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喷子”郑大牙
赵红兵的号虽然进了一个新人,但还是冷清,可黄老破鞋和王宇所在的号,是一天比一天热闹,主要原因,还是黄老破鞋进来了。
自从黄老破鞋进来以后,基本取代了王宇在号里的位置,成了睡在三铺的头铺。并不是他比王宇有个人魅力,而是王宇实在没心情在这号子里立棍,有黄老破鞋去管理这些嫌犯,王宇省心了好多。
黄老破鞋在这穷人云集的号子里简直是超级大富豪,几十块钱点个菜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只要是谁把他恭维好了,肯定能吃上好的。黄老破鞋每天都在听好话,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现在就算是放黄老破鞋出去,他也未必愿意出去了。
而且,黄老破鞋的谈吐也越来越有大哥样。
黄老破鞋对盗窃犯小刘说:“小刘,以后你出去跟我干。”
“哎呀黄哥,三生有幸啊,我打架绝不退缩!”
“我不让你打架,我让你看衣柜,锻炼你的意志力!别看你是犯了盗窃罪进来的,但我可相信你,我就是让你看洗浴中心的衣柜!”
盗窃犯小刘听完做感激涕零状。
然后,黄老破鞋再拍拍犯了重伤害罪的小张的肩膀:“小张,你也出去跟我干吧。”
“黄哥,那太谢谢了,你让我去看衣柜,我肯定看好!我从小到大就没偷过东西!”
“我不是要你看衣帽柜,我是让你管保安。你的性子暴,但是我相信你在我手下干,肯定不会犯事儿。人嘛,就要量才适用。”
“那你觉得我能干好吗?”
“能!”黄老破鞋的回答坚定而果决。
此时,黄老破鞋发现強姦案主犯小李在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说:“黄哥,你看我能干啥啊?”
“你?”黄老破鞋沉吟了一下:“你,嗯,你去管小姐!”
“卧槽,他去?还不把小姐全強姦了!”号子里的人都不懂黄老破鞋的用意。
“他不会,只要在我这儿干,他肯定能战胜自己,战胜心魔!”黄老破鞋说话掷地有声。
听到黄老破鞋这番话,号子里的人开始鼓掌了。
王宇插了句话:“老黄,你觉得我能干啥?”
黄老破鞋上下打量着王宇不说话,把王宇看得直发毛。
王宇说:“操,你倒是说话啊,你觉得我去你那儿能干吗?”
黄老破鞋继续打量,似乎以前从来不认识王宇一样。
王宇说:“你再看我,我抠你眼睛了。你快说我能干啥啊!”
黄老破鞋的唇缝里,蹦出了两个字:“鸭子。”
号子里笑炸锅了。
王宇笑骂:“卧槽你大爷。”
黄老破鞋正色说:“真的,我早就想在洗浴中心里上这个项目了,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你,合适!嗯,你就是岁数有点大。”
王宇说:“估计第一个来嫖我的就是你老婆毛琴。”
黄老破鞋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我对这样的事看得很开,这都不算事。对了,以前我听说你在广东跑路时当过鸭子,有人在广州的白天鹅饭店见过你和一个香港老娘们儿在一起,真的假的?”
“卧槽你!”王宇甩过了一个烟头。
黄老破鞋嘿嘿一笑,躲了过去。
总之,只要有黄老破鞋在,号子里永远也不缺话题,不缺笑声。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混子进来,三句话就把黄老破鞋聊没电了。
这小混子一进来就说:“呦,这不是黄哥吗?你的洗浴中心被砸了,你怎么还进来了?”
号子里的人都知道黄老破鞋是因为扫黄被抓,却不知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被人砸了。
黄老破鞋支支吾吾,说:“我也犯了点小事儿。”
小混子又说:“我知道你的两家洗浴中心被冲了,可你咋还进来了呢?”
黄老破鞋惊了:“啥?我的两家洗浴中心都被冲了?”
“可不嘛,现在全关门了。”
听完这一席话,黄老破鞋心拔凉拔凉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家洗浴中心被公安冲了。不但黄老破鞋的心拔凉拔凉的,就连号子里的兄弟们的心都是拔凉拔凉的,都心想:本来以为在看守所里把出去以后的工作问题都给解决了呢,哪知道原来你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已经完蛋了啊!
