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学会

简宏图读书不好,偷鸡摸狗的事儿却很有一套,能将谎话说圆了。他到了万豪后才给陈昕儿打电话,编了一套理由,以免打草惊蛇:“陈姐啊,我也在万豪吃饭啊,刚刚送走朋友,你有空下来喝一杯吗?还是我上去找你?”

陈昕儿想不到自己躲来躲去,还是没逃出熟人的眼睛。她惊得凌空跳起来:“宏……宏图,你在……你等会儿,我立刻下楼。你哥呢?”

“啊,我哥跟田哥一起呢,我喊他过来?”

“不用,不用。”为了不让简宏图通报简宏成,陈昕儿都不敢结束与简宏图的通话,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穿外套,还得想出话来跟简宏图拉拉杂杂地客套,慌乱中忘了还有免提这种功能。等陈昕儿心急火燎地赶到楼下,都已经跟简宏图说到小地瓜的老师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简宏图无聊得乱打哈欠,好不容易见到陈昕儿的影子了,就果断将通话结束。说来也巧,另一个狐朋狗友的电话立刻进来,要他去一处酒吧喝酒,说是想念他了。

可彼时陈昕儿离简宏图还有五十多米。她也看到了简宏图,而她更看见简宏图又开始打另一个电话,心中一凛,感觉不妙。也不知哪儿来的爆发力,她利箭般地蹿过去,一把夺下简宏图的手机。

周围坐着的顾客都惊呆了,简宏图也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干……干吗……”

陈昕儿来不及回答,赶紧看手机屏幕,一看不是简宏成的,才放下心来。她坐到简宏图的对面,喘着粗气摆手不语,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

简宏图拿回手机连忙收起,才想到端的,毫不掩饰地坏笑起来。他可没田景野和简宏成二人的度量。简宏图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呸,怕我给我哥打电话吧?哈哈,难道你是瞒着我哥来这儿的?这么巧让我逮住?”

陈昕儿无比尴尬,百忙中只知道板起脸,回道:“别太过分,我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可简宏图本来就有备而来,一听这话打到点上了,立刻纵身跳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陈昕儿大骂:“你算什么东西!凭你没名没分跟我哥生个孩子就想来管我?你只不过是我哥每个月扔十万块钱养的婊子,你有资格吗?别在这儿跟我装个人样,我妈把我哥养那么大,一个月才肯拿我哥五千块钱,出门打死也不肯住五星级酒店。你呢?只知道扣着我侄子问我哥要钱!你少装正经,你就是个婊子!”

陈昕儿被骂蒙了,两手放在唇边张口结舌看着简宏图,一时不知如何反抗。而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打量着陈昕儿窃窃私语。陈昕儿醒过神来,顿时无地自容,想起身离开。可简宏图本就不是个良善的,一把抓住陈昕儿的手臂,拖得她一个踉跄,大声命令道:“你给我坐下!我哥面皮薄,不肯跟你翻脸,我妈早看不惯你了,我来跟你说,我哥不想包你了,你说吧,要多少钱才肯分手?一口价。”

陈昕儿是秀才遇见兵,惊慌失措之下拿出手机。简宏图看见就冷笑:“找我哥是吧?找啊,找啊。我看你敢不敢,婊子!”

终于有酒店工作人员过来,客气地介入:“对不起……”

简宏图立刻笑道:“没事,没你们事,我这儿解决掉就走。行行行,美女,你一笑我就心软,我立刻走,立刻走。钱不用找了,多的算小费。”一扭脸,却是对着陈昕儿剑拔弩张:“你走不走?你不走我陪你留着,我再大声嚷嚷,总有人认出你。”

陈昕儿无奈地被简宏图拖出去。她试图挣脱简宏图的掌握,简宏图却死死抓住不放,拖着她走出酒店,走到空旷处,才将手一甩,又将陈昕儿摔个踉跄:“婊子,痛快说,要多少分手钱?我侄子归简家,你不许带走!”

“我不是婊子!”夜深人静,周围空旷,陈昕儿终于吼了出来,眼泪也喷涌而出,“简宏图,你胡说!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找你哥。”陈昕儿即使再有计划,在简宏图面前也全线崩溃,只想抓根稻草赶紧突围出去再说,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简宏图一把抢过陈昕儿的手机,不让她联络哥哥:“要不要脸啊?一大把年纪还巴着我哥不放。这几年你也该捞饱了,怎么还不滚啊?说,要多少分手费?今天这事儿不解决别想走。”

女人单独面对心怀恶意的男人时,基本上都会处于下风。陈昕儿哭着与简宏图僵持,却不肯说话。有酒店里的一位女客看不过去,悄悄报了警。很快,警灯闪亮着掩了过来。

在警察的干预下,陈昕儿才得以脱身。但简宏图撂下一句话:“只要你还敢缠着我哥,没完。我明天就上你爸妈家闹去。告诉你,每个月十万块钱拿着烫手,婊子。”

陈昕儿终于得以逃脱,但显然,警察处理的态度并不积极,看她的眼光也充满意味。陈昕儿完全不敢多看,赶紧捂脸回酒店房间。

反而简宏图什么事儿都没有,即使被巡警呵斥几句,依然兴奋地骂骂咧咧,高兴地回家里去。等上了车才发现,陈昕儿的手机还在他口袋里。揣着这只烫手山芋,简宏图稍稍有些犯难,可才刚闪念想着该如何归还,很快就被好奇压了回去。对了,那女人手机里会有些什么呢?他索性抓着手机回家了。

回家下车,简宏图根本顾不得做别的,先打开陈昕儿的手机偷窥,一路兴致盎然地看着手机往家里走,压根儿忘了他是瞒着哥哥从后门翻墙出走的事,直等打开门,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简宏成。兄弟俩都是一愣。简宏图见哥哥闷声不响地看向他手中的手机,以为简宏成认识陈昕儿的手机壳,连忙露出四颗牙齿文明地笑。

可简宏成熟知这个小弟的性格,知道这笑的背后没好事。他就盯着简宏图不放,却什么都不说。

简宏图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得眼睛一闭,豁出去了,将手机递给简宏成,却拣了个最不要紧的事儿来说:“很奇怪啊,陈姐手机里只存了几个人的号码,除了不到十个亲朋好友,其他都是什么店、什么服务热线之类的。”

简宏成听了大惊。陈昕儿的手机怎么会跑到简宏图手里?但他知道,在弟弟这只猴子面前露出吃惊,猴子就能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他只得压抑着,接了手机道:“你干什么去了?”

简宏图哧溜一下从简宏成身边掠过,往楼上躲去:“我睡不着,跑外面溜达轧马路,正好遇见陈姐,也不知怎的她手机就到我手里了。我睡了,现在累了。”

简宏成完全摸不着头脑,可也懒得揪简宏图下来。他最烦与陈昕儿有关的事,最好别听到,心想反正明天就会见面,交还便是。

可简宏成关机时,想到了简宏图刚才说的陈昕儿手机里没几个人号码的那些话,他也忍不住好奇了,打开通讯录一看,果然。不仅如此,除了那些4S维修、物业之类的服务电话,其他人他都认识,甚至没有小地瓜国内幼儿园老师们和同学家长们的电话。简宏成有些诧异,陈昕儿如此封闭?他将手机屏幕又滑到大窗口,可想了想,还是将手机关了,对陈昕儿不再感兴趣。

陈昕儿捂着脸跑回房间,继续昏天黑地地哭。可很快她就惊悚的一个刹车,满脸恐惧地发愣了。她又想到简宏图骂她的那些话。婊子!她难道真的是婊子?从小绰号“陈规矩”的陈昕儿不禁尖叫出来:“不,我不是!”可她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面前依然站着穷凶极恶的简宏图。只要她胆敢否认,简宏图便会扑上来继续揭发她符合婊子定义的若干证据。而最要命的是,她无法反驳。她唯有一头扎进被子里,像只鸵鸟一样地钻着。黑暗中,却有清晰的图像在她眼前一帧帧地回放:简宏图对她的不胜厌烦、田景野每次电话的敷衍塞责、宁宥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神经病、简宏成助理背转身忍不住流露的轻蔑,以及修律师、云律师对她居高临下的打量……原来,他们只是风度好,嘴上不直说而已,但他们的心里早都拿她当婊子了。

其实,她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这么想,要不然,那么多年她回避什么?回避到没结交新的朋友,回避到连家都不敢回。

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可卧室里早光线充足了,妈妈家没遮光功能的窗帘在初夏的早晨形同虚设,让人无法再睡懒觉。其实,以往这个时间宁宥也该起床了,一家人的早饭需要她做好,还有杂七杂八的家务事,每天总能让一个主妇犹如救火队长一样地忙到出门上班。可今天是在她妈妈家,妈妈比她更早起床,厨房里已经传出轻微的叮当声。因此,宁宥可以赖在床上不起来。她也不全是闲着,她在想该如何面对唐家人。

宁宥对唐叔叔一直信赖,视唐叔叔为全家的大救星、大依靠,无论有没有爸爸,家里但凡有难解决的问题,只要唐叔叔一出现,总能迎刃而解。尤其是爸爸犯事后,家中的每一次搬家,都是唐叔叔出力解决,包括最后一次被迫搬家。宁宥被简宏成拿摩托车强行载到目的地,她脸红心跳地头也不敢回,小跑着进村子,回到家里。并不意外,宁宥看到了唐叔叔,可也撞见尴尬的一幕—— 一向坚韧的妈妈趴在唐叔叔背后啜泣,而唐叔叔则正用力打包被子。她吓得都哑了,连忙本能地钻进旁边破橱里,一动不敢动。她听得清唐叔叔在低声劝着妈妈。

“从今以后,你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你两个孩子都有出息,以后都是奔着名牌大学去的,农村户口对他们不是问题了。我这回就偷个懒,不替他们迁了。你以后只要好好开出租车挣钱,再辛苦两年,把我替你搞定的营运证归你名下的那辆车买下,我再替你找个公司挂靠那辆车,大概到时候正好是宥宥上大学,孩子们的学费你就不用愁了。到时候你还可以雇两个人帮你开车,不用再这么辛苦。哭吧,好好哭,我在这儿呢,你想哭多久就多久……这回市郊租的房子是我委托朋友在他辖区找的,放心,那儿安全,房东也实在,你想住几年就住几年,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完全随便你,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回到市区我更帮得到你。简家那边吧,我已经亲自过去一趟打了招呼。他们老头子倒是拎得清,他们那女儿是个浑不吝的,我当场放话给她了,她只要还有点儿脑袋,应该不敢再来骚扰你们。”

“你又不声不响全都替我想到了,做好了。”

“嗯。”唐英杰闷了会儿,才道,“我不替你想,还有谁帮你?你想想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这么快又要走?”

