想去干什么坏事?”一道凉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天官王文似笑非笑地走过来:“老夫等了这么久,可算是抓到你们两个的把柄了。”
二人大惊,立刻辩解。
王文拍了拍耳朵,一脸不屑:
“什么,你说你啥都没做,感到很冤枉?你懂不懂什么叫「意欲之罪」啊,你心里肯定想了些不好的事情,我可没污蔑你!”
“来人,速速拖下去关起来!”
天幕上。
也有人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北齐神武帝高欢】:景泰位面的各位,这个节骨眼莫忘了看好堡宗,省得他出来作妖。
【北周文帝宇文泰】:贺六浑果然是带阴谋家!
【北周文帝宇文泰】:不过朕也同意,堡宗实在太丢人了。
【宋太宗赵光义】:干脆让堡宗畏罪自杀,寝疾薨,或者中毒死吧。
【清圣祖康熙】:赵二,你是懂杀人的。
【明. 景泰位面. 吏部尚书王文】:各位放心,堡……不是,太上皇,在南宫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明. 景泰位面. 吏部尚书王文】:看守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死士,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晋元帝司马睿】:那就好。
【宋哲宗赵煦】:祝朱祁钰早日康复。
【陈宣帝陈顼】:早日康复+1
于谦看到这里,眉峰紧锁,忽而生出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副本内世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存在差异。
或许里面过了几十年,景泰位面也只过去一两个月。
然而,他离开的时候,朱祁钰的病情就已经不太妙了。
若是这一两个月中再出变故……
于谦忧心忡忡地叹息一声。
如果放在以往,也许这份忧虑只能潜藏在心底,生根发芽。
但他现在是有先生的人啦!
于谦到隔壁,敲了敲窗户:“先生,你在吗?我没打扰到你吧。”
文天祥正在灯前,写着一阙诗。
夜间灯花明灭,拢在他握笔的那只手上,漾出一层清溪水波般的柔光,洁白如玉。
他温声问:“怎么了?”
于谦默坐了一会,直到心思沉静下来:“我担心家乡的人出事……”
文天祥顿笔看向他:“现在还能回去么?”
于谦苦恼地摇摇头:“就是因为不能回去,所以才担忧啊……若真的置身风暴正中,反而心境坦然了。”
这时,朱祁钰本人终于上线:
【景泰皇帝朱祁钰】:感谢各位的关怀和提醒,暂时无危险。
【景泰皇帝朱祁钰】:廷益可还好?朕很担心你。
于谦长舒一口气,立即回复道:
【明. 景泰位面. 挑战者于谦】:陛下,我亦无事了。
【明. 景泰位面. 挑战者于谦】:京城正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陛下宜当多加保暖,少为思虑,忧能伤人。来年初春,寒蕊新发,我定如期带着奖励归来。
朱祁钰卧在病榻上,捧着手炉,苍白地笑了一笑。
“好”,他轻轻说。
然而这个笑容,还没展开,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他看见了宋孝宗在疯狂@他。
【宋孝宗赵瑗】:@景泰皇帝朱祁钰,小钰,你在吗小钰!
【宋孝宗赵瑗】:小钰快回复我一下!
朱祁钰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那份上吧。
宋孝宗赵瑗见他回复,立刻啪啪输入:
【宋孝宗赵瑗】:看见没有,他应了,朕就说可以叫他「小钰」,凭什么朱瞻基不让朕叫!
【宋孝宗赵瑗】:就要叫小钰!
【景泰皇帝朱祁钰】:……赵小羊,朕看你着实是病得不轻。
【宋孝宗赵瑗】:朕确实生病了QAQ
【宋孝宗赵瑗】:@于谦,你能不能也安慰朕一下?
【宋孝宗赵瑗】:朕要求不高,你讲两句好话夸夸朕就行。
【大秦天王苻坚】:既然如此。
【大秦天王苻坚】:@于谦,朕的丞相王景略也生病了,于谦你能不能也慰问他两句,虽然他听不到,但朕可以日后代为转述。
【魏武帝曹操】:苻坚实属牛逼,每逢热点就硬蹭。
【陈后主陈叔宝】:这个话题,跟王猛有任何关联吗???