别人没人敢说话,只有王宇说:“黄哥,那我这鸭子这事……”
黄老破鞋强作欢颜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都不算事。”
“这还不算事啊?”王宇说。
“这真都不算事,要是连关我十家,或许算事吧。”
黄老破鞋这句话还真没有吹牛逼,尽管他的两个场子被砸了,可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现金特别充足,只要允许,他还真能开十家。不过从这天起,黄老破鞋说话不再像以前腰杆那么直了,也不再轻易给人安排工作了。黄老破鞋多少有些消沉,号子里的欢声笑语也少了很多。
几天后,一个人的到来,让号子里的欢声笑语又少了很多。
这个人是老曾,刚刚养好伤的老曾。
有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会带来笑声带来快乐,比如沈公子,比如黄老破鞋,他们都是正能量,这样的人身边不会缺少朋友,总会成功。可有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总会给大家带来不快和烦闷,这样的人都是负能量,他们不但自己成功很难,而且谁跟他们在一起谁倒霉。
老曾就是负能量,自从他进来之后,每天眼睛耷拉着往那一盘,也不爱说话。看着他那消瘦的腮帮子和青胡茬子再加上他那即将到来的死刑,大家都觉得有点瘆人。
由于王宇和赵红兵所在的号子离得太远,王宇开始时并不知道老曾和赵红兵发生的冲突,他觉得老曾这人最终命运可能和自己有点相似,有点同命相怜的意思,俩人走得还算很近。后来,王宇知道了老曾和赵红兵的冲突,本来按理说王宇该收拾他一顿,王宇也的确想过,可王宇觉得这个人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已经受到了该受的惩罚。等着他的,就是死刑,这人已经到这份上了,王宇有点下不去手。
王宇下不去手,可黄老破鞋却下得去手。
黄老破鞋说:“你怎么谁都敢动呢?你胆子也忒大了吧?红兵那是我多年的兄弟!今天算你倒霉,落在我手里!兄弟们,给我打!”
小刘、小张、小李等人一拥而上,把老曾按在铺上开始毒打。
王宇说:“行了吧,差不多就行了。”
黄老破鞋说:“他敢跟红兵犯冲!你不动他我动他!甭拦我!”
说完,黄老破鞋亲自上了,打得比谁都欢实。后来,还是王宇上去把他们都拉开了。老曾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嘴角又渗出了血丝,看样子是受了内伤,蜷在铺上一动不动。
黄老破鞋看样子有些恼:“你拉我干什么?红兵是你大哥,也是我兄弟!”
“他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跟他较什么劲啊?再说,打也打了,差不多行了。”王宇说。
黄老破鞋看样子兀自怒气未平:“行行行,我给你面子。但他别跟我犯冲,别的胆子我没有,整死他的胆子我有!”
王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打老曾还帮忙拉架。后来几天王宇自己明白了:老曾的眼神太像李四了。王宇不但帮老曾拉架,而且还特许老曾躺在铺上休息。第二天,王宇给老曾定了饭。
过了几天,老曾主动找到了王宇。
老曾说:“谢谢你帮我,我是烂命一条了,真没指望着还有人能帮我。”
“啥帮不帮的,咱们俩命差不多。”王宇说。
老曾沉默了半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是好人,你不会死。”
王宇惨淡地笑笑:“谢谢你,现在我看开了。”
老曾说:“好人是要长命百岁的。”
老曾说完走了。
王宇曾经也是个暴力分子,可他一直唯李四马首是瞻。自从李四在前两年性格开始变化,王宇的性格也跟着变了许多,不再那么睚眦必报,甚至还有点以德报怨的意思。老曾自从得知了王宇和赵红兵的关系以后,就以为自己肯定是完蛋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王宇不但没打他,而且居然还照顾他。老曾这辈子,遇上的全是有仇必报的人,真没遇到过王宇这样的人。
此后,黄老破鞋有事没事地还要找老曾麻烦,每次王宇都是好言相劝。黄老破鞋气得指着王宇鼻子骂:“你他妈的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王宇笑笑:“现在发现了,那咱们俩绝交吧!”