“你刚才赶我的啊,说是宥宥搭的末班车大概六点二十分到啊,别让她碰到我啊,小姑娘已经懂事,会看脸色了啊……这会儿又不赶我了?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了。”

“唉,她好像知道了什么,现在不肯跟我说心里话,避着我。小姑娘长大了,心眼儿也多起来了。前个星期我出门,她忽然走过来替我扣上胸口一粒扣子,严肃得吓我一跳,我就知道坏事了……”

“啊,你穿竹叶衬衣那天?哦……”唐英杰的声音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而外面的宁宥更不敢动弹了,她听到了令她难堪的声音。忽然,她想到刚才她也是趴在简宏成背上,那几乎令她窒息的一段路程和最后与简宏成魂飞魄散的对视。她顿时觉得自己好脏,浑身都脏,很是不堪。她暗暗地使劲揉擦自己的手,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仿佛如此才能搓掉与简宏成的不当接触,仿佛如此也能洗清妈妈与唐英杰的关系。

很快,唐英杰匆匆走了,赶在六点二十分宁宥回家之前离开。宁宥一看见唐英杰转弯就跳出来蹿进家门,不料,触目却是妈妈嘟着殷红的唇,眼波欲流地对着镜子发呆。宁宥一声不吭,虎着脸站在妈妈身后生气,直到妈妈终于回过神来看见她。妈妈吓出一声尖叫。

那一夜,妈妈连晚饭都忘了做给她吃,抢什么一样地连夜忙碌,将破破烂烂的家什塞满一夏利车,摸黑问路搬到租来的新家。搬完后,宁蕙儿都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只张罗出一张床,便扔下女儿锁上门,不要命地开夜班车去了。

宁宥在陌生的屋子里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到了清早,妈妈还没回来,宁宥赌气地跑去一中将宁恕叫来一起收拾屋子。收拾到中午,门口响起敲门声。宁恕不知,欢快地跳过去开门,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却见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那女人看上去皮肤比妈妈的嫩得多,可是没妈妈长得好,有点儿太正气,像个一本正经的老师。

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师一样的女人是唐英杰的妻子。她不肯进门,就站在门口心平气和地教育了宁宥一个小时:什么叫羞耻,什么叫尊严。从一听说女人是唐英杰老婆始,宁宥便心虚地等待挨骂、挨打,还绞尽脑汁地先一步将宁恕打发出去买钉子,想不到是一顿严肃的教育。

直到宁蕙儿收工回家来吃中饭睡觉。女人回过身,站得笔挺,正气凛然地迎着宁蕙儿,严厉地道:“你的女儿是好孩子,她懂得羞耻。你真不如她。好自为之。”

女人不吵不闹,说完就走了,留下屋里、屋外两个宁家的女子无地自容。

而宁恕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拿着一包钉子回来时,从妈妈和姐姐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他慢慢地缩回屋子,好多天不肯搭理妈妈。

也从此,唐英杰从宁家绝迹。

将郝聿怀扔在新华书店后,车上只剩宁家母子三个,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宁恕默默地开着车,似乎很冷静的样子。可一车都是能开车的,谁都感觉得到他在几个红灯前踩了急刹,显然是走神了。但没人吱声,他们一直沉默地到医院,走进住院大楼,搭上电梯,走出电梯。

宁恕走出电梯后,就抢在妈妈和姐姐前面,压着两个人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后面两个女人都清楚,现在这个家中最小的想要保护两个比他大的。她们也任宁恕走在前面。三个人很快到了病房门口。这是两人一间的病房,虽然是周末,病房里却冷冷清清。两张病床上各躺一个病人,病床边各有一个家属陪着。宁家三口看清,里面那张病床上躺的正是瘦得变了形的唐英杰,旁边木凳上坐着打瞌睡的则是他妻子。

眼前情景,让宁家三口都松了口气。大家都是做好了大周末的唐家子女亲戚在,见面可能免不了冲突的准备。宁恕这才赶紧让开,放妈妈先行。

宁蕙儿蹑手蹑脚地进去,可两眼百无聊赖盯着吊针的唐英杰立刻察觉到了动静,两眼依然锐利地扫过来。反而唐妻沉沉睡着,毫无察觉。等唐英杰看清来者是谁,轻轻地哟了一声,试图坐起,可又起不来,显然某个身体部位不对劲。宁蕙儿连忙大跨步过去,抬臂虚虚一按,让唐英杰别动,然后手臂却是一个转弯,轻轻搭在唐妻肩上,轻柔地俯身道:“阿姐,醒着吗?”

唐妻本来就是陪护,不敢熟睡的,稍微风吹草动便惊醒过来,抬头先看一眼吊针的水还满着,才留意到有人来探望了。等她看清是宁蕙儿,不禁稍稍让开身子,不愿与宁蕙儿太亲密:“哟,你们来了?”她起身,顺势看看宁宥和宁恕:“两个孩子也来了?来,坐,坐,年轻人自己搬椅子坐。”唐妻将她的凳子让给宁蕙儿,自己坐床沿,忍不住细细打量宁蕙儿的脸。

宁蕙儿心里早尴尬极了,可又得装没事人一般,坐下后,两只眼睛在唐英杰和唐妻之间打转。虽说是来探病,目光却不便在唐英杰脸上多滞留几分钟,她赔笑着对唐妻道:“看上去老唐还精神的,倒是阿姐你累得脸色都变了。我们本该早点儿过来的,只是两个孩子也都说要来探望唐叔叔,要凑齐了一起来。老唐还好吗?”

唐英杰听了,微笑着看看宁家姐弟,但只简单地道:“还好。”

唐妻客气地道:“真是有心了,谢谢,谢谢。听说你俩孩子都在外地工作?看上去日子过得都很好啊。”

宁蕙儿冲唐英杰微笑一下,却赶紧回答唐妻的问题:“老大在上海,老二在北京,小日子都过得还行,不用我替他们操心。还好,还好,过来看一眼我才稍微放下心来。这些水果……我们也不知道老唐能不能吃,还有这些小菜是我早上刚做的,还是老大提醒我医院伙食差,让给唐阿姨带点清淡又下饭的菜……”

宁宥越过寒暄的妈妈,侧身进去床头,微笑道:“唐叔叔好,我是宁宥。”她试图与唐英杰没打吊针的左手握一下,可她的双手伸过去,唐英杰的左手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心中诧异,但没表露,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

唐英杰轻松地道:“中风啊,半边身子瘫了,幸好瘫的是左边。”

宁蕙儿再也装不下去了,撇下唐妻,扭头看向唐英杰。这意味着年轻时生龙活虎的人,以后得靠轮椅生活了。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宁宥道:“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而且往后配合康复治疗,听说都能恢复行动能力,别担心。”

宁蕙儿等着女儿说完,上身才微微前倾,一只手伸过去放到病床左侧护栏上,恰恰与唐英杰的左手一拳之遥。她看着唐英杰道:“会好的,保重。”说完,她轻轻拍两下护栏,才起身从自己背的大包里掏出一捆拿报纸包着的坚硬物,轻轻放到床沿:“当年老唐帮我们那么多,我们感恩在心,这些小意思请收下。来医院看过,我们放心不少。老唐你休息,不打扰了。”

唐英杰坚决地道:“钱?拿回去,什么意思?你们一家三口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钱不要,我医药费有报销。”

宁宥笑道:“唐叔叔,您又不在位了,难道还怕我们行贿您?这只是我们的一点点小心意,没法报答您当年对我们的帮助,您收下吧。”

唐妻一个人难敌宁家三个,没法将钱塞回,只得掂着一包钱对唐英杰道:“老唐,你自己看着吊针,我跟老宁外面说句话。”

宁蕙儿连忙与唐英杰摆摆手告别,与唐妻一起出去。这会儿,宁恕才走过去跟唐英杰的左手握握,没说什么,也摆手再见。

一干人走到外面,唐妻对宁蕙儿道:“我们借一步单独说几句话?”