【教主道君皇帝赵佶】:看来,随着朱祁钰生病,【王景略】即将取代【于谦】,成为弹幕第一热门词。
【永乐大帝朱棣】:不会的,朕一直在给于谦声援。
【明宣宗朱瞻基】:还有朕。
【明仁宗朱高炽】:朕也是呀!
【宋孝宗赵瑗】:朕也会持续声援于谦的。
【宋孝宗赵瑗】:@于谦,朕真的生病了,头好痛,看在朕一片诚心的份上,你能安慰一下朕吗?
于谦:“……”
见过自来熟的,但赵瑗这么上赶着自来熟的,他确实闻所未闻。
他转头问文天祥:“先生,宋孝宗是个怎样的人?”
文天祥的神色有些渺茫,似乎想起了一些江流滔滔,尘埃岁月里的旧事:“我不曾亲眼见过,但总有人告诉我,孝宗陛下在的时候,是一个很好很好、很有希望的时代。”
于谦默然。
赵瑗的时代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吗?
是,也不是。
他毕竟亲历过永乐年间的万国来朝,仁宣之治的天下盛世,见证了一个帝国,鲜花着锦最为鼎盛的模样。
赵瑗在位期间,仅有半壁河山。
他虽然屡次北伐,想要光服神州,但终究因为种种条件的制约大败而归,没能实现。
所以,于谦觉得,那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相距大明甚远。
然而,对于文天祥这样出生于宋末的人来说,孝宗时代已经是一个遥远的美梦了。
那个年代,至少在动乱中,一切还都蕴含着希望。有君臣齐心并力北伐,有虞允文的采石矶大胜,有辛弃疾屡次请缨,远眺苍苍江北。
那个年代,陆游临终前还会感叹,希冀着一个可能的“王师北定中原日。”
那个年代,人们都还愿意去相信,这一代或下一代人,一定可以克复中原,驱除胡虏。
可惜,那已经是南宋最后昙花一现的高光。
于谦叹息一阵,斟酌着在天幕上输入:
【明. 景泰位面. 挑战者于谦】:孝宗陛下务必珍重身体,好好休养。大宋江山社稷,来日北伐宏图愿景,皆系于你之身。
【明. 景泰位面. 挑战者于谦】:倘是夏至,凝心静气,少为烦忧。
【明. 景泰位面. 挑战者于谦】:若逢冬雪,且加餐饭,勿忘添衣。
【明. 景泰位面. 挑战者于谦】:祝陛下早日康复,来日北伐功成,我在大明,为君遥饮一杯祝捷酒。
【宋孝宗赵瑗】:!!!!!
……
南宋,孝宗位面。
“嗷嗷嗷!”
赵瑗看着天幕,发出了一阵土拨鼠尖叫。
本来他生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受得紧,这会一下子就精神了。
于谦真的好暖心,他哭死。
“呜呜呜”,赵瑗卷在被子里疯狂打滚,“天底下怎么会有于廷益这么好的人,朕不活了!”
病中的人往往格外感性,他一时间泪眼汪汪,感动得无以复加。
于谦,真不愧是他认定的“帝国双璧”之一!