话聊到这儿,黄老破鞋就不接招了。黄老破鞋揍老曾,首先是想出去以后跟赵红兵邀功,其次是想在号子里立威。至于他所自称的是出于对赵红兵的感情和义愤,应该是没有。要是因为这事跟王宇绝交,那肯定是不至于。
老曾被放到王宇号子里了,那腾越呢?
赵红兵憋了太久,出手实在太重,此时的腾越,才刚刚恢复说话的能力。而所长对腾越的询问也开始了。如果说开始时所长认为是赵红兵挑起事端的话,那么现在,所长也开始相信赵红兵的话了。所长也知道,腾越和赵红兵身上有着一个相同的特质:硬的肯定不吃,软的或许吃。
在病床前,所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多大的仇啊,你弄死他。”
“就看不惯他这种为富不仁的,瞎牛逼什么啊!”腾越说话有气无力,可言语间还是霸气十足。
“那你现在被打成这样,觉得值么?”
“啥值不值的,栽了就是栽了。”腾越说得坦坦荡荡。
想从腾越这找到线索,基本上,很难。
所长在找线索,沈公子也没停下。他现在想找到的,就是在去赵红兵号子之前,腾越究竟是和谁接触最多。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沈公子圈定了一个人:郑大牙。
据说腾越在以前的号子里,每天和这个郑大牙在一起,俩人睡觉时挨在一块,总是在商量什么,而且明显还特别怕别人听见。更巧的是,腾越被转号没几天,郑大牙也被保出去了。
沈公子不但早就听闻过郑大牙,而且以前见过郑大牙这个人,虽然不熟但是印象绝对深刻。顾名思义,郑大牙的那一口牙如犬牙差互,尤其是两颗大门牙特别的长,像是两把大铲子一样突出在外,特点实在鲜明,让人过目不忘。而且,此人说话时总是唾沫横飞,他一说话,旁边两米之内的人都会遭到他唾沫的袭击,所以平时一起吃饭时,从来没人敢坐在他旁边。绝对的喷子,小喷壶一个。
有些人爱说话,可每天说的都是废话,叫叫嚷嚷半天,别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有些人爱说话,每句话都极具煽动性,能把人说得热血沸腾,欲罢不能。比如希特勒就有这样的本事,别看长得不起眼,可只要给他机会一演讲,整个世界都变得天翻地覆。
这种本事和年龄关系不大,和学历关系不大,和阅历关系不大,完全是天生的。郑大牙就具有这种煽动力。这煽动力远比所谓的“忽悠”高上好几个境界。
郑大牙现在四十多岁,早在十几年前就下岗了。别人下岗通常会经历一段惨痛的生活,可这郑大牙则不然,以前上班时他被工作束缚着,只能在厂子里胡喷一通,可国营的工厂里哪能容得下这样的喷子?所以他虽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无处施展,反而屡屡被领导批评。下岗之后,郑大牙发现了外面的世界才是他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从此之后,他就开始了靠嘴活着的传奇生涯。
比如说在我市西边有个饭店,这饭店开始营业时是全市最豪华的饭店,迄今为止也是最豪华的饭店之一。可邪门的是,七年中换了八个老板,谁干谁黄,不但赔钱还总吃官司,七年中在这打架斗殴死的人起码有三个。这样的饭店,谁还敢经营?位置太差,店面格局也太差,风水更差。到了现在,很多人觉得去那吃饭都会沾染上一身的晦气。
第八个老板想把饭店兑出去,可是谁敢接手呢?此时,郑大牙就该出场喷了,他从第八个老板那先是得到了一个承诺:只要把饭店带着租约以60万的价格转兑出去就行,就算是下家愿意出80万,那这20万多得的部分也全部归郑大牙,有本事卖90万,那也全归郑大牙!其实老板自己心里也没底,对郑大牙也没抱什么期望,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态去跟郑大牙谈的这事儿。老板真正的心理底线也就是40万,能兑出去就心满意足了。
郑大牙不管老板的心理底线是多少,他自己有个心理底线:100万!