宁蕙儿微笑道:“不了,我们看了老唐就走,不好意思。”

唐妻连忙道:“是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不,我们。”

宁蕙儿这才答应跟上。两人快走到拐角处时,宁恕看似莽撞地喊了一声:“差不多就在那儿说吧,我们听不见的。”

唐妻回头看宁恕一眼,感喟:“你家俩孩子都好,很护着你,你老了有靠山了。”

宁蕙儿微笑不语。

唐妻沉默了会儿,道:“本来不该请人通知你,现在害得你还拿来这么多钱。只是……老唐中风倒下那天,我忙前忙后一整天没睡,第二天就便血了。本来没当回事,以为是累的,只抽空去一下内科,想不到被医生叫去做胃镜,结果不大好,活检出来是恶性,需要立刻开刀。我一个人想了一夜,托人打听到你,知道你还一个人住着,想……”

宁蕙儿听到这儿,立刻摆手阻止唐妻说下去:“阿姐,这么大事,你还是先跟家里人好好商量。我一外人,不便多听,也不便多嘴。抱歉,抱歉。”说完,宁蕙儿便离开唐妻,立刻拉上儿女回去了。

唐妻愣了,想不到宁蕙儿连话都不让她讲完就走。她怔怔地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一会儿,深深叹一口气,回去病房,才发现忘了将钱塞回给宁家。

宁家姐弟倒是觉得单独谈话肯定没什么好话,因此什么都不问,带着老娘上车。宁蕙儿却一上车就开口道:“我本来还以为老唐是快要死了,他们家才会特意托人找到我,让我去看一趟,否则怎么都不应该通知我啊。真想不到。”

宁宥问:“怎么了?那包钱有十万元吧,你心意也尽到了。”

宁蕙儿摇头:“老唐老婆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老唐中风半身不遂,她刚查出胃癌,要立即开刀,看样子连老唐都还被瞒着不知道。她找到我,是想把老唐托付给我。我不等她开口,就截住她话头了。我不敢听。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你们别问,我也不想再提。”

姐弟俩都是目瞪口呆。宁恕自然是不敢多问,赶紧开车离开。

宁宥见她妈一路板着脸叹气,知道妈妈良心在斗争呢。她怕妈妈心里斗争出心事来,便以毒攻毒,扔出个大炸弹把妈妈击晕再说:“干脆大事小事一起解决吧。昨晚宁恕说了,他绝不放弃对简家的报复,打算报复到底。妈,我看你明天跟我回上海去,省得待这儿被简家人伤到。而且我那儿也非常需要你替我管住灰灰,我不想再麻烦郝青林爸妈了,打算采取措施逐步远离郝家。灰灰还小,靠我一个人不够。行吗?妈,我那儿非常需要你,答应我吧。”

宁蕙儿果然被击晕,盯着儿子的后脑勺看了许久,忽然厉声道:“你们知道我最恨谁吗?你们的爸!要不是他没头脑抢什么先进表现,就不会落下一身病,拖累全家人。要不是他没头脑冲动杀人,我们不会落得东躲西藏、日子难过,到今天还对人低三下四。宁恕,你不是想报复吗?行,你给我找你死鬼爸去,找他去,我支持你,你敢不敢?”

宁恕完全没想到妈妈会将爸爸扯上,而且火气如此之大。他不敢出声,将车子稳稳停到书店停车场,才道:“妈,消消气,灰灰很快上来,让灰灰看见不好。”

宁蕙儿扭头对宁宥道:“你下车去找你儿子,等到中午再回家吃饭。我们先走,我回家管教我儿子。”

宁宥赶紧下车。但宁蕙儿拉下车窗又追出一句:“宥宥,我不会跟你去上海,我知道你是好意解脱我。”

宁宥闻言,忙握住妈妈的手,道:“妈,这么多年最难的时候都走过来了,你一直一个人不声不响撑着这个家,怎么忽然爆了呢?”

宁蕙儿被女儿一抚慰,泪珠子骨碌碌滚了下来,哭着道:“我吃了半辈子的苦,只想轻轻松松过完下半辈子,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你们谁都别想让我再过苦日子,我再也不要过苦日子了……”

宁宥握着妈妈的手,两眼看向宁恕,严厉地问:“听见没有?”

宁恕一时手足无措了,看着啼哭的妈妈,他心里开始有些动摇。

简宏成用一整天的时间研究宁恕。除了调查公司的朋友临时凑出来的资料,他还上网搜索,甚至来到宁恕工作的公司。见玻璃门开着,有几个人在里面工作,他便自说自话推门进去,四处游走之后,停留在一张规划图前,背着手细看。

宁恕的同事听到开门声就看到简宏成,见此人完全无视大家的存在,自说自话到令人发指,终于有人站出来了,问简宏成:“先生,请问你找谁?”

简宏成将目光从规划图移到站出来的男员工脸上,仔细打量一下,又看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才微笑道:“找宁恕。他不在吗?”

男员工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哦,宁总下午才过来。你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或者留张字条?”

简宏成将目光在一位对他的到来反应是“关我屁事”的男员工脸上停留了一下,再度微笑道:“好,我打电话给他。”说完,他大摇大摆地从来的地方走出去。以他用人、识人的眼光,他很清楚那个“关我屁事”的员工对公司的认同感薄弱,属于容易被收买的人。

中午,简宏成在大楼门厅逮住“关我屁事”的男员工,直截了当地对那男员工道:“我们做笔交易,高价。旁边茶室包厢说话。”

那男员工一愣,下意识地看看周围,但只稍微想了想,便跟简宏成一起走了。

下一步,简宏成单枪匹马联系阿才哥面谈。他与简敏敏第一次来时一样,没带一个人,再加上今天是周六,大厦里冷冷清清,人员寥寥,脚步下去都有回声。因此,简宏成估计自己要是跟阿才哥谈崩挨揍的话,哀号再响也不大可能有人听见。他只好看看电梯里已经修好的摄像头,心说:要是谈崩,这只摄像头很快又得坏掉。

连阿才哥公司所在楼层也冷清,办公室里几乎没其他员工。还是阿才哥自己迎出来,热情地与简宏成握手寒暄:“听说你公司以后要搬来上海?”阿才哥脸上虽然笑容满面,当面劈来的第一句话就分量十足。

“阿才哥行动迅速,这么快就把鄙人的老底全挖出来了。不过,我敢肯定,这消息绝不可能是宁恕跟你说的。宁恕不会告诉你我有多少经济实力。”

阿才哥想不到简宏成的回答也是单刀直入。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哦,小宁,你也认识?来,请坐,你喜欢喝什么茶?我现在改喝普洱,减肥,呵呵。”

“随便,随便,吃喝方面我是教不会的大外行。”简宏成坐下,打量阿才哥的办公室,见又是红木家具又是字画条幅的,显得很是风雅富贵,倒是符合阿才哥的身份。“那个,公司搬来上海吧,一方面是从集团发展来看,需要增加江浙沪公司的权重,因此近期把上海公司升级一下,形成与深圳总部并列的一个极;另一方面呢,你也知道的嘛,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纳税大户,总得偶尔跟地方上的领导撒撒娇,闹个分手什么的,希望领导手指缝里漏出几条政策来用用。上海那公司就是随时可以拿来撒娇用一下的备胎啊,呵呵。”

简宏成说得很坦然,一点儿不怕阿才哥知道,当然还添油加醋,抬升自己的实力。说完了这些,他看着阿才哥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宁恕也肯定不会告诉你。”

阿才哥被简宏成闹得摸不着头脑。他给简宏成倒茶的手竟是在半空停留了半天。他只顾着盯住简宏成的眼睛,却忘了手中茶壶的茶一直在流,杯子早已被注满,茶水溢出,泛滥了一桌。等他醒悟过来,连忙将手收回,镇定自若地问:“你跟小宁这么熟悉?”

“我跟他岂止是熟悉,我们两家是两代人的交情,两代人你死我活的交情,最终呢,以两家父亲的早逝暂时告一段落。”简宏成喝掉阿才哥刚替他倒的茶水,“好茶,香。茶好不好,我这外行人只知道拿嘴喝一口,尝一下。就好像……啊,昨天,当我摸索到事情里面有宁恕的影子,我立刻醒悟了。我跟你阿才哥无冤无仇,事情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一定是有谁在其中误导着你我,引导着我们朝对立冲突,不怕事情闹大,就怕事情闹不大的地步发展。我就想,不管我跟你之间有什么误会啊、冲突啊、眼睛瞪来瞪去啊,那都是些小事,我得跟你直接沟通,不要通过什么中间人,我们面对面说。就像这么端起茶杯喝一口,事情很容易搞清楚。这件借钱的事其实很简单,我姐跟张立新闹矛盾,张立新到你这儿借笔钱跑路了,把债留给我姐。按说我跟我姐的关系不怎么样,可再不怎么样,我妈还活着,她会命令我必须管我姐的事。还有抵押在你手里的商场房地产,那是我简家的祖产,我不能不管。回到眼下的借款,看了合同后我就知道,对不死不活的新力集团是个解决不了的难题,但对我不是问题。时间一到,最终肯定是我掏钱,还债,取回商场。关键的一条是,我一定会这么做。不管我们姐弟关系如何,不管我姐怎么阻止我插手她的事,我必须、一定、只能这么做,因为众所周知,商场是我家的祖产。而大家所不知的是,我爸的死与商场有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商场落入他人之手的。这方面,不知道宁恕是怎么跟你编派的。”

阿才哥听着,脸色越来越臭,听到最后,眼睛都瞪出来了。他想了好一会儿,道:“这笔钱,我是受足你们简家的骗,吃足你们的苦头,我很生气啦。”

“呵呵,有那么超值的商场抵押在你手里,你不算太提心吊胆。只是无论过程如何,熟悉我的人都清楚,结局只有一个,我掏钱还债,你,阿才哥,无论你怎么折腾,只拿得到合同约定的钱。”

阿才哥怒道:“折腾我这么多天,我咽不下这口气啦。你当我是谁!”

