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宋朝第一策论

时间终于进入了宋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在这一年里,王安石变法的真实目的,之前所有举措的核心内容,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为什么他的步调走得那样急,为什么不先把“吏治”等前期工作做足,都有了答案——战争、吐蕃、西夏、辽国。

这个问题表面上可以用熙宁变法的另一个常见词“富国强兵”来概括,但太不准确了。细想一下,富国与强兵有统一性吗?根本没有,甚至正好相反。

世界历史证明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越穷的国家,战斗力反而越强,一但国家富裕了,百姓们有钱了,战斗力反而直线下降。

至少这一点,在冷兵器时代绝对是真理。例子非常多,比如古罗马帝国毁于蛮族,西晋时五胡乱中原,还有这时活生生的北宋灭亡记,以及灭掉北宋的金国在更野蛮更落后的蒙古人面前死得有多惨。

所以这个“富国强兵”,只是个便于宣传的口号而已,根本与事实联系不起来。王安石变法的真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迅速地筹集军费。

只此一个目的,别无其它。

这个结论我想会让很多人不爽,因为在此之前,几乎所有的史书,尤其是近现代的著作里,都把改革的目的与王安石、宋神宗的个人追求,心性表现结合起来谈。比如他们是爱国爱民的,是有远大理想的,甚至是走在时代的前面,要改造行将腐朽的宋帝国而努力的罕见圣贤。

这些,在我看来,只有一句话的回答——没有深究。

仔细研究变法的前因后果,会发现一个事实。宋神宗、王安石肯定是炙烈地热爱着自己的国家,以振兴华夏为己任,尤其是宋神宗,他的目的是想让国家富强,打垮西夏,收复燕云,威服辽国,恢复汉唐时代的辉煌。这是超越了宋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终生成就的伟大抱负。

只是实现的步骤过程,绝不是人们平时所想像的那样充满了传统意义上的仁爱道德,他们所选择的振兴之路非常凶险,是一个速成之法。而这个法,是一把可怕的双刃剑,从始至终,如果想成功的话,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首先一步,就要把军队战争所需要的钱准备充足。现在我们就看一下,是怎样得出的这个结论——“变法=军费”之谜。

研究王安石变法,一般来说,历代有两种层次。第一,就事论事。这是根据王安石新法的每条逐个细想,与旧法相对照,再结合宋朝当时国情,来分析出他是错是对,是先进还是蛮干。

基本这种分析,最多只能得出来宋朝当时必须要变法,不管有没有王安石,神宗都得变。只是有了王安石,变得更彻底、更矛盾、更惨烈而已。

所以,从立意上说,王安石是绝对对的;可是从细节上说,司马光等人也有道理。这就是历代最常见的一种论调查。

第二个层次,就是跳到历史的天空中去,结合历代史实知识,来分析王安石新法是他独创的吗?如果不是,前人实行过程中的效果怎样?

这种分析法出现,王安石的高大形象就会萎缩不少。因为查历史书就会清楚,他的新法极少有是他独创的,比如青苗法。总有人强调,这是他在做底层官员时,在某地实行过,效果非常好,才在全国推广的。不,不是这样。

青苗法起源于唐朝中后叶,唐朝中央政权被各路藩镇分割,除了军队数量不足外,更悲惨的是没钱。青苗法就在那时出现,其主要目的就是为皇帝创收。

什么救民不救民的,皇帝都快饿死了,还谈什么老百姓。

再比如均输法,它最早出现在汉武帝时期。由桑弘羊这位在近期宋史里频频出现,每次都和王安石挂钩,被反对派骂得狗血淋头。其实也该骂,均输法都是汉武帝与匈奴掐架掐得最狠,搞得军费飞腾,国库见底时搞的国家紧急状态法令。

前后一共搞了两次,国内矛盾激烈程度比这时的宋史只高不低,可真的帮助汉武帝度过了难关。再比如方田均税法、保甲法、保马法等其它法令,也能在各代史书中找到实施过的根据。于是结论出现,王安石的学识绝不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超逸绝伦,冠盖当时。

他最多只是个传道者,往好里说是集古人之大成,刻薄些相当于文贼,偷窃古人成法,而且是效果不佳名声不好的各种法,真是脑子短路,难怪把宋朝搞得官场混乱、党争剧烈、外交僵化、经济崩溃,直至几十年后亡国……

持这种理论的主要有后来南宋的开国皇帝赵构,以及后来历朝历代的士大夫阶级,也就是国家的官方认知。

但这就够了吗?除此两层认识之外,就没有别的疑问存在了吗?比如说,王安石、宋神宗就算再白痴,他们作为当事人,总会知道这些法令在当时朝代里的成绩吧?