虽然郑大牙能喷,可他社会地位并不高,全市所谓的有钱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可不认识不要紧,可以去饭局上现认识。郑大牙从此就奔波于各个酒局之间。终于,郑大牙遇见一个猎物。这猎物当然也不是白痴,他叫王平,开始时是全市最早一批炒股的,后来做了钢材生意,做得不算太大,但是手里至少有那么两三千万。
东北的酒局很有特点,经常是酒酣耳热之后,每两个爷们儿凑成一对然后握着手倾诉衷肠。一桌十个人,肯定得凑成五对。这次王平挺不幸,握住的是郑大牙的手……
郑大牙表情真挚而热烈地握住王平的手说:“王总,真是久仰了,今天能跟你一起吃饭,是我的荣幸。”
“哪里哪里,我就是做点小生意。”
“呦,你要是做小生意,那我们不就成了要饭的了?”
一番客套之后,王平被郑大牙捧上了天。而且在酒精的作用下,王平也觉得郑大牙那不怎么英俊而且有缺陷的脸似乎并没那么可憎。此时,郑大牙也觉得时机到了,准备下碴子了。
“王总,你以后就准备做钢材生意了?”
“别的我也不会干啊!干这个比较顺手,这两年行情也还不错。”
郑大牙沉思了一下,略带担忧地说:“最近两年是赚到钱了,可将来……”
“将来怎么了?”
“你看看现在的国际形势,主要用钢材的国家就是中国,供应钢材的国家主要就是巴西和澳大利亚,近段时间钢材商都在囤积钢材,这价格才涨上去。我也研究过,就澳大利亚那铁矿石储存量,供应咱们这一个中国几百年都没问题,更何况还有巴西!现在中国的这钢材价格猛涨,人家肯定增加产量。你这么大一个老板肯定明白:供需关系决定价格。人家加大了供应,然后咱们这需求就这么多,我看……嗯,悬!”
王平一听,这人似乎还真懂行情懂经济啊!自己虽然有点钱,可终归是个土老板,这人的话值得借鉴!
王平赶紧问:“那你的意思是,钢材价格要跌?”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能大概判断个市场规律,哪有知道啥时候涨价掉价的本事啊。我的意思是,有时候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对了,十六大的报告你研究过吗?”
“十六大……现在开到十几大了?”
郑大牙叹息了一声,连连摇头:“你得关心国家政策啊!”
王平觉得挺不好意思:“嗨,我一个做小买卖的,关心那些国家大事干吗?”
“小买卖?你这买卖还小!我跟你说,跟着国家政策走,肯定没错!”
“十六大报告说要控制钢材价格?”王平再没文化,也觉得完全不可能。
“靠,报告怎么能提这些事儿!我的意思是,国家现在大力发展第三产业!”郑大牙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啥是第三产业?”
“最典型的就是餐饮业!王总,想过干餐饮吗?”
“想过啊!可咱们不懂啊!”
郑大牙竖起了大拇指:“不错,现在做餐饮是个最好的时机,在大城市里做餐饮最赚钱了,很快咱们这经济发展上去了,咱们这餐饮业也要迎来大发展。你不懂餐饮不要紧,你只要雇懂餐饮的人就行了。”
“嗯……”王平被说动了,若有所思。
“干餐饮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现金流!你们做钢材的需要压的钱太多,进钢材需要钱,囤钢材还需要钱,客户还要压你们的钱。干餐饮就不一样了,每天就哗哗地等着收现金吧!天天都是现钱,都是真金白银!”
