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从东方显现，编钟声在公宫中响起，汇入蓟陵城中流泻出来的喧嚣之音，这是凯旋的礼乐。

街上的人们在喊叫，欢呼。

娓子早早就醒来，破例喝了一口酒，儿子厉婴凯旋的好消息让她脸颊绯红，她随锦王走到城墙上，透过雉堞俯视城墙外，眼睛里有一种明亮而狂热的神色。

那是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这次打了胜仗，我儿争夺世子之位便有了更大的胜算。

余光看到站在锦王另一边修长萧飒的身影，娓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阴沉恼怒。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公子伯文除掉，这个人优柔寡断，骑射箭术又没有我儿练得好，就因为他是大子，他的母亲出身显贵的祁国，便可堂而皇之坐上世子之位，真是可气！

转念一想，今日是我儿大喜之日，应该为我儿高兴，还是不要想不悦之事。

她垂眸掩去方才阴沉的神色。

“母亲，您可是身体不适？”一道温柔的声音轻轻从她身后响起。

娓子瞥了那年轻女子一眼，淡淡道：“姒敏，你何以打扮得如此寡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丧夫了！厉婴凯旋，你作为他的夫人，应当是最开心的那个，我看你却是死气沉沉的。”

姒敏连忙福身道：“母亲恕罪，妾身听闻公子凯旋，喜不自胜，着急赶来迎接公子，故未能留出时间来精心打扮。”

娓子都不想看她：“罢了，亏儿丧期刚过，你确实很难打起精神。”

提起亏儿，姒敏脸色暗淡了好几分，倚着雉堞沉默不语。

“这次厉儿回来，你要养好身子，快快诞下一个儿子出来。”娓子叮嘱她。

姒敏敛襟：“是。”

不想看姒敏那张苦相，娓子又走到了锦王身边，这会儿她又变成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她指着不远处：“国君你看，那是厉儿的军队！”

锦王脸上洋溢着笑容，闻言搂住她的腰：“厉儿立了大功。”

而在他们身后，另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貌美妇人也在翘首以盼看着城外。

这时，锦王身边的公子伯文笑道：“此次大败狄人，厉婴与胤都立了大功，都是能人。”

锦王笑道：“伯文说得甚是！”

貌美妇人听完，露出旁人难以察觉的感激表情。

“我的胤儿也要回来了。”她喃喃道，心中又为胤儿抱不平。

胤儿也是文武双全，可国君和大臣注意到的都是厉婴。

子以母贵，她既无出身，又不若娓子受宠，胤儿再好也只能委屈着。这样想着，泪水在她眼中聚集，她悄悄忍回去。

……

城门口。

百姓们聚集于此，就像是在清晨的早市一般相互推挤，周围的人们在喊叫欢呼。

“快看快看！公子厉婴的军队！”

百姓们语无伦次的呼喝，情绪充满欢悦。

“此战胜利，我锦国国力更进一步！他国便不敢再轻易挑衅我国！”

“瞧你这话说的，我国本就是强国，除了祁国褚国，我们何时会把其他国家放在眼里？”

“说的对！公子厉婴一战，扬我国威，公子厉婴真能人也！”

“还有公子胤！我国有如此能人，成为第一强国，指日可待！”

“咦？戎车上怎么站着一个老头子？公子厉婴与公子胤呢？”

轰——

“是雷声！”

“你们看！那是公子厉婴吗？怎么这副狼狈样子？他身边的那两个人是谁？长得凶神恶煞的！他们怎么拿刀架着公子厉婴？”

“他们是强盗！公子厉婴英武非凡，怎么会被强盗挟持？”

“天降惊雷，真骇人也！该不会是那方神灵下凡想要惩罚公子厉婴吗？”

这个时代民众十分信奉鬼神。

“公子胤出现了！果真美而英，身形挺拔，军服振振！”

“他身边的那位美人是谁？”

“美而艳！她竟然未涂抹脂粉！”