过了一会,赵瑗看向了不远处,帝国双璧的另一璧,辛弃疾。
他眨了眨眼,小声说:“幼安……你能不能也安慰一下朕,求你啦。”
辛弃疾晃了晃手中的书卷,语气染上了一丝无奈:“臣本就正在做这件事啊。”
赵瑗病中极度无聊,他便来给陛下读书。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读些诗文,然而,辛弃疾念的却是……一本专门讲北伐的兵书,《虎钤经》。
作者是宋真宗年间的许洞,一位被埋没的将星。
清澈朗润的少年嗓音缓缓响起。
像是琉璃盏中沉淀了甘洌的清酒,饮之辄醉,望之明净,捧在手心看去,更是波光粼粼地摇曳着无数星芒。
赵瑗听了许久,倦意上涌,有些迷糊地想着:
幼安的声音很好听,幼安的剑法很厉害,幼安的诗也写得很好……幼安哪里都是好的。
“朕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和他一起去北伐”,半梦半醒间,赵瑗心中涌过一个念头。
他才不羡慕大明那几个皇帝拥有于谦呢。
他已经摘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啦。
……
于谦翻阅着桌上墨色淋漓的纸笺,观看文天祥新写的一组诗。
这组诗以感旧为题材。
也许是因为到了故乡,万事可亲的缘故。
又或许因为一路上于谦总是和他待在一起,使他很难像一个人枯坐幽狱那样,长时间陷入那些低沉痛苦的情绪中。
总之,这些诗居然还挺温柔平和的,追忆一些早年在庐陵的往事,重温旧梦。
于谦回想了一下历史上这个时间段,先生过庐陵时,写的那些悲愤诗。
两者一对比,他简直骄傲极了。
今天也是先生美好心情的捍卫者呢!
于谦一首一首地看过去,有讲白鹭洲读书的,有讲江上泛舟,有携花载酒,还有这个年少骑马倚斜桥……
哎?
于谦目瞪口呆。
他把这句写着什么上元夜玉箫金钗琉璃的诗看了又看,用朱笔一圈,控诉般地推到先生面前:“先生……”
文天祥:啊这。
一时陷入回忆,写顺手了没收住,不会教坏孩子吧。
他转念一想,于谦怎么说也是太子少保,什么场面没见过,于是轻描淡写地说:
“上元夜本就是太平盛世的象征,当年庐陵全盛时,诸般绮陌红楼,歌林舞榭,香尘画舫,笙箫琼阁,往往如云并起,可堪梦醉流连。”
家无余才,两袖清风的贫穷少年于谦:“……”
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大约是于谦的神色太过错愕,文天祥不禁扶额道:
“廷益为甚这样看我,这难道不是大家年少轻狂时都做过的事吗?”
“闲暇兴之所至,就中个状元,喝点酒,写点诗,约上一些朋友与佳人,悠游山水吟赏烟霞,鲜衣怒马高楼飞花,醉听笙箫宿,醒看檐边月。”
既没有中过状元,也没有和朋友佳人们相约的于谦:“……”
不,我们不一样。
俗话说,三岁一代沟。
他和先生之间,相差两百年,仿佛已经横亘了几十个难以逾越(?)的鸿沟了。
但于谦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宋朝本就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时代,先生如此完美,被人青睐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史》说先生早年,“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伎满前。”
也曾是一位锦衣风流,温柔绝艳的贵公子。
虽然说……
还是心情很复杂啦。
于谦觉得硬要形容自己感受的话,大概是,仙人下凡?
