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开封青云路

说到欧阳修、韩琦等人,就要提到一个享誉宋史三百余年的名号——天圣进士集团。在刘娥当政的10年期间,政治成绩暂且不论,她开科取士考上来的人才,是宋朝有史以来最璀璨夺目的,像井喷一样的突然到来。

请看下列名字。

天圣二年甲子科,前三甲是宋庠、叶清臣、郑戬,之下排名是曾公亮、余靖、尹洙、胡宿、贾昌期,宋祁等;

天圣五年丁卯科,前三甲是王尧臣、韩琦、赵概,以下有文彦博、包拯等197人;

天圣八年庚午科,状元王拱辰,以下有刘沆、石介、蔡襄、孙抃、田况、刘涣、王素、张先、张谷、孙甫、尹源等,欧阳修名列一甲第14名,后来的一代名相富弼也出自这一年,只是他是茂材异等科(特殊才能被举荐),并不是出自考场。

纵观历史,这些名字不仅闪耀在现在的仁宗朝,更是后来的英宗朝、神宗朝的骨干力量,某些人直到哲宗时期仍然有影响力,所谓仁宗养士,三代受益,指的就是他们。在这一年,宋景祐二年(公元1035年),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崭露头角,但并不是在职务上,大宋朝的官场顶级职位距离他们仍然有一段距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名闻天下。

文章名气。其中的代表就是欧阳修。

欧阳修,字永叔,生于公元1007年,四岁时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由叔父资助长大。可以说他的生活比范仲淹还要苦,家里连纸笔都买不起,他的妈妈要用芦荻为笔,以沙地为纸,教他认字。“画荻教子”的典故就是这样来的。

他学的还是以应付科举考试为目的官方认可的“时文”。也就是从晚唐五代以来,直到宋仁宗中期以前一直盛行的西昆派、四六体(晚唐诗人李商隐写骈文,好以四字、六字为句)。用这种文体来书写自己对四书五经的见解,就是当年士子们考试的内容。

家境贫寒,必须考中,欧阳修把他10岁时在邻居李家仓库里发现的柳宗元的文集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记忆的深处,开始了刻苦研读。

欧阳修17岁下考场,27岁终于殿试成功。前后计算,是十年寒窗,外加十年科场,共20年的光阴,才让他跃入龙门,踏进名利场,他最早的官职是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

多么有缘,以西昆派、四六体格式考上的官,马上就要向西昆派的当时掌门人报到——西京洛阳当时的留守就是武胜军节度使、同平章事钱惟演。吴越王的后代风雅绝伦,不仅深通做官之道,更在诗文造诣上惊艳世人。

官场上,他是刘娥的“哥哥”刘美的舅子,丁谓丁相公的亲家。仁宗即位之后,他又马上把郭皇后(刚废的这位)的妹妹娶作儿媳,裙带关系与时俱进,随时与皇家保持亲切的距离。

文学上,他是与杨亿、刘筠相提并论的西昆派领袖,严格说来,就连晏殊也是他的后辈。具体的表现就在不仅他个人的文风绮丽浮艳,浓得就像桂花嫁接了玫瑰,香上加香。他的幕府号称“天下之盛”,全都是诗词俱佳的人才。

欧阳修如鱼得水,他结识了谢绛、尹洙、梅尧臣等风流才子,曾是洛阳花下客,那时节无拘无束、快乐逍遥,是他一生中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光。众才子游龙门,上香山,探白居易隐居之地;处普明院,入竹林,效昔日七贤之饮,也喝得一塌糊涂,甚至年轻人会犯的错,他也都一体犯之。

某日,钱惟演在后花园设宴,宾客齐至,唯独欧阳修未到,好久之后,才见他与一官妓姗姗来迟。众雅士不问推官问佳人,为甚来迟?

