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黎九年，云阳官道，几辆马车正在缓慢前行。

其中一辆马车的窗帘被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双兴奋到发光的眼睛。

“小姐，我们就快到了吧？”

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温凝菡听到芝心这话，也睁开眼睛顺着窗帘的缝隙看了一眼，笑道：“你对你家小姐我有什么误解，如何能从这一眼没什么区别的风景里看出是不是快到了？”

小丫鬟眼睛依旧亮晶晶的，用一种近乎憧憬和完全信任的眼神看着温凝菡，“可是小姐根本不用看这外面的风景，也能知道是不是快到了呀！”

“何解？”

“小姐随便掐指算一算，就能知道了诶！根本不用看外面！”说到这里，芝心笑弯了眉眼，轻声道：“而且这外面的景色是真的一样啊……一路走来就这样，奴婢都看腻了。”

从江南到京城，先是乘船好些天，然后到通口下船转乘马车又三天了，这平时就活蹦乱跳的小丫鬟是憋坏了。

但温凝菡不想太着急赶路，每天掐算着路程，走个半天只要有合适的落脚点就绝对不再继续折腾自己。

没办法，这世道不管赚再多的钱，收拾再好的马车，布置再好的车厢，这路况简直不忍直视，多赶一点路都是对自己身体的不尊重。

既然有条件，又何必让自己受罪？

投生到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冰可乐更没有抽水马桶的时代，温凝菡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干山自己的生活，从来不为难自己。

就在温凝菡听着小丫鬟芝心小嘴不停叭叭的时候，另一侧的窗棱传来一阵敲击声，同时一个爽利又清脆的男声传来：“小九，前面就到驿站，要入住吗？”

温凝菡掀开窗帘，看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脸意气风发，却仔细弯着腰凑到她面前跟她说话的少年，笑道：“下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还有多远？”

温凝菡口中可以落脚的地方，并不限于驿站，也包括村落和城镇。只是现在这时代，地广人稀，有时候走上很长时间都难以看到人烟，即便精打细算，紧赶慢赶，也会有不少时候需要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

秦荣熙早就对这一路的情况成竹在胸，自然张口就来：“离京城还有一日的路程……”说到这里，秦荣熙立时笑出了声：“当然这是按照小九你的行程速度来算的。”

温凝菡顿时不乐意了：“七哥你这是嫌弃我磨蹭了？”

“那倒是没有，你七哥我自然也是知道你这么安排的道理。”说这话的时候，秦荣熙默默看一眼车队的最后，继而笑着低头，看着趴在窗棱上鼓着粉腮好像很是生气的小姑娘，“按照原本的速度，在前面的驿站歇息一天，明早赶路的话，倒是可以在明天晚上赶到京郊的庄子上，稍作修整再进京也不迟。”

被温凝菡的闲淡气场影响，秦荣熙也不觉得这么慢悠悠赶路有什么不好。江南多好啊，京城这个地方，除了天子脚下听起来高大上，又有哪里好了？

因为温凝菡的缘故，秦荣熙对京城一直没什么好印象，这次温凝菡进京，秦荣熙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当然也幸好在兄弟当中他武力值是最高的，好悬打败所有的兄弟，才拿到这次陪着温凝菡进京的机会，自然是要将温凝菡照顾到无微不至。

不过听温凝菡刚刚那话里的意思，相伴多年秦荣熙大概也能猜到温凝菡的意思：“怎么，小九想要赶路？如果继续往前的话，除非趁夜色赶往京郊的庄子，就得露宿野外了。”

这样的生活对秦荣熙来说早已经习惯，但他更心疼温凝菡。

“反正都到这里了，也不差这一两天，就在前面的驿站好好休息一番，你七哥我去猎几只兔子，今天晚上吃顿好的。”

听到秦荣熙这话，芝心顿时来劲了：“七少爷，今天晚上是要吃兔子吗？”

秦荣熙也笑道：“是呀，吃兔子，先来一锅兔子菌菇汤，再整一锅双椒干锅兔，蜜汁兔肉也安排上……”

别说本来就馋嘴的芝心，秦荣熙这一番话下来，温凝菡都听馋了。

“七哥，如果看到野菜什么的也顺便摘点，注意安全。”

“知道。”秦荣熙勒转马头，反正前面不远就是驿站，他正好去周围转转，“要是有野芋头什么的，我一定弄回来。”

芋头烧兔子，别说，秦荣熙光想想，就觉得馋了。

“小九，去驿站安顿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先去周围看看！”

秦荣熙是个极有行动力的人，说完连多余的眼神交代都没有，只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人已经不见了。

芝心跟在温凝菡这么多年，自然也了解秦荣熙的为人，自然知道这个秦家的七少爷是什么性子，笑眯眯地跟温凝菡说：“七少爷可真厉害！不过七少爷跑这么快，是担心五爷念叨吧？”

温凝菡手里的书卷轻轻敲在芝心的头上：“有你这么念叨的？”

