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说是要揍禅院谅,那定然就是要付出实际行动的。
咒术师很讲究、也很重视对约定的履行。
日本从很久以前起便自诩为“言灵之国”,并且咒术界也有寄术式于语言中的氏族,后者因此而享有独特的头衔——咒言师。
就像是说文字和语言中会存在不可思议的力量,它们有时能方便人们的生活,但偶尔也会有可能成为束缚人生的枷锁。老派的世家会很在意这点细节,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他们行走在世道上的习惯。
但毫无素质底线的禅院甚尔自认为这跟“讲究”和“重视”都没关系。只是因为他想修理一顿禅院谅,所以就直接找上门了而已。
嗯,仅此而已。
……
在“剑不锋利即为无用”的禅院扇口中,禅院甚尔仅仅是个徒劳无功的失败品。在术式强度就等价于术师能力的咒术界,没人会愿意施舍给一个无咒力的废物额外的关注。
于那些人而言,甚尔的存在亦如空气。
但最近,他在禅院家中的境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禅院甚尔”这个名字不再和“废物”、“零咒力”等词汇半永久捆绑,而是渐渐开始与“禅院芽生”齐头并进地出没于族人们的口中。
尤其是芽生大张旗鼓地把他们胖揍过禅院谅的合照打印出来后,前者还交代正雪和正弦两兄弟务必要把那几百张的打印彩照贴满本家的各·个·角·落!
于是在一夜过后,谁都知道了芽生和甚尔两个人合伙把让治长老的儿子给锤成了猪头。
起初,部分看不惯芽生的守旧派还眼巴巴地等着看好戏,他们私以为禅院虻矢会借机给被迎纳回本家的“十种影法术”吃点苦头、长些教训。并且让其知道——别管她的身份如何,都千不该万不该地屡次破坏禅院家的规矩。
可偏偏家主那边自始自终都没有要发话惩戒这狼狈为奸的两人的任何迹象,甚至就连数日前当众殴打过禅院谅的正雪、正弦兄弟也都安然无事。
见风使舵是老东西们趋利避害的天性,有人在其中嗅出了猫腻,一时间族内有关禅院芽生不配成为下一任家主的诸多闲言碎语,就也不攻自破地销声匿迹了大半。
分布在本家四处的打印照成了长腿的活报纸,有些被冷冷的风一吹,再卷着点细腻的白雪粒,呼——地就刮进了禅院让治的庭院里。
后来听说这老东西被气得嘴角又生出了两个大火疮。
合照当中,自打晕倒后就开始仰望星空、翻白眼的禅院谅瘫倒在地上,而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半蹲在他的左右,仿佛是在炫耀功绩般齐齐地举起剪刀手,咧嘴而笑的面容又多少有点如出一辙的味道。
那张照片是用芽生送给甚尔的手机拍下来的,还留在相册里。
如果不是里面还有个奇丑无比的猪头禅院谅在……
翻看手机的甚尔心想,他肯定早就把这个设置成壁纸了。
甚尔枕着一只手的同时躺在被褥上,将掌心中铁匣子似的手机灵巧地转了两个圈,等他转到背面时,映入眼帘的则是陪芽生第一次溜出禅院家时的纪念合照——那几张大头贴中的其中之一,后来被芽生剪开,给他俩的手机身后各贴了一小张。还美名其曰是为了和大家的手机更有效的区别开,否则他们几个人的款式都那么像,很容易拿错的。
……像小狗宣誓所有权的行为。
大头贴被让人眼花缭乱的贴纸挤满了角落,其中芽生的头发才将将及肩,又因为甚尔不自觉微微低头的缘故,而导致在结果上看起来他俩的身高相差的并不是很多。
还被芽生强制性地点缀上了樱粉色的猫须和猫耳特效,于是就很顺理成章的,在小小的硬相纸内,跃然而上有两只黑毛冷白皮的牛奶猫。
禅院甚尔尝试去理解过一秒这个装饰的意义所在。
随后,他果断地放弃了。
可即便如此,甚尔也从未产生过要把这个有点搓手感的大头贴给揭掉的想法。
再重申一遍,
这跟听上去既狗屁又冠冕堂皇的什么“讲究”和“重视”都没关系。
和是否有过“约定”亦不相干。
或许只是因为他从对方的真诚中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自由和……认可?