答曰:暑热午睡,金钗都弄丢了,正在找,所以迟了。

众皆大笑,风流罪过风流罚,如你能让欧阳推官填词一首,金钗我们赔给你。于是词牌史上的名作《临江仙》就此诞生——“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晶双枕,犹有堕钗横。”

妙哉!但更妙的是留守大人的风雅解人,钱惟演之雅量高致,真可流传千古。他的幕僚们冬日出游,乐而不返,从颍阳归,暮抵龙门香崇山峻岭,被大雪阻断深山,他派人夜渡伊水,送来了官厨和歌妓,说官事不忙,请尽兴游乐,只要归来时佳作满笈就足矣!

这样的日子截止到钱惟演的死期,就在这时的公元1034年。欧阳修也被调回京城,进入翰林学士院、授宣德郎、充馆阁校勘,变成了京官。

东京开封城,美得就像一个梦。大宋至今立国已过70年,汉民族勃然复兴,整个国家变成了一个天堂。据考证,此时人口在1万以下的城镇,共有3000多个;在1万与10万之间的,北宋不会少于1000个;超过10万以上的超级大城,至少有6座。

比如,风光旖旎的苏州、富饶锦绣的成都、位于南北东西交叉口上的交通枢纽的鄂州以及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府。但所有这些,都远远不及京都开封。

伟大的开封城,它的人口至少超过100万!它的繁华,就由上面所说的所有城市来供给,其中最主要的生存命脉,就是四条运河——汴河、蔡河、五丈河,广济河(又名金水河)。

每年由它们从南方运进开封的稻米就有600多万石,其余的各地特产就更多不可数。史称“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至于其他的珍宝玉玩,服饰器具,更加难以想象,是以后直到清末,甚至就在现代也望尘莫及,再也没有达到过的!

物资的天堂,代价就是生存的极限。有太多的人向往它,包括当年的蜀川小银匠龚美,不远千里进东京谋生,却只能卖了自己的老婆刘娥,才能勉强活下去;当然也有更多的人一贫如洗走进来,却变成达官显贵,荣耀一生。比如,那些考中的举子们。

这就是那层炫丽外表下面所隐藏着的真相,每个人都活得很累,小人忙于挣钱,大人忙于争权,难度都是当时最艰巨的。

公元1034年,欧阳修所走进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进城之前,他是个风流才子;进城之后,他成了……一个噩梦。在以后他还剩下的近40年的生命里,他把敌友双方都摧残得体无完肤、躺倒一片,几乎在任何事情、所有场合里都有他活跃的身影,直到仁宗朝改革不成,人事不兴,最后他自己也背负丑名,灰头土脸。

一句话,此人堪称是北宋史上最不知所谓的一颗灾星。他爆发的速度,是从刚刚走进开封城时就开始了。事情的起因,是由当时的另一位著名的大嘴巴——石介所引起的。

石介本是南京应天府的推官,乱讲话、敢讲话早就出名,大家可以回想之前关于赵祯突然昏倒时他的表现。他能远隔数百里,写信报告当时的枢密使王曾,讨论一下皇帝昏倒的内幕。这时他升官了,被任命为御史主簿。这消息让他振奋,这就算是御史台的人了,以后可以变成官方的大嘴巴了。

于是兴之所致,信口开河,他把当时的各个部门的工作都评价了一下。注意,这是他的爱好,以后还会变本加厉。结果就是还没到御史台报告,就被开除。

官场一片轰笑,多么理想的御史台人物啊,居然就这样被浪费了!这也正是欧阳修想说的。注意他选择的谈话对象,他可没像富弼那样动不动就写信给皇上,他的爱好是把国家用来监管官员的特殊机构——御史台、知谏院的长官揪住,大耳光来回地抽,抽完这个抽那个,抽完那个再抽这个,直到所有人都鼻青脸肿。

从御史台开抽,当时的长官是杜衍。杜衍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他活着的时候“不置私产,第室卑陋,葛帷布衾。”就是没有私家存款、没有大房子、没有好被褥。到他死的时候“殓以一枕一席,小塘庳家以葬。”即没有陪葬,没有大坟。可他最后的官职却是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为宰相,迁太子太师,封祈国公。

这样的头衔,这样的品德,就算活在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新社会,也是楷模了吧?别忙,再接着看杜衍的能力。杜衍让大宋朝各级官员都恨之入骨,此人的公认外号是“官吏克星”。他什么都懂,谁也别想在他面前耍任何花样。但欧阳修就要从他最强的这一点着手,告诉这位克星,御史不是你那样当的!