“咱们正本清源,骗你掏钱的是张立新,误导你想入非非的不知是谁,但都与我无关,我是个平白无故掏钱还债的最大冤大头。我今天来只不过是把话说说透。阿才哥,你别瞎忙了,没用。”

阿才哥大力将小巧的紫砂杯拍到桌上,碎裂声与一声闷哼混合在一起,异常和谐。

简宏成不等阿才哥回答,道:“这件事,我算吃进一个闷亏,白掏一笔大钱。有心人看到我活生生吞下这种结果,已经该得意到晚上睡不着了。只是对不起阿才哥你,害你受到牵连。这是我不大公开用的名片,老兄,我们不打不成交,以后去深圳,我来接待。”

“啊,客气,客气,想不到认识一个兄弟。田景野是我最真心交的朋友,小田的最好朋友,一定也是最值得真心交的朋友。”

简宏成不管阿才哥是否言不由衷,呵呵笑着与阿才哥拥抱,握手,告别。

简宏成走后,阿才哥进一步摔了非常宝贝的紫砂茶壶。他是个不肯忍的人,当即一个电话打给宁恕:“宁大总经理,借钱给新力集团那事,你是不是借我的拳头帮你做什么好事啊?”

宁恕大惊,不顾家里一屋子的人都在身边,忙道:“怎么可能?阿才哥,我立刻见面跟你说。”

“不用见面啦。还想拿我当白痴耍啊?”

阿才哥挂了电话,但最后呼哧呼哧生气的声音直直冲入宁恕的耳朵,听得宁恕脸色大变。

宁宥一听“阿才哥”,眼睛便横向宁恕。见宁恕神色慌乱地放下手机,她就道:“改口还来得及。”

宁恕见一屋子里连郝聿怀都盯着他,等他反悔的样子,一时吞不下这口气,直接拒绝了:“不,不放弃。我去趟公司拿资料。妈,我中饭不吃了。”

宁蕙儿既然一早上已经将话挑明,这会儿也不遮遮掩掩了:“你放不放随你,只要别连累我。”

宁恕没吱声,走了。宁宥的眼睛转向妈妈,宁蕙儿也正好看向宁宥。两人对视着,却是郝聿怀说话:“为什么会连累外婆?”

“拳头长眼睛呢,专门挑最弱的人下手。”宁宥看着妈妈,坚决地道,“妈,明天跟我回上海。”

宁蕙儿叹道:“我怎么能走掉,我怎么走得掉啊?宥宥,你别管了,你自己的事情还没完呢。”

“我会让人盯着宁恕。你要不跟我走,我想办法麻翻你,也得带你走。这儿事情太多,你别勉强自己应付。”

“不能走。你别劝了,我走不掉的。”

宁宥看着妈妈,头痛欲裂。若换作是郝聿怀正跟人缠斗,她又何尝肯走开?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自己做妈之后对妈妈的理解更深。

宁恕到公司打开保险箱,取出这些日子针对简宏图收集的资料。那个主动问简宏成来干什么的男同事进来报告,有这么样貌的一个男人来找过宁恕。宁恕一听,正是简宏成。简宏成来这儿又想干什么?宁恕蹲在保险箱前面好久,才拿起资料出去,跟同事说下午有事不过来了。已经加班了半天的同事敢怒而不敢言。

可宁恕走到楼下才想起,这些资料没整理过,要如何才能跟阿才哥说清楚呢?难道边说边整理?他只得反身往回走,关在办公室里紧锣密鼓地整理。本来说好一起加班的,同事因此攒了一上午的工作过来请示,宁恕都拍着脑袋没多想就给回复,搞得同事心里很是嘀咕。幸好小童心知替代无望,索性放弃竞争,趁滞留此地时机去周边游玩,没看见这一幕,也就不可能向上通风报信。外放的诸侯总是可以为所欲为点儿的。

简宏成办完自己的私事后,便与刚飞来的助理会合,与助理陪来的客人见面。简宏成想省事,会议室也放在万豪,以便自己的事情没结束的话,可以两边蹿。

下午五点一到,简宏成的电话便热闹起来,都是先到包厢的同学一听说他也在,高兴地先打电话问长问短。简宏成这边与客户的谈话完全没法进行下去。

田景野打着电话一路走进饭厅包厢。他特意来得早一步,试图先跟曹老师或者陈昕儿单独谈谈。可他进来便发现,虽然里面已经到了三个同学,曹老师与陈昕儿都还没来。他便与同学招呼一下,继续自己的业务电话了。好不容易扯淡结束,他连忙从角落钻出来,给陈昕儿打电话,一边拨,一边与其他同学道:“等下陈昕儿也会来,虽然大家多年没见了,最好别问长问短吓到她。”

一位同学了然地道:“书记跟班长过来?好多年没见她了。他们的孩子带来没有?这回两人算是第一次一起回老家吧。哟,今天的饭局难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幕后?是不是准备宣布什么消息?”

另一同学道:“刚才跟班长通电话,他嘴巴倒是严实,竟然一句口风都没透。”

田景野笑道:“看看,看看,我才说一句,你们问了多少句啊。要不是我先过来放个风,等会儿陈昕儿进门,还不让你们吓跑?其实班长也蒙在鼓里,是我昨晚上应酬看到陈昕儿,当时跟你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以为今晚实际上是简大款请客。可后来一想,饭局放万豪倒是简大款的风格,但藏着掖着不是简大款的风格。打电话一问,果然问出蹊跷,班长完全不知书记的行踪。这么想想,这饭局可能是陈昕儿一个人的主意了。陈昕儿藏着掖着,总有她的原因,跟她藏着掖着这么多年不见同学的原因估计差不多。我想着呢,陈昕儿既然肯露面,我们也得给她创造个宽松环境,鼓励她以后多出来走走。大家有什么问题,忍着点儿,别吓到她,你们看呢?尤其是个人私生活方面的问题。唉,其实我也一肚子的疑问啊,可是班长什么都不肯说。”

同学道:“让你一说,我更好奇了。这可怎么办呢?我想去会议室揪班长了。大家都快点儿来啊,别拖拖拉拉了。”

又一同学道:“完了,完了,我本来就急性子,田景野,你应该什么都别说的,应该当场桌底下踢我两脚不让我问。”

最后一位石破天惊地道:“这要是宁宥也在……”

田景野笑道:“宁宥还真在,就是这么巧,她今天回娘家。不过,她听说班长在,就自动隐身。怪了,陈昕儿的手机一直关机。难道她今晚不来了?不来也好,这一屋子全是狼。”

“怎么可以?田景野,你是不是存心吊我们胃口?再不行,我给班长打电话要人。”

田景野摇头:“啧啧,显然我刚才的预防针白打了。做人别这样嘛,你们想想,书记这么多年不见我们,总有缘故的,别光顾着八卦,多想想她的难处,多点儿同情,行吗?等会儿见面,平常心点儿,好不好吗?阿胖,你看你眼睛亮得可以当灯泡了,交桃花运了吗?”

又有同学进来,于是大家交流陈昕儿今天将到场的劲爆消息,纷纷猜测她以曹老师的名义组织这场饭局是什么意思。田景野让大家头脑风暴,但只要大家太兴奋了,他就针对性提醒一下,务必保证别让陈昕儿太尴尬。一中出来的天之骄子太多,中途落魄到底的人很少,只有有限几个人才能体会到连同学都不敢见的心虚。田景野虽然烦陈昕儿,可他是真能体会到那心虚。他当初坐牢出来,最怕见到熟人,尤其怕熟人同情他、问候他,他当然也不敢见同学。可因为需要找生计,他才不得不勉强自己再度走进社会。

终于有人想起来:“曹老师也还没来呢,会不会乘公交来?哎呀,我昨晚都忘了问一下。”

另有人笑道:“急什么啊,既然班长在,他肯定会安排好曹老师的接送,曹老师儿子都没他周到。”

果然,一会儿,简宏成电话田景野:“曹老师大概再有十分钟就到,你们可以坐下来了。我等曹老师到了就过来。陈昕儿到了没有?”

“奇怪,陈昕儿关机,难道……”

“她手机在我手里。她没退房,我让助理查了。应该会来。”

众人看着田景野张口结舌的表情,都问怎么回事。田景野心里狠骂两声“臭渣男”,才道:“我也得死忍了,跟你们一起死忍着不八卦。大家入座,曹老师快到了。还真让你们猜到,班长派车子去接曹老师了。”

陈昕儿的手机被简宏图抢走,她只好待在屋里用宾馆座机与曹老师联络。终于获知曹老师快到了,她连忙戴上硕大墨镜,像个需要掩人耳目的明星一样下楼,到门口接曹老师。她是可以单独一个人去饭厅的,可她一想到没个头镇压着同学们的七嘴八舌,她就头痛。她必须跟曹老师一起进包厢。她已经跟曹老师谈过,届时曹老师会替她挡着。

陈昕儿几乎是低着头走到大门口。她的眼睛完全忙不过来,一边得看着简宏成车子的到来,一边得留意会不会有同学忽然冒出来,她得躲避。幸好,运气不错,这短短几分钟内没见到同学。曹老师从车门钻出来的刹那,陈昕儿心头一颗石头落地。她抢上去扶住曹老师,由衷地高兴道:“曹老师,可等到您了。”

曹老师笑道:“没老呢,不用扶。我说我骑自行车过来就行,简宏成一定要派车去接我。他啊……”曹老师一说起简宏成就很开心,像说到自己宝贝儿子,都忘了陈昕儿似乎要解决与简宏成的矛盾。曹老师到底是有点儿老了。

“大家都到了吗?”