天边高不可攀的万古明月,终于挥去迷雾,愿落入人间,眷照来人一回。
“抱歉。”
文天祥见他似乎真的一无所知,顿时生出一股带坏好孩子的内疚感,悄悄将纸笺收回袖中。
“没有没有,知道了这些,就感觉还挺有趣的”,于谦赶忙把信纸又拿回来。
他拉着先生碎碎念,“觉得先生好可爱,还有一点心疼。”
文天祥:“……这都什么跟什么。”
于谦弯起唇角说:“可爱就是可爱,心疼是因为觉得……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先生居然神奇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亦仰慕刘越石之风——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公死百世名,天下分南北。”
于谦眨眨眼,这轮成功对上暗号。
默契程度+1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这一句,是西晋时期,刘琨刘越石的绝命词。
没错,就是闻鸡起舞的那个刘琨。
他的前半生,是京华风流浪荡子,锦衣玉食,遍目妍绮,什么荒唐事没做过。
后半生,伤感国家南渡,社稷残破。
一改往昔风流习气,一人孤执地守在北方,想要收复失地,最终兵败身死。
半生纨绔,半生英杰。
于谦想到这里,忽然无比难过。
他所心疼的,是先生也走过了这样的一种转变,这样的惨痛一生。
宋史说,先生听闻元军南下进攻,“至是,痛自贬损,尽以家资为军费。”
在国家危难之际,散尽家财,拉起一支义师起兵勤王。
过往的轻狂风流都埋葬在长夜里。
从此,他就成了世人的信仰,大宋的脊梁文丞相。
再无人记得当年临安城中,蟾宫折桂,桃花满衫,飞羽觞而醉月的少年。
后人更加不会知道了。
一个时代的倾颓崩塌,太沉重也太苍茫。
曾经鲜活的人物形象终成了吉光片羽,如同碎片般,被时代仓惶凄怆的浪潮击碎,埋葬于黄土尘埃之间。
“我很感激能够来这一趟,亲眼见到您”,于谦低眉笑起来。
因为,这让他知道。
英雄从不是生来如此。
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从来都是有血有肉,有悲喜也有苦乐,有喧嚣也有落寞的人,如每一个平凡的你我。
唯到沧海横流时,方见英雄真本色。
“能见到先生的这一面,真是太好了”,于谦握住了先生微凉的指节,“似乎每天都比前一日更景仰先生一点。”
文天祥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和地拍了拍他:“你不介意就好。”
天幕上:
【南唐后主李煜】:唉。
【南唐后主李煜】:若是有的选,谁都愿意生在太平盛世,一辈子做个风流浪子。
【宋文帝刘义隆】:是啊,谁不想呢。
【宋孝宗赵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宋孝宗赵瑗】:这首诗的作者,就是之前李渊副本提到的大宋相公王安石。
【宋神宗赵顼】:啊这,王相公每天都忙于改革,意气风发,未来怎会……
【宋神宗赵顼】:是谁欺负他了?!(恼怒)
【宋孝宗赵瑗】:可不就是你么。
【唐太宗李世民】:所以说,文天祥是真正的英雄。
【唐太宗李世民】:能于太平时代,任情自娱,也能在狂浪滔天中,挺身而出,以一介书生之微命,决然撑起一方终将沉没的帝国巨舰。
【唐太宗李世民】:出将入相,朝野流徙,终不失本心。
【唐太宗李世民】:可谓伟丈夫矣。
【宋太祖赵匡胤】:唉。
【宋太祖赵匡胤】:我大宋何德何能,得到文天祥。
【明宣宗朱瞻基】:可不止是文天祥,还有陆秀夫、张世杰、江万里,还有更早的岳飞、辛弃疾、陆游、李纲、宗泽……
【明宣宗朱瞻基】:你大宋辜负了如此多的英杰,究竟何德何能啊!
【永历皇帝朱由榔】:宣宗爷爷,我大明也有这样的人,那就是延平王。
【永历皇帝朱由榔】:早年罗绮锦绣,盛极荣华,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
【永历皇帝朱由榔】:后来因为悲恸隆武帝身故,惨痛泣血,焚去代表了文人士子的青衣,改披戎装,誓抗胡虏。
【清圣祖康熙】:呵呵。
【清圣祖康熙】:朱氏伪帝,郑成功是你的延平王吗?分明是朕的延平王。
【清圣祖康熙】:郑氏后人向朕投降了,所以,延平王是朕的,台湾也是朕的(大笑)。
【永历皇帝朱由榔】:狗鞑子,敲你奶奶!
【清圣祖康熙】:伪帝就会无能狂怒。
【清圣祖康熙】:看看朕给他写的挽联,“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清圣祖康熙】:延平王一世英雄,最倒霉的就是遇见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蜀后主刘禅】:?
【蜀后主刘禅】:好端端的,提朕作甚!
【清圣祖康熙】:一边去,没你的事。
【清圣祖康熙】:倘若当年是朕先遇见郑延平,必然全力支持他海上南征,要什么给什么。
【清圣祖康熙】:别说时台湾、澎湖,就算菲律宾、东南亚,都早就全打下来了,哪像你一样丢人现眼。
【永历皇帝朱由榔】:狗贼住嘴!!!