欧阳大才子提起笔来,给杜长官写了封信。主要内容有两点。

第一,欧阳修解释了一下什么是“主簿”,定义为这本不是言事的官员,是御史台的内务人员。于是定义延伸,即石介的行为就是多此一举,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力和必要。很好,相信杜衍看了一定会会心一笑;但大才子马上笔锋一转——那么为什么石介还是说了话呢?这正是他的高明和杰出的地方啊!试想他没权力都说话,那么他有权力了又会怎么样呢?对,他会加倍地说、努力地说、忘我地说。这正是一个御史最应该具备的素质!

于是结论出现:石介不仅不该被降职退货,反而应该正式进入言官的行列,成为御史台的正式员工;

第二,欧阳修展望了一下开除石介的后果,逻辑如下:现在把石介给退货了,接着还要选人。选的人必须得比他更好。可好的人怎样表现?对,好辩,一定是好说话的。但以石介为例,好说就会被开除,于是再次选才……周而复始,恶性循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对,只有等到找到了那些不好说话的“人才”,你们才会满意!可那还是言官吗?!

于是结论再次出现:马上把石介请回来,官复原职,并且升职,这才会杜绝可能产生的循环式言官失语证的可能……

不知道杜衍当年看到这些分析的时候是不是脑子很晕,不过事情的结果是欧阳修被强力反震,胸闷、缺氧等等头晕迹象都开始出现。因为杜衍的反应是——不用。

我不反驳、不理会,只是不用你,你还有何话说?老天在上,实在这才是最英名的对策。杜衍不知是从哪里感知到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真实底蕴,还是说他歪打正着,没心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没理他。反正综合以后三四十年里的事例分析,这才是对付欧阳修的最好办法——千千万万别去理他,不然事儿就会无限扩大,不可收拾,敌我双方都会鸡飞狗跳。

欧阳修的事告一段落,出师不利,休养生息,只好去等下一次机会。他的名头已经打了出去。毕竟让御史台长官低头不语,骂不还口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可是与这个时段站在风头浪尖上的那些人、那些事相比,他还是太渺小了,根本不值一提。

帝国宰相又换人,吕夷简荣升首相,李迪几乎是自动跳崖,成全了他的首相梦。

事情由当时的一位名臣范讽引起。范讽,字补之,进士及第,论官职,他达到了两府之下的最高等,曾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权领三司使,而且长期在御史台工作,曾经一度做到了御史中丞。此人胆子极大,非常活跃,在近十几年以来的所有大事里,都有他的参与。比如,刘娥贬除曹利用,他曾经悄悄地对刘太后说:“今权臣骄悍,将不可制。”他当时的官,不过才是太常博士。

玉清昭应宫被雷击烧毁,刘娥要重修,他不仅反对,而且还反对追查失职人员,理由是老天爷烧的东西,要是把这结果归于某个人,是篡夺上天的成绩。

还有无论如何都要把钱惟演赶出京城,不许这个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五代遗孽”当宰相;以及到山东当官时,当地发生饥荒,他把宰相王曾家里的粮库打开了,搬出几千斛粮食赈灾;他甚至还对契丹人叫过板,有一年他出使辽国,路过幽州城北,只见平原旷野,高云长天,突然慨叹:“此为战地,不亦信哉!”