陈昕儿含糊地道:“都等着曹老师呢。我们这就上去?”

曹老师进门四处打量:“这么豪华,包厢有保底消费吗?很贵吧?”

“还好。也是难得跟同学碰一面的,费用还吃得消。”

有曹老师在,陈昕儿心里的底气足了许多。她几乎是贴着曹老师走,陪曹老师来到包厢。可即使有曹老师在,走到包厢门口,陈昕儿还是心跳急促,深深呼吸。曹老师看见,很贴心地道:“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了,放心,没人说闲话,你总是太小心。”

包厢门开了。

因为有田景野预先做了工作,大家在招呼曹老师之后,虽然激动热情地又是“陈昕儿”又是“书记”地招呼上来,可大家总算克制着,即使有克制不良的,田景野闷声不响就是一脚。可大家都太好奇,田景野只得满场子地施以“八卦连环腿”。陈昕儿也看见了。她心里满是复杂的滋味,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对着大家一味地笑。她被曹老师大包大揽地拖在身边,被大家一起拱到上位,再度纷纷入座。

简宏成从司机那儿获知曹老师已到,便与客户作别,赶紧走楼梯过来。他进门时,刚好大家纷纷坐下。因此,他一眼看到留给他的位置正好在曹老师的左手边,而曹老师的右手边已经坐了陈昕儿。男左女右,就像男主外,女主内一样,是班里约定俗成了许多年的规矩。简宏成完全都不用谦让,直接坐过去便是。但他没有从左手过去,而是绕了远路,从右手那儿走过去,先走到陈昕儿身后,将陈昕儿的手机递给她:“是你手机吗?宏图说落在他那儿了,让我今天交给你。”

陈昕儿拿了手机,却竭力克制着愤怒,道:“这手机是简宏图从我手里抢过去的。他昨晚赶来羞辱我,又抢走我手机不让报警。”

简宏成听了一愣,而在场的大家更是愣住,都想不到不用前戏,大戏直接开场,一来就是火爆热烈的冲突。

简宏成奇道:“宏图……他对你怎么了?”

陈昕儿愤怒地盯住简宏成道:“昨晚,旁人看不下去报的警,警察来了,简宏图才放过我。怎么,你想假装不知情?简宏图手里拿着我的手机,这么反常的事,凭你的性格,你能不问清楚?你敢不敢发誓?”

简宏图闹到报警?连田景野都带着责备的眼神看向简宏成。他知道简宏图昨晚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因此,简宏图半夜冲出去羞辱陈昕儿,完事后回来将陈昕儿的手机交给简宏成,简宏成不可能置身事外。田景野悄悄动手给宁宥打微信电话。正好宁宥在娘家无所事事正闲着,电话很快接通了。

简宏成看到全场的眼神,他坐到空着的位置上,很是寻常地道:“对不起,我回头问清楚,让宏图向你道歉。”

这是简宏成一贯对待陈昕儿的态度。他对陈昕儿不耐烦惯了。但现场的人都觉得简宏成太轻描淡写,对不起陈昕儿。坐在陈昕儿旁边的女同学掏出纸巾,轻轻帮陈昕儿擦拭怒睁的双目溢出的泪水,一只手臂更是揽住陈昕儿好生抚慰。大家都觉得陈昕儿委屈,因此,更觉得陈昕儿这几年也肯定在简宏成手底下委屈不堪,委屈到甚至不见同学那么多年。

陈昕儿见简宏成果然没把她的委屈当回事,更加愤怒:“我不需要道歉,我只要你发誓,你究竟知不知情。我甚至想问,简宏图敢对我辱骂甚至动手,是不是受你指使?谁都知道你这种生意人张嘴就来,我只要求你对着宁宥发誓!”

简宏成这才皱眉了,却对着曹老师道:“我不知情,昨晚没空管宏图闲事。而且别扯上宁宥,我跟宁宥不相干。”

陈昕儿听了,几乎尖叫道:“你跟宁宥不相干?不相干为什么昨晚见面聊天?宁宥走后,你还发呆半天,你嘴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真话?大家评评。”

宁宥刚戴上耳机就听到这么一句,不禁偷偷瞅瞅身边的儿子和老娘,生怕他们听见了。她告诉一只耳朵戴耳机的田景野:“某同学要说不清楚了,你可以帮帮他吗?”

田景野轻道:“我怎么帮啊?不过,只要是逻辑清楚的,不会被拐带到简宏成撒谎成性的路子上去,恰好桌上的大家大多脑袋清楚,简宏成只是有些尴尬而已。”

简宏成正要说话,忽听身边田景野莫名其妙似乎自言自语,他看一眼便清楚了,微信另一头是宁宥——田景野以他的方式将宁宥带到今天饭局现场。确实,他无法向在场所有人解释昨天与宁宥那场会面的来龙去脉,那里面有太深太复杂的渊源,说出来最受伤害的是宁宥。好在,他从田景野的回答中听出宁宥在为他担心,他被陈昕儿挑起的怒气很快便平复了。简宏成拿出手机,接通简宏图的电话后,打开免提,当着众人发问:“宏图,你昨晚究竟对陈昕儿做了什么?别敷衍我。”

简宏图不疑有他,依旧嬉皮笑脸地道:“我就跟她见面说会儿话,她走急了,就把手机落我这儿了。”

可陈昕儿的脸色发绿了:“简宏成,你无非是串通你弟弟,让他当众再骂我一遍。你一向用踩我一脚来撇清自己,你都已经把我踩到烂泥里了,你还想怎样?我请问,你敢向宁宥发誓吗?多简单,何必一直回避?”

简宏图一听有陈昕儿的声音,一下子慌了,知道谎言被当场戳穿,吓得立马挂了手机拔了卡。简宏成这边的手里立刻传出有节奏的声频。陈昕儿缓了一口气,可被晾了的简宏成就没法证明自己了。他再度拨打简宏图的手机,回复已关机。简宏成将手机一扔,平静地对陈昕儿道:“昨晚从宏图手里拿到你的手机,我就已经猜到曹老师出面招呼的饭局背后一定是你。曹老师,没关系,换谁都不忍心拒绝一个老学生上门求您。陈昕儿,你也可以猜到我为什么没问宏图如何拿到你手机的细节了。但我照旧参加饭局,我想你是有话要说。你说吧,不用揪着宏图那事不放了。你原计划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听着,大家也听着,一起做个证明,给个判断,做个了结。至于宏图的事,我会找他问清楚,给你合理答复。”

曹老师听到这儿,叹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陈昕儿,别哭,我替你问。宏成,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在结婚登记现场临阵脱逃?一辈子的大事,你这么做太对不起人。”

简宏成道:“我想也是因为这件事。有两个原因,一是有人对我姐制造了一些麻烦,形成一个价值九千万元的案子。我请田景野帮忙,结果我姐是非不分,反而到公安局告发田景野。我当时正与田景野通话,听着田景野被迫中断通话,当即叫车从上海赶过来处理这事。我当时跟陈昕儿粗粗说了一下,但可能她没意识到其中的紧迫性,心里不快也是有的。”

众人却看着如今全须全尾坐在一边儿的田景野,对简宏成的话表示适度怀疑。曹老师直接做仲裁,道:“事分轻重缓急,但结婚大事面前——”

简宏成打断曹老师的话:“在我眼里,田景野的事是大事,你们可能不大清楚,田景野是有案底的人,即使我们都知道他其实清白,可案底就是案底。他遇诬陷,警察上网一查,田景野就更讲不明白了,所以我必须第一时间赶过去说明情况。但这只是原因之一。我前面说有两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和陈昕儿都清楚,我们两个的结婚登记是怎么回事。事先我们有摊牌,三天后离婚,因此,早已各自在律师见证下签署法律文书,包括离婚协议。所以这结婚登记不是大事,远远比不上田景野的事。如果陈昕儿在曹老师面前把我临阵脱逃当大罪,我认为陈昕儿夸张了。”

众人都惊讶简宏成与陈昕儿儿戏一般的婚姻承诺,只有早已知情的宁宥惊讶于田景野前两天的遭遇,显然宁恕参与的行动间接害了田景野。但田景野与简宏成都没向她提起,他们两个太照顾她。

田景野笑道:“这事我做一下旁证。简宏成他姐一下子被人拐走九千万元,急得狗急跳墙,把我和简宏成都告了。所以简宏成从上海赶来,一半是救我,一半还是主动投案。但等他来时,我已经把自己择清,顺便也帮他择清,并开始协助警方破案。我现在说着有点轻描淡写,但当时确实紧张。我感谢简宏成。陈昕儿,对不起,但因为我早知道你们结婚的内情,事后我就没太放心上。我应该早点儿向你道歉并说明情况的。哎,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简宏成,你俩事先究竟是怎么商量的?”