【永历皇帝朱由榔】:……
【永历皇帝朱由榔】:不好,延平王要杀人了,溜了溜了。
南明,永历位面。
永历帝眼见不妙,嗖地一下,敏捷地躲进了龙椅下面。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在他不远处,延平王郑成功看着天幕,目光冷冽,一股炽烈的怒火在心口绽放。
难以置信!
他一生都致力于反清复明,虽死而后已。
结果,他的后人竟然向清朝投降了!
这简直就是对他平生志向的彻底否决与背叛,犹如利箭穿心,刹那间将他伤得百孔千疮。
郑成功铮然拔出佩剑。
锋芒如寒光交迸,交映在他浸满冷意的眼瞳中,宛如翩跹破碎的飞雪。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世子郑经。
投降的是郑经也罢,是郑经的后人也罢,他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使不得!”
一旁,晋王李定国见势不妙,赶紧将他按回去,一边扭头冲着晋世子李嗣兴喝道:“兴儿,速将郑经带走!”
郑经看着他爹拔剑对他砍过来,整个人都吓傻了,甚至忘了躲闪。
李嗣兴赶紧将他一把拉到边上:“还不快走,真想等死不成!”
郑经魂不守舍,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跑。
李定国自始至终,一直紧按着郑成功拔剑的那只手:“你冷静一点。”
郑成功毕竟走的是儒将路线,在力量上,比不过他这种所向披靡的猛将。
他被压制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禁气急,怒斥道:“李宁宇!”
“晋王殿下真觉得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吗,这是我郑家的内务,你凭什么干涉!”
李定国头疼不已。
这个两军刚刚会师的节骨眼上,真让他杀了郑经,势必会发生大乱。
他无奈地说:“未来的事毕竟还没发生,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别这般轻易下定论。”
郑成功冷笑:“不管什么情况,郑经都不能降清!”
“我父亲被清人背信弃义逼死,我母亲被清人侮辱自尽,族人被清人所杀,祖坟被清人所掘……”
“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世世代代的血仇,永不能泯灭。他降了清,便是弃我而去,分道扬镳,怨不得我杀他。”
“郑经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他一次杀一次。”
一句句话,带着杀意,锐利如刀剑。
但李定国分明看得出,他神情苍凉,眉目间遭遇背叛的伤心委屈之色,远多于愤怒。
他静默了一会:“也罢。”
“我先把郑经带走,让他戴罪立功。”
“你我都已在战乱中失去了大部分家人,仅剩下一两个至亲。事已至此,总得再给孩子一次机会吧……免得日后徒然生悔。”
郑成功寂然半晌,算是默认了。
二人相对无言。
天幕上,又出现了字迹:
【清圣祖康熙】:说起来,在伪南明政权,虎父犬子是标准操作。
【清圣祖康熙】:不仅郑经、郑克塽神操作频出,李晋王的儿子李嗣兴也降了。
【清圣祖康熙】:李嗣兴坐视下属毒死他爹给他留下的托孤大臣靳统武,罔顾他爹“宁死荒外,勿降也”的遗言,率众投诚,现在正在朕麾下当宁夏总兵。
郑成功:“……”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忽觉手腕一松,李定国放开他,提着长剑,径直往外走。
郑成功大惊:“宁宇,你去作甚?”
李定国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清理门户。”
郑成功:“……”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每次一写到延平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下写了很多X:D,这该死的魅力啊
下章就可以成功逃出去了!
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文丞相早期经历,还是很惊讶的,就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英雄的人生转变历程,充满了感慨(。)
唉,文山先生本就是文艺上的全才,感觉他如果生于太平盛世,很可能会是一个锦衣玉食,温柔翩翩的贵公子,虽然知道是末世成就了他的风骨,但还是忍不住脑了一个if线(。)
刘琨刘越石,也就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作者,情况有点点类似,也是一把惊天巨刀。
“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公死百世名,天下分南北”,是文山先生写给刘琨的悼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