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要你了

掐着醉汉脖子的时候,乔陌居然荒谬地想到了从前。

那是很小的时候,他饥肠辘辘饿了很久,最后没办法,眼睛望向了角落里的鸡圈。

男孩第一次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即使因此被父亲抽得半死,那也是后来无数美味珍馐都无法比拟的,特有的甘甜。

而如今这个动辄将人揍得半死的硬汉,似乎和当初在自己手中扑腾的那只鸡也没什么区别。

天道恃强凌弱,今日是你明日便可能是我。

众生视他为草芥,可他看众生又何尝不是?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一种众生平等。

一片唏嘘中,少年欣慰一笑,数十支冰魄针悬空飞出,对准醉汉的脖颈。

苍白的五指微微用力,大汉马上就会口吐白沫,彻底变成当年那只头骨碎裂的鸡。

可下一瞬,他却被迫停住。

乔陌烦躁地蹙眉,有什么东西正如丝线,散发绿色的光芒,缓缓缠绕他修长的指骨。

平安符。

他低头,看见腰间那少女亲手给他系上的符,上面绣着一颗漂亮的仙草。

绿色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仙草的根茎中抽出,温柔又坚韧地攀上他手指肌肤。

灵丝如水却亦有韧性,刚好化解冰魄针的霸道,他手指骨用力,竟也没能扯断。

仙草着急地抖动着叶片,面前竟若隐若现少女那张焦急的脸,张口无声,在用眼神央求他不要杀人。

乔陌冷淡地注视了片刻,连目光都没动一下,信手将平安符从腰间斩落。

“自不量力。”

他知道若杀了醉汉,有些东西便永远再回不去。但没关系,自己本来要的从不是谁虚伪的认可。

他要的是无上力量。

仙草被狼狈丢在地上,似乎更着急了,好像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连叶片都蜷缩起来。

就这点能耐?

乔陌轻嗤一声,重新转向醉汉,五指正要用力。

绿色的光芒却重新从底汇聚,幻化成一双少女的柔软手臂,温柔抚上他的脸。

“…….”

一刹那,有什么东西钻入识海,少年瞳孔中的颜色骤然变幻。

花草香气像少女衣带的味道,令他的身体猛然绷紧。

他侧头想要躲避,却偏偏扑面而来。

少女手臂正和他脉络那股妖异气息激烈地抢夺他的身体。

他被手臂扳正面孔,脑海里响起清脆的嗓音:“乔陌,醒一醒!”

乔陌面色发白,极力维持不让醉汉从手中掉下,咬牙切齿地回应那个声音:“滚!”

仙草却更加用力地抖动叶片,仿佛在坚定地摇头拒绝,“不滚。”

同时那双灵力幻化成的少女手臂,正沿着他的锁骨,寸寸向下滑落。

少女手臂重新捡起平安符,她没有眼睛,只能在他身上胡乱摸索,寻找能系紧的位置。

那双手一阵乱摸,他正欲出言嘲讽,恍然间某个部位却被无意中触碰。“…….”乔陌神色一变,没忍住哼出了声。

“……”

大庭广众下,有人似乎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偷偷张开挡住眼睛的指头缝儿。

“…..嘶….这…..这是….”

“我们能看的吗…...”言语惊恐中还带点兴奋。

少年的脸色却阴如锅底。

阴鸷重新在他眼中汇聚,他抿唇,用尽意念想要斩断那双还在向下的手。

“钟郁,你找死。”

数百支冰魄悬空凝结成型,再不犹豫,迅猛向仙草刺去。

仙草也不甘示弱,根茎中生长出巨大的发光叶片,无畏地迎接冰魄的利刃。

“怦!”

冰魄和灵力相撞发出巨大动静,蓝光和绿光缠斗交融后,终于安静下来。

灵力赢了,被熄灭的只有满屋的烛火,让莹润的玉手更加发亮。

狂风四起,窗门骤然大开。人群反应过来,尖叫着逃跑。

少女的手终于在他身上找到好地方,重新系好平安符,满意地拍了拍。

“就该这样!”