契丹人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默不做声。最近的一次风头,他出在废郭皇后的事儿上。他在吕夷简表态之前,就率先说过,皇后没生出儿子,早就不称职了。凡此种种,都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胆大、性狠、敢做,而且目光敏锐,料事极准。

他不是顶级大臣,可什么事都敢掺和,并且都赌蠃了。唯独最后这一次,但这也不能怪他,谁在事先时,能知道哪件事才是极限,哪个人才真正的惹不得呢?

那个惹不得的人,叫庞籍。庞籍,字醇之,单州成武人。及进士第,按部就班熬小官,从县到州再进京,非常规范。按说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离着前面范讽所惹过的那些人十万八千里远,根本不够瞧。

惹他就惹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但问题是庞籍主动惹的他。

庞籍进京之后的官也很杂,开封府、大理寺,最后转到了御史台做殿中侍御史,就是在这个位置上,他把范讽弹劾的。先说弹劾内容,有点绕,容俺细细道来——范讽当时是三司使,以财政总长的身份为左藏库监库吴守则申请升官,理由是监官有方,没丢东西。这是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很正常,但是私下里发生了一件事,他又拿出了精美的银制鞍勒送给吴守则作贿赂。这就奇怪了吧,大宋朝财政总长啊,居然给下属一个小小的仓库保管员送礼?!

别急,再看内幕,特别正常。吴守则的女婿,就是导致大宋朝皇帝挨耳光、皇后被废除、大殿门口成菜市场、范仲淹孔道辅被勒令下乡改造的尚美人的异母弟。怎样,七扭八歪,目标准确,一定要和皇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人拉上关系。这也着实地符合范讽一贯的做事风格,胆子大、眼光毒、下手狠,只是动作太快了点,转眼之间耳光门事件发作,尚美人已经出家,成了太上老君的人了。

注意,截止到这里,范讽还没有什么错犯出来。提拔手下、婚姻自由,这在宋朝都很合法。但要命的是突然之间范讽觉得肉疼——钱哪,给吴守则的贿赂太多了!怎么办?正巧他离职出京,到兖州去当官。临走之前,他大声喊穷,然后就把翰林院里用白金做的各种器具给拿走了数千两(重量计)。接着三司使大人的经济型头脑自动运转,这些白金被利用得非常划算。

他从开封带走,一直到了齐州才出手,据说两地的差价又被他赚了不少。以上就是这件事浮出水面的违纪始末。

稍加分析,看看这事的大小。其实只是鄙视加好笑,贿赂自己的下属,卷带翰林院的金器,哪有半点的使相风度?三司使可是大宋朝名义上的第三高官啊,做成这个样子,为何还不去自杀?于是无论怎样定性,都不够罪大恶极。

但结果超可怕。无论是庞籍还是范讽,外加上他们的支持者,都斗得头破血流丢官罢职。先是庞籍以御史的身份进行弹劾,被受理,范讽被紧急召回答辩,结果是庞籍输了,首相李迪亲自判定庞籍所奏不实,被反坐,处罚是迁官。

就是被赶出御史台,下放变成地方官。

庞籍不服,不服的结果是朝廷派出了淮南转运使黄总、提点河北刑狱张嵩去二次复查。看一下这两人的官职,再想一下范讽的违纪程度,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宋朝是派出了辽宁省省公安厅的厅长去调查牤牛屯老张家丢的那只鸡!

事情闹大发了,在这样的力度下,从翰林院公然拿走的几千两白金器具还查不出来?范讽有罪,被定成了铁案,不仅他自己被迁官,去武昌军做行军司马,就连李迪的大宋首相也被拿下,几千两白金(宋朝的白金,基本上就是白银)居然把宋朝的顶级官场洗牌!

