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妈妈,我想你
刘娥死于阴历三月份,北方春晚,惊蛰时分应该才到。惊蛰,春雷乍响时,地底里的虫子们都会被震醒,它们都爬出来了。
各有各的办法,都在让皇帝知道某个真相。
但谁都不敢抢先,一位重量级人物登场,八大王赵元俨。这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宋朝小说里最脍炙人口的八贤王赵德芳,据说就出自他的原型。而他到底做过什么,虚的实的,可比他的父亲赵光义、哥哥赵恒加在一起都出彩。
此人是父亲的第八个儿子,所以才“八”。说功劳,此人的名誉不小,宋史中首先严正声明他有个好相貌:“……广颡丰颐,严毅不可犯,天下惮之,名闻外夷。”其实就是好大张胖脸,而且毫无笑容,看着就让人发抖。其视觉效果都达到了夜晚大灰狼的级数,据说“燕冀小儿夜啼,其家必警之曰:‘八大王来也。’”然后世界就此清静了。
这是在民间,传说在朝廷里一样的无敌,就算刘娥也不在话下。话说赵恒死的那天,痛苦中的真宗皇帝突然间手指胸口,做出了一个奇特的手势。他先伸出了五根手指,放松,再伸出了三指,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当时的首相丁谓等人,像是有话却说不出来。
屏风后的刘娥立即转了出来,她宣布散会。然后到了外面,她说刚才陛下的手势是说,三五日病就会好,大家不用担心。
但在场的人都神色诡秘,目光游移。三加五,那是八,现在八大王就在皇宫里,而且宋朝的传统就有“兄终弟及”这一说,人家是在等皇位,而且现在真宗陛下都暗示同意了!
危急中,据说是李迪解决的问题。八大王在皇宫里的理由很正大,是“问疾”。我哥病了,我来探病,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一定得赶他走。于是正理不行用怪招。李相公四下遥望,正看见翰林院给八大王送热水。只见李迪提起笔里来,就在热水瓶里涮了两涮,于是银瓶盛墨水,黑白很分明。照样给他送去。
八大王一见,大惊失色,立即跳上快马,飞奔回家。有毒啊――――他们要害我!问题就这样解决了,皇位才能正常地传给了赵祯。
其实哪儿跟哪儿,宋史里有记载,真宗驾崩时,赵元俨也病着,他扶病入宫,瞻拜皇兄的遗容,对皇嫂刘太后号啕痛哭,然后回家继续养病。一养就是整10年,直到这时出来见皇侄。而且李迪那时早就被贬出京城了,真宗死时,连寇准都在开封之外。
他真正的事迹就一个,前面说过,他在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的五月二十一日,非常荣幸地由自己的一个婢女把大宋的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秘阁等地都给点了,一把火烧作白地……业绩伟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宋三百年,他最强!
除此以外,就是他这次10年之后的出关了。只见丧礼隆重,小皇帝悲痛欲绝,八皇叔却悠悠然无动于衷。威严的大脸变得神圣庄严,他郑重地说:“皇帝,你的妈不是你的亲妈,你的亲妈这么多年都没法当你的妈,现在你在哭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妈!”
赵祯的脑子急剧缺氧,八叔你慢点说,我头晕。于是八皇叔在那高高的金峦殿上,讲述从前的故事。把赵恒、刘娥还有李氏的关系,一一复述。中心论题是这一句话:“陛下乃李宸妃所生,李妃死于非命。”
赵祯的心灵慢慢地退进了一个冰冷遥远的地方,一个残酷的事实毫无预兆地降临了,母亲原来另有其人,这么多年以来她只能默默地看着我,却无法相认!而且已经死了,是“死于非命”,再联系起大娘娘刚刚故去,能得到怎样的答案?
64岁的刘娥在自己的身体垮掉之前,害死了唯一能威胁到她的人!我的亲妈是被人害死的!