有那样的前科,怎么还会玩命的推行,不遗余力,不留余地,拿自己的国家猴耍,不耍死不罢休?

很显然他们都清楚,那么还这样做了下来,就一定有他们的用意。这就必须得有第三个层次的答案才能解释得清。

即“军费”说。

得出这个结论,首先要站在前两层认识的肩膀上,了解了第一层中宋朝当时的现状,再结合第二层里分析出的明知新法有弊,却知难而进的行为,再当一回事后诸葛亮,参照之后宋朝七八年间发生的事情,才会得出“军费”说的结论。

而它的萌芽,却种在宋神宗刚刚登基的时候。

我们回忆,他上台之后曾经第一时间“求言”,让大家针对国事敞开了说。就在当时众多顶级大佬们的发言里,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曾经也写过一篇奏章,这篇奏章和这个人在这之前什么都不是,而之后,他成了北宋史上一段最有争议,也最为辉煌的军事传奇。

有一个疑问,一直以来,提起宋朝的军人,如果要排名的话,三百年间第一人没有任何争议,是岳飞。具体到北宋,有人说是潘美,有人说是狄青。

说潘美,那是从战绩上讲,平南汉灭南唐,攻燕云战辽国,潘美是宋初时汉人最强的将军,这无可争议。远比“模范军人”曹彬强万倍;说是狄青,公平地讲,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悲悯苍凉的无奈情结。

自古英雄多悲剧,狄青的一生太不公平了。

但是事实上,北宋还有一个人,他的战绩堪与潘美媲美,相比绝不逊色,甚至尤有过之。而他的悲情之处更远在狄青之上。狄青千年传诵,而这个人始终处在争议的漩涡里,被历代的写史、传史的士大夫阶层有选择地忘记。

他的名字叫王韶。

王韶,字子纯,江州德安人。他首先是一个文人,走的是一条正统之路。考中了进士,当上了一个小官,分配在新安县任主簿,后调到建昌军当司理参军。

他很求上进,任期中参加了制科试,可惜这一次他落榜了。就在这时,他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堪称官场不着调行为的经典。

他弃官不做,出去旅游了。而且看他选择的路线,就知道他肯定是脑筋秀斗无可救药了。身为长江边上的南方人,他居然跑到了陕西去。当时很多人都在猜想,这是不是考试不中升官不成之后心理变态,虐待自己找平衡?

十多年之后,那些人目瞪口呆,他们亲身印证了一句成语——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王韶在国家西北边疆上一个人游荡,时刻关注着吐蕃、西夏、羌等异族的动态,这是命运的安排,当宋朝换上了一位年青气盛志向远大的皇帝宋神宗时,西北边疆上也恰巧局势动荡,酝酿着一场即将重新洗牌,确立谁大谁小的风暴。

在这时,王韶把他观察到的情况,写成了一封奏章,呈交给了宋神宗。这封奏章名叫《平戎策》,它在历史中的地位相当高,有人说和诸葛亮的《隆中对》差不多。三国时孔明先生未出茅庐而三分天下,王韶当时游离于官场之外,却把国际大事看得清楚明白,两者的身份,事情的难度都很像。

再看意义,《隆中对》确立了蜀汉的发展方向,占荆州夺四川,出宛、洛得天下。算得非常准,只是最后一环上关羽坏事,让这篇文章有了小瑕疵。而王韶的《平戎策》规定了宋朝在神宗年间的发展方向,其运作意义直接影响到后来哲宗、徽宗,几十年间宋朝每一位男性皇帝都把它当作金科玉律来奉行。

不管王韶本人的待遇怎样,他指出的战争方向,一直都在进行中,哪怕是在北宋灭亡的前夕。在这个意义上,《平戎策》改变了宋朝乃至全体汉人的命运,它的意义又怎么能是内战性质的《隆中对》所能比?