郑大牙的激情澎湃完全感染了王平。郑大牙也的确不是完全白给,他每天都看看报纸,大事小情的都懂一些。和王平比起来,他算是有文化的。或许郑大牙也没认真读过十六大报告,可他确实对国家政策略知一二。
不过更关键的是,郑大牙的逻辑清晰,先谈国际形势再谈国际经济走势,最后再聊到本国的国家政策。这一条龙谈下来,谁听谁都得竖大拇指。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远不是最绝的。这次谈话后,郑大牙有事没事就约王总吃饭,顿顿都是郑大牙买单。这饭可不是白吃的,每次赴约前郑大牙都会准备好谈话的腹稿,不断地跟王总渗透做餐饮有前途和做钢材生意前景黯淡的理念。
到后来,可能连郑大牙自己都认为做餐饮生意是全人类有史以来少见的好买卖了。他的确是达到了喷的最高境界:在喷别人的同时,自己已经相信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终于在某次大醉之后,郑大牙祭出了必杀技。
郑大牙神秘兮兮地说:“王总,现在有个好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手头的资金不多,要是多,我就自己干了!”
“啥事啊?”现在的王平对郑大牙有点崇拜,也有点依赖。
“你知道西边那酒楼不?就在区地税局对面那个。”
“当然知道啊!不过那酒楼可够顺人的,谁干谁黄。”王平说。
郑大牙打了个冷哼,连连摇头,不说话。
“怎么,你想盘那个酒楼?”
“对!谁干谁黄!不过,那是以前了,你知道区政府现在怎么规划那附近那块地的吗?”
“咋规划的?”
“上万人的居民区!你那么多做房产的客户,你问问区政府是怎么规划的去!最重要的是:那地方就这一个像样的酒楼,要是把那酒楼盘下来,那前景,没的说。”
王平沉思了一下,说:“我这人有点迷信啊,我真觉得那风水不好,有的时候我去吃饭都觉得瘆得慌。”
“哈哈哈哈,王总,你迷信?说实话我更迷信!不过,这事你就不懂了!你知道那死过人不?”
王平直咧嘴:“可不嘛,死了好几个,都是横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郑大牙笑得极其夸张。
“笑啥?”
“你真是不懂,你知道祭祀吗?”
“知道啊!逢年过节的,咱们谁不祭祭祖宗神灵啊!”王平被问得一头雾水。
“好,我问你,你用什么祭祀?”
王平琢磨了一下,说:“还能用啥啊,黄表纸,瓜果梨桃啥的,有时候也买点冥币。”
郑大牙收起了大笑,微笑摇头不语。
王平急了:“你用啥祭祀啊?不都用这玩意儿吗?咱们这么好的哥们儿,你有话就说呗!”
“你知道最高的祭祀是什么吗?”
“不知道!”
郑大牙霍地站了起来,手指上天,高喊一声:“人命!”
王平被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大跳:“啥玩意儿?”
郑大牙语调更高地强调了一句:“人命!”
“人命咋还成祭祀的了呢?”王平不懂。
郑大牙的表情相当无奈,指着王平说:“王总啊,你再不读书可真被时代淘汰了。我问你,以前皇帝下葬都用啥殉葬?”
“金银珠宝呗!”王平说。
“错!那都不是最高的祭祀!最高的祭祀就是拿人命来殉葬!你知道以前奴隶制社会时那些王侯将相墓中挖出来那些殉葬者不?夏朝、商朝、周朝哪个不是用人命来祭祀?古今中外,哪个民族哪个种族的最高祭祀方式不是人命?”郑大牙的唾沫星子迸到王平脸上了。
王平下意识地擦了擦唾沫星子:“那啥意思啊?让他们殉葬?”
“操!何止是殉葬!中国、埃及、巴比伦、印度、玛雅,任何一个文明中,只要遇上大事就要杀人!求雨要杀人!开坛要杀人!过节还要杀人!”
“那你的意思是?”
“跟你直说吧!就那酒楼,现在已经殉葬进了三个人,这三条人命,就是最好的祭祀!”
“啥……”王平听蒙了。
“以后这酒楼要火!要大火!三条人命的祭祀啊!这是一般的事儿吗?我早就从北京找来风水先生看了,就这三条人命,已经够了!再接下去谁再经营这酒楼,那必然是大富大贵!大富大贵!大富大贵!”
王平彻底被喷晕了,傻愣愣地看着郑大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几天,郑大牙又找到了王平,又是一顿大酒。
“王总,这酒楼我谈了,100万就能带着租约转过来,这确实是最低价了。你相信我的谈判水平不?100万,老板真是割肉了。要是让这老板知道咱们区这规划,300万他也不带转兑的。”
“那你准备干了?”王平太羡慕了。
“对!但我手头资金不太够。”
王平说:“差多少啊?要么也让我小参一股?”
