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国姓爷”的私心海上称雄郑成功
李敖大师在北京大学讲学时,这位岛上狂人保持其一贯的风格,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讲到:郑成功之母为清兵所奸污,愤而自杀。郑成功悲而大恨,亲自用刀剖开他母亲的尸体,濯肠而洗。
当时李大师言发之意,在以痛斥中国古代的“封建”流俗和落后的男女观。殊不知,自诩读书百万卷的李大师,实是真正的“不求甚解”之徒。我估计,他对于自己所叙述故事的出处,肯定不很详知。
这段记述,出自清朝佚名作者的《赐姓始末》一文。这篇文章,仅短短三千字左右,其实没有太大的史料价值。有关郑成功剖母之说,原文如下:“(郑)芝龙既降,其家以为可免暴掠,遂不设备。北兵(清军)至安海,大肆淫掠,(郑)成功母亦被淫,自缢死。(郑)成功大恨,用夷法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敛(葬)。”
可见,剖开被奸污妇人的肚子取出肠脏等洗干净,不是中国之俗,乃“夷法”,日本之俗也。对此,国人大可翻看日本典籍,估计能找到不少类似记载。
中华自古礼仪之邦,从没听说过哪位英雄有剖母尸涤洗盘肠的“清洁”之举。所以,李大师的“痛斥”,实无根据。
初出茅庐见自奇——郑成功早年的识见
郑成功,名森,号大木,为郑芝龙长子,其母乃日本田川氏(中国称翁氏)。郑成功本人出生在日本长崎,七岁后才来中国。由此推知,他肯定是个会讲中日两种语言的混血儿。
至于“郑成功”之名,乃南明隆武帝所赐。当时,看见小伙子仪表堂堂,隆武帝嗟叹:“恨无一女嫁卿”,于是便赐他“朱”姓,名“成功”,礼禄依明朝驸马行事。
自那时起,郑森就变成了“郑成功”,文献中的“国姓爷”、“国姓成功”、“赐姓”、“朱成功”,皆是指这位郑爷郑成功。
郑芝龙降清后,被清朝的贝勒博洛诱拐入北京。清军放弃先前承诺,杀入安平郑氏老巢,大肆烧杀奸淫。其母田川氏四十多岁半老妇人,惨遭轮奸,愤而上吊自杀。
正是母亲被杀的刺激,才使得郑成功抗清之心益炽,一直和清朝周旋不休。
1647年,隆武帝死后,永历帝在广西即位。手下只有三百人的郑成功人在厦门,立刻遥奉永历年号,奉为正朔。
出于家族传统,郑成功海上贸易娴熟,不停招兵买马,不断扩充武装实力。
李成栋反正后,有大批原郑芝龙人马趁机回到郑成功手下,诸如施福、施琅等人。他们的复归,大大增加了郑成功的力量。
1649年,郑成功为夺取地盘和扩大军粮来源,进攻潮洲。但是,当时守潮洲的不是清军,而是已经反正的李成栋部下郝尚久部明军。
郑成功派人数千乘船而来,在潮阳、普宁一带大肆劫掠,包围了潮洲城。最终,逼得气闷的郝尚久转而以潮洲坚城降清。清军与郝军联合,击败赶走了郑成功军队。
郑成功为渊驱鱼,干出了亲痛仇快之事。
从潮洲败回的郑成功很有日本人那种阴忍之心,他忽然率队突袭自己族人郑彩、郑联兄弟占据的中左所(厦门)和金门,杀掉郑联以立威。
厦门、金门两岛,一直郑成功族人为郑彩、郑联兄弟所所据。
为此,郑成功的族叔郑芝鹏劝说郑成功,乘间攻取这两个地方作为根据地。
郑成功犹豫:“取之不得,反与他们结仇,那怎么办?”
他另外一个族叔郑芝莞胸有成竹:“郑彩远行在外,只有郑联一个人在厦门。天予不予,必受其咎!”
郑成功手下将领施琅也劝:“郑联嗜酒无谋,不足为虑。藩主您先以四艘巨舰扬帆回师,寄泊在鼓浪屿边上。对方见到我们来船少,肯定不会起疑。而我们其余的船只,可以假扮为商船,在旁边各港停泊。然后,您登岸拜谒郑联,相机而动,此即吕蒙赚荆州之计!”
郑成功点头,但心中依旧迟疑:“我想善取二岛,不想落有杀兄之名。”
郑芝莞进言:“善取,想法很好,但恐其部卒不服。一定要杀掉郑联,才会断绝其部属之心。类似事件,古已有之,唐太宗杀李建成、李元吉,所以能成大事!”
一席话,让郑成功下定决心。于是,他手下率甘辉、施琅等人领精兵五百、船四只,于中秋之夜,驾船泊靠于鼓浪屿。
当时,郑联饮酒大醉,自己一个人与几个美姬倒卧于城东数里之外的万石岩钟乳洞中快活。他手下士兵通报郑成功来袭的消息,却遍找主将不得。于是,大家只能眼巴巴看着郑成功的五百士兵以及接应的兵船迅速占领全岛。
转天一大早,酒醒惊起,郑联仓惶乘小船出迎。
郑成功没事人一样,在海面上对郑联笑着说“近日打仗,连连败绩,仁兄能把您手下军队借我一用吗?”
郑联气索。未及答言,郑成功手下将士忽然乘快船突前,牵挽其舟而止,很快就控制了郑联。
郑联束手就擒。
郑成功笑呵呵,与手下士兵跳上郑联的座船。当时,青天白日,郑联所属将士,都在海上各艘大船上站着,皆眼睁睁看着主将被人诱擒,没有一个人敢动。
郑成功佯装无事,邀请郑联在虎坑岩饮酒作乐,投壶角胜,欢笑寒暄。外人看上去,似乎这郑氏兄弟两个没有任何嫌猜。
郑联只得强作笑脸,陪同郑成功喝酒,心想等自己哥哥郑彩回来后再作打算。其实,郑彩出发前,曾经警告过郑联,要他提防郑成功及其手下人会侵占二岛。当时,郑联大不以为意,嘴一撇,笑着说:“大木少年乳臭,何足介意!”没料想,真的让郑彩说中。
郑彩喝得差不多,表示自己要回中左所家中休息。郑成功把臂言欢,依依不舍而别。
行至半路,郑成功手下埋伏的刺客冲出,精准一刀,砍掉郑联脑袋。
郑成功勒兵入城,当着众人之面,假装拍胸长嚎:“谁杀吾兄,我和他拼命!”然后,他以重兵把守郑彩家门,诬称郑彩手下章云飞暗害其主,随即下令杀掉这个郑氏兄弟的主要军事参谋,算是又拔掉一颗大钉子。
郑联的部将陈俸等人,见势不妙,怕自己也被杀,即刻赶往郑成功处,表示服从。
发觉情况大变,由于郑彩、郑联兄弟手下诸将的家属都在厦门、金门二岛,于是,驻扎在附近的郑联手下大将杨朝栋、王胜、杨权、蔡新等人,纷纷率战船向郑成功表示归降。
郑成功不战而胜。
知道厦门、金门皆为郑成功所占,在外的郑彩倒算识相,他对郑成功派来招他回岛的信使讲:“我年纪大了,郑家子弟能继志者,惟有大木一人!我愿全军解付于他”
于是,他和另外一个弟弟郑斌帅残军归于郑成功。
这样一来,厦门及厦门附近岛屿皆落入郑成功掌握,使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块根据地。
可惜的是,高兴没多久,郑成功想夺取更多的财物和土地,便率军从海上出掠广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由于他没有在意根据地厦门的防御,清军乘虚而入。
趁郑成功大军在外的大好机会,清朝福建巡抚张学圣等人出其不意,攻占厦门,把郑氏家族的巨额黄金、白银储藏一掠而空。
清军之所以轻易得手,也因为当时郑芝龙还在北京,所以,郑氏家族中不少人与清廷若即若离,没有严密防备清军的心理和物质准备。特别是郑氏族人,如郑芝豹、郑鸿逵等,皆负有纵放清军的责任。