但说来说去,它就是不被承认的。充其量,人们把它和五代十一国里,后周世宗皇帝柴荣时期的枢密使王朴所写的《平边策》相提并论。

只是局部的一点小分争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问为什么,也简单,在宋史里不只是王韶一个人,王安石身边所有人,只要和新政粘边儿,就都是小人、卑鄙、阴险、生事的代名词。

好了,下面我们用自己的眼睛看一下,《平戎策》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平戎策》共分三篇,它论述的主题根源于一个现状——河湟部吐蕃的分裂。

河湟吐蕃的赞普唃斯啰生前和两个儿子失和,磨毡角和瞎毡分别出走宗哥城、龛谷,吐蕃实力大损。唃斯啰本人在宋英宗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病死后,局面乱上加乱。

继任的是他的第三个儿子董毡。

董毡只拥有黄河以北的河湟之地,是一个相当勉强的赞普,他无力收服两个分裂出去的哥哥,要等到大哥磨毡角死后,才能把其部属收编。至于二哥瞎毡,他没任何办法,瞎毡死后,其子木征彻底独立,占据河湟两部中的河州(今甘肃临夏东北)。

这就造成了一个可怕的局面。分裂后的吐蕃一盘散沙,对于宋朝来说,它不仅不再是一面抵挡西夏南进的屏障,一支牵制李元昊子孙的力量,而是一个祸胎。

王韶在《平戎策》里说,欲取西夏,必先复河、湟。我方抢先得到河湟,西夏人就有腹背受敌之忧。这是利;如果让西夏人先得到河湟,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党项骑兵没有了后顾之忧,向宋朝发兵的力度会比李元昊时期更强。秦、渭两地首当其冲,兰、会两州先被割断,古渭境陷入瘫痪。这就造成了以前范仲淹、韩琦、狄青等人都不曾面对过的恶劣形势。

仁宗时期,李元昊哪怕打穿了陕西路,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继续进兵,挺进宋朝腹地。这看似一条光明大道,可那会激起宋朝人陷入死地之后的剧烈反抗,除非李元昊能一战定中原,不然他得不到什么具体好处。

可这时就不同了,西夏人得到了河湟,他们可以向西南方发展,在秦州以西的重镇武胜位置建立堡垒,那时随时可以发兵侵袭洮、河两地,宋朝的陇、蜀等州郡都在攻击范围之内。

那时宋朝怎么办?

等于面临了一大片新战场。如果发兵去救,陕西方面的兵力、开封附近的兵力都会被分散,那样处处皆备,等于处处松散,等于无备。

党项人随意选哪里进兵,都会让宋朝应接不暇。

局面恶劣到那一步,宋朝基本上就算死梗了。很简单,想抵抗,只有增加军队,增加军队,就要多加粮饷,多加粮饷,宋朝唯一能立于周边各蛮族环绕下还能保持生存的武器——经济,就注定了崩溃!

到时救无所救,从根子上烂掉了……偌大的文明之邦,幅员万里的大宋朝,居然被区区新兴的野蛮小族西夏人搞死,想想都让人恨得撞墙!

而这,都源发于最初始的那一点——是否保得住河湟。

这是后来对王韶的《平戎策》的最大争议。反对派们说,河湟部吐蕃一直以来都是“不侵不叛”的朋友,你放着敌人不打,先对朋友下手,搞得众叛亲离,有什么好处呢?往好里说,打赢了,把河湟抢过来了,可那就直接和西夏人对话,也等同于多开辟了一个战场。

万一打不赢,或者打得糊涂,变成温吞水,那时乐子就大了,宋朝等于平空多出来一大堆敌人,不是多一片战场的问题,是既多战场又多敌人的问题!

很不幸,这在以后成了事实。但有一点要指出,请注意,之所以宋朝和河湟吐蕃没完没了的掐来掐去,完全是反对派的错。

他们以司马光为首,把宋神宗、王安石、王韶等人连年血战抢回来的土地,都无偿地还了回去,逼得后来的君主不得己还得发兵去抢!