所以哪怕仍然要日复一日地透过禅院家的屋檐望天也无妨,所以就算是被框进小小的相纸中也无所谓。
日光得以悠悠晃进和室内,再爬上米色的墙壁时,正是这一天里芽生的庭院中最热闹的时候。
她自从初诣那天的正式露脸后,在禅院家内的被讨论度就始终居高不下,每当人们因各自的工作、生活而将要选择性忽视禅院芽生的超强存在感时,这家伙就又突然发光发热起来。
——麻烦的继承人。
这是本家内多数中立派对其的评价。
是以原本就住在这附近的原住民们也不怎么想被芽生的火光灼伤,尤其还是后者已明确跟禅院甚尔勾搭到一起后。
他俩如今都快变成臭味相投的瘟神组合了。
……
没人嫌自己过得太滋润,会上赶子地过来找不顺。
但这些并不妨碍芽生带着一众人把日子吵得分外的热闹。
根据甚尔的观察,而得到了部分不完全的总结。
隔壁每天会在七点以后开始发出细细簌簌的谈笑声,和玉犬们踩着庭院奔跑的吧嗒吧嗒声响。之后会稍微安静一会儿,可能是芽生去睡回笼觉了,也可能是她又在练书法。
就跟欣赏不来粉粉绿绿、闪闪亮亮的拍照贴图一样,甚尔也无法领会单纯的白纸黑墨能表现出什么深意与锤炼内在的心得云云。唯独会意外的是——那个咋咋呼呼的芽生竟然也有那般聚精会神于某件事情上的时候。
那时,芽生听后不以为然,“是么。我才要说呢,甚尔不也没有看上去那样不好惹。”
甚尔无言以对:……大概也只有你这么认为了。
这个话题就此绕过。
然后钟表上的时针会匆匆地走过象征着下午来临的2点以后。
一天中最暖和、最适合舒展筋骨的时间到了。
以芽生为首,甚尔做收尾。
队伍中又夹塞着雀、知叶和鹤彩三人,依次开始跟精力过分旺盛的禅院正雪展开车轮擂台战,偶尔会找不到甚尔,她们就会拜托正弦在最后的时候上场虐菜。
其中以正雪和甚尔的近身搏斗最为精彩,惹得坐在缘侧上观战的一撮观众们惊呼连连。
汗水肆意地流淌过眼睑与额侧。
眼见那裹挟着鼓鼓强风的拳头近在咫尺之际,甚尔猛地劈腿下蹲,借助进攻方短暂的视野空白期,迅速朝正雪的脚腕处横扫而去。
“咻~”
反应极快的正雪立刻向后跃出两大步,当他拉开一定的安全距离后,立刻边吹流氓哨当作挑衅和欣赏,边欠儿欠儿地点评说道,“如果你的腿再长个十多厘米,刚才就能踢到我了吧啊哈哈哈。”
甚尔:?
……弱智。
旁边的芽生反倒比甚尔本人还激动,双手捧成喇叭状扩在嘴边,脆亮的声音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上啊甚尔!扒他的裤子!让正雪今天走不出这个院子!!!”
下意识拽住裤头的正雪:?!!
正雪他害怕极了,“小姐!您最好只是在开玩笑!”
甚尔:……
这又是哪来的小流氓。
他扭头去寻找那乐得起哄的呐喊声的来源之处。
就在这时,有颗汗珠倏然坠在甚尔的睫毛上,随即又洇湿了他的视野,他在将要离去的冬日尾声中感受到了最后的丝丝冰冷。
但很快,他的所见之景又重新变得无比的清楚。
眼前的中心坐着正笑的东倒西歪的芽生,是宛如足以消融瀌瀌雨雪的午后日光。
……
这天亦是如此,
可唯独院子的主人没有在场。
甚尔没什么兴致,就躺在被阳光照耀的缘侧上阖眼小憩,权当耳边正雪指导他人技巧的声音是催眠曲,听着听着还真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
“有破绽,看我偷袭!”
本应被禅院虻矢喊走的人的声音突然出现。
下一秒,就见原本还在背身侧躺的甚尔,已经哈气连天地坐起身了,他正在用右臂牵制住白玉犬的狗头,脚蹬黑玉犬的屁股。
甚尔拿左手抠了抠眼屎,睁开另一边的单只眼。
“偷袭还要做个提前预告?”