灵识快乐地在他周围飞着转圈:“你要是真杀了人,她可真的就不要你了!”

灵识也不知自己拍的哪里,它很开心自己成功了,只觉得浑圆挺括的两块肉,很有弹性,手感不错。

醉汉被提着后领正大张着惊恐的嘴巴,忽然就看见那少年身子猛地一颤,自己被扔到了地上。

原先对准自己的可怕尖针也在空气中融化,他逃到门边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少年正扶着栏杆,虚空的双眼不知在望哪里,平安符在他腰际,像含苞欲放的花。

良久,他对着黑暗扯出一抹笑,然后吐出一大口黑红的血,轻飘飘倒在地上时,像一张苍白的纸。

“柳家母女的尸身就在这里了,您随我进去看就好,诶,钟……”

徐知府的手在钟郁眼前晃了晃:“钟小姐,您还在听吗?”

“啊…抱歉,辛苦大人了,您请。”

钟郁跟着徐知府去停尸的冷库,脑海却闪过一件怪事。

就在方才,她才到知府的那一段时间,发现自己的一部分神识出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这种情况在她当年香火鼎盛的时候倒很常见。

赤华仙君识海宽阔,凡人身陷囹圄时,只要大喊三声赤华仙君的名号,她丝毫之灵识便可自动出走千百里外,渡信徒于危难苦厄。但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

如今她压根没有信徒了啊,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柳家母女的尸身了,照您吩咐一直原样留存,两人身上的伤口也都相似吻合,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便会去抓人。”

“抓人?”钟郁仔细观察两尸体表面的伤口,早已经风干凝固。唯有外翻的皮肉证明着的确两人都是锐器所伤。

一母一女躺在那里,再没有生前的颐指气使耀武扬威,面色同样灰蒙蒙的,安静,平和。

生时纵有金银高位,死后也终不过烂肉一具,拿不走,带不去,任人随意摆布,搓弄。

钟郁盯着她们伤口的痕迹,的确是很相似。

但,亦有细微的不同。

“是啊,哎…….”徐知府提起此事万分痛心疾首。

他垂头丧气叹道:“谁又能想到?我们芜城最有名望的大善人啊…..半个身子都要成神的人…..居然豢养恶鸟杀人!”

“那日他养的恶鸟可是当众将柳夫人啄成了筛子…..”

“我看他这些年的所谓善举也都是假的!绝对是别有居心!”

似乎真正说到伤心处,徐知府激动地两手一拍:“柳家两条人命啊….哎!柳家没了,我们一年要少征多少银税啊!到时候上头来催…..”

他猛然想起面前还站着个京城来的钟小姐,赶紧截住话头。

“呃总之,实在可恶!其罪当诛!”徐知府小心窥着钟郁脸色,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但好在钟郁似乎并没注意到他说什么,反而一直盯着面前的尸体出神。

“诶…..钟小姐?”他再次小心地晃了晃手。

“喔….抱歉。请问知府,芜城之前是否还出过类似死法的案子?”

“我帮您查查案卷。”

他庆幸钟郁没注意到之前的话,同时心里抱怨这位小姐实在是奇怪,别的小姐来此地多是首饰衣料送上便高兴的不行,这位小姐不爱珠翠也就罢了,怎么一路关注的都是这些晦气东西。

“这里,三十五年前,有具男尸也是此等惨状,不过不同的是他…..”徐知府挠挠头,像是入眼什么尴尬啊囋之物,面色为难起来。

钟郁挑眉:“怎么?”

徐知府犹豫了下,硬头皮道:“那个….这具男尸,他的□□…也就是男人的那个部位,不知是被凶手还是野狗,总之是….血肉模糊,疮口稀烂。”说完赶紧连声道歉,未出阁的女儿听见这种话,不吓也得臊死了….