去广东没抢到多少粮食,厦门老窝倒被清军占据,郑成功急火攻心。
他立刻率水师返回厦门,引刀断发,表示与清朝不共戴天。一气之下,他还把行事不利的族叔郑芝莞斩首,以儆效尤。
而后,由于部将施琅擅杀郑氏亲将曾德,惹得郑成功发怒,拘禁了施氏父子。施琅属于脑后有反骨之人,借机逃脱。
郑成功气愤之余杀掉施琅的父亲和弟弟。
惊怒悲痛之下,施琅降清,为日后的康熙时代清朝“收复”台湾埋下伏笔。
在此,顺便再讲一下南明的鲁监国。
他摆脱郑彩控制后,得以栖身舟山群岛。在浙江一带牵制住不少清军。
多尔衮大感不安,于1650年(永历四年,顺治五年)派清将金砺和田雄等人大举扫荡四明山区,聚结水军准备进攻舟山,准备一劳永逸地解决掉鲁监国政权。
鲁监国手下并不乏将才。张名振、张煌言等人定计后,率船南北出走。他们依恃海上优势,直岛吴淞。此举原意很好,围魏救赵。
但明军运气不好,横水洋一战,明将阮进手抛火弹入清军主将金砺的坐船,却反被弹回,把自己烧得重伤落水而亡。
主将一失,舟山不能进行有效抵抗,最终被清军攻克。鲁监国的世子被生俘,其正妃投井自杀。当时留守舟山的不少明臣,如大学士张肯堂、兵部尚书李尚中等数十人,皆自杀殉国。
幸亏鲁监国先前“御驾亲征”,才避免了被清军俘杀的命运。
张名振等人无奈,只得拥保着鲁监国远走,最后进入郑成功的地盘海坛岛。
但是,郑成功先拥隆武帝,后奉永历帝,他一直不承认鲁监国政权,双方非常尴尬。还好,郑成功没动杀机,只以宗藩之礼对待鲁监国,并逐渐“收编”其属下军将。
1652年,寄人篱下的鲁监国不得不放弃“监国”名号,派人上表给永历帝,奉之为正朔,表示归藩。由此,这位“代理皇帝”(监国),仍旧变回为“鲁王”。
这时的郑成功,很想有一番作为,永历六年(1652年)正月,他率舟师,浩浩荡荡直奔漳州而来。海澄清将见来者势大,马上投降,郑成功入据城中。
稍事修整后,郑成功指挥军队把漳州府城包围起来。由于城坚难攻,郑成功采取围固之法,半年之内,城内死人无数兵民,基本都是均死于饥饿。
漳州即将被攻克之时,不巧清将金砺率援军赶到。郑成功接战失利,不得不撤围而走,退回海澄。
回到厦门后,张名振、张煌言建议,由他们二人率领部分舟师北返江浙,如此可以牵制清军。郑成功同意,放二人率从前的部分鲁监国军队返还。
不久,听说清将金砺率大军猛攻海澄,郑成功急忙亲赴前线。他身先士卒,亲自指挥作战,安排火药战(类似地雷战),杀伤清兵无数,取得海澄大战的胜利,打得清军被迫撤退。
为了整固海澄这个陆上“踏脚石”,郑成功煞费苦心,派人把海澄修成铜墙铁壁一样,安置铳炮,内囤粮草,与厦门、金门遥相呼应。
诡异人间父子情——郑芝龙和郑成功
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确实冤大头一个。他被清朝的贝勒爷博洛带回北京后,获封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官职,隶于左梦庚旗下,形同软禁。
清朝的顺治帝亲政前,郑芝龙如此报效投顺,但大功皆被博洛等人冒领。当时,多尔衮对他非常猜忌,在其私宅内外令人严兵看守。一年后,其二子被遣送到北京“入侍”,于是父子三人皆成清朝“人质”。
在北京最初的六七年间,郑芝龙的日子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苦不堪言。
其间,郑成功曾差遣人入京看望,却被清廷下狱审问,使得郑成功再没有派人来联系。
顺治亲政后,十分关注郑芝龙的待遇。这位年青皇帝非常想利用手中这张活牌,招降郑成功。
顺治帝下旨,大赞郑芝龙“投诚有功”,并把他次子郑世忠提拔为侍卫官。
感激涕零之余,郑芝龙在表达自己如出深渊而步入九天的欢欣鼓舞同时,上表献计,帮助清廷出谋划策,招降其子郑成功。
由此,南明史上不可忽略的“郑清议和”被启动。
1653年(顺治十年)夏,清廷正式发出敕谕,封郑芝龙为同安侯,郑成功为海澄公,郑鸿逵为奉化伯,郑芝豹为左都督,并表示郑成功先前与清军的作战属于“保家自全,并非悖逆”,很给郑氏一个大台阶下。
作为清朝使臣前往宣谕的,是郑芝龙表弟黄征明(前明户部主事,当时已经降清)。
初次与清朝深入接触,郑成功内心很感狐疑。他复信一封,托人带给其父郑芝龙。实际上,信中内容,显然是给清廷一方看的:“……贝勒(指博洛)入关之时……啖父以三省王爵,始谓一到省便可还家,既可谓一入京便可出镇。今已数年矣,王爵且勿记,出镇且勿记,即欲一还故里,亦不可得!彼(清朝)言岂可信乎?……(清军)乘儿远出,妄启干戈,袭破我中左(指1649年清军攻袭厦门),蹂躏我疆土,劫掠我士民,掳辱我妇女,掠我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闽粤海边也,离京师数千里,道途阻远,人马疲敝。……(清军)兵寡必难守,兵多则势必招集,召集则粮食必至于难支。兵食不支,则地方必不可守。(清军)虚耗钱粮而争必不可守之土,此有害而无利者也……其或者将以三省之虚名,前啖父者,今转而啖儿。儿非不信父言,而实其难信父言……父既误于前,儿岂复再误于后乎?……”
清廷仔细研究了郑成功的回信,经过商议,就再给郑成功“靖海将军印”一颗,扩大他的事权,还要要割漳州、潮洲、惠州、泉州四府钱粮给他做兵饷。
郑芝龙听闻儿子向清廷狮子大开口,忧虑的同时又见到希望,忙向顺治帝大摇尾巴,上疏痛斥儿子“不自量力,竟向皇上索取甚多”,同时,他战战兢兢指出,儿子郑成功对清朝的诏使甚恭,很有“亲亲敬主之心。”
对于儿子郑成功拒不剃头之事,郑芝龙在揭帖里面把自己的态度讲得活龙活现——“恨不能亲揪郑成功之头剃发!”
(郑芝龙《为皇恩日厚、臣思思益深、恭陈愚见、以侯圣裁事》)。
老小子情急之态,跃然纸上。在对郑清和议抱有极大希望的同时,郑芝龙提出要次子郑世忠再随钦差往福建,谕劝郑成功投降。
郑世忠于1654年(顺治十一年)七月二日出发,八月五日入福建。他带来的清方条件没有多大变化,仍是要郑成功“剃发受诏”以及“回府安插”。
其实,在等候清朝使者往来的这一段空档时间内,郑成功不闲着,在招兵买马增强实力的同时,他派人前往漳州、泉州等多个地方“征饷”。
由于北京的皇帝正与对方谈判,清朝各地政府不敢私自破坏“和谈”,只能出银出物给郑成功。这是因为,郑氏士兵到来时,持有的文书上都盖有清帝敕封的“海澄公”大印。
九月间,郑成功在安平镇列营数十里,炫耀武力,与清朝遣来封官的内院学士叶成格等人会面。
但是,见面归见面,郑成功拒不剃发。不剃发,清使就无法开诏。
相持七天之久,最终双方谈判破裂。
郑世忠带领郑氏亲族数人晚间来到郑成功营内,他流泪规劝:“二位清朝使臣这次失意归京,大事难图。我等回京复命,必无活路。我等死也罢了,但太师老爷(指郑芝龙)怎么办?如果大哥您剃发归顺,可全活咱们一家人!”
郑成功很冷静。“我不剃发,可保全父命;如束手归降,父命不保!”
