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凯特和罗马
作为欧洲最大的山脉,阿尔卑斯山脉将意大利半岛与欧洲大陆分隔开来,这个巨大的地理屏障在古代世界就成为了拉丁民族与凯尔特民族的自然分界线。同时,它还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欧洲最重要的几条河流例如波河、罗纳河、多瑙河、莱茵河都发源于此,这些河流从阿尔卑斯山脉的南北两麓奔流而下,在山脚下形成了大片平原或者谷地,那里土质肥沃,易于开发,在远古时代便遍布着富庶的田园和牧场。
可在今天瑞士联邦的地域,也就是从南向北划分为阿尔卑斯山区、“高原”区和汝拉山区的这块土地,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这片土地上倒是并不欠缺水源,上古冰川就好像一把巨大的犁,在山间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洼地,山峰融雪成一条条溪流汇入其中,形成了许多美丽的湖泊;但是山坡上的土层十分贫瘠,海拔高处的融雪期限又太短,可以作为耕地的土地却只有山间的少数谷地,其余的只能供放牧之用。实际上除了阿尔高(阿勒河下游谷地)与图尔高(苏黎世湖与康斯坦坦茨湖之间的土尔河流域)以外,瑞士的其他大部分区域都并不太适宜发展种植农业。这些区域的经济支柱实际上是牧业,尤其是提供乳酪等奶制品的奶牛养殖成为了当地的最主要经济基础(如果从地图上看,不难发现这两块主要的农业区域都是比较接近奥地利一边,实际上从奥地利更容易通过河谷进入瑞士,而从意大利一面却较难,这点对于瑞士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影响)。阿尔卑斯山区特有的地理状况决定了每个谷地内部的牧民们必须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放牧,因为在山区随着季节的变迁,雪线也会随之发生变化,牧民们必须随着季节的变迁将牲畜在山坡与谷地不同的草场间迁徙,山间的草场远比平原脆弱。在这些过程中,如何分配草场、放牧多少牲畜不至于让草场发生退化都必须有公共的约束。尤其森林线以上融雪后的草场尤为珍贵,因为这些草场每年的范围都会发生变化,不可能固定划分,所以不同的谷地之间则经常因为争夺珍贵的“阿尔卑”(瑞士语中的融雪草场)而发生流血的战斗。在这些战斗中,瑞士的山民们养成了对外桀骜不驯、对内纪律严明的双重态度。瑞士邦联最早的三个州都是属于山间牧区,这并不是偶然的。
其实早在远古的时候,今天的瑞士地区就已经有了人类居住。但西方古典世界的文明是以地中海为中心的,马其顿、雅典、科林斯、罗马、泰尔、迦太基等等许多著名城邦都是位于地中海岸边。如果在公元前5世纪有一个人在地中海上空使用高倍望远镜俯瞰下去,将会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的文明城邦都聚集在地中海的周围,就好像一串巨大的珍珠项链。而无论是山区还是密林,在那些生活在海边的幸运儿看来,都不过是粗鲁的野蛮人罢了。因此,希腊人随意地大笔一挥,将阿尔卑斯山及其以北的几乎所有金发民族都划入了凯尔特人的范围内。关于瑞士人的先祖只有零星的记载,而且多是以强盗和山贼的形象出现的。
在公元前的欧洲,强盗是一个很普遍的职业。比如在《奥德赛》中,一位岛上的居民就直接询问落水求生的俄德修斯的职业是商人还是海盗;公元前3世纪,当一位罗马使者要求伊庇鲁斯女王限制她的臣民不要去抢劫意大利南部希腊城市的商船时,那位女王拒绝了罗马人的要求,振振有词地声称自己无权改变臣民自古以来的谋生方式。在高卢人那里,劫掠致富更是武士的本分,一个经常能给追随者带来丰富战利品的武士可是诗人称颂、人民爱戴、神明恩宠的对象。瑞士人在这个行当上有一个天生的优势,当时无论是从高卢、西班牙还是多瑙河流域进入意大利半岛的几条陆上通道都必须翻越阿尔卑斯山脉。在狭窄险要的山路上,无论是军人还是商旅不得不排成长队艰难地前进。在这里打劫,或者用比较文雅的语言说“进行战争”,熟悉当地地形的山民无疑占了莫大的便宜。不要说普通的商旅,就算是大军也不得不为安全通过而向山民们交买路钱。古典时代最伟大的军事家之一汉尼拔在翻越阿尔卑斯山入侵意大利时就向当地的酋长们赠送了丰厚的礼物,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逃脱山民们的袭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罗马人的史书中也不难找到对背信弃义的狡猾的阿尔卑斯山民的诅咒,瑞士人的祖先们不但多次成功地袭击过小队的罗马军队,而且还夺取过罗马军团的鹰旗。