赵祯的心灵突然异变,忍无可忍,他立即要知道自己的亲妈埋葬在哪儿,要看到她,就算在死后也要见她一面,看她受过怎样的苦楚!
马上去查,生母安葬在哪里。没想到答案马上出现——洪福院。赵祯一愣,竟然是很正规的地方……他立即就要赶去,却被再次拦住。
八皇叔说,你还有个亲舅舅在,何不让他先去?
亲舅舅,赵祯悲喜交集,他在哪儿?回答是就在京城,是宫里的三班奉职。赵祯再次一愣,就算在悲愤激动中,心里还是划过了一个问号——大娘娘是不知道还是发神经,竟然留着他在眼皮底下?
但顾不得了,他派舅舅李用和先去打前站,随后他就起程。同时派兵包围了刘娥的“哥哥”刘美的住宅,只要发现生母李氏的尸体有伤害的迹象,立即抄家拿问。
牛车辚辚,生母面前没有天子,赵祯放弃了玉辂,以牛车代步,赶到了洪福院。下车直奔棺椁,生死天堑,一木之隔,终于打开了。
只见李氏夫人面色如生,平静地躺在水银之中。她身穿着皇太后的服色,没有半点受苦伤残的痕迹。“……陛下乃李宸妃所生,李妃死于非命。”八皇叔的话回响耳边,是的,前半句没有错,我乃母亲所生,但后半句却无从谈起。
并不是死于非命。
心灵平静了下去,赵祯的底蕴在这里显现。他悲伤,从这时起,他陷入了多年的哀怨之中,对生前从未谋面,没有交谈过只言片语的母亲无尽的思念。乃至于多年以后,一位翰林学士为她写了一篇《进袝李太后赦文》,其中写道,“……为天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颜,不及乎四海之致养,念言一至,追慕增结。”赵祯突然悲从中来,找来该翰林。
“卿何故能道朕心中事?”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为人子者最痛苦的事。
而那位翰林说,臣是庶出(小老婆生的),从小受兄弟歧视,母亲无能为力,孤苦无依。赵祯突然落泪,竟然与他一样的命运!
这时,他应该明白了他命运中最大的两条主线中的一个——他是个不知道自己正在孤苦中的孩子,当他知道时,已经晚了。
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迁怒于人,绝不像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于自己手握生杀大权之时,大肆杀戮,用别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孝心。
当天他平静地放下了棺椁,低头微微叹息:“人言岂可尽信,大娘娘平生分明矣。”随即命令包围刘宅的军队撤走,从此只有哀伤,没有愤怒。
这是无奈的,这世上每个人都逃不脱时代的限制。赵祯更是这样。他的悲愤只在于他的生母“死于非命”。一旦证明了不是,那么满天的乌云就都散开了。
因为刘娥并没有做错什么。
抢了李氏的儿子又如何?在中国古代的封建礼教里,主奴之别是最严酷不可改变的。别说是皇家,就算在一般的家庭里,小老婆生的孩子都得称父亲的正室为母亲,对自己的生母,一律称为“姨娘”之类。
就像《红楼梦》的贾探春,她是赵姨娘所生,但生平从不管她叫妈,她的妈妈是王夫人。而赵姨娘的另一个儿子,宝玉的三弟贾环也一样,赵姨娘想训他,只能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屋里。而且一旦外面王熙凤断喝一声,她还得闭嘴,因为“环兄弟怎么说也是位爷,有什么不对的,自有老爷太太去管教,用得着你骂他?”