历史证明了,河湟部只要去抢,宋朝必胜。得到它之后,虽然多出了一块战场,从数量上和西夏人抢得河湟后,在宋朝的西部开战一样,但性质截然不同。

西夏得到河湟,是我们腹背受敌,应接不暇。宋朝得到河湟,是西夏人腹背受敌,应接不暇。这是最根本、也最显著的区别。

这一点都看不清,宋朝当时的反对派们不是一群蠢猪,就是睁大眼睛说白话,为了铲除异己,连国济民生,举族安危都不顾了!

讨论出战争的必须性之后,王韶还谈到了得到河湟地区之后的后续性。打河湟不同于打西夏,西夏那片地方,除了河套平原一小块之外,全都是穷山恶水,沙漠戈壁,老实说那种破地方,白给宋朝都不惜罕。

河湟不一样。

首先,打河湟这个概念就不对,应该是“收复”。这片土地在前代一直是汉人的,往远里说,武威之南的洮、河、兰、鄯等,都在西汉版图之内。说近的,河湟之地,在唐朝的安史之乱以前,还是辉煌的大唐的领地。是吐蕃人趁着汉地内乱,乘虚而入偷窃了它。

200年间汉人自顾不暇,久而久之,就把它遗忘了。直到宋神宗时期,各位满腹经纶的“大儒君子”们,竟然理所当然地把它抛弃。

这是历史基因,再看它的自给状况。

河湟地区土地肥沃,“所谓湟中、浩亹、大小榆、枹罕,土地肥美,宜五种者在焉。”它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必宋朝中央向它拨款运粮。其实多简单,用笨理想想也能明白,这片土地能养着唃斯啰成功地对抗李元昊,无论如何它都是物产丰富,出产稳定的。

至此,打赢之后怎样后续也己经清楚,王韶又更进一步地阐述了征服河湟的根本性原则。从这个原则可以知道,他不是好战成性的人,并不想杀光赶尽那里的吐蕃人,然后派去大量的汉人去移民。

那样不现实,汉人是个特殊的种群,他们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四海为家,那怕飘洋过海,也能在大洋彼岸繁衍生息。可是自己的土地有得种,还被迫去移民开荒的话,事儿就会闹大。

篡汉的王莽就是这么死的。

王韶的主张是征服河湟,收编唃氏,通过他们再去收编羌人,最终目的是连吐蕃再羌人都归到西南的武胜,或者西北的渭源等城,让他们习用汉法,变成以前延州的“铁壁相公”李士彬、环州的慕恩那样虽是异族,却为宋朝尽忠的精锐部队。

得其力,不畏其变,这才是利弊权衡之后,最合适的一个办法。

至于河湟本土,则一定要由汉人主持大局,军队入主,自给自足。具体的办法,他归纳出《和戎六策》。限于篇幅,就不一一述说了,它会在王韶之后的军事行动里体现出来。

现在回到我们最初的出发点,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说了这么一长套关于王韶的事。

关于新政的核心所在——军费。要破解为什么王安石改革要走得那样急,那样乱。那关系到吐蕃旁边的西夏人。

好久没说说我们的老朋友西夏人了,大家是不是挺好奇的,自从李元昊死后,他们过得好吗?可以明确地回答“非常好”。

相比于微妙的宋史,西夏人永远过得精彩变态。现在我们闪回到李元昊刚被亲儿子砍死的时候,全面回顾下这些年来他们的生活。李元昊死后,他的最小的儿子,“两岔”即位,没多久,两岔就变成“谅祚”,就这是夏毅宗官方名字的由来。

谐音真奇妙,不仅能让平娃变平凹,也能让两岔变谅祚。

由于李谅祚小同学的年纪实在太小,西夏的大权掌握在他的妈妈和舅舅的手里,也就是被宋将种世衡用反奸计害死的野利遇乞的寡妇、李元昊的情妇没藏氏,和国相没藏讹庞。这对兄妹非常的精彩,可以说西夏史在这段时间里之所以流光溢彩,香艳多姿,都是拜他们所赐。

各有各的好玩,以程度来说,从低到高的排列,应该从没藏讹庞开始。

这位国舅加宰相太好玩了,按说权倾朝野,就算西夏是个没有悠久传统,家底比周边的辽、宋,甚至吐蕃都薄得多的国家,可李元昊生前打家劫舍,无所不抢,总会留下点东西吧?他会缺钱缺好东西吗?