全天下都向庞籍致敬,您真是名副其实的御史,真有力度。但庞籍一定在苦笑,按说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一点私心,根源就在吴守则的女婿的异母姐姐尚美人的身上。前面说过,仁宗昏迷,她和杨美人被赶出宫,杨美人只是别宅安置,尤其是事后(16年之后)又被重新接回宫里,不断升位,直到死时被追赠德妃。而尚美人就老死在道观之中,再不见天日,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她的嚣张。

她干政。这女人自从在宫中受宠之后,就觉得天下除赵祯之外她最大,居然某天派出了她的亲信太监到开封府一游,带来她的“旨”意——把开封城内的一些工人的租税免除。

钱不多,可这是在命令国家公务机关,去干扰国家的税务体制。那时庞籍是开封府的判官,没等主官下令,他命令把这个该杀的太监按倒先痛打一顿,然后上报,并且建议从此之后,后宫嫔妃的任何命令,开封府都不接受!

梁子就这样结下来了,之后没完没了,就算尚美人变成了尚道士都要斗个清楚明白。之所以这样,根源就在于庞籍的性格。

庞籍的眼里不揉沙子,在敌、友、黑、白之间有自己的分辨,一旦确认之后,他的手段就只讲究效率,决不去多想什么正义或者风度。这一点再过些时候,能让李元昊都叫出疼来,让党项人元气大伤,甚至埋下了以后100多年里西夏历史的混乱根源。

想想宋朝内部这些泡在和平酱缸里的龌龊官们得怎么消受他?

回到这件事上,庞籍决心搞掉范讽这条投机取巧营私舞弊的官场老油条,所用的办法非常巧妙。挑的都是些小错,没有什么大的国家损失,可招招都指向了一个男人在官场上安身立命的根本——品德。一旦成立,范讽就再没有出头之日。这些具体的小罪名只够让他降级,但降下去之后,就再别想升起。

于是才会有首相李迪的出现。

李迪纯粹是友情演出,他是范讽多年的老友,老朋友的终身大事啊,怎能不拉一把?可谁曾想一个小小的庞籍居然这样强硬,要求复查,紧接着复查的力度就疯狂飙升,超出了首相、前使相的思想准备——不对,两人的心迅速下沉,庞籍的上面肯定有人,这人的地位权势绝对不小!但能是谁呢?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一时的大意,竟然恶化到了集体翻船,回家养老。

宰相吕夷简,他一直在等着扳倒李迪的机会,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好吧,走运的庞籍,我来帮你。于是事情急转直下,变成了吕夷简心花怒放,心想事成,紧接着目瞪口呆,痛不欲生。

他先是如愿以偿,李迪连同范讽被一体降官。当天李迪的待遇是丁谓式的,皇帝和各位宰执大臣在延和殿里商量怎么处理范讽,唯独留下他一人在政事堂发呆,第二天早朝时,官员们自动排队,就再没有站在他的身后。

没等宣布撤职,就失去了领朝押班的权力。那一刻吕夷简激动万分,快乐似神仙,终于盼到了,我是大宋朝臣第一人!然后他就觉得身后边不对劲,转头一看,身后边的人不再是王随和李谘这两个参知政事,而是王曾!

……你,你不是西府枢密院的人吗?你站错位置了。

呵呵,王曾随意地笑了笑,皇上刚把我调过来,说我还是在东府的好。吕夷简瞬间昏倒。

王曾,那是在天圣年间做过7年首相的人,当时吕夷简还是他的手下,老领导,老资格,这在宋朝是要命的资本。为了赶走李迪费尽了心思,谁曾想竟然是替王曾做了嫁衣衫,这人到了东府,中书省还有他吕夷简的什么事吗?

百忙之中,拜相制已经宣读,吕夷简强忍住慌乱,听清楚了大次序——他是首相,王曾是副相,谢天谢地……他突然站了起来,我反对,王曾是国之元老,有丰富的首相经验,比我强,我决定仍然做他的副手,听从他的领导。

周围射过来各种目光,有当年他推荐张士逊,甘愿不做宰相时的佩服,但更多的是鄙夷加愤怒。花样可以玩,但不能玩两次,