李氏,当年不过就是刘娥的侍女,她的一切,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刘娥的。何况刘娥这么多年都没有加害于她,就连她的弟弟李用和,一个流落他乡,以凿纸钱为生的小工,都被刘娥细心找到,一步一步,从低到高做到了三班奉职,已经很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夺子之恨,还有赵祯被剥夺的天伦母爱,都只属于遗憾,绝对上升不到仇恨上去。就算赵祯有万般的苦恼,他都没有权力公开报复。
说到底,他之所以能当上皇帝,就是以封建君主道义的理论为依据的,让他怎么来砍自己的刀把子?可是不能恨,并不等于不去恨。赵祯自有自己的办法,给母亲出气,让自己心安。
首先,他对大娘娘的葬礼不闻不问,只要进行就好了,我不去。其次,他要让自己的生母成为真正的皇太后,就算在死后,也要享受到最高级别的礼遇。具体行为就是让她进入太庙,供奉于父皇真宗的身旁。
争议立即出现,人走的确茶会凉,可刘娥的统治近20余年,并不会一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尤其是前枢密使钱惟演。他建议,最大限度也只是把李氏与刘娥持平,让她们两人一起进入太庙。可这个动议被太常礼院驳回。
你在乱讲,太庙之中从来都是一帝一后,太后是皇帝的敌体,两人是平等的,只能是一位!
赵祯冷眼旁观,知道大多数人都在反对。那很好,这是才开始,后面的更刺激。
刺激从晏殊开始。老神童获得了一份超级荣誉,由他来为大宋的双太后来写神道碑铭,也就等同于官方的丧事报告以及该太后的生平总结。
这就有点为难人,想想两位太后啊,真的要并列?可是主次之间,谁高谁低?没办法的,无论从哪方面讲,只要是官面文章,刘娥一定在前面。
于是晏殊写道:“……五岳峥嵘,昆山出玉;四溟浩渺,丽水生金。”这些都没有错吧,完全是赞扬,前两句是说以中原大地五岳之广褒,才生出了两块“玉”,即是两位太后;后两句是说水真是好水,以五行而论,才生得出世间的真“金”。就是皇上您哪。
用词端丽,比喻巧妙,士大夫一致称赞。赵祯也不好说什么,因为截止到这里,两位太后还在平衡状态下。紧接着晏殊就分别进行了太后们的身世描述,赵祯就突然间火大了。
只见碑铭上写道:“……李氏生女一人,早卒。无子。”他妈的,无子,那本皇帝是谁啊?!
赵祯怒不可遏,就算到了这步田地,天下人还是要把我当成个瞎子、废物,还要让我承认是刘娥的儿子,把我的生母置于无子之地!
但宋朝的文人就是这么的幸运,他叫赵祯,不叫杨广。于是怒火只是怒火,没有变成钢刀,而是在他的心底投下了一片阴影,让他把过去发生的事记得更牢——晏殊在天圣10年间,一直都是刘娥的亲信。他姓刘,不姓赵。
这一点被记得牢牢的,11年之后,晏殊因此倒台。连他的罢相制里都有这件事的存档。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生母李太后的葬礼进行得圆满。经过N番较量,赵祯和群臣终于互相妥协,达成如下条款:
第一,无论是刘太后,还是李太后,都暂时没法去和先老爸赵恒相会了。您们得等,唯一能在太庙里陪伴丈夫的,是丈夫的第一位夫人——郭太后;
第二,太庙之外另建一处大殿,名叫“奉慈庙”。刘氏、李氏在里面不分彼此,当年的主、奴关系被抹平。一个是庄献明肃皇太后(刘氏,后改为章献明肃);一个是庄懿皇太后(李氏,后改为章懿)。
以上就是赵祯能为生母所做的最大限度的身后安慰了。
由此可见,封建礼教就是妙,它自成体系,还能自圆其说,能让你在这边享尽荣华富贵,受万千亿兆黎民的无限膜拜,如赵祯是皇帝;但另一边却要忍受心灵的煎熬,明知道母亲是无辜的,是受尽歧视的,却还没法还她公道。
真是与人情心灵相悖,谁得利谁舒服,谁伤心谁知道!
伤心的后果就是刺激的继续。具体说来,上件事是刺激了赵祯,下一件事就是刺激了全体朝臣。大宋官员们集体爆笑,齐声歌颂。陛下,您真是太有才了,精彩!