“咱们是哥们儿,我跟你交个实底吧,我手头现在现金就30万。我现在也想借钱呢,不过王总你放心,咱们是好哥们儿,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我肯定不能跟你借钱。”
“哪儿的话啊!我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干了,那算我一股行不行?”王平主动往上凑了。
“我认你是大哥,别人我也不太相信,这事就咱们俩合干了行不行?让别人卷进来,我不放心,也不忍心把这么好的一个项目给外人。”郑大牙说得特真诚。
“兄弟,你信任我,我更信任你!我老王没什么钱,但是几十万还拿得出来!”
又经过几次类似的运作,这事儿郑大牙算是彻底晕成了,没出一个月,王平和郑大牙“一起”把这饭店给兑下来了,大股东王平70%,小股东郑大牙30%。郑大牙就凭着一张嘴,挣了20万现金又得了小半个酒楼。这叫忽悠吗?这叫本事!纯粹的没本买卖!这是仅仅依靠谈吐、手势表情就能达到的吗?这需要知识!需要大智慧!需要对人性的了解!
郑大牙可真坑了王平。这酒楼谁干谁赔钱,更别说毫无经营酒楼经验的王平。一年下来,要不是王平的家底厚,王平本人也得成了这个酒楼的人命祭祀。饭店里除了服务员以外,鬼比客人还多。郑大牙没事儿还去找王平哭去,说自己马上就要赔不起了,可王平去找哪个爹哭去?
就当郑大牙说服了王平准备把这个坑爹的酒楼再次喷给别人的时候,这酒楼的风水还真转过来了。是不是那三条人命起了作用不知道,可区政府的规划的确是让这个酒楼人气十足。再过了一年,不但回本了,而且还盈利了。
这是郑大牙经典的案例之一,不过,这还不是最经典的。最经典的,发生在了2004年春天。沈公子这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也是因为耳闻了这件事,开始真的佩服郑大牙了。
当时我市和邻市之间要修一条高速公路,这个项目中的一段被陈总拿了下来。在这修路的过程中,遇上了一个村里的超级钉子户,这户人家姓吴,是该村多年的一霸,是在监狱里几进几出的人物,曾经拿着菜刀逼着村里每家每户都选他当村长,无比蛮横霸道。
这高速公路不偏不巧必须要经过这里,否则改道就要多绕起码三公里。高速公路,那是用一沓子又一沓子人民币铺就的啊!这下可给了老吴坐地起价的本钱,老吴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自己家这位置的重要性,他当时就喊出了让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天价。
陈总当然也不是好惹的,怎么会受这样人的威胁?当时就下令强拆,可这老吴还真敢玩命,率领着两个儿子以性命相搏,陈总手下那三十个视死如归忠肝义胆的小弟居然也没太多的办法。陈总勒令强拆,可没勒令杀人,而且还告诉他们千万别出人命。可这父子三人的劲头,完全是玩命的态度。拆这一间房子要是死了三个人,那得赔多少钱才能摆平?这工程还怎么干?几轮攻守下来,父子三人面对这三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壮汉毫无惧色,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负。陈总纵有通天的本事,也被这老吴给折腾得够呛。
绕道?不可能!
杀了他们一家三口?不明智!
答应他的条件?扯淡!
此时,有人给陈总推荐了郑大牙。推荐人说,此人有把死人说活的本事。
当其貌不扬的郑大牙龇着两颗大板牙站在温文尔雅的陈总面前时,俩人的形象和气质实在是判若云泥。不过,陈总还是以礼待之,俩人的对话极其简单。
“求你办个事儿,能不能把那老吴家的人给搞定?”
“你想出多少钱?”
陈总略加思索:“100万。”
“希望多长时间让他们走?”
陈总又略加思索:“两个月内。”
“没问题。”
“需要付你定金吗?”