宁宥忍不住感慨道:“你们男人真粗线条,女人,谁愿意结婚三天就离的?两人事先再商量也是往陈昕儿心头挖个洞。那天晚上,陈昕儿酩酊大醉撞到我家,可怜是真可怜。你别穿针引线了,让陈昕儿摊牌吧,激化矛盾对两人都好。”

曹老师道:“结婚怎么可以如此儿戏?宏成,是不是你主导的?陈昕儿做不出这么对抗世俗的事。陈昕儿,你告诉我你委屈的真实原因。”

大家都在心里说“曹老师英明”,包括简宏成也立刻回答一声“是”。田景野对简宏成道:“你需要道歉,这事你确实做得不对。”

简宏成轻道:“说什么都不道歉,让她摊牌,我就等着她摊牌,给我个了断。”

田景野脱口而出:“你们两个的口径又完全一致。”

简宏成一愣,但立刻看一眼田景野的手机,明白“你们”指的是他和宁宥。他本来一直笃定的脸不禁黯然,扭过头去看陈昕儿以分神。

陈昕儿好不容易克制住哽咽,可又扭头背着大家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盯着简宏成,一字一顿地道:“对,简宏成,你告诉大家,你如何色诱我鬼迷心窍犯下大错,你又如何拿我当替代品发泄你的……你的……咳!你又始乱终弃,一边找更多替代品,一边追着宁宥不放。你告诉大家,你说真话,让大家都看看你是怎样一个人。”

陈昕儿的话犹如今天饭局的第二颗炸弹,再次把大家炸晕了。大家再度将目光集中到简宏成脸上,连田景野也惊讶地看向简宏成,都不敢相信班长简宏成是如此卑劣无耻的人。可一个可怜的陈昕儿就摆在眼前,她多年不明不白的隐匿也够让人浮想联翩的,大家想不信都难。拿简宏成当儿子看待的曹老师更是呆呆地对着简宏成,久久无法出声。

微信另一头,宁宥试图退出微信,可皱着眉头又放下了手。她将自己关在阳台,一个人抱臂面对满眼混沌的夜。

成为全场焦点的简宏成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田景野的手机,又看向田景野的耳机,甚至两只眼睛还能随着田景野胸口一只耳塞的晃动而滚动了一会儿,心中试图将那闲置的耳塞放到自己耳朵里。可他终究没动手。

还是田景野在桌下踢了简宏成一脚,将简宏成从漫不经心的状态里揪出来。简宏成这才很不情愿地看向陈昕儿,问:“你说这些,考虑过后果了?”

曹老师忍不住道:“你这话听着怎么像威胁?”

简宏成叹道:“她当众把我说得如此荒淫无耻,应该是做好跟我这种恶棍决绝的准备了吧。可我看她连儿子那边都没安顿好,二十四小时内都没联络一下儿子,感情上、经济上都没找好着陆点,我看来看去,又是她多年一贯的无理取闹,闹完由我收场。我不威胁,只是厌恶,无尽的厌恶。我只想问清楚,陈昕儿,你下定决心了没有?如果下定了决心,很好,当着老师、同学的面,继续吧。”

但陈昕儿这回显然不打算退缩。她抹一把眼泪,道:“好了,这回你们都听见了,每一次,他都用儿子来威胁我,用试图抢走儿子、剥夺抚养权来压制我。上一回逼得我在宁宥面前跳楼,他才告诉我儿子在哪儿,要不然我永远接不通他的电话。他的助理永远不肯把我的话捎给他,我就再也联络不到我的儿子。”

听到这儿,宁宥按住通话,对田景野道:“陈昕儿说瞎话呢。她倒是从不想想如此骚扰我是否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得出口。”

宁蕙儿这会儿却拉开阳台门,焦急地对宁宥道:“宁恕还没回来呢,怎么办?他打算怄气到什么时候?”

宁宥道:“你打他电话,叫他回家,天经地义。”

宁蕙儿却赌气将门又关上:“不打。再晚我就反锁家门。”

宁宥只是一笑,都懒得劝说。她还得专心致志听饭局上的吵闹。

那边,简宏成在众人极端惊诧的目光下平静地辩解,似乎说的是与他不相干的事:“好,只要你说出哪件事是我对不起你,而不是情绪化地泛泛地骂我荒淫无耻,我就不会落到百口莫辩的地步。你说的跳楼威胁宁宥那次,一共有四个知情人:你、我、田景野和宁宥。起因是你得知宁宥先生出事,又正好我参加田景野店开业典礼时遇见宁宥,并将急于回家善后的宁宥送回上海,你就疑神疑鬼了,认为我将有机可乘插足宁宥的婚姻,你急得将小地瓜扔给一个从无育儿经验又需要上课的女留学生小黄,从加拿大赶回中国,找已经焦头烂额的宁宥无理取闹。我得知后,只能麻烦在加拿大的朋友接手小地瓜,在此期间,小地瓜照旧上学。而你却认定我这么做是从你手中抢走小地瓜。你不是打电话问我或者留言给助理,而是跑到宁宥家闹跳楼,意图以此逼我交出小地瓜。宁宥不愿联络我,她找田景野,田景野再联络我。结果呢?小地瓜正好好在幼儿园上学呢,一个电话便能验证。所谓跳楼就是这么回事,在我眼里就是场闹剧。田景野有没有补充?”

田景野道:“我跟宁宥当时统一过态度,但因为陈昕儿都闹到跳楼了,我们都没态度了。”

陈昕儿愤怒地道:“就是这样,你们都看到了。简宏成总是能巧舌如簧,以倾向性的解释将别人拐带到于他有利的境地。但我是小地瓜的监护人,即使是你亲自把小地瓜领走,你也得通知一下我,打一个电话很容易。你完全是故意让我误会你们,你惩罚我闹上宁宥。你知道小地瓜是我的命根子,你设计好圈套让我钻,误导我急得跳楼。你别否认。这就是你比着我的焦虑一环扣一环设计的圈套。在座谁都知道你精于算计。你不仅算计得我跳楼,你还算计得我事后像个傻瓜。你总是跟我玩这一套,我才是在你面前百口莫辩,事后才反应过来又上你当的那一个。”

别说是在座的被两个人各自的理由扯得墙头草似的没了主见,连当时在场的当事人宁宥都觉得陈昕儿所言虽然没证据,却不无可能。她对田景野道:“哎,一个是玩主儿,一个是蟋蟀,还真是随便撩拨啊。”

田景野一只耳朵听着宁宥的,另一只耳朵听到的却是陈昕儿的发问:“田景野有没有补充?”陈昕儿模仿的是简宏成的结束语,引得田景野不禁心里一乐,但连忙一本正经地道:“宁宥刚说的,你们俩一个是玩主儿,一个是蟋蟀。这比方还真形象,我再次与宁宥统一态度。”

不料,陈昕儿一下子激动了:“对的,就是拿我当蟋蟀玩,从来如此,让人心寒。可我是个人啊,简宏成,你有没有良心?”

简宏成斜田景野一眼,冲着手机道:“你们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田景野道:“你不能怪我和宁宥,我也罢了,我坚强。可是宁宥这阵子本来就心力交瘁,却被陈昕儿一再上门无理取闹,也没见你简宏成采取措施,筑起防火墙隔离陈昕儿。刚才陈昕儿叙述时也没向宁宥道歉的意思,仿佛宁宥活该挨着似的。今天难得你俩自相残杀,是我拉上宁宥旁听,让她出气。她再怎么讥诮都是你们活该。你俩继续。”

陈昕儿气得干瞪眼。简宏成只得看一眼手机,无话可说。宁宥在那头一笑,拿着手机回屋了。其他同学都觉得事情变风向了,一场苦情戏有变成闹剧的嫌疑。

陈昕儿本是一鼓作气,被田景野一搅和,一时鼓不起劲儿来。简宏成等了会儿,见大家都不说,只得看看曹老师,道:“本来,个人私事拿到同学聚会上来讨公道不是我的风格,但既然陈昕儿认为我没良心,对她始乱终弃,需要大家主持公道,那我只好奉陪。刚才跳楼的事双方都畅所欲言了,大家心里应自有公论。这件事先放一放。然后请陈昕儿说说,我什么时候、为什么、又是如何色诱你犯错,以便我辩解。就这么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曹老师看妥当吗?”

曹老师忍不住问陈昕儿:“你打算怎么办呢?或者说你的诉求是什么?”

陈昕儿此时早已收起眼泪,她努力冷峻地道:“我什么都不求,我只要一个真相。我只是一只蟋蟀的智商,请曹老师和同学们帮我补充,是不是我又上了一当。多年来,我一直追问简宏成一个问题,他一直避而不答,只说他一贯为人能说明问题。可我已经不知道了,他一贯为人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一直回避我这个问题。今天,简宏成,你能不能跟大家说明白?不妨告诉你,星期五我已经把当年详细经过告诉宁宥了。宁宥既然旁听着,你正好判断简宏成有没有说真话。简宏成,你先说。”

简宏成道:“这又是个罗生门。我早知道跟你没法说,所以懒得说。但好在我有个好习惯,每天早晚都会掏出日记本记一笔。若非你搞突然袭击,我今天应该带日记本交给曹老师查看,当时我怎么想的都在上面。现在我只能凭回忆。但你们可以事后派人跟我回深圳,盯着我掏出日记本对照现在的讲话……”

陈昕儿道:“既然你有日记记录,为什么以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拿出来?早拿出来,早把问题解决了,何必拖到现在?我可以怀疑你是最早拿不出什么日记,后来被我追问得紧了,你才慢慢花时间制造出一本来,就等着哪一天甩我一脸所谓真相?”