事实证明,他缺。

他的找钱办法,居然是派兵侵占了宋朝麟州西北屈野河(今陕西境内窟野河)以西的肥沃耕地,令民种值,收入归己。听着这可真是个大买卖,土地耶,那是国王才有的资本。但是留意下面积就会晕倒。

只是几十里而已……

就为了这么点土地上的出产,就一边顶着西夏国内的骂声,一边派兵和宋朝不断掐架,来保住这么点收入。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啊,这得有多少损人不利己的性格天赋,才能动用自己同胞的鲜血,来换这么点银子。再得有多大的贪婪,才能利欲熏心,变态到和李元昊生前都搞不定的敌人,与宋朝争利。

没藏讹庞都干出来了,并且与他后面的所作所为相比,这事儿还真的不算太大。

说到大,姓没藏的永远不怕事大。身为哥哥,没藏讹庞的症状还是轻的,为了二三十里土地的出产,他可以和宋朝闹僵,气得宋朝把西夏的经济生存命脉——边境榷场关闭,他一点都不在乎。管你国内青盐堆成山,换不来半尺布。只要我有钱有粮就行。这看上去相当的彪悍了吧?

不,他的妹妹皇太后没藏氏更上层楼。

追溯这位党项美女的一生,从始至终都充满了动人的玫瑰色。婚前怎样不知道,史书未载,不可乱讲。结婚之后,有最初的丈夫野利遇乞,西夏皇帝李元昊,两人相继死后,她登上了国家的权力之巅,这时才显露出她真正的爱好。

年青强壮的男孩儿……她先是和前夫野利遇乞的财务官李守贵私通,后来又转向了李元昊的侍卫官保吃多。说来真是层次分明,连找情人都顺延着以前的丈夫排名。

这样香艳旖旎的生活,毁在了一个没情趣的男人手里。野利遇乞的财务官李守贵,这人也是奇怪,身为前贵族将领的一个账房先生,能和国母风流快活己经很幸福了吧,他居然吃醋了。

没藏氏,你怎么能这样不专一,有了我,又去找别的男人?!不行,我一定要惩罚你!

在某次没藏氏和保吃多去贺兰山打猎的途中,李守贵派人半路截杀,堂堂的西夏皇太后,就这样死了。没藏氏死后,他的哥哥大展神威,替她杀了李守贵一家报仇,紧跟着继承她的遗志,继续欺压她的亲儿子小谅祚。

大家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没有写错。西夏人的作风就是母亲儿子世代死敌,就是从李谅祚和他的妈妈没藏氏开始的。

外戚和本家,一直你死我活的纠缠,直到西夏灭亡。

李谅祚小同学的日子越发艰难了,没等他享受下失去妈妈的快乐,他的舅舅立即就把他的表妹送进了皇宫。这就是他亲爱的妻子,现任西夏皇后了。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李谅祚欲哭无泪,人生怎么能这样暗无天日呢?他一怒之下,本性勃发,展现了他爸爸妈妈留给他的优秀基因,和他舅舅的儿媳妇也私通了……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呢?

话说权力,无数的私通事件之后,老谋深算的没藏讹庞并没有对外甥和儿媳妇的那些事在意,尤其是李谅祚当时刚刚过完13岁生日。这么点的小孩子能搞出什么鬼?

他错了,李谅祚是李元昊的亲生儿子,天生的人小鬼大。在名为皇帝,实者傀儡的日子里,他悄悄地向外界了解着情况。通过的渠道非常隐匿,是他幼年时两个奶娘的丈夫,两个小官高怀正、毛惟昌。按说这样应该名正言顺了,孤独的小孩子寻找奶娘有问题吗?

有,没藏讹庞不允许外界任何人接触这个既宝贵又棘手的外甥。他没客气,找个机会就把高、毛两家斩尽杀绝。

李谅祚的心凉了,从这时起,他真正明白了所谓的舅舅是什么动物。但是他仍然没屈服,这个孩子竟然是这么的聪明狠辣,一方面加紧了和舅舅的儿媳妇,汉人梁氏女孩儿的私通力度,一方面把手伸向了舅舅的政界死对头。

从此你死我活!