“不多,先收三成。”
“没问题。”
“不过你得配合我干一件事儿,跟这老吴家说,已经决定了,路不从他家过了,绕道,从他家房后过,而且假装动工开修。修不修的不要紧,样子得做足。”
“没问题!”陈总永远这么爽快。
按理说郑大牙喷了这么多年,如果攒下钱的话,那么也算是个小富豪了。可这郑大牙生来爱赌,而且逢赌必输,混到现在,还是一穷二白。要不是他有那张嘴,恐怕腿得被债主打折八次了。他的嘴就是他的本钱。
就好像是战国时期的张仪似的,就靠着一张嘴说遍各国君主,改变天下局势。当年张仪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抬回家时,他的老婆心痛不已,可他却说:“你看,我的舌头还在吗?我的舌头要是还没被人割下去,那就有希望!”
郑大牙的嘴,不次于张仪。嘴在人在,嘴亡人亡。
一个礼拜过后,老吴的二儿子在村子里被一辆小轿车给碾断了两条腿。这车祸事件究竟是偶然还是人为的不得而知,但二狗却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三天后一个陽光明媚的下午,老吴家院子外30米处停下了一台奥迪A6,这A6的牌子,是另一个城市的车牌号,而这个城市,正是要和我市连接高速公路的另一端。
车停下以后10分钟,从A6上下来了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人,此人长相平庸,可是一双大板牙却在陽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不用说,郑大牙到了。
郑大牙站在陽光下,盯着院子看了好久,手中拿着一个罗盘,比画半天,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老吴其实早就看到了郑大牙。他们全家的警惕性都非常高,只要外面有汽车声,马上就全副武装。可这次来的不是面包皮车,而是一辆奥迪A6,而且,这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人似乎没什么恶意,只是站在院外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叹息,看样子心事重重。直到这戴金丝边眼镜的人上车要走的时候,老吴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充满警惕地走了上去。
老吴问话挺霸道:“你在我家门口比画啥?”
“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过来看看。”
“你看啥?”
“啥也没看,我就是觉得这地势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老吴问。
“真的啥事儿没有,我急着回市里参加饭局。”
老吴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了:“有啥你就说呗!”
郑大牙俩眼直勾地看着老吴,看了足足一分钟,把老吴看得直发毛。
老吴说:“你看我干啥玩意儿,有话说话!”
“煞!”郑大牙从俩大门牙的牙缝中蹦出了这么一个字。
“啥?”
“煞!”
“啥?”
“煞!”郑大牙的表情变得很严峻。
“煞?”
“煞!”郑大牙斩钉截铁。
“啥?哎呀妈呀,啥玩意啊,你说啊?啥煞?”
“煞气!”惜语如金的郑大牙这次说出了两个字。
“啥?”
“剪刀煞!”郑大牙说了三个字。
“啥叫剪刀煞?”
“你家所处的位置,早晚会成剪刀煞!”
“……啥意思?”
“你家门口这有条路,对吗?”郑大牙指着脚下的路说。
“对啊,你站着的不就是吗?”
“可你们这房后也在修路,从你家院子这分叉,对吗?”
老吴哼哼唧唧:“也不一定!”
“啥不一定啊!你看你家后面都开始动工了。你家这一条路,你家房后再一条路,从你家这分叉,这是不是人字的路口?”
“对啊,这又怎么了?”
郑大牙摇了摇头:“怎么了?这犯了剪刀煞!这两条路的形状就像是一把剪子,把你家所有的好风水都得给你剪去。说得难听点,近期你们家要出事儿,出大事!”
老吴琢磨着,啥要出事啊?已经出事了!眼前这位,真是高人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平时再理智的人,当亲人出事的时候脑子也会迷糊,更何况没什么文化的老吴!所谓病急乱投医就是如此。老吴听到这,二话没说,连拉带拽就把郑大牙请进了家门。郑大牙几番推脱,可架不住老吴的盛情,只能“勉强”进了老吴家。
在老吴家里,老吴把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郑大牙讲了。郑大牙听了以后,冥思了足足十分钟,一句话不说,毫无表情。
老吴急了:“郑师傅,我知道你是高人,你帮我们破破这煞呗!”