“我早先跟你说明过,你不接受,非要我说出其他答案。我没有其他答案,只能闭嘴。而且我早知道我拿什么出来你都会不惮以最坏恶意推测我的动机,才懒得跟你分辩。”

陈昕儿见简宏成又顾左右而言他,亢奋地毫不留情地揭发:“你们看,每次都是这样,一说到这个关键问题,他就东拉西扯试图回避。简宏成,我不要日记,我只要你说个究竟,你好歹给个说法啊。当时你一身落魄,却跟我所在的公司竞标一个大项目,你即使不乔装改扮到我们公司打探,都没人把你放眼里,全公司走廊任你随便游走。第一个问题,你明知我在这个公司,为什么要制造出巧遇的样子?第二个问题,上海有不少你中学、大学的同学,还有你有意向的客户、生意上的重要朋友,可你在上海的三天,为什么连着只请我吃饭?连吃三顿晚饭,最后一顿吃完,你是飞奔着去火车站的。第三个问题,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我对你的躲避,我对你完全无招架之力,你却拉住我连说三天你如何受骨肉相残之害,如何大起大落,现状如何困窘,对竞标成功如何渴求,话里话外归纳起来都是一句话——你陈昕儿能对此无动于衷吗?第四个问题,我鬼迷心窍拿出公司核心机密,那个竞标价格给你,你又说什么了?做什么了?以上四点,我迟钝,想问大家一句,简宏成究竟对我做了什么?简宏成靠什么掘得他的第一桶金?”

宁宥听了一半就知道陈昕儿想说什么,私下对田景野道:“星期五陈昕儿结不成婚,醉醺醺跑到我家,说的也是这些,我还以为她自己得不到,就顺手恶心我一把,想不到她拿到同学聚会上公开说,这是打算与简宏成撕破脸皮了。不说她以后生活的经济保障问题,这种事知道的人太多,对她儿子太有影响啊。我本来还想替她保密的,这下倒不用纠结了。”

但田景野没搭理宁宥,他瞪着眼严肃地听陈昕儿痛诉,听完,扭头问简宏成:“你辩不辩解?”

简宏成摇头:“比较了一下暴露隐私与被指荒淫无耻,我的脸皮选择宁可被指荒淫无耻。不过曹老师,回头我会把日记快递给你。”

田景野却将手中叉子噌的一声扣到盘子上,直起身正色道:“这事我来说。所谓简宏成的第一桶金,那次竞标的成功,我归纳一下,各主要因素从轻到重有:一、我拿出所有家底给简宏成做保证金;二、我请求我客户中一家注册资金雄厚、有资质的公司帮几乎赤手空拳的简宏成出面竞标;三、简宏成呕心沥血完美设计的产品,无论从能耗,还是运行可靠性,都胜人一筹;四、简宏成大学老师和毕业后工作单位的原老板一起友情帮简宏成谈妥一家台湾企业做简宏成产品的加工;五、还是简宏成,绞尽脑汁与各方协商确定的产品供料生产交付流程,无论是品质管理还是交付时间都可靠可信,而且交付灵活,时间最短;六、是最难让人置信的,未来将是竞争关系的原老板替简宏成找了招标单位的关系,大力扶持了一把这个潜在对手;七、还是回到简宏成身上,他的竞标演讲的巨大说服力,让台下几乎当场拍板。综上,简宏成最终胜出靠的是综合评分,是他展示给招标单位看的可行、可靠的组织能力,而不是价格,事实上,他的竞标价格高于其他公司。媒体上经常说的靠价格一锤定音的竞标基本上是神话,骗外行的。至于当时简宏成与陈昕儿三天三顿饭的接触,简宏成从未告诉过我,我不知情。但即便是我都可以合理化推测那次竞标没必要让陈昕儿冒险偷出价格数据。我想除非简宏成狗急跳墙,正常情况下他不会色诱老同学偷数据。而我们都清楚,让简宏成这个人狗急跳墙有难度。我就说这些,大家自行判断。”

田景野说的时候,简宏成一脸“我就是这么牛,没什么可惊讶的”淡然表情。宁宥听完,基本上倒向田景野的说法。既然如此,她心中忍不住猜测陈昕儿为什么一口咬定简宏成色诱了。

但田景野刚说完,陈昕儿便尖厉地叫道:“不,田景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往往比你想象中更复杂。我告诉简宏成我原公司标书上价格的时候,他激动得没坐稳,掉下椅子。他非常感谢我,但细细叮嘱我别被人发现,如何保护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给的价格数字,他简宏成定的价就有可能高到离谱,或者低得没有利润呢?毕竟,我原公司当时的价格是风向标。要不然,他为什么非常感谢?”

但在座的同学这回没一个点头认可陈昕儿说法的,甚至是看着她的目光里有可怜,却不便说出来。只有田景野对陈昕儿道:“换作是我,得知你‘陈规矩’竟然敢去偷公司的核心机密,我也会惊得掉下椅子。再想到你甘冒风险才偷到机密,即使对我没用,或者用处不大,我也要把这作用吹上天,并且以后真的会扎扎实实报答你。不为别的,就为你的那份深厚情谊,这是谁都清楚的人情。”

陈昕儿却再度尖厉地否定:“不,无法解释那三顿饭。”见田景野好一阵子都回答不出来,陈昕儿冷笑:“田景野,不怪你,你从小与简宏成亲如兄弟,你为他辩护很正常。”

田景野直愣愣地问简宏成:“为什么三顿饭?”

简宏成扭捏起来,看一眼田景野的手机,伸过手去,捂住麦克风,才轻道:“见舅如见娘啊。”说完,才放了手。

田景野只会一个“我×”。高中时陈昕儿与宁宥一个寝室,简宏成试图向宁宥传达什么,或者打听宁宥的什么信息,只要设法蒙几下陈昕儿就能得逞。工作后,虽然宁宥立刻有家有口了,但陈昕儿与宁宥走得近,自然是高中时候的办法依然管用。然后,他听到耳机里传来“我下了,再见”。宁宥不由分说退出了微信。田景野估计宁宥猜到了,他只得将手机收回口袋。看看满桌期待的目光,田景野又轻轻跟简宏成道:“你对宁宥一贯厚脸皮,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以前是怕伤到陈昕儿的美意,后来是懒得理她。现在有其他原因,不要再提宁宥,死活都不能提。”

田景野揉揉耳朵,无奈地耸耸肩,拉高声音道:“好吧,简宏成淫棍,不,无耻之徒。”

众人都大惑不解,不知两人刚才嘀咕了什么。刚才帮陈昕儿拭泪的女同学就直接告诉显然已经不理智的陈昕儿:“那然后呢?我们都知道你丢了工作跑深圳去,与班长生了一个小孩。我虽然很好奇你们怎么走到一起,我最爱八卦,但听到现在,我觉得这种隐私不适合放到这么多人面前讲,即使大家都是老同学。如果你很委屈,不如与班长一起单独找曹老师,请曹老师仲裁。如果你回头想跟班长继续过下去,更不必非要争个是非曲直,不如着眼未来。但如果你因为过不下去,需要为自己争取个利益,你这么呼啦啦把底子都抖搂出来了,还拿什么谈判?不如现在终止,还可以留几把撒手锏在手里。”

陈昕儿一愣,让开身子看同学说。同学一边说,她一边让得更远,都没留意她几乎靠到曹老师身上,那身姿明显说明对同学那些话的抗拒。等同学说完,陈昕儿道:“我什么都不要,我会带着儿子离开。但离开之前,简宏成,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简宏成道:“你想要什么说法?刚才你说的是要真相,而不是要说法。你究竟要什么?”

陈昕儿难得勇敢地面对着简宏成,慢慢从包里掏出一个iPad,眼睛继续盯着简宏成,手上熟练地开机操作。然后,她将iPad转向大家:“这是简宏成包养的第一个女人,推销啤酒的,包了半年,换第二个。第二个是高专的女大学生,包到女孩毕业,分手。第三个是……”

这一下,简宏成的脸变得墨黑。他没看iPad,但也没阻止陈昕儿,只沉默地听着。

陈昕儿身边的女同学试图阻止,但被陈昕儿拒绝。陈昕儿坚持不懈地讲下去。第四、第五、第六……讲完,陈昕儿冷笑着将iPad收回包里,跟曹老师道:“对不起,曹老师,恕我先走一步。饭钱我已经结账,你们请慢用。”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与简宏成黑沉沉的目光注视下,陈昕儿起身就走。

但简宏成忽然开腔:“你托付小地瓜的我那俩朋友因为国内亲属生病,今天已经动身回国,小地瓜一起回。”

陈昕儿愣住,猛然止步,盯着简宏成,慌了手脚:“你……小地瓜在哪儿?哪个机场?”

“我暂时不知道。”简宏成冷漠地看着陈昕儿。

“你今天住哪儿?明天去接小地瓜?什么时候出发?”