郑世忠下跪痛哭:“希望大哥为保父命,剃发投降。”
郑成功不言。其身旁官员沈佺期一旁喝道:“藩主剃发,为令尊大人。我等剃头,又为何人!况我等横行海上数年,不堪羁绊。”
此言此举,皆为郑成功事先安排。
郑世忠等人无奈,只得大哭出营。
当然,郑成功也未把事完全做绝。他在给父亲郑芝龙的信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委婉为自己不剃发作出辩解:“……不意地方无加增,四府竟为画饼,(清廷)欲效前赚吾父故智,不出儿平日所料。遽然剃发,三军为之冲冠。……清朝若能信儿言,(我)则为清人,屈于吾父为孝;若不能信儿言,则为明臣,尽于吾君为忠……(清)二使未曾与儿商榷,徒以剃发二字相逼。儿一剃发,即令诸将剃发乎?即令数十万兵皆剃发乎?即令千百万百姓俱剃发乎?一旦忽然尽落其形,能保其不激变乎?……大抵清朝外以礼貌待吾父子,内实以奇货居吾父……明明欲借父以挟子。一挟,则无所不挟,儿岂可挟之人乎?且吾父往见贝勒之时,已入彀中。其得全至今者,大幸也。万一父一不幸,天也!命也!儿只有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耳!”
这封信立意明白,向清朝摊明了郑成功自己的底牌。而他给其兄弟郑世忠的信,更明白无误道出他的心声:“……夫虎豹生出深山,百物惧焉。一旦入槛阱之中,摇尾乞怜者,自知其不足以制也;夫凤凰翱翔于千仞之上,悠悠乎宇宙之间,任其纵横而所之者,超超然脱乎世俗之外者也。兄(自指)名闻华夷久矣,用兵老矣,岂有舍凤凰而就虎豹者哉!……”
从给兄弟的信可以看出,郑成功《庄子》读得不错,书信内容酣畅淋漓。
从上述种种,皆可看出,郑成功并非百分百明朝忠臣,实乃割据之雄。在他血液中,由于有日本人和商人的因子,所以他表现出利益最大化的“原则”,真乃一大忍人!
清朝两广总督李率泰对郑成功的心理最能言之而中,他写信相讥:“阁下自诩忠臣,无三省之封,即舍清而忠于明;有三省之爵,则弃明而忠于清,真可笑也!”
表面上看,郑成功借谈判之机,获取了不少时间和银饷,但以南明全局上看,郑清议和,贻害非浅。
首先,张名振、张煌言率鲁监国余众三入长江,声势浩大,船队上面高悬大明旗帜,几次在南京江面驶过,大振江南民心。但是,他们恰恰因兵饷不足,陆战无力,急需支持和后援,而当时郑成功因与清谈判,对二张的进取不予支持,使得他们的长江之举最终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取得任何实际性进展。落寞之余,二张怅然退回。
其次,李定国两次率军入广东,千方百计争取郑成功军队的响应,准备共襄复明大业。郑成功均是书面答应,虚与委蛇,从未真正派出队伍打击清军,他既不派出军队对清军予以牵制,也没有上陆与清军实战,致使李定国在肇庆和新会二次大败。
郑成功背信弃义,从来只是口头上表示与李定国会师两广,实际上他心中只考虑本人及郑氏家族地方利益。为了作和谈姿态给清朝看,郑成功不仅软禁李定国使者,又拒不出兵增援李定国,使得对方孤掌难鸣,功败垂成。这样一来,使得李定国收复两广、攻取江南的战略计划全然落空。
最后,李定国只得改变方针,提军往安龙“搭救”永历帝。南明复国之希望,全然成空。
所以,跋扈称雄图割据,郑成功确实是个厉害高手。但言及忠勇仁义报国家,他比李定国相差甚远。
郑清和谈破裂,郑芝龙的日子就所剩无多了。很快就有清廷御史龚鼎孳弹劾他:“子于海上用兵,父在京城高枕无忧……将为肘腋之患。”这位龚爷,是李自成入京后投降的前明大臣。当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自杀殉国,他说,“我想死,但小妾不肯让我死”。他的小妾也很有名,当时的风头不输章子怡,乃名妓顾横波。
多名汉人降官争先恐后献计上疏,要顺治皇帝对郑芝龙一家灭族处理。
拖到顺治十四年,家人尹大器告发郑芝龙密谋不法。清朝廷议,决定要把郑芝龙和他在京的四个儿子与其弟郑芝豹一并杀掉。
顺治帝“开恩”,批旨表示要“从宽”处理,于是清廷把郑氏一家流放于宁古塔。
但是,顺治帝不放心,下旨指明规定,要地方军队对郑芝龙等人“加铁链三条,手足杻镣”,严加看管,以免被郑成功派人救走。
郑芝龙在臭哄哄冷冰冰的宁古塔地牢的屎尿堆中熬了四年多,忽然北京传来消息,顺治帝驾崩,康熙继位。
清廷密议,决定诛除郑芝龙及其四子,以免后患。不仅如此,郑氏家族所有在清朝统治区的三族之亲,皆遭斩首,家产全部抄没。
冰雪聪明的老海盗郑芝龙折腾了一辈子,落得如此下场,真让后人叹息。
“背恩事仇,教子以贰”,这八个字,可为郑芝龙“盖棺定论”。可悲的是,老倒霉蛋哪里有棺,死后抛尸荒野喂狗。
清郑和谈失败,从郑成功本人讲,确实赢得了一定的时间,增强了一些实力。
永历八年(1654年,顺治十一年),清军漳州守将投降,郑成功趁机攻占泉州。
清军感到很震惊,即刻发大兵前来予以打击。由于陆战非郑成功所长,他下令士兵摧毁漳、泉二州以及所暑县城的城墙。所有大砖巨石,皆搬运一空,全部用于厦门、金门等地的工事修造。
由于派饷毁城,郑军在当地居民的印象中非常不好,百姓们皆目之为“海寇”。确实讲,郑军内部不少军将海盗出身,劫掠习气十分严重。
从漳、泉一带陆地回撤后,由于郑成功擅长水战,他派舟师北进,与张名振等人在苏浙扩张,重新占领了舟山群岛。
由于南明大臣张名振本人是军将出身(游击),郑成功对他十分忌讳,在派自己心腹将领陈六御“监师”后不久,遣人毒死了张名振。
张名振乃抗清名将,他为复明奔波多年,背刻“赤心报国”四大字,可称是明朝纯臣。此前舟山为清军攻陷,他的母、妻、子均投火自杀殉国。缟素入城后,寻尸不得,不久,他自己即遭郑成功落毒。弥留之际,张名振握着前来探视的张煌言之手,说:“我君恩、母恩均未报答,如果我母亲尸体找不着,也不必葬我尸骸!”言毕,他以手击床,含恨而死。
如此以后,苏浙一带原鲁监国一系的明军,皆对郑成功满怀怨毒。
为求自己割据称大,毒杀张名振,可见出郑成功为人之阴暗面。
想当初舟山初次失陷,张名振率水军退往厦门见郑成功。郑成功对他非常看不上眼,横眼而问:“汝为定西侯,数年间所作何事?”
张名振:“中兴大业!”
郑成功轻蔑一笑:“中兴大业?安在?”
张名振:“有成,则征之实绩;无成,则在于忠心!”
郑成功:“忠心?何可得见?”
张名振即解释衣服,露出背上深入肌肤的四个大字“赤心报国”,陷肉逾寸,让郑成功和在场所有人皆一时愕然。
此情此景,使得郑成功不得不道歉致意。可能也正因为此次接触,张名振勃勃之气,引发了郑成功的杀心。
张名振一家,嫡母、庶母、妻子、兄弟阖家死国,忠烈满门。
想他三入长江之时,遥祭孝陵,三军恸哭,作“十年横海一孤臣”之句,何其悲壮!