不过瑞士人第一次堂而皇之地登上古代地中海世界的舞台还得等到公元前1世纪中叶。拜凯撒所赐,这位古罗马首屈一指的统帅兼散文家在打败了瑞士地区最强大的部族厄尔维几人之余,还以他简洁有力的笔触为我们描述了这个古老民族生活、迁徙、发动战争的瑰丽画面,以作为向元老院提交的工作报告并驳斥政敌小加图对自己的攻击。
厄尔维几人的居住地位于大概今天瑞士的西部。公元前1世纪中叶,日耳曼部落从莱茵河东岸向西岸的高卢地区迁徙的同时,另外一部分日耳曼人也在沿着多瑙河河谷向今天的瑞士北部迁徙;受到强大压力的厄尔维几人决定离开故乡,前往更加富饶的高卢西南部沿海区域(即今天法国的普罗旺斯等南部省份)去寻找自己的乐土。公元前58年的3月28日,厄尔维几人集中在罗马行省边境城镇日内瓦附近,这里有一座桥跨越罗纳河,他们准备从这里渡河,通过武力或者恳求的手段穿越罗马的行省进入高卢。假如凯撒在《战记》中没有夸大的话,厄尔维几人的总数高达30万以上,而且野蛮和好战。厄尔维几人在大约50年前曾经击败过罗马军队,俘获其鹰标,迫使战败的罗马军队穿越轭门。而且这次失败还与凯撒有一点私人的关系,当时罗马军队的副将卢奇乌斯·毕索是凯撒的岳父卢奇乌斯·毕索的祖父。
因此在公私多方面因素的作用下,双方爆发了战争。
当凯撒得知厄尔维几人即将迁徙的消息时,就立即从罗马赶往日内瓦,同时下令在行省征兵,并拆除罗纳河上的桥梁。之后,凯撒施展了缓兵之计。他表示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是否应允厄尔维几人的要求,让使者暂时退回去,等到4月13日再给予答复。
凯撒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集结起兵力,还在日内瓦湖与若拉山脉之间的18英里范围内的罗纳河靠罗马人那一边修建加固堤坝,并在堤坝上修建16英尺(大约为2.5米)高的壁垒和壕沟,分派士兵驻守其中,准备抵御厄尔维几人的渡河。
厄尔维几人在渡河失败后,选择了绕路而行,决定穿越罗纳河与若拉山脉之间的狭窄道路进入高卢。而凯撒则选择了追击。他于索恩河附近,趁厄尔维几人通过了四分之三的时候,向遗留在河东岸的提古林尼部落发起了袭击,最后以微不足道的代价赢得了胜利。
双方最重要的一场战役发生在布拉克特城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当时凯撒因为后勤补给不济,不得不放弃对厄尔维几人的追击。厄尔维几人得到了这个消息,开始掉头追击凯撒。
凯撒此时的形势非常险恶,的确布拉克特城距离这里只有17英里,但是在厄尔维几人的追击下,埃杜维人会不会紧闭城门,将罗马军队置于绝望之中呢?(埃杜维人当时是罗马人的盟友,有向罗马人提供粮食的义务,布拉克特城是埃杜维人的城市,但当时埃杜维人的态度却颇为暧昧。)凯撒不能将自己与军队的命运寄托在高卢盟友的忠诚之上,于是他迅速布置军队,准备与厄尔维几人决战。
凯撒先让骑兵去抵抗敌人的先头部队,以争取布阵的时间。他首先将手头的4个老兵军团按照传统的三列阵布置在半山腰,而后将两个新兵军团与辅助部队布置在山顶,全军的辎重与行囊全部集中保管,用壕沟和壁垒保护起来,在完成了这一切后,凯撒下令将所有人的马匹都送到视线以外,以确保无人企图骑马逃走。
◎ 向罗马军队发动冲锋的厄尔维几人。
此时厄尔维几人的主力已经赶到,他们排成密集方阵,开始仰攻罗马人。与其他高卢人相同,厄尔维几人社会的统治阶层分为武士与德鲁伊祭司,德鲁伊祭司负责宗教、司法乃至文化的传承;而武士则专司战争和劫掠,如果一个武士能够在战争中屡次获胜并且对手下足够慷慨的话,就会有越来越多武士投到他的麾下,成为他的扈从,身份并不会成为他上升的障碍。武士及其扈从是厄尔维几人军队的骨干,而长剑与颈环是武士的主要标志。通常情况下,厄尔维几人会按照部落列阵,贵族武士和他的扈从们在第一线,战前吹奏长号,德鲁伊祭司穿行于行伍间激励士气,战士们用长剑敲击自己的盾牌同时大声唱颂赞美神的歌曲,这种氛围即可以震慑敌人,也能够催眠己方的士兵,使其达到一种“忘我”的状态。虽然厄尔维几人的战术十分简单,以冲击为主,但很少有敌人能够抵御住他们的进攻。