芽生吐吐舌头,小跑过来从他的手里解放玉犬,伸出小手使劲地揉了揉玉犬印有符文的头顶,“反正我出不出声都能被你发现,那还不如喊出来,这样能显得我的气势很强欸。”
敏锐的甚尔瞬间便听出她的话中带有些闷闷不乐,瞥了眼紧随其后进屋的禅院雀,后者的表情也不大自然。
用后脑勺思考也能想到是谁导致的。
于是问道:“那老头说什么了?”
芽生盘腿坐到他的旁边,还顺道挥挥手示意院子里的鹤彩、知叶和正雪继续,然后双手托住她削瘦的下巴,小声地娓娓道来:“虻矢说让我换个新住处,他说这里又小又偏。”
但究竟是真的心血来潮地关心起芽生的起居环境,还是不愿让她和住在这附近的人来往下去呢。
心知肚明的两人面面相觑。
甚尔默不作声:“……”
芽生:“我们还因为上学和礼仪课的安排吵了一架。”
“……所以?”甚尔放慢了呼吸,维持斜侧头的姿势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同时等待芽生宣判最终的结果。
芽生也配合地露出不堪重负的表情,压下声线,“我俩谁也没说服谁,拖到最后还是靠新叔和竣胜叔出面做的和事佬。就是说呢,礼仪课在今后都跟我没关系了,但暂时我肯定还是去不了学校的,除非有朝一日我能打过用出七成力的老头子……嗯,就为了这个我还特意去书库把有关十种影法术的手札要来了。”她说着便从影子里淘出了一本封皮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旧册子,在甚尔的眼前晃了晃,然后乍然笑起来,提高嗓音继续说,“但虻矢松口我可以在护卫的陪同下外出了,也说好要再给我选一两个随行护卫,到时候你来陪我好不好?”
甚尔在听到她落脚所在的问题后愣了愣,绿眸微眯,“你看不出来那老头就是不想让你跟我扯上关系?”
芽生“嘁”了一声,“我和其他人又不熟悉。”
“这是做护卫,不是交朋友。”
“我——才——不——要!”
拼命压下不耐烦性子的甚尔蹙眉,“那你要怎样?”搬都要搬走了。
“甚尔你继续保护我呗,我继续付给你工资。”芽生用肩头撞撞他,顺便让玉犬们也往看似刀枪不入的甚尔怀里猛钻,然后说,“而且我又没答应老爷子去住新房子的要求,都住习惯了干嘛让我搬走。”
“……”
甚尔在沉默片刻后,“你认真的?”
“嗯!”
芽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随后再次垂下手腕伸进影子开始猛掏,直到将一把刀身很短却分一为二的咒具找出来,她欢欢喜喜地把咒具的刀柄塞到甚尔的手里。
并说道:“你看,连贿赂你的本金都到手了!”
甚尔:“……?”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特级咒具……天逆鉾?”
甚尔把玩着手中的极品咒具,轻飘飘地将其抛到半空中,在刀身上的寒光闪过时,又随性地将刀柄握在掌心,发出玩味不明的哼声,另一只手则摩挲起下巴,再感受到从刀身渗出的特异咒力后,他确信这就是天逆鉾。
是在接触到咒术时,可以使其强制解除的特级咒具。
“他们就这样把压箱底的宝贝给你了?”
而且是在明知这人十有八九会转交给他的前提下。
芽生双掌捧脸,装萌地睁大眼睛。
非常义正言辞地说:“都是为了能让甚尔更好地保护我啊。”
她接着说:“这可是要赌上一辈子的约定,接下就不能反悔了!”
甚尔的呼吸一滞。
随即他仿佛躲避什么似的切切地低下头,任由额前的大片刘海遮住眼帘。
在阴影下,他闷声说道:
“好,我答应你。”
“嘻嘻。”
得逞的芽生这才卸下口紧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开始心满意足地嘿嘿傻乐。
喜提武器的甚尔便在一通咯咯咯的笑声下,仔细地低头审视起手中的天逆鉾,他在想要怎么存放这柄特级咒具,又该如何发挥它的特性而创造出其不意的招式……
沉思中,耳边的笑声渐渐式微。
留意有关注芽生的他便扭头看过去,看其又变成了肉眼可见的郁闷样。
于是问道:“怎么?”
芽生轻轻地呜咽:“没什么,只是感觉我和你之间的友情变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