广东方面,由苏茂等人率领的郑军一度进展顺利,于1655年攻下揭阳、普宁、澄海三个县城。不久清军反攻,郑军不敌败走,临行装运走不少粮食和金银,所以此行海战应该算是小有收获。
郑成功性严,小题大做,下令斩杀了揭阳战役中负有军事责任的将军苏茂。苏茂被杀,也是因为先前他私自放走了郑成功到处通缉的施琅。郑成功本性险刻,当时隐忍不发,如今找到借口。
这一举动的后遗症十分严重,镇守海澄坚城的苏茂族弟苏明,不久即带领二千多士兵以城池降清,这使得郑成功顿失一大屏障。
海澄,乃郑成功大陆上面的一块绝对重要的踏脚石。
屋漏偏遭连夜雨,清军舟师又大举进攻舟山群岛。
郑军大败,不得不从此撤出,再丧失一大块根据地。
虽然军事势力仅限于金门、厦门、南澳以及沿海城府和岛屿,郑成功的力量也一直在发展和壮大。随着海上贸易的发展,他手下军队的人数和质量,其实反而呈越来越强的势头。
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他有一只极其强大的水上力量,可以四处游走,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往来无踪。郑军海上经验极其丰富,而水军恰恰是清朝的弱项。所以,清廷很长时间内,都不能有效解决郑成功这个最令人头痛的“问题”。
船行迅速,来去无踪,郑军水上纵横,一会打舟山,一会攻福州。清军在福建等地沿海尤为紧张,四处“救火”。
永历十一年(1657年),人在云南的永历帝封郑成功为延平王。
有了王封,虽然是“二字王”,在明朝也是显爵。这位“国姓爷”腰板更硬,且死心踏地奉永历为正朔,高举明帜,刻意经营他自己的势力范围。
最接近胜利的进军——郑成功南京之围
永历十二年(1658年,顺治十五年)春,吴三桂等人率清军大举进攻云贵,致使东南空虚,郑成功迎来他人生中最大的机会。
初夏时分,他着手准备军事行动,集粮调兵,并在八月间在大洋山一带聚集(位于现在的杭州湾口处崎岖群岛,属嵊泗县)。
八月初十日,郑成功正在召集军事将领开会,飓风忽起,水天相连,波涛似山。
大风灾下,不仅楼船撞毁,士兵遭溺毙成千上万,连郑成功本人的六个“王妃”与三个年岁还在孩提的儿子郑浚、郑浴、郑温,也因船只倾覆而淹死在江中(这三个孩子的名字皆水字边,又死于水,良可怪也)。千余艘战船,约三分之一损毁,八千多将士溺毙。为此,郑成功只得暂搁置行军计划。
甚为奇怪的是,中国历史上,在关键的转折点时刻,飓风总是帮倒忙。南宋厓山之役后,张世杰本想拥军再起,飓风一至,舟船尽倾;元军二次征倭,五龙山停泊,连夜哮风,十来万人葬身鱼腹,攻败垂成。
郑成功甫出兵即遇不利,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少阴影。无奈,长江之役只能往后推迟。清朝历史学者计六奇以为,郑成功听说其父郑芝龙被杀而出兵抵浙,根本不确切。长江之役于1659年开始,郑芝龙当时还被关押在宁古塔,两年多后顺治帝死后他才被杀掉。所以,郑成功舟师出海,绝不是“为父报仇”而来。
修整半年多,补船添兵。转年四月,郑成功与张煌言一起率千余艘战船,扬帆而来。
郑成功舰队首战告捷,一举攻克定海。然后,郑军水遇乘船,遮天蔽江北上。
郑成功率领大小船只三千多艘,精兵十万余人,直扑江阴而来,因其城小,弃之不攻,直接溯北而上。
六月初八,郑成功大军至丹徒。六月十三,众船集于巫山祭天,仪式庄严肃穆。诸舟环集,旗盖袍服俱用红,望之如火。十四日,祭地及山河江海诸神,色俱用黑,望之如墨。十五日,先以吉服祭明太祖,次以缟服祭崇祯帝,色俱用白,望之如银。
“祭毕,郑成功大呼高皇帝者三,将士及诸军皆泣下。”可谓六军感奋,誓师壮威。
清朝在南京一带驻军薄弱。当时,大多数军队,不是留驻北京,就是赴西南去消灭永历帝。惶急之下,镇江至瓜洲的十里江面,清朝守军只能以巨木筑坝方式拦截郑成功的水军。
这项工程很不好做,长坝宽三丈,外抹泥,内用木撑,左右两端建立木栅,其中有射击孔,可以里面驻派军人向坝上放射箭弩铳炮。同时,为了使得拦截更坚固,清军往坝两边加放无数根直径逾尺的大木柱,用以堵截郑军海舟的冲撞。“炮石盘铳,星列江心。”
天不作美,江水涌泡,木泥结构立刻被冲垮。清朝南京守臣郎廷佐也使出祭江那套把戏,终于使拦截坝暂时修成。其实,祭江只是“心理战”,大坝坍塌一次后,巨木沉江,形成稳固基础,再筑自然能成。清朝仅仅这些临时拦截坝的费用,就高达百万两白银。
除郎廷佐主持南京防务外,两个在旗汉将蒋国柱和管效忠负责直接指挥,抵抗郑成功的大军。
十五日这一天,两千多郑成功军船齐泊焦山,准备大举进攻。
郑成功先派出四只海船,外以厚厚白色棉被包裹,里面遍途乌泥,箭矢炮石皆不能伤。每船仅载几个人,从容扬帆而上。
清兵观望,如临大敌,大发火炮,声若雷鸣。
郑军操船手不慌不忙,倏忽往来,一会近坝,一会离坝,诱引清军不断放炮轰击。
当时清军的红夷大炮威力虽大,只能对攻城或者密集进攻的陆军有杀伤力。郑军水上游动目标小,清军大炮没有现在的瞄准装置,所以只能空空浪费弹药而已。
清军发炮五百枚,连一条船也打不着。
郑军船只里面的士兵每次接近水坝,就会跳下水去,踏水抡斧,死命砍折水坝下支撑的大木。
郑军水军循环数次,清军拦截坝已经呈现松垮势头。
六月十六日,判定清军大炮弹药将用尽,郑成功指挥水师大军一举驶过镇江,浩荡而来,冲破清军防线。
十七日,郑成功军队已经攻上瓜洲。清军连忙在高岸上列马队,还未及冲锋,郑军陆兵从两旁水田中忽然冲出,抡刀猛砍清军战马的马腿。猝不及防之际,清军非死即伤,余众溃逃。
最倒霉的要属清朝江苏巡抚朱衣助。他十三日才到瓜洲,十七号郑军就已经攻到他的府署。
听到郑军已近,朱衣助忙发令旗,让手下人急去漕运总督亢得时那里求援兵。(这位亢得时很好玩,日后清廷严命他率军赴援南京,由于他对郑成功大军极其畏惧,行军半途,他竟然从船上跳水自杀。如果不死,其实他也能位列侍护南京的清朝“功臣”之列。)派去的人刚出门,忽然猝头往回跑,高喊:“老爷,不好了,海贼杀到了!”
朱衣助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入叫唤的清兵已被砍倒在地。忽然之间,窜上两个彪形大汉,把他拎起,飞趋至郑成功面前报功。
郑军一员猛将乘胜,挥兵入瓜洲城内大杀,并把清军沿江布置的大炮炮口掉转,向谈家洲上的清军阵地猛轰,炸得洲上清军血肉横飞。
哭爹喊娘之时,郑军又有二十位善泅水兵自水下冒出,冲上谈家洲,挥舞长刀,见人就砍,如砍瓜切菜一般。
趁乱,郑军舟师靠泊,下来一千多士兵,登洲大开杀戒。很快,二千清军被突袭郑军杀得一干二净,流血盈地。
然后,郑军移炮,猛轰镇江。
清朝江苏巡抚朱衣助倒霉之中命还算好,郑成功没有立即杀他。由于看守不严,日后被他趁乱逃出。
镇江一座孤城,在郑军强大攻势下,清朝守将连连向南京告急。
原洪承畴手下有一名军将罗托,得令率千余精骑来援镇江。这位清将临行大言:“这些海贼,真不够我杀!”