简宏成不语,冷冷地看着陈昕儿在那儿惊慌失措。但现场的众人都想到刚才两人对质中提到的陈昕儿为找不到儿子而去找宁宥跳楼,再看着眼前面无人色的陈昕儿,心知今晚无法善了。曹老师不禁轻道:“宏成啊,别做得太绝。”

简宏成黑着脸慢条斯理地道:“我什么都没做,也暂时什么都不知道。我怕她完成重大使命终于想到小地瓜时联系不到,才善意知会一声,别无他意。”

简宏成的话无可辩驳,而且他在最初就已经提醒过陈昕儿有二十四小时未联系儿子,更是浑然一体,无可指责。然而在座众人最初认定这是简宏成拿儿子威胁陈昕儿,现在更是认定陈昕儿吃了哑巴亏。只是,陈昕儿先撕破了脸皮,将他逼到绝境,当下显然已无回旋余地。

这会儿,田景野又接通宁宥的微信,要求宁宥继续旁听。他操作时,见简宏成挺不赞成地斜睨过来,便笑道:“得让你有所忌惮,呵呵。”简宏成被噎死,却果然不敢辩驳。

陈昕儿却凝滞在门口。她已经失眠了两夜,刚才是好不容易才将策划了好几天的爆料行动付诸实施,此时该完美退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想不到简宏成半路砸来一斧子,令她因失眠而迟钝的脑袋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应对。

她脑袋嗡嗡地响着,惊惶地看着曹老师,希望能替她出头,也看到简宏成驳回曹老师,又看到田景野似乎取笑了一下简宏成,而简宏成拿田景野没办法。她连忙冲着田景野道:“田景野,帮帮我找到小地瓜,上回也是你帮我。”

田景野想不到陈昕儿又找上他,只得道:“你把大家骗来,把同学聚会搞成你对班长的批斗会,大家已经尴尬得无法开口了。即便开口,以你现在的状态,你也未必听得进去。我建议你找医生开药,立刻回房间好好睡一觉,睡醒再回想一下这个饭局,再考虑以健康姿态去见小地瓜。”

田景野用到了“骗”字,令陈昕儿大受刺激:“骗?田景野,虽说是成王败寇,可你也太偏心了点儿……好吧,其实我早知道是这结局,所以我本来就没想要大家给个判决,我是说完就走的,不会为难你们。可简宏成,你不能拿小地瓜做人质,逼我当众向你屈服。你赢了,行吗?你把小地瓜还给我。要不然,我把你的包养记录全都发给宁宥。”

“发吧,发吧。我这人不是你过去想象中的纯情小生,但也不是你现在以为的猥琐人。我有点自命不凡,不喜欢钱色交易。我还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还朋友妻不可欺,等等。我早说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早都清楚,不劳你替我贴金。还有,这顿饭和你这几天的住宿费我会与会务费一起结账。我的助理原先以为你这趟回国是来了就走的,往你卡上打的钱不多,经不起你这么花。你如计划在国内多活动几天,最好预先跟助理打个招呼。”陈昕儿的腔调太老套,已不知在简宏成面前用过几回,简宏成烦不胜烦,不耐烦地做个了结,背过身去不想看到陈昕儿。

陈昕儿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得指着简宏成尖叫:“你说什么?原来昨晚你弟弟骂我是你指使的,我说他平白无故干吗找上我,原来是你指使。简宏成,你太有心计,你就这么当众让我难堪,让我见不得人,你比你弟弟更坏。你把小地瓜还我,要不然我不走,跟着你不放。我领了小地瓜就走,远远离开你这危险人物。”

简宏成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扭头看向声嘶力竭的陈昕儿。看到她愤怒得几乎扭曲的脸,他才恍悟,隐隐猜到昨晚简宏图骂陈昕儿什么了。他又看向其他同学。可其他同学逃又逃不走,因陈昕儿就堵在门口,又不好插嘴个人私事,一个个捂头扭脸很是痛苦。简宏成只得还是逮住田景野问:“怎么办?”

宁宥不禁扑哧一笑:“对咯,道理谁都懂,可下手又是一回事。”

郝聿怀抬头看看认真聊微信的妈妈,再看看另一头认真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的外婆,翻个白眼,继续做他的作业。一屋子只有他一个小孩子最正经。

饭局里,在陈昕儿“还我小地瓜”的呼声中,简宏成接到简敏敏的电话:“喂,老二,你快给我找你姓田的同学,让他跟那黑道头子说一声,放我去上海。我被两个盯梢的拦在高速入口处,可我得连夜赶到上海,明天搭飞澳大利亚的飞机去转移走我的两个孩子。你说,张立新是不是这两天正忙着处理骗走的钱?我得赶在他之前把我孩子转移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不让孩子受影响。来不及了,你一定要让我今晚到上海。也可以你给我卷铺盖住到那黑道头子家里去,让他扣着,我算你以后再不欠我。”

简敏敏的电话完全出乎简宏成的意料,他照常规思维脱口而出:“新力集团怎么办?谁管着?真不是你和张立新合演的一场好戏?”

“我呸!你才演的一手好戏。集团公司放假一星期,下面工厂照旧生产,有人替我盯着,行了吧?快打电话,再磨蹭我先杀了你。”

简宏成想来想去,觉得简敏敏作假的可能性不大,便答应下来,不顾陈昕儿的呼喝,起身到僻静处给阿才哥打电话。

陪绑的一位同学见此灵光闪现,正好也接到一个电话,连忙找借口试图脱身,与曹老师说公司有货到,需要去签字。

但陈昕儿拦在门口不放,眼泪汪汪地看着同学道:“帮帮我,帮我要到小地瓜再走,好吗?小地瓜是我的命根子,帮帮我。”

同学看着陈昕儿如果一言不合就会倒下去或者下跪的样子,只得皱眉又坐回。于是,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只好收了贼心,郁闷地看简宏成打电话。

简宏成说了会儿后,回头与田景野耳语介绍一下情况,便将手机交给田景野来跟阿才哥交涉。他此时则是被简敏敏提醒,还是站着,与陈昕儿隔桌对峙,道:“陈昕儿,你可以拿出录音设备录下我下面的话,或者请你认真听清楚。多谢你把老师、同学都请来,也好,请大家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结束与你的一切关系,收回国内、国外你目前正使用但登记于我名下的房产,结束每月现金转账,不再提供人力供你差遣,以及不惜一切代价切断你与小地瓜的联系。”

陈昕儿厉声道:“好!终于逼出你的企图了。简宏成,我早等着你这句话。但,今天你不把小地瓜还给我,我绝不放你走。”

“行了,我和你的问题已经摊牌,以后就是法庭上见。你放走老师、同学,扣押着他们对你而言于事无补。”

“不,求大家帮我要还小地瓜。当初是我坚持生下小地瓜,简宏成你是不想要的。现在你也没权扣留小地瓜,小地瓜是我的。曹老师,帮帮我。求求大家,我势单力薄,只有靠你们了,求求你们。曹老师,曹老师……”

曹老师完全没了办法,看向简宏成,道:“宏成,别……”

“曹老师,这事我铁了心,请你别劝了。陈昕儿,在你找到工作,恢复正常生活,恢复正常心智之前,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小地瓜。小地瓜太小,我要力保他免于伤害,免于过早见识丑陋。好了,你耐心守门,我现在让保姆去捉简宏图——我弟,我要问他昨晚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我让他立刻赶来与你对质,当着老师、同学的面。”

“不,不要……”陈昕儿贴着门见简宏成问田景野要回手机,开始拨打,心里一下子更加慌乱起来。她今天已经鼓足所有的勇气,为了揭穿简宏成而将自己也豁了出去,可她终究还是规矩,简宏图骂她的内容,她完全不敢触及,害怕激发同学们的联想。可是她见到简宏成居然接通了电话,居然很快与简宏图通上了话。几句话后,简宏成扭头看向她:“什么?你称她……呃,为什么……你要跟她公开对质?我开免提?”

陈昕儿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炸了,热血呼呼地蹿上来。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试图抢夺简宏成的手机,完全忘了屋里还有其他人。简宏成一边闪避,一边使眼色给田景野和其他同学。同学们都心领神会,架起曹老师,呼啦一下逃个干干净净。简宏成这才放弃手机,让陈昕儿抢到手。

陈昕儿拿到手机,急忙地试图操作,却发现简宏成压根儿没打出什么电话。她慌忙再查通话记录,最近一个电话也是几分钟之前的。陈昕儿立刻醒悟,环顾屋里,果然已空无一人。她无人可再依仗,气得尖叫,拿着简宏成的手机砸桌子,惊得酒店服务员在门口围观。

简宏成想逃,可是才刚一动弹,陈昕儿便有察觉,手起刀落,一只盘子直劈过来,劈得简宏成立马缩进脑袋,差点钻进桌底下去。简宏成钻出脑袋大怒:“陈昕儿,你有完没完?这儿是酒店,少丢人现眼。”

“还我小地瓜!还我小地瓜!简宏成,你交出我的小地瓜!”陈昕儿大叫着,顺手又将砸烂的手机冲着简宏成扔去。

简宏成只得又钻回桌底。那手机却在墙上一撞,并未如盘子一般碎裂,而是飞身折回,正正地砸在简宏成背上。简宏成连忙将砸烂的手机揣口袋里,两手在桌沿一掰,又钻出一颗脑袋。

简宏成的狼狈相难得一见,陈昕儿一见之下,好生纾解胸口的恶气,兴奋得一边大喊“还我小地瓜”,一边追着简宏成砸盘子,大演现代版“怒打薄情郎”。简宏成不愿与陈昕儿缠斗,更不肯动手打女人,只好被追打得东躲西闪,浑身挂满饭菜,总算觑了个漏子抢出包厢,赶紧逃进另一处空包厢。

陈昕儿追出来,却被刚刚赶来的保安截住。

简宏成这才钻出空包厢,将卡交给服务员,但他有所吩咐:“我只结饭菜钱,损坏的器物由她自己赔偿。”

陈昕儿试图挣开保安的控制,依然兴奋地大喊着“还我小地瓜”。但简宏成连回头看一眼都无,等服务员送来发票等,便拿了就走,完全当陈昕儿是空气。他头上顶着芦笋,耳边挂着青菜,将陈昕儿住宿至今的住宿费结了,完成他在众人面前的承诺,这才旁若无人地回简宏图家。

而陈昕儿那边,经理亲自出马,与陈昕儿商讨巨额赔偿。所有砸碎器皿、所有脏污的清理,在豪华酒店里都翻着倍地要价。陈昕儿却只顾直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听,完全不理会经理说些什么。经理说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一声:“陈女士,请问是单独结算,还是放在房费里一起结算?”

陈昕儿却是沉默了会儿,给予一声低低的受伤了似的咆哮:“还我小地瓜!”

那经理顿时一脸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