轮到了光辉伟大、金光闪闪的八大王赵元俨。出力得有工资,再怎么说,八皇叔也是10年才走出卧室,专门出来为我点醒身世之谜的人。要奖励,大大地奖励。
奖励刘府(刘美)女子一名,根红苗正的刘娥族人,领回家去,做你的儿媳妇吧。……不知道赵元俨当时是什么嘴脸。这就是他隐忍了10年之久,才勇敢地站了出来,为新皇帝点明身世,与刘娥作终身斗争的报酬。
有点太刻薄了吗?应该不是。回头看刘娥给赵元俨的待遇就知道些赵祯的心情。天圣共10年之间,赵元俨躺在家里什么活儿都不干,但是官职已经升到了太师的地位,特权都有了佩剑上殿的规格,其他的物质收入更不用说。
这样优待,嫂子一死,小叔子就跳出来揭老底、搞诬陷,这人是不是厚道得过了头呢?至于说让他和刘娥的族人结亲嘛,也是美事一桩。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从此一家亲,大家好说话,不是很好吗?这也才能看出仁宗之“仁”的广泛内涵。
真正是包蕴四海,无所不在。
回到宋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的四月间,前面发生的那些事,都可以让它们飘远些了。归纳起来都是些副食品,可以调味,但不是正餐。当一个国家的君主,有太多的正事远比这些重要。
第一项,就是这个国家现在的真正大佬到底是谁?你以为刘娥死了,赵祯就成了自然接班人?开玩笑,后宫的太后数不清,刘、李之后还有杨。
当年的“小娘娘”杨妃,现在的杨太后。历史证明她可真是刘娥的好姐妹,就算死了,刘娥都要让伟大的母爱由她延续,以书面遗诏的方式留言,要她继续垂帘听政,“保护”好她们的儿子赵祯。
结果就在赵祯第一次亲政的朝会开场上,好戏上演。一位阁门使(负责礼仪交接)突然拦住了官员队伍——请大家稍微拐个弯,别忘了规矩,先去朝见太后。
场面凝固,暗自咬牙。这就是当时宋朝百官的形象。没人敢出头说话,一来,这是近10年以来都以皇命方式发出的太后诏书,都服从惯了;二来,皇帝本人也并没有明确反对。但是危险系数却是超级的,一旦这次去朝拜,那么马上就会变成定式,宋朝立即就会进入另一个太后执政的时段。
太后复太后,太后何其多。宋朝尽太后,皇帝成蹉跎!
危急之中,突然有一位官员挤出了人群,向这个传达员断喝一声:“谁命汝来?!”只有四个字,然后一切结束,该阁门使立即消失。
细想一下,真是艺术。第一,这人的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当时的御史台长官,御史中丞蔡齐。这个部门的属性就是全体官员的克星。连同宰相在内,都是它的监管对象,何况是个小小的阁门使;第二,蔡齐一向与刘娥作对,当年刘娥许诺,只要他肯动一动笔,写一座大庙的开光词,就能得到参知政事副宰相的头衔,多优厚,可他就是不写,宁肯被贬出京,到河南反省。
这样的人突然发飙,想想被打击的人是什么滋味?何况还有第三。就是那四个字的威力。“谁命汝来?!”这是关键,这个阁门使当然不是突然发疯,自动跳出来当紫禁城里的红绿灯,他上面有人。多年以来,有太多的内侍太监们因为太后掌权才鸡犬升天,现在刘太后死了,如果再立一位杨太后,是不是照样唯他们独尊?
想得美,也不看看文官集团已经忍了多少年。
杨太后的垂帘之梦就此破碎,而且关于刘太后的身后之事也就此定性。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陛下讨厌自己的继母,风向180度大转变,该怎么办,还有人不明白吗?
宋朝的官儿们,不分大小,一窝蜂地拥了出来,争先恐后向新皇帝报料,您的继母大人在这10年之间这样那样的不对,那样这样的不妥,而且某些事情还相当地邪恶呢……仁宗就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顺应一下民众的愿望,把大娘娘的生平重新总结一下呢?