骑在高头大马上,他向士兵训话说,此番进击,定要把海贼杀得片甲不留。
清军苏常四郡的援兵,一直畏葸不前,听说有京营兵打头阵,他们暗自高兴,慢慢跟随其后行军,准备胜利时进击,败则可以提前逃走。
清军几支部队合集,共凑有一万五千余人,其中一半是骑兵。除了“罗将军”打前锋外,其余几部援军抽签,按“运气”决定前后队。
罗托所率的清朝京营军骄躁,着急找郑军交战。但是,郑军大船忽上忽下,在江上往来游移。见清军在南,他们就开船向北;见清军过北,他们又掉头向西,似乎是畏惧接战,实则诱敌使疲。
如此以来,随走随赶三天三夜,清军一直未得喘息,个个累得虚脱。
当时正值酷暑时分,连日多雨,热后多雨,雨过复热,桑拿天气,把披重甲来回奔忙的清军马军步军累得呼喘吁吁,几不能忍。
大暑天气,清兵聚立如林,渴无水饮,只好喝马尿。人渴了有马尿喝,战马更受罪,无草无水,奔驰既久,俱张口喘息,四腿发抖。
镇江城清军派居民送饭给来援的清军,由于大暑奇热,士兵们根本咽不下去。
不久,城内又送炒米劳军,清军援兵皆苦笑:“饭食尚吃不下,炒米怎能入口?”估计清朝士兵们渴望的是绿豆汤,但只能想想而以。
清军队内,有不少老兵是先前的农民军士兵,悄悄对新兵说:“我们从前作战时,军粮是用小牛肉干磨成的细粉,随身携带,临阵吃几撮,就不会饥饿。现在的军将不懂不这些,让我们冒雨热来回奔忙,两日不食,还打个屁仗!”
清军被折腾得疲惫欲死之际,郑成功的军队开始下船布阵。
郑军最头阵是手持长枪的士兵,后面跟着手拿团牌的士兵,第三层是倭铳队,高举倭铳。郑军阵法也奇特,分成若干小队,一队五十人,每队都有五色旗一面的队首。
郑军各小队配有“滚被手”二人,他们双人持拎着一张二寸厚的大棉被状物品,所以称为“滚被手”。士兵持被的手并非没有武器,同时握刀。
每逢清军射箭,“滚被手”便扬起被子阻挡箭雨。进攻之时,他们即持刀滚进,专砍马腿。
郑军军队除使用五色旗外,又有蜈蚣旗、狼烟旗,倭铳队之后还有大刀队,最后压阵的是鼓手。这些人头上还插有一旗,随风飘展,威风凛凛。
郑军鼓声比较好辩别,鼓声急则兵行亦急,鼓声缓则兵行亦缓。
清军京营多为骑兵,望见郑军步军排阵,内心多轻之。清军根据以往作战经验,他们每每在进攻前后退数丈,然后加鞭策马突前,忽然冲击敌人步兵阵。只要对方阵脚稍动,清军骑兵就会举刀呐喊乘势杀入,对方步兵定会因为怯懦自相践踏。由此,清军常常以此战法取胜。
照芦葫画瓢。清军仍旧使用老战法,以大队骑兵压上猛冲。
出乎意料的是,郑成功所部步兵严阵而待,屹然不动。他们高举盾牌,大声呐喊。远远望去,郑军步兵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
清将挥旗,骑兵三次冲锋,均被郑军挡回,再无余技可施。
清军喘息,正犹豫间,他们忽然望见郑军背后有黑烟冉冉升起。清军刚刚准备整马重新冲阵,忽然发现,郑军士兵疾走如飞,他们抛开盾牌,主动跳进,快速跑动,发起攻击。
一般来讲,郑军三人为一组,一名士兵以盾牌为二人遮蔽刀箭,一人砍马,一人砍人,往往一刀把清军铁甲兵挥为两段。郑军士兵大多使用倭刀,锋利无比。
此战过后,清军败回的士兵往往惊呼:“海贼厉害,一刀杀六段!”
旁人问原因,清后兵解释:“我们三骑为一组,海贼(郑军)迎前,齐腰削来,我们的人被从中间断开,是为六段!”
饶使郑军如此勇猛,清军猛冲不退。因为,清军后面有猛将管效忠督战。他手斩后退士兵数人,冒死前冲,非常勇敢。
相战良久,郑军中忽有一将举白旗,顿时炮号声起。
正在进攻的郑军士兵,闻炮忽然向两边散开,正当前的郑军躲散不及,也都立刻趴下,伏在当地不动。
清军骑兵见状,以为郑军要撤退,纷纷拍马纵前冲杀。还未冲出数米,郑军后阵中闪出炮队,不急不慢,捻信点燃,当面施放大炮和倭铳,给予冲锋的清军痛击,轰轰之间,千余清军被大炮倭铳击成肉末。(倭铳疑似手榴弹类的抛掷武器,不是枪类)清军血肉遍地,四逃惊溃。
郑成功大兵大呼:“汉兵暂避!”
听此呼声,清军中的汉人步卒,撒丫子四处奔逃。
郑军尾随而上,不杀汉人步卒,纷纷追截骑兵的满兵。他们抡刀挺枪,把清朝骑兵干掉数千,还杀死不少清军中级将领。
清将管效忠多备战马,跳跃闪躲,三匹马的马头皆被郑军砍落,幸亏他身手敏捷,三跳三起。
郑军兵士见他身手敏捷,又穿着高级武将官服,很想活捉他报功,这才让他有了生还机会。
管效忠败退至银山,仍然不放弃努力。他整理兵马,率残兵从山上冲下,实施反冲锋。
郑兵在山下布阵,清一色身穿铁甲胄,戴精铁面具,连腿上也有铁护套,唯余两足不作遮蔽。
这些铁甲猛士冷静异常,迎着从山坡陆坡冲荡而下的清军骑兵,挥长刀专砍马腿,锐不可当。
由于郑军步兵铁甲全身,无下刀处,管效忠命令清军,在马上用箭,专门射郑军士兵没有遮护的双脚。
郑军士兵似乎不懂得疼痛,往往拨箭而起,若无其事,仍旧大刀猛挥杀人。
最终,支援镇江的清军诸部丧失信心,拨马狂奔,大败而去。
清将管效忠不甘心。依旧盘桓不去。
二十二日,他自提数千精骑,奔赶岸边准备与郑军决一雌雄。
望见郑军师船,管效忠大声吆喝:“从来只有马上皇帝,没听说过有水上皇帝,快快上岸决战!”
稍顷,郑军两艘大船泊岸,陆续下来两千陆兵,在扬蓬山一带的菜园开阔地结阵。
见状,管效忠派其麾下勇将王大厅率兵出战。
率二千兵马迎战的郑军主将是周都督,他迎前喝问王大厅:“你是管效忠吗,何不早降?”
话音未落,善射的王大厅一箭射来,正中周都督脚趾。
低头拔箭时,王大厅又射出二箭,不偏不倚,都还射在周都督脚趾之上。
周都督大怒,他也不再拨另外两只箭,挺身大喝,持刀疾奔而至。
没等清将王大大厅掉转马头逃跑,他扭腰跃前,手中刀光一闪。王大厅的身子还在马上,脑袋已经落地。
见状,清军大骇。
郑军方阵开始移动,准备攻击。
管效忠经验丰富,忙对手下清军兵士说:“别慌,这是八卦阵,生门向江一面,可从此攻入。”
他挥旗命令清军攻入八卦阵“生门”。
清军全部冲入后,郑军忽然变为长蛇阵,首尾相应,把数千清军包围其中。
管效忠尽管英勇,落入阵中也心慌,乱打乱闯,他手下清军被杀得落花流水。
死扛不住,管效忠本人忽然从执旗官手中抢得令旗,扛着令旗飞奔撤回。
如果不像兔子一样奔跑,管效忠几近不免。
郑军一路追杀,管效忠手下四千清军精兵,最终只剩一百四十人有命逃回。
他逃回南京后,逢人就叹:“我自满洲入中国,身经十七战,未有遇此如此劲敌!”