“颜如舜华，其貌翩跹，如此美人何！”

“美哉！美哉！”

接下来他们对南嘉的美已经不止于夸奖了，因为主要那两凶神恶煞的强盗被南嘉的美貌“折服”了。

……

见到自己儿子被抓，娓子顾不得端庄，对着强盗大声道：“放肆！你竟敢抓锦国公子！”

她抓着锦王的胳膊：“国君，快快派人救我们的儿子啊！”

锦王动了动，吩咐身边的大臣：“还不快行动起来。”

公宫的军队马上组织有序地放箭，却碰不到那两个强盗分毫，这时一道惊雷在强盗处炸响，那两人依然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惊呆了，雷都劈不死，箭能射死吗？

“如此奇异，”国君身后的司徒讶然，“莫非鬼神？”

锦王一听，连忙把司徒请过来：“我见那二人长相凶恶，难道是鬼神对锦国有何指示？”

司徒诚实且严峻地说：“臣尚不知其可也。”

他正想郑重其事地卜一卦，一貌若神女的女子已骑马飞奔向强盗，三言两语便让强盗臣服。

锦王大惊：“司徒，这……”

司徒也说不出话来了。

娓子更是惊呆。

这，也从来没见过哪个美人，美到能让人当场下跪，五体投地的啊。

……

一开始听到这个计划，疙瘩脸和独眼龙是相当拒绝的，虽然知道芦江美，但她的美还不至于让他们演出那种美到看一眼就深深折服的地步。

但是女公子让他们在此期间听命于芦江，他们也只好照办。

本来他们以为会尬到人神共愤，没想到……芦江不知哪里来的神通，引来了如此逼真的惊雷，让他俩在这么多人面前露了面。

有这么多的观众，还有如此逼真的幻象加持，演一把不亏。

两人甚至无须逼迫自己就进入了角色。

“不知美人有何吩咐？”独眼龙一脸恭敬地问道，像是生怕美人生气似的。

“我不允许你们碰公子厉婴！”南嘉高声说，“公子厉婴是我夫君的哥哥，与我夫君一同征战，为锦国争得荣誉，你们却绑架了他，还逼我的夫君公子胤交赎金。”

独眼龙和疙瘩脸露出惭愧而悔恨的样子，“苍天！我们居然绑架了美人的家人，让美人不高兴，实在是大大的罪过！”

“夫君！”南嘉转身对公子胤说，“他们愿意放人！”

“没给您带来困扰吧？”独眼龙不安地说。

他和疙瘩脸一同向公子胤迎上去，向其拜了拜，万分恭敬地说：“我等竟不知美人是公子胤的妻子，实在罪该万死，万望见谅。”

公子胤策马上前，对他们俩态度的转变非常之疑惑。

主要是这个转变居然是看到了南嘉。

他的脑子在飞速的运转中着。

隔得近了，他发现，强盗们的身后竟有另一对强盗，他仔细看了几眼，才意识到身后的那一对强盗是幻影。

怪不得刚才箭射不中他们，原来箭射雷劈的都是幻象。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南嘉，才转向独眼龙：“尔等立刻将公子厉婴还给本公子。”

独眼龙瞪了疙瘩脸一眼：“还不快把公子厉婴带过来！”

公子厉婴这两日跟着“强盗”奔波，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此时浑身无力，半梦半醒。

公子胤从强盗手中接过厉婴，碰碰他的肩膀。

“哥哥，”他说，“你可安好？”

公子厉婴狼狈地撩开垂在额前的乱发，“弟弟！”

他笨拙而无力地抢步上前，不料崴到脚，差点跪下去，同时发出一声呻，吟，想到自己有多丢脸，痛苦地紧闭双眼。

公子胤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蓬头垢面的哥哥，眉头皱紧：“我带你走。”

走到南嘉身边时，公子厉婴猛然睁开双眼，眼里都是恨意，恨不得对她啐口唾沫。

南嘉和善地朝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