芝心抱着脑袋嘿嘿笑着。

温凝菡却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声：“这就要到京城了，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还记得？”

芝心的笑容顿时也淡了下去，脸上泛起了愁容，眼中却是一片坚定：“奴婢知道！奴婢一定谨守规矩，绝对不给小姐丢脸！也一定会保护好小姐，不让任何人欺负了小姐去！”

温凝菡刚刚板起的脸色顿时破功，乐不可支地点了点小丫鬟的脑袋：“就你这小身板，如何保护我？”

芝心却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奴婢一直都有好好在练功的呢！”

说话间，马车速度变化，慢慢停在了驿站门口。

这驿站离京城不远，规模不小。除了温凝菡这种慢条斯理赶路，大部分人都会将这驿站当做回京的最后一站，再此停留修整，也因此这边人来人往看起来颇是热闹。

交涉的事自然有随队的管事负责，温凝菡只搭着芝心的手下了马车，转身就往最后的马车走去，站在车辕边上，轻声道：“小舅舅可还安好？”

车厢里的人开口之前，就先轻咳了几声，这才笑道：“以我们这赶路的方式，我很难不安好。”

温凝菡就知道，自己和秦荣熙之前说的话，小舅舅秦开海肯定是听到了，不然不会笑成这样。

不过听秦开海这笑声，就知道他精神应该不错。

那边管事已经跟驿站安排好，连忙走过来，让仆从带着温凝菡前去休息的同时，又安排人来伺候秦开海。

秦开海早年遭了难，双腿不良于行，常年卧病在床，秦家上下也没放弃希望，倒是有幸寻来神医虞长生，虽依然难以治愈，却也多了一线希望。

而更有意思的是，从未听说过有传人的神医虞长生居然会对温凝菡另眼相看，在秦家一住就是五年，教导温凝菡医术才是关键，给秦开海治疗反而成了顺便。

秦家人倒是对此乐见其成。因为神医虞长生跟他们说得很清楚，以秦开海的伤势，不是十天半个月能治疗好的，就算今后治疗有成效，也需要成年累月的继续疗养，以虞长生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在秦家逗留那么长的时间，为了温凝菡在秦家留了三年已经是意外。温凝菡能学得那么认真投入，除了本身有兴趣之外，也是为了这一技之长，期望有一天秦开海能够重获自由。

倒是秦开海，不管如何来说，能够摆脱卧病在床的模样已经是意外之喜，能不能再有更多的进展，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这驿站不小，即便人来人往也有余裕，更别说秦家早就提前安排好。

温凝菡没有按照秦荣熙所说的先去休息，而是先安顿好了秦开海，特别是秦开海的身体健康，在神医师父虞长生再次投入自己的浪迹生涯之后，秦开海的后续治疗和身体调养，就由她全权负责，秦开海的每一丝身体变化，她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看着温凝菡小脸紧绷一脸严肃的模样，秦开海就忍俊不禁：“九娘这一脸凝重的样子，会让我误以为自己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的。”

温凝菡怔愣一瞬间，继而笑道：“小舅舅又取笑我了。”

秦开海也知道，温凝菡在认真做事的时候表情一直都很严肃，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就阳光灿烂的，让人心情十分愉悦，连身上的病痛都能消退几分。

不过接下来，秦开海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温凝菡一脸认真地说：“小舅舅精神不错，不过我算着时间，也到了施针的时候，一会儿我让青竹给小舅舅整理一下，晚饭后我来给小舅舅针灸。”

见秦开海的表情突然变淡，温凝菡就乐了：“小舅舅还是这么怕疼呀！”

其实也不是疼，主要是神医师父虞长生的这一套针法，真用在身上的时候，那感觉，大概就是每一寸经脉都在轻微的撕裂，不是什么剧痛，却疼痒难忍。

温凝菡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当年跟着虞长生学习的时候亲身尝试过，只一次，就记忆深刻，秦开海则是常年饱受这针法的折磨，会有这种表情也很正常。

开心不起来。

一套针法下来，秦开海疲惫的睡着，温凝菡额头上也沁出一层细汗，仔细交代青竹要照顾好秦开海之后，温凝菡这才带着芝心回了房间。

“好了，你也去休息，晚上不用守夜。”

芝心之前就已经给温凝菡收拾好了房间，看着时间差不多还准备好了热水。

“我洗漱之后也就休息了，剩下的你明天早上再来收拾也不迟。”

“那奴婢先退下了。”

芝心就睡在外间，有什么事温凝菡喊她一声就行，在芝心心目中，她家小姐无所不能的，她只需要乖乖听话就成。

温凝菡转身走进里间，却在门口的时候微微愣住。

驿站的房间本就不大，所以那一丝并不明显的血腥味出现在鼻间的时候，温凝菡第一反应就是这屋子里有人，而不是芝心没打扫干净。

血腥的气息还很新鲜，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温凝菡立刻打算就要退出去，根本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未免将自己置于险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银光闪过迎面而来，在温凝菡有动作之前，已经落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