管效忠败走,其余诸将早已经带领各自的属下逃无踪影。
郑军士兵赶到镇江城下大喊:“速速献城投降,否则攻陷屠城!外来援兵已被杀尽,如有不信,请看扬蓬山上。”
镇江守城兵士远望,只看见清军的叠叠尸体和残缺哀嚎的战马。
困窘之下,固守镇江的清朝守将高谦与太守戴可立不得不开城投降。
经过护城河时,高、戴二人将满帽投入河中,以刀削截发辫,入营叩见郑成功。
郑成功大义待之,仍令二人以原职守城。
转天,郑成功在五百卫队的扈卫下入城,紫盖高举,骏马乘骑,镇江百姓有幸一睹这位南明延平王的真容。只见他身穿葛布箭衣,上绣暗龙两条,边帽红靴,气宇轩昂。
早先向郑成功投降的清朝镇江守将高谦亲自骑马为前导,挂“破虏将军”大印,高树一旗,上写“赏功”二大字。
清朝降官降吏入见郑成功,皆要截辫。镇江城内兵民皆解发,悉带网巾,恢复明制。下午时分,市肆大开,恢复正常。
二十六日,郑成功在镇江大摆庆功宴。二十八日,留兵四千守镇江,大军开拨,由水路直奔南京而去。
踌躇满志之下,郑成功作《出师讨满夷自瓜洲至金陵》一诗: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气势很豪迈,可惜以苻坚自比,真是一语成谶。
大兵将行,郑成功先发檄文,其中内容,读之令人感奋:恢复天下兵马镇国大将军郑,为义切君亲,声援南北、计图恢复,布告同心鼎造中兴,早膺上赏事。切惟王者一统,治服四夷。大义严於春秋;首言尊攘,丰功勒于秦汉,不讳鞭驱。粤我大明三百年基业,德配唐、虞;先皇帝十七载忧勤,功侔天地。
胡天不吊,国步多艰。 一祸盛世之顽民,
再遘滔天之逆子。肆予荼毒,继被腥膻。裂寇毁冕,羞此沐猴;断发文身,操同人彘。寡人妇而孤人子,不闻塞上飞鸿;南走越而北走胡,尽是长平坑卒。惨矣黔首靡遗,幸而苍天悔祸。东南占天子之气,四海献赤帝之符。
恭遇皇帝神武天授,仁孝性成,英协高皇,勋追成祖,文称师济,武列纠桓。不期而会者海外一十四国,同心而应者土司三百五营。连袂云,挥汗雨,谁云越士三千;左带山,右砺河,不弱秦关百二。领滇、黔而镇巴蜀,牧养秦、晋之效,群定冀北;踞湖南而跨岭表,击楫闽、粤之澳,小视江东。
惟钟山抷土,乃十七帝之英灵,於兹凭式; 南国士民,受三百年之恩养, 报效于今。先取金陵, 肇开皇业。
独是麻、
黄为蜀地之咽喉,英、霍、为楚、豫之指臂,左连东吴,右通濠、泗。其间削籍勋耆,埋名隐姓;忠臣义士,剑侠奇人。细柳闻天子之诏,尺土龙蟠;大树振将军之名,千里寻穴,矧崇山久成铁笼,峻垒愿借金汤。
凡我同仇,义不共戴。勿夺先声,徒成烽火之戏;矢为后劲,同坚背水之盟。且一战而敬谨授首,再战而贝勒成擒。招来万亿游魂,屈指二三馀逆。于此人力,可卜天心。
瞬息夕阳,争看辽东白豕;灭此朝食,痛饮塞北黄龙。
功永勒於汾阳,名当垂于淝水。世受分茅,勋同开国。 谨檄 。”
郑成功六月二十四日占领镇江,令人奇怪的是,兵贵神速四个字,至此全然不见效应。南京城近在咫尺,他却迟迟不见行动。
二十八日开拨,舍陆路不走,郑军仍旧乘舟于江上而进。从镇江至南京,只有百里远,但郑军大船溯江逆风而行,非常吃力,路上整整花了十天,才到南京城下。
如果郑军走陆路进攻,最迟两三就可以到达。
到达南京后,郑成功指挥布置围城,并无立刻展开进攻。他的意图,无非是围困逼降城内清军。这种战术,郑成功经常使用,先前的漳州之役、舟山之役、乐清之役、镇江之役以及日后的热兰遮围城战,郑成功均使用这种策略,总想围攻造成敌疲,不想攻坚损失军事力量。这一着,大多时候管用,但对于南京和清朝守军就不管用。
为此,张煌言也很惑然,他对于郑成功一镞不发的围城,确实摸不清底细。或许是因为镇江得手后附近句容、仪真、六合、滁州纷纷来归,让郑成功陶醉在不战而胜的情绪中,以为南京必在掌握之中。觉得自己马上要入内坐镇江南,他可能不想费事费力,既损人命又损城内建筑。他是否这样想,史籍无载。
大军临城,守城一方的郎廷佐和攻城一方的郑军,皆大肆进行政治宣传攻势。
郎廷佐心内发虚,仍然硬着头皮写信,劝降郑成功:“……倘邀天幸,大君子(指郑成功)幡然改悟,不终有幸,自膺天子特达之知。轰轰烈烈,际会非常,开国奇勋,此其上也。如曰志僻孤忠,愿甘恬退,仆代敷陈,显明本末,请给原官冠带,修养林泉,俨然山中宰相。祖莹故基,朝夕相依;骨肉至亲,欢然团聚。出处既成,忠孝两全,此其次也。其或不然,即于归来之日,祝发陈词,仆代请作盛世散人,一瓢一笠,逍遥物外,遍选名胜,以娱天年,又其次也。亦强(过)日坐危舟,魂惊恶浪,处不成外,出不成出,既已非者,亦难名忠。况且震临海岸,未免惊扰百姓,窃为大君子难闻者。仆率愚直之性,行简谈之词,屏去一切繁文缛语,如逆闯之害,何以当仇?本朝之恩,何以当报?当仇者不审天时,自甘扑灭;当报者妄行恃险,自取沦亡。邪正之至理,兴衰之大数,有识者燎若观火,又何必烦词取厌大君子之清听哉!昔人有言:‘身在局内,明者自暗;身在局外,暗者自明’。某以局外之观,略陈鄙意,不避嫌疑,倾心万里……至诚之心,望祈同乐。”
身处孤城,郎廷佐辱舌侃侃,仍发书劝降郑成功,看似憨愚,实则在为南京争取时间。
郑成功没搭理郎廷佐。倒是张煌言以自己名义发信一封,反过来也争取郎廷佐开门早降。
双方都是笔墨文豪,来往攻心书信,极有文采可观:“……执事(指郎廷佐)固我明勋旧之裔,辽左死士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泽,当何如怨愤!思父母之深仇,当何如报雪!不为中兴人物。顾(李)陵、(卫)律白甘,华夷莫辩,甚为执事不取也!即就恩仇之说言之,自辽师起而征调始繁,催科益急。故溃卒散而为盗贼,穷民聚而为弃兵,是酿寇盗者,虏人也。乃中华失守,倾国兴师。倘能挈故物而还天朝,将土蕃、回纥不足羡。顾乃招虎进狼,即收渔人之利于江北,辰蛇封豕,复肆虫蛊之毒于江南。此果恩乎,仇乎?”
张煌言信中,先夸郎廷佐出身,说他是明朝辽东“烈士”子弟。但查郎廷佐之传,其父郎熙载原为东北广宁的明朝诸生,努尔哈赤克广宁时,郎熙载投降,被授为“防御”之职,后因军功,得“游击”世职。所以,郎氏并非是大明“烈士”,反而是汉奸二世之家。张煌言上来给对方一顶高帽,无非是争取郎廷佐投降。特别在书信后半部分,张煌言指出清朝乘人之危、亡人之国的阴险,责斥满清攻乱辽东,致使明朝兵困民疲,是明朝衰亡的主要原因。
双方互打政治牌,皆虚张声势,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但最终在宣传和沟通中处于下风并受欺骗的,反而是咄咄逼人的郑成功一方。
见郑军势盛,清朝的江南总督郎廷佐和驻防的清将喀喀木只能坚守,龟缩城内不敢出战。此时,先前从郑成功军中逃出(实则是被纵放)的清朝江苏巡抚朱衣助忽然出现在南京。由于他本人见过郑成功,见人揣意,就向郎廷佐等人献计:趁郑成功志骄意傲之机,假意投降。
于是,清将管效忠出头,他派人给郑成功递书信,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大军一路胜捷,我们力争不敌,本应马上投诚。但清朝有制度,守城者坚守三十日,援者不来,则失城者不罪家属。南京文武官员的家属均在北京扣作人质,乞望藩主(郑成功)宽限至三十日期到,我们会立刻开门迎降。”
郑成功的参军潘庚钟即刻识破清军诡计,劝说道:“此乃敌人缓兵之计,绝不可信,趁如今南京城内空虚,请立即下令进攻南京!”