郑大牙继续沉默,足足一分钟,然后,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郑大牙缓缓地说:“吴师傅啊,有些事儿我本不当说,但是看你这么真诚,我也只能说了。自古以来,修路架桥都是善事,挡着做善事的,哪有一个有好下场?这剪刀煞虽然厉害,但其实也不是啥太大的事儿,房子盖在人字路口的也不少,可你们碍着架桥修路了,这就是大事了。你看看现在结果是啥?你们没捞着钱,家里又出了事儿。”
老吴更急了:“郑师傅那你说咋办啊?”
“咋办?搬!你儿子现在腿折了,还真不算是啥大事儿,别嫌我嘴损,真正的事儿,在后面呢!”
“还有啥事儿啊?”
郑大牙沉思半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除了搬家没别的办法了吗?”
“我没有,但别人也许有。你去问问别人吧。”郑大牙做要告辞状。
老吴哭的心都有了:“我去哪找高人啊?”
“不是我说你,当时人家给你钱你就搬呗,再看看现在,人财两空。你也是个仗义的人,拦着架桥修路,应该吗?你现在就算是再想搬,人家还不给钱了呢。”
郑大牙语气温和地教训起了老吴,一向蛮横霸道的老吴居然唯唯诺诺。最后,郑大牙答应了老吴,三天后再来。这三天的时间,郑大牙要去找“师傅”给这剪刀煞破一破。能不能破不保证,但肯定尽力。老吴要供奉点香火钱,郑大牙谢绝了。
郑大牙从来不希望事一天办完,他知道所有成年人都需要有个思考的过程。这三天的时间,是给老吴思考的时间。他相信自己已经说动了老吴。
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老吴在煎熬了三天之后无比期盼郑大牙出现,可从早等到晚,郑大牙也没有出现。老吴急了,直接拨通了郑大牙的电话。
“郑师傅,事儿怎么样了?”
“难。”
“那我们怎么办啊?”老吴又急了。
“我在想别的办法。”
“那太好了,大概要多久啊?”
“再过三天吧!”
“你在想什么办法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吴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没敢再多问,又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起了郑大牙。又是三天过后,老吴终于等到了救星郑大牙。
老吴火急火燎地问:“有办法了吗?”
郑大牙微笑:“有了。”
“要做法事用钱啥的,你尽管张口。”老吴说。
“不用钱,还给你钱,20万!”
老吴张大了嘴,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大牙话锋一转:“你这样的煞,没法破,你随便去找谁问问去,谁有这本事,我老郑就拜谁为师。”
老吴又不明白了:“可……可你不说有办法了吗?”
“对,是有办法了。我老郑在这周边几个城市还算有点虚名,尤其是那些大老板,都给我老郑几分薄面,现在谁盖楼不看看风水啊?也就巧了,修这条路的老板,我认识!”
老吴脱口而出:“缘分啊!”
“缘分,就是缘分!我说了,别的事我不管,可架桥修路这样的善事,我必须管。咱们素昧平生的,我没必要掺和你们家的事。可这架桥修路可不是你们一家的事,这是善事!大善事!这事我必须管,我管了以后我积德!我跟这老板说了,该给多少钱给多少钱,甭管以前动工修了多长的路,都停下!路还从这过!否则即使从你家后面绕过去,这条路也不会太平!”
“哎呀,太好了,那他怎么说?”
“别人的面子他不给,他总得给我面子。再说,这不是给我的面子,这是老天的面子。老天,他得罪得起吗?你得罪得起吗?谁得罪得起?”
老吴快被感动哭了:“你看,我之前真是不懂事儿。”
“没事儿!20万收好!搬!马上搬!”
“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感谢我?不用,你感谢老天吧!感谢老天让咱们认识!你要是实在想掏出点钱来,那就掏个两万三万的,咱们做场法事!行不?”
“行!”
十来天后,老吴搬家了,在老吴家的原址上,老吴掏钱做了场法事。看着这法事做起来了,袅袅升起的青烟再加上安静祥和的诵经声音,老吴心里那个踏实……
郑大牙那两颗大门牙在夕陽下熠熠生辉。在老吴眼中,那两颗门牙哪还是门牙啊?简直就是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