一年多以后,先是没藏讹庞的儿子受不了了,他的老婆经常白天进宫,晚上回家,全西夏的人都知道她在干什么。这样的气没法受,他怂恿老爸干掉这个傀儡表弟,反正权倾朝野了,索性就当西夏皇帝吧!

没藏讹庞想了很久,同意了。不为别的,小谅祚越长越大,想想李元昊当年胖揍所有邻邦,杀人百万,血流成河的纪录,没法不对这种血脉害怕。

说来在这件事上,没藏讹庞还是相当理智的。出于对李元昊留下来的威信,以及自己半斤八两的对比衡量之后,他决定把事情做得隐密些,来个小阴谋,把小谅祚做掉了事。可惜,他百密一疏,忘记了身边有颗定时炸弹。

儿媳妇梁氏。

这个女人早就不是他没藏家的人了,不管是身,还是心,早就飘到了李谅祚的身边。公公和丈夫所密谋的事被她偷听得一清二楚,大家可以想像下,这是她无意中知道的,还是天天都有意留神呢?

说偶然,鬼才信!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梳妆打扮去皇宫,在她身后是她丈夫恨得滴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你还能再嚣张多久!而在她的前方,是谅祚风流……潇洒……性感……,该死,无论哪个词都没法形容李元昊儿子的魅力。

因为李谅祚这时才15岁!

梁氏把听到的阴谋告诉了谅祚,谅祚抢先一步,约舅舅父子两人进宫议政。那一天伏兵四起,没藏讹庞的政敌联合起来拼死一搏。没藏氏全完了,全家族灭,留下的唯一活口,是谅祚的表妹,那位西夏皇后,她被贬为平民。

以上就是李谅祚夺权的全过程,接下来的日子应该说比较美妙。比如他亲政之后,把没藏讹庞抢的屈野河以西二三十里的耕地还给了宋朝,换回两国重开榷场。向宋朝求取《九经》、《册府元龟》和朝贺礼仪等书,推行汉礼。

类似的举动有不少,一时间宋、夏两国都很惊喜,这个孩子很有培养前途嘛,两国的未来是光明的!只是稍后就会发现,李谅祚的事很无奈,这孩子的基因有问题。

李元昊的凶残,没藏讹庞的贪婪,都融合在他的身上,每一个特征都变成了历史事件。

李谅祚和宋朝的故事,是由两个使者引起的。它发生在西夏的拱化二年(公元1064年),也就是宋朝的治平元年。

当时伟大的宋英宗皇帝终于登基了。

这种时候,西夏和辽国等所有宋朝的友邦都要派人来祝贺的,事情就发生在迎接的途中。这时就看出了宋、辽之间、宋、夏之间的微妙区别。

比如宋朝人见了辽国人,两家拱拱手,笑嘻嘻,大家国土差不多,仗得打不死不活,自然而然的兄弟之国;宋朝人见了西夏人就不同了。

以前的奴才,现在居然成了平级,而且每年还要给钱给东西,无论如何这口气都咽不下去。于是横眉冷对,冷嘲热讽就成了家常便饭。只是这次出格了点。

据说那天西夏的使者吴宗和宋朝的接伴使互相看着不顺眼,吴宗强调他是西夏的大使,宋朝这边的言语不详,估计和“我看你就是一坨屎”差不多。于是你来我往,骂战升级,宋朝的这位突然间火冒三丈,来了句超级威武的宣言。

——“当用一百万兵逐入贺兰巢穴!”

吴宗彻底被激怒了,怎么的,被俺们的前任皇帝李元昊打成那样还不服?现在我们少年老成,威武多情的两岔皇帝上任了,就想不认帐了?!