郑成功不听。“我大军一路而来,战必胜,攻必克,南京守将已心碎矣。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最为上策。况太祖皇陵在南京,岂敢震动?”
其实,郑成功绝非轻易就能骗到的书呆子,他之所以如此胸有成竹,是因为进军途中,清朝的松江总兵马进宝和崇明提督梁化凤皆暗中与他约降。
但是,马进宝是真心想降,梁化凤是虚与委蛇。郎廷佐发搬调兵,马进宝不应,梁化凤却即刻提四千精兵入城来助。马进宝原为李自成部下,外号“马铁杠”,残忍好杀,身家奇富;梁化凤乃清朝顺治朝武进士,是个彻头彻尾为满清卖命的汉奸。他曾在郑成功进攻途中亲自拜见郑军大将马信,二人结为兄弟,对天盟誓。所以,梁化凤提兵入南京,郑成功等人还以为他要去城内做内应,信之不疑。
郑成功大军,水师在三叉河口泊靠,大营陆军扎于狮子山一带。以兵逼城之际,南京城内寂然无声。
郑成功以为城内军民已经吓破胆,更加松懈。张煌言自芜湖贻书急谏,郑成功累捷自骄,不听。他下令手下八十三营牵连围绕,坐困南京,以待其降。郑军军将、士兵,皆释戈开宴,纵酒捕鱼为乐。
其间,张煌言率领为数不多的鲁监国舟师,在姑苏、常熟一带四处兜转,传檄各州郡,往来造势。一时间清朝统治下的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均派人送款,表示要投降。如果郑成功能分兵占取这些地方,即使他缓攻南京,也仍可大有作为。但是,郑成功坚信集中优势兵力主攻的策略,拒不分兵。
可惜,他十余万大军齐集南京城下,根本不展开攻势,师老兵惰,最终丧失了大好机会。
南京是个政治意味极浓的城市,如果占领此地,不仅可以以朱元璋发祥地的优势号召全中国复明势力,还可以恃此虎踞龙盘之地,逐渐占领江南主要财赋地区,一举扭转全国的经济态势。然后,以财养兵,以地招民,隔断清朝的南北联系,肯定能争取更多的兵民归附明朝。而且,有了南京当作根据地,郑成功军队“海贼”的面目会一变而为锐意恢复的仁义之师,更能安定江南以及所有希望复明的士民之心。
迁延之间,清军梁化凤、蒋国柱以及驻扎在南京上下游的各部清军纷纷来援,自云南回兵的满洲八旗军队马尔赛、葛褚哈等部也疾驰至南京。
双方力量对比,逐渐发生了变化。
郎廷佐有干吏之才。郑军到来之前,他早已先行一步,将南京城外民屋烧拆一空,近城十里居民均迁入城内。而且,他大开水西、旱西两门五天,限令城内居民出城买柴。然后,他下令城内百姓皆不许上街。由于清朝令严,居民不敢上街买米,有穷困储粮不足者,竟在围城期间全家饿死也不敢出门觅粮。
见清兵日集,郑成功心慌。他与诸将相约,七月二十五、二十六日发动总攻。
七月二十二日,关键时刻,郑军中有个管衣甲的林姓官员叛变,偷入南京城,遍告郑军虚实。这个林甘福建海盗出身,由于攻破瓜洲后大肆淫掠,被郑成功打了二十大板。怀恨在心之下,林某叛变。他亲见郎廷佐献计:“再过三天,郑军大举攻城,南京必不可守!二十三日,乃郑成功生日,诸将定会卸甲饮酒庆贺,必不为备,可偷袭击破!”然后,他把郑军何地是实营,何地是虚营,一五一十,皆一一细报清军。
郎廷佐抓住机会,命令守城清军十人留一人,其余俱下城结营,准备先发制人,准备出击。
七月二十二日夜晚,梁化凤率领绿营兵先出,以作“炮灰”,观察郑军反应,试探虚实。仔细巡察后,梁化凤从南京的神策门出发。这个神策门,本为已经堵砌的废门,从城外看上去,由于芦苇野草满野,根本发现不了。清军手中有工程图址,在内里偷偷拆卸,神策门就成为一个“突门”。
墙砖被推垮后,梁化凤很猛,率手下绿营兵就朝郑军冲过去。
郑军在神策门一带的主将是余新,当时他正和郑军另外一个大将甘辉正在听戏饮酒,闻报大惊,即刻披甲上阵。
余新勇猛,指挥士兵力战,清军小却。郎廷佐见情势不妙,立刻又派出一个分队,从南京小东门突出,掩袭郑军。
余新等人不敌,郑军溃败。不久,余新本人被清军活捉。
首战告捷,清军自信心大增,主力皆出,于南京城外扎营。
由此,清军由守势变为攻势。
郑军大将甘辉等人齐入主帐,与参军潘庚钟等人一起见郑成功,劝说把军队退屯观音门一带,乘势再进行进攻。
事已至此,郑成功刚愎自用,反倒急欲与清军决战。他自作主张,指挥主力全部结营于观音山,准备依山就势,要与清军大战一场。
郎廷佐见郑军结营,趁早晨郑军新集未稳之际,立刻挥兵攻击。郑成功本人仍在指挥调动,而山下受攻击的郑军只得一边死命抵挡一面上报。
郑成功军令极严,其余各部不敢轻易出战,只得眼看清军集结主力死攻郑军一部。其余诸部怕违背军法不敢相援,眼睁睁看着清军逐一击破友军。
甘辉身中三十余箭,手杀约十人,力不能支,终于溃走。退走途中,甘辉力竭被擒。
郑军诸营动摇。
至此,坐镇指挥的郑成功心乱,但仍旧不发进攻命令。
郑军大将林胜焦躁,对士兵讲:“敌人虽胜两阵,兵力不多,藩主不发号令让诸营联合反击,实误大事!”于是,不等郑成功命令,他率手下士兵向清将梁化凤所统骑兵发起攻击。
时兮命兮,林胜之军刚刚冲出,恰遇东门清军忽然从城中出来加入战斗,二部清军合击,林胜部郑兵正好处于合围之下,拼斗血战,全部战死。
望见诸营溃败,人在山顶的郑成功对参军潘庚钟讲:“你在本王伞盖下替我坐镇指挥,不可去盖。我下山到水军大营,催 军从后面抄杀。”
郑军水营一直泊于江边,踞南京城二十多里。郎廷佐在郑军刚到之时,就派军士假扮百姓,遍载酒肉柴木,天天到海边与船上郑军士兵买卖交易,暗伺虚实。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奸细不敢贸然接近郑军的大船,后来双方感情日益“融洽”,奸细们随便入营交易。郑军兵士毫无防备,水师大营内的布置情况被清军侦知无遣。特别是郑军几只装满火药的大船,被清军死死盯上。
岸上战斗打响,清军奸细暗挟硝磺瓶,接近火药船后,点火抛入舱内。四只大船爆炸,所有火药全部报销,顺带烧毁郑军大船数只。
刚刚赶至门边的郑成功正好赶上大爆炸,登时心惊,他也顾不上召集水军对岸上清军进行反包围了,反而上船催水师逃走。
岸上败北的郑兵逃往岸边,忽然发现大船皆空,非常绝望,但仍旧边战边退,往山上撤退。清军不舍,尤其是汉人绿营兵敢战,与郑军搏杀在一处,难解难分。
清军八旗骑兵渐聚,大队人马涌上山顶。然后,清军精骑借势猛冲,一下子把郑军士兵冲溃,把他们又逼回江边。
无奈之余,郑军士兵,尤其是那些重甲精锐,皆投江而死。
清将梁化凤见观音山上有郑成功的伞盖在,拼死上前,率士兵猛攻。郑军士兵殊死拼斗,但清军合围兵多,潘庚钟持剑指挥,最终与属下士兵全部战死。