可意外地,这位小姐脸上毫不见动容神色,反而低头沉吟一会儿,抬头问他:“这个死者,可是姓万?”

徐知府低头查看,眼睛立即一亮:“诶,还真是!钟小姐冰雪聪明如何猜到的!”

钟郁没说什么,缓缓转身,望向窗外青鸾殿所在的那片山。

这还用猜?

她轻笑了一声:“知府大人,你可知道死者为何会变成那副惨状?”

“为何…..”徐知府茫然地挠着脑袋:“自然是凶手穷凶极恶,那部位绵软特殊,是野狗野兽的最爱所以才遭啃食…..”

钟郁说:“这倒没错,不过这部位只对于男人特殊,对野兽野狗等其他生灵而言,不过是和心肝脏器等新鲜软物并无二致的果腹之物罢了,最后都要化作粪便烂在泥里。

没理由放着内脏不吃,专啃那里。”

她望着对方平静道:“所以,一定是有人不仅恨极了死者,更恨极了男人的那个部位。”

那个所有男人为之自豪的部位。

悉无长短粗细,皆凭借此凌驾于其他性别的部位。

“那….钟小姐是说,难道…..”徐知府仅看着她的眼睛都觉得□□一痛。

同为男人,他此刻生出一种前半生前所未有的强大共情,自己不敢想象,若有人觊觎自己□□的宝贝,那该多么痛苦。他难道要和女人一样每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包裹严实防止别人侵犯…..?

这种酷刑般的日子他多想一秒都要崩溃。

“天呐!”

徐知府痛苦地抱住脑袋:“我们芜城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凶手啊,那是男人的龙脉精华之处啊!”

钟郁也笑了。她想起了之前在人间的一桩趣事。

百年前她在一个村落修行,第一次遇到用“龙脉精华”形容自己的男人。

他说自己是皇帝,钟郁只当他疯了。

可后来发现他说的是真的,而且不仅是他,每一个男人都是“皇帝”,而供他们任意差遣的“臣民”,也就是他的孩子和他的女人。

更准确地说,是妻子和女儿。

“何至于此啊!”徐知府还没从痛心疾首里走出来。

钟郁心道何至于此?那就要问万泽万长老,还有他那个颇有阳刚之气的父亲了。

万泽那日的话还历历在目,他生来嗓音尖锐被父亲嫌弃没有“男子气概”,后又被打断腿扔在后山。

也许他专程让群鸟啄烂父亲□□的时候也在思索,这男人向来视弱珍宝的东西烂了,那他一展雄风的男子气概还有没有?

这人间事实在是恩怨难断,亦正亦邪,诡谲讽刺。可谁又能说不是因果不亏,报应不爽?

钟郁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该说什么。

但终归此事关执人之泪的下落,她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一趟,会会那位厉害的“半神”,她有话要当面问清。

有些事,凡人看不出来,但她可以。

而与此同时,她手腕的静脉居然短促地跳动一下,那是灵识归位的征兆。

灵识钻进她脉络后便开始疯狂跳动,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必须跟她说。

“徐知府,请带我去青鸾…..”

她压住皮肤下躁动的灵识,正要吩咐备车,屋子里却突然闯入两个书童,面色同样的惊骇至极,一进来就开始大喘气。

“知…..知府大人….不….不好!”

“结巴什么!”徐知府正因腿间之物烦躁,一巴掌把那个吓得完全说不了话的书童拍走,拉过来另一个逼问:“你来说!”

“我…..我….”这个书童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仿佛刚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之事,钟郁上前一步刚想安慰,岂料这书童看见钟郁,更像是见了鬼一样尖叫一声。

书童哆嗦着后退一步:“钟….钟小姐,就是您那位,您那位…..”

徐知府听了半天,不耐烦地喊道:“钟小姐的未婚夫?你说陌公子,陌公子怎么啦?可是客栈住得不舒服?”

书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半天才瞪大眼睛看着钟郁:

“您….您那位未婚夫他….”

“他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