他回国,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李谅祚。李谅祚的反应是勃然大怒,无法抑制。很多史书把这种心态归为强烈的自尊心,很抱歉,这基本不成立。

回顾党项人从李继迁开始,直到李元昊死去,再到李谅祚的独裁复辟,哪有半点的自尊自爱之心在里面?如果要解释这时李谅祚,以及吴宗的心态,只有一个可能——危机感,和没信心。

西夏人生存到这时,每时每刻都走在刀刃上,就在全盛期的李元昊,都好几次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一次次惊险、侥幸地渡过之后,这个民族养成了每时每刻都防范的习性。尤其在所谓的尊严上,哪怕有一点点的损害,都会暴跳起来。

俗话说得好,唯残暴者才胆小,同样,没自信的人才怕鄙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尽管李谅祚小同学的怒火发得很没品味,可他终究是一国之君。

他发火,事儿就小不了。

当年七月,李谅祚带人冲进了宋朝的秦、凤、泾原等州县,成绩是有的,除了杀了些人,抢了点东西外,把宋朝的岁币、榷场又都丢了。

回国想了想,李谅祚决定不能服软,开打是因为面子问题,面子挣不回来,别说自尊心了,就连岁币和榷场这两个命根子,对方也可能收回。

所以一句话,继续打,必须打明白。

之后的两三年里,李谅祚一直没闲着,不管实际得利多少,他始终派人不停地攻击宋朝边境。而在打仗之余,他充分发挥了党项人祖传的无赖精神,一边打着,一边继续派人去宋朝访问。使者们不管会面临什么样的待遇,一直都在两国的边境线上跑来跑去。

时间长了,李谅祚变得更加心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来一次有力度的打击!这一次,他决定亲自上阵。

公元1066年,宋朝的治平三年,他亲自率领精骑数万人攻打宋朝边境重镇大顺城。连续围攻了整整三天三夜,这次的成绩非常好,他本人都差点死在城下。

当时大顺城头万箭齐发,如暴雨一样射向城下的西夏人。李谅祚的帽子做工非常精良,替他挡住了尊贵的脑袋,可身上就顾不了了,挨了好几箭,带头往回跑。

这一次灰头土脸,可李谅祚就是有种牛皮糖精神,赢了很高兴,输了兴更高。他在边境线上扬言,俺还不回去了,一定要增兵再战。要“先得宋朝岁赐,再打宋朝城池。”

这句话很快就传进了宋朝的国都开封。

当时世间少有的一代孝子皇帝宋英宗己经病重,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为这事他找来了最信得过的老部下韩琦,问下事大了,怎么办?韩琦的态度很平淡,基本上不屑一顾。

李谅祚这个破孩子,纯粹是没事儿找抽。咱们派个人到边境上去,告诉他会永久性关闭榷场,再痛骂他一顿,这孩子就懂事了。

当时宋英宗以为自己病得幻听了,没听错吧,那是西夏国王,就这样对待?同时文彦博也有点慌,他是主管军事的枢密使,觉得这样太冒险,会惹出更大的麻烦……就在他即将展开睦邻友好等等经典碎碎念时,韩琦打断了他。

听我的,就这么干。

于是宋朝的使者就带着份斥责的诏书,和关闭榷场的命令来到了边境。说来真神奇,韩琦终究是当时大臣里唯一还活着的,和李元昊疆场殊死拼杀过的人,他真的摸准了西夏人的脉。

李谅祚屈服了,看到宋朝前所未有的强硬,他乖乖地退兵回国,到家后写了份认识深刻的检讨书,送到开封城。重申愿意做宋朝的善良的好朋友,从此和睦相处。

消息传进开封城,宋英宗己经有气无力,他躺在病床上,抬眼望了一下韩琦,只说了一句话——“一如所料。”

李谅祚时期的宋、夏战争到这里告一段落,其实也有韩琦所料不到的。那就是两岔同学的生命。当时还没满20岁的年青小伙子,身体、欲望都没达到顶峰的人,居然说垮就垮了。

两年之后,李谅祚去世,时年21岁。

回顾这个人的一生,也算是艰苦奋斗过,并且还成功了。可以说,对内得到了皇权,对外……保住了收入。表面上还是相当可以的。只是稍微深入下,就会发现他错大了,最重要的事被他搞得一塌糊涂。

想想他的苦难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他爹李元昊死得太突然,给他留下了纵欲无度的妈,和贪小便宜贪到死的舅舅嘛。他居然一点教训都没吸取。