南京之役,郑成功手下大将除甘辉、潘庚钟、万礼、张英、林胜、蓝衍、陈魁阵亡外,还有副将魏标、林世用、洪复等人,皆搏斗死于军中,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郑成功所率的军队人数,与南京清军(包括后来赶到增援的)相比,其实仍占优势,基本是2:1的态势。他之所以大败,一是因为松懈,二是因为指挥不利,三是因为此次大战,郑军尽携军队眷属于船上,患得患失。妻女随队打仗,军士心理上就已经怯了一大截,所以,忽遇清军猝然进击,逢败心慌,心慌就要情怯,情怯就只能一败再败,无法收拾。
即使如此,十五镇全军败没,郑成功余军仍旧有很强的战斗力,大可以在镇江坚守,以此为根据地,联结周围归附州县,再伺机而为。
所以,张煌言闻郑军在南京败溃,立刻写信,要郑成功在民心可恃的基础上,努力坚持一下,派出百艘战舰到上游与自己联兵,巩固上游胜利果实。
心灰气冷的郑成功归心似箭,弃镇江不守,顺流东下而去。临行前,郑军士兵在官署放火,大呼:“尔等百姓可随我去,不然鞑子要杀尽你们!”一时间,城中如沸,妇女皆漫无目的披发狂逃,街上被踩压至死者无算。孩童遍地,践踏如泥。
郑军一改从前军纪森然之象,实入居民家中大掠,抢焚整整两天,遍城烟火。
清军八旗兵远望镇江火起,不敢即时入城,便先在瓜洲大抢豪夺。待郑军撤走后,八旗兵进入镇江,再来一轮焚掠。更坏的是这群兽兵大肆奸淫,几乎镇中幸存妇女无一幸免,惨遭轮奸。
至于梁化凤、蒋国柱二人所统的绿营兵,在无锡等地烧杀抢掠,皆满载而归,并把抢得成千上万妇女在苏州贱卖。
而后,南京的清朝政府张帖告示,夸张“灭贼”功绩,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兵灾过后,最苦的就是百姓。
郑军大将甘辉、余士信被生擒。甘辉为人,文韬武略比比在行,在郑成功此次长江之役前,他曾劝说军事行动缓行,表示说待日后兵力增加一倍后,可一举平定南中国。郑成功不听,混战中,甘辉身中数十箭,重伤被俘,被带去见清将。管效忠喝令他下跪,甘辉不跪。管效忠叱曰:“汝为将领,自应战死沙场,不死被擒,理当投降。如今不死不降,是为何理?”甘辉瞪目朗言:“男子汉大丈夫,当然应战死沙场,我乃大明国公,岂能与无名士卒默默死在一处!今日活着来见,只是要死个明白,让后人知我名耳!”言毕,转身出庭,傲然临刑。郑军另外一位大将余士信善舞大刀,姿容甚美,打仗时常常布甲跣足,有如天神罗汉。他作战力竭被擒后,被押去见清将喀喀木,也是挺立不跪。喀喀木壮之,爱惜其材勇,便问:“如果投降,当给大官。”余士信话语不多,摇头高言:“不投降,只求速死!”欣然受死。
南京之战后,清廷褒将郎廷佐,并擢升梁化凤为江南提督。梁化凤这个汉奸为清朝卖死力,战斗结束后,他为了巴结八旗兵,他命令手下士兵皆让出马匹,给满洲兵来骑,他自己率手下皆步行,扛枪抬物,伺侯周全。享了几年福,汉奸梁化凤得了一种怪病,脖子处生对口疮,慢慢烂下去,最后头落而死。
对于蒋国柱等作战失利清将,清廷加以贬罚处理。至于那位暗中与郑成功通款又一直按兵不动的松江总兵马进宝,被清军押赴北京,凌迟处决。这位流贼出身的悍将,原本不是什么好人。他在松江贪淫酷虐,极肆惨毒。平日里,马进宝有美妾八十人,如有想离去者,均被他斩杀不留。他广为人知的有一件事:一日,马进宝一妾生病,唤医生来看,医生说其妾怀孕四个月。马进宝妾侍奇多,早已忘记了这个妾的模样,认定这是新进之妾,不可能有孕。于是,他提刀对医生说:“怎会有如此事!如有孕,不杀汝;如无孕,说明你医术不高,必杀汝!”他进至其妾床边,以刀割开女人的肚腹,从中提取已成形的婴儿,鲜血淋漓拿在手中。然后,他出屋对医生讲:“诊治有法,赏你五十两银子!”残虐如此,马进宝确实值得受凌迟之刑。
郑成功败归途中,在八月间曾进攻崇明。久攻不下,只得悻悻而返。
后来,听闻清军集浙、直、粤数省水军齐来会剿,郑成功忧虑,派人与清廷议和,遭到严拒。
明朝诸将,尤以郑成功为最,私心大过公心。倘使当初孙可望、李定国兵盛时他出兵配合夹击江南清军,南明必胜无疑。西南战事吃紧,他不去提兵营救永历帝,反而趁清军在云南追剿南明残军的时候,自己提精兵想攻占南京这个政治城市“复明”,更显示出他目的的不纯。
即使郑成功能够攻下南京,永历帝逃在蛮荒,鲁监国被他软禁,真不知他是自己在南京做皇帝呢还是随便找个朱家子弟当傀儡。所以,历史上的人与事,有时难以定断。
倘若南京不败,台湾不收,郑成功能否成为“民族英雄”,还是个疑问。随后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顺治十七年三月,清将达素与施琅统领满汉水陆精兵数万人、战般数百艘合攻厦门,被严阵而备的郑成功击败。清廷再征调大军准备大举进攻,但次年顺治帝病死。
眼见自己自长江败归后境土日蹙,趁清帝新死的这一缓冲期,郑成功加紧收复台湾的准备。为此,张煌言写信苦劝。因为,台湾收复后,郑军主力势必远离大陆,这与南明的抗清复明大业完全相悖。如同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些军队一样,高呼“抗日”,却转移到没有日本人的地方休养恢复,是一个道理。
郑成功不听,率水师进发,终于把荷兰侵略者逐出,收复台湾岛。当然,从中国历史的角度看,郑成功取台湾,功在千秋。但以当时当地的南明事业来讲,郑成功此举完全是南辕北辙。
1662年4月,郑成功积懑成疾,吐血而死,时年三十八岁。
郑成功攻取台湾及在台经营之事,由于已经超出南明史范畴,笔者姑不详述。
抛开郑成功收复台湾的丰功伟业不讲,在南明历史上,“私心自用,不顾大局”,这八个字,其实可以对郑成功盖棺定论。
但是,明朝亡,天下亡,郑氏能在一隅海岛保全大明衣冠数十年,诚为良可赞叹之事,决非能简单以“割据一方”四个字给台湾的郑氏下定论。
连“我大清”的“圣祖仁皇帝”康熙本人都赞叹这位敌手:“郑成功,真乃明朝忠臣,非为朕之乱臣贼子!”
郑成功怀故主之恩、守孤臣之节,一直耻为亡虏,磊磊落落,不事二朝,确为奇男子,大丈夫!
反观施琅,降而复叛,叛而又降,为清廷充当鹰犬,攻破明朝遣民心中最后一个心理堡垒台湾,这绝对不是现在小文人所称的“顺应历史潮流”。
所以,施琅是个度量偏狭、认贼作父、反噬成仇的典型人物。
历史,不仅要用所谓的当代眼光去看,也要具体从历史高度去看。
倘以成败论英雄,施琅肯定是英雄。
如果自道德伦理的高度审视历史人物,施琅不过是个心理卑污的投效小人,包衣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