战斗的开始阶段,密集队形的厄尔维几人迫使前列的罗马人向山坡上撤退,经验丰富的罗马老兵先向高卢人投掷标枪,然后进入肉搏战。前面章节曾经提到过,罗马的标枪经过巧妙的设计,其铁制的枪头与木柄并非直接连接,而是用一个特制的连接件榫接而成,当标枪击中敌人的盾牌后,枪头与木柄的连接处将会折弯,厄尔维几人很难将其从盾牌上取下来,更不要说投回去了。被标枪击中长盾将会非常笨拙,很难使用,不少高卢战士不得不丢下盾牌,几乎是赤身裸体地与罗马人厮杀。更糟糕的是,高卢人所使用的长剑实际上并不适宜这种剑盾兵密集方阵厮杀。当士兵们组成密集队形,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很狭小,根本没有长剑挥舞的空间。
除了在武器方面,罗马人在战术上也具有优势。罗马的三列阵可以通过交错式的互换让士兵在战时得到一定的休息。另外,山顶上的新兵和辅助兵可以使用弓弩、投石器、扭力弹簧炮等武器用火力支援己方。面对厄尔维几人的猛攻,罗马人完全可以用暂时的后退消耗敌人的冲量,但厄尔维几人却无法做这种互换,因为他们身处低处,军队的组织也不如罗马军团,一旦后退很可能会被罗马人借势冲下来,那时败兵会冲散完好的部队,导致全局崩溃。
这场交战持续了整个上午,根据凯撒的《战记》中的记载,高卢人是无法忍受死伤而被罗马人击败的。但从后来的记载中看,更大的可能性是厄尔维几人的主动撤退,因为接下来的战斗还持续到了傍晚,而且在战斗的过程中没有一个厄尔维几人逃走,显然厄尔维几人在撤退时还保持着完好的组织。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凯撒手头没有骑兵的缘故(战前把所有的马匹都送走了),无法对厄尔维几人进行有力追击。
不管如何,凯撒依旧指挥军队尽可能猛烈地追击撤退中的厄尔维几人,并给予相当沉重的打击,但厄尔维几人还是将自己的军队撤退到了战场一英里外的一座小山上,开始依托山势抵御罗马人的进攻,正当罗马人向山上进攻时,担任厄尔维几人后卫的大约1.5万名波依人与图林吉人开始投入战斗,包围了罗马人的右翼。山上的厄尔维几人见状也发起反扑。
此时就可以看出凯撒作为一名优秀指挥官的作用了,他立即将第三线的军队转向己方的右翼,抵御新出现的敌人。显然在先前的战斗中,他一直没有将这支预备队投入战斗,他遵守了一条在军事学上永远不过时的铁律——“没有到最后关头,指挥官手中就应该保留着一支预备队,否则他就已经失去了对战局的影响能力”,当然判断何时才是最后关头,这就是一个将军的能力所在。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罗马人取得了优势,厄尔维几人退回了山头,而波依人与图林吉人退回到由辎重与车辆组成的车阵中坚守,此时胜利已经基本属于罗马人了。因为敌人被分成两部分,绝大部分战士在山上,没有食物和水;而留在车阵里的波依人与图林吉人虽然有食物和水,兵力却很有限。凯撒以少量军队监视山上的厄尔维几人,而以主力进攻车阵,直至深夜罗马人才夺取了车阵,俘获了厄尔维几人的全部辎重。而山上剩余的厄尔维几人趁着夜色逃走了,其人数大约有13万,显然罗马人在这场战斗之后也精疲力尽,以至于无力连夜追击。
在经过几天的休整后,凯撒下令追击,并向所有高卢部落发出禁止接受逃亡的厄尔维几人的命令,这场胜利让凯撒的命令格外有说服力,几乎所有的高卢部落都拒绝帮助战败者。很快面临绝境的厄尔维几人就派出了向凯撒祈求怜悯的使者,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战士和辎重,又没有其他高卢部落的帮助,唯一可行的道路就是向凯撒祈求怜悯。凯撒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下令处死了其余敢于逃走的部众,下令让厄尔维几人返回故土,此时的厄尔维几人实际上已经沦为了罗马人的附庸,承担着抵御莱茵河对岸的日耳曼人,充当罗马纳尔波高卢行省东北境缓冲带的责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历任罗马统治者按照建立退伍军人移民区——给予上层人事公民权——划入行省的步骤对于这块土地逐渐罗马化,到了奥古斯都时期,厄尔维几人所在的土地已经成为了比尔格卡省的一部分,昔日穿着长裤的凯尔特贵族也换上了托加袍,过着浴室—戏院—竞技场的优裕生活,一条条道路深入昔日杳无人迹的高原谷地,田庄、葡萄园、乡村别墅遍布其间,凯尔特—罗马文化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