21岁就死,没有兄弟可以继任,唯一的儿子才8岁,完全复制了他本人的童年。而西夏的皇权,也就成了一个复制粘贴的过程。

这一次粉墨登场的太后比上一任还要传奇。没藏氏当年是完全被动的,被李元昊偶然发现,无法拒绝,成了两岔的娘。新一代的太后属于婚姻自主,浪漫结合的典范。

就是那位没藏讹庞的儿媳妇——汉女梁氏。

梁氏上台,做得比没藏氏强得多,同样是整个家族鸡犬升天,他们懂得既要重点,更要普及。具体的做法是国相由太后的弟弟梁乙埋担任,其他的梁氏子弟以空前迅猛的速度占据西夏的各个重要职位,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形成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牢不可破,它在之后的几十年间一直发挥着作用,牢牢地把持着西夏的权力。

当然,这是他们的内政,怎么玩宋朝管不着,只是他们的对外政策非常的嚣张。对宋朝,本是汉人的梁氏废除了李谅祚制定的汉礼,恢复党项的蕃礼。有人对此不理解,其实很简单,越是汉人,身在西夏想站稳脚跟,就越得反汉。

不然怎样和党项人成一家呢?

在另一方面,他们对宋朝的威胁更大,西夏开始对河湟下手了。

这就是王韶在《平戎策》里所列举出的周边国情,以西夏这时的统一,还处在建国之初,没怎么滑落的时代里,去攻击分裂成散水的河湟吐蕃更部落,无论怎样对比,吞并都是迟早的事。

宋朝哪怕是出于安全,都要迅速采取行动,不然等待的就是超级难看的死法。这就是为什么王安石改革步子那么快的原因。

河湟随时会被攻破,战争迫在眉睫,宋朝当时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再说什么按部就班,理顺关系,搞好吏治之后再改革,完全是痴人说梦。

为此,在王韶刚刚提交《平戎策》之后,宋神宗和王安石就毫无保留地支持了他。要职位有职位,把他扶上了西北秦凤路、洮河司的主管,其间所有和他有矛盾的原领导全都撤走。要政策就给政策,王安石新法里倍受争议的“市易法”就是专门为他量身定作的。

打仗要钱,“市易法”的根本就是“均输法”的加深加细,更上层楼的抓钱。在京城设置“市易务”这个专门部门,从内库里提100万贯钱作本钱,由政府接管京城内外的各种物资的买卖。

具体作法是,由市易务召募牙人(商人行会代表),由他们与各地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商定货物的价格,可以卖给国家,也可以和国家之前买到的货物交换。京城本地的商人,没本钱也可以参与,用产业、金帛做抵押,向国家贷货经商。

到期归还货款,加上一、二分不等的利息。

公平的说,这条新法是王安石各种新法里最失败的一条,它走了回头路,这不仅是打击了之前操纵开封市场,哄抬物价的大商人,同时也把小商人赶尽杀绝。

国家垄断一切买卖,这还有平民百姓的活路吗?在仁宗时期、英宗时期一直活跃的开封商市,在市易法实行之后,被沉重打击了。到后来,市易务召募的牙人主动辞职,您开恩允许我辞职好吗?为国家服务,我都破产了!

说来这真是残酷,但放在边疆上就是一条再好没有的政策。

王韶需要军费,需要钱,那是军队种田卖粮,自给自足所达不到的。为此,他需要经商,需要全国各地的买卖人到边疆上活动。那么,就只能由国家之力去开拓。由国家拿出本钱,出专人负责,鼓励商人保护商人去变出钱来。

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就会形成一条有机的运作链条——民间收财,变成军费,打赢战争,扩大国土,回笼资金。

这才是王安石变法的真正目的和手段,不然,以宋朝空前发达的商业系统,比前代先进得多的农业生产,只要像司马光说的那样节省花费,就一定能让国库充实,根本就犯不上这样折腾。

可要保卫国家安全,赢得战争呢?那样慢悠悠的一条一条的节省,和士大夫、大商人商量着办事,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积攒到庞大无比的军费?何况战争只要开打,钱就会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走,是座金山都撑不起几场大战。

那时后续的资金要怎样向各位士大夫要呢?只有抄家才能来得及!更何况,只要提到战争,各位君子们就会搬出孔夫子的圣诫,那是凶器,不到万不得己绝对不能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先用!

要仁义、要道德、要教化!

见他的鬼去吧,宋史写到这里,如果还有人相信李元昊、李谅祚之徒能教化、能感动……再次请出门之后上街随便左右转,找到和路面平高的铁盖子,揭开,跳进去。

醒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