历史的岔口出现,宋朝的整风清算运动即将开始。一旦真的开始了,那么刚从“天书降”、“圣祖临”等国家统筹事件中恢复了10年平静的宋朝,势必就会再次进入混乱。
在这个关键时刻,宋朝有两个人保持住了清醒。奇妙的是,这两个人之所以能清醒的理由,却截然相反。一个是范仲淹,他在明道一年的四月十八日回到了东京,重新进入帝国的权力中心。刚回来就和整个朝廷唱了个大反调。
他上书对赵祯说,陛下,您别再过多地纠缠以前的小事了,太后保护了您10多年,现在要多想她的好处,其他的都忘了吧。
赵祯既感动又羞惭,这句话出自从前反抗刘娥最激烈的范仲淹之口,比什么样的规劝都有力度。他马上就清醒了,大娘娘纵有千般不是,也留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国家,以及他本人完整无缺的身体。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下令这件事到此为止。
不许再议论皇太后垂帘听政时的任何得失对错。
第二个人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任何动作。可事实上他本应是动作最大、无所不在的那个人。因为他是帝国首相吕夷简。
首相大人一直微微冷笑,从蔡齐呵斥阁门使开始,到范仲淹给清算运动画上句号为止,他都无动于衷。你们都在搞什么?官,不是这样当的。看我翻手为云覆手雨,怎样撂倒别人……再干掉自己。
当别人用谄媚迎奉的手段去追求地位时,当范仲淹用学识和良知主持公道时,吕夷简早己直奔主题。帝国首相已经和新出炉的皇帝私下里交流了很久,为的是定下来新一届的政府名单。
一个大原则,凡是与刘太后关系密切的,不要;凡是与刘太后作对的,升官。这里面就包括了之前发过言的范仲淹。他是和宋绶一起回京的,小回顾一下就能发现,当年他俩接力一样地上书要求刘娥还政。
根据这种指导方针,名单很快就定出来了。原政府中只留下了三人,两位参知政事张士逊、薛奎留任,剩下的那人嘛,就是他自己。这里面就巧妙地潜藏着他的一个小小的私心。
为什么要留下这两人?话说官员有辈分,新来的要懂得忍,于是所有的危险就都在老同志。这两位嘛,一个过刚,薛出油的名声就只能一辈子当副手;另一个太柔,张士逊当年就是曹利用的跟班,忠心的程度都有了“和鼓”的外号,这样的人,身无刚骨,永远别想自立门户。
于是他吕夷简才能继续在新一届班子里独步江湖。想来想去,算无遗策,很好,就此实施。接着时光流转,到了四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吕大宰相押班,引领大宋文武百官上早朝,他静静地听着一个个的人事任免。以前的9人班子中的6位,正在按照他的布局被一一踢出京城。
枢密使张耆出判许州(后改陈州);
参知政事晏殊出知江宁府(后改亳州);
参知政事陈尧佐出知永兴军;
枢密副使夏辣出知襄州(后改颖州);
枢密副使范雍出知荆南府(后改扬州);
枢密副使赵稹出知河中府……宰相吕夷简出判澶州―――!!!
一瞬间天旋地转,吕夷简魂飞魄散,我听错了吗?这是真的吗?我也被外放贬官了?!
多希望是错觉,但它偏偏就是真的。吕夷简在美梦中被兜头一棒狠狠砸醒。当天他用尽平生之力,才克制住自己的震惊,平静地接受了一切皇命。
接下来,他悄悄地找到了自己的秘密武器——宫中太监阎文应。这就是吕夷简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绝不像王钦若、丁谓那样和宦官打成一片,但更不像寇准那样神色凛然目空一切,皇宫里的内线他早就有了,可一点都不张扬。
从阎文应的嘴里,他知道了自己突然垮台的原因。那是一阵香艳温柔的皇后级枕头风——仁宗第一位皇后郭氏。话说赵祯终于摆脱了刘氏老妈的束缚,可以自由自在地生存了,为了庆祝,他和吕大宰相仔细研究了怎样炒刘系高官的鱿鱼。结果越想越高兴,下了班也克制不住,在皇宫里就和自己的皇后悄悄地说了一遍。
没料想郭皇后听完神色平淡,她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说:“吕夷简就不是太后的人吗?只不过他太聪明,做得巧妙而已。”
一句话,就让赵祯凉了下来。一个终极问题出现,如果吕夷简真的是刘太后的系外人,那他是怎样当上首相的?该死,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居然要让皇后一个女人来提醒!
越想越生气,于是决定给吕大宰相本人也来点回报。当朝宣布,新鲜刺激。……原来如此,吕夷简什么也没说,就加入到了外贬流放的大行列中去。
在他的身后,是明道新人们的欢笑之声。新的领导班子完全由皇帝的亲信组成,其中的宰相、副宰相,就分别是他的两位老师。
张士逊、李迪。
李迪终于回来了,10年生死两茫茫,在政治的打压旋涡之中,活下去就是最好的反击之道。相比于凌厉风发的寇准,李迪在这方面是强多了。他终于熬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其他的职务人员名单如下:
副宰相薛奎、王随升;枢密副使李谘升、王德用(太宗年间,远征党项青、白盐池,击败李继迁的少年英雄);三司使,蔡齐;御史中丞,范讽;知谏院,孙祖德;右司谏,范仲淹。
一个个都胸怀大志,满怀信心创造一个完美新世界。不过历史很快会证明,真正的焦点仍然还在远走澶州的那个人身上。并且一定要记住,吕夷简是个绝对惹不得的人。触犯到他只有死路一条,不管是尊贵如郭皇后,还是圣贤如范仲淹,都会翻身落马,灰头土脸,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条定律一直有效,就算到仁宗朝中后期的名臣们,如富弼等人,都逃不出这种宿命。
有个问题,一个24岁的男青年,在什么情况下是最快乐的?比如,他有钱有闲有地位,人世间的任何物质都在他的名下。
答案只有一个:他爹妈都死的时候。
从此人间唯他独大,天地豁然开朗,原来皇帝是可以这么当的!赵祯在这一年剩下的几个月中纵情率性,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快意的时光。其中之一就是为真宗朝里最传奇的名臣平反昭雪,寇准在死后10年终于被宋朝官方所承认。
他被赠中书令,复莱国公;
第二件事,赵祯把真宗朝另一位名臣钱惟演踢出了京城,让他到西京洛阳去作留守。
一褒一贬,层次分明,前者是刘娥的死敌,后者是刘娥的亲戚。赵祯在发泄,哪怕不能正面做些什么,皇帝的愤怒也要起些波澜。但有趣的是,这一次他的愤怒是中华文化史上的一个分界点,西京洛阳变成了文星璀璨流光溢彩的传说之地,有些人在那里悄然成长,稍晚后开创了中华文明史上不弱于盛唐文章的宋代诗文。
接下来赵祯追忆似水流年,他想起了自己的红粉知己,那位在天圣年间一直陪伴着他的张美人。思念复思念,伤感再伤感,赵祯决定给予她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身份——帝国皇后(别惊讶,赵祯一贯喜欢让他的皇后一生一死,时刻保持两位)。之后他茫然四顾,结果就看见了N多的……红粉知己。
有什么办法,在皇宫里稍微张开眼,看到的活物,除了大批太监之外,就只有清一色的女人。何况从古到今“爱”就不是罪恶,那都是荷尔蒙犯的错,与人类何干?于是历史就这样变得绮靡香艳,宋仁宗在他亲政的最初时光,是沉醉在了温柔乡内,无拘无束,淋漓写意。至于外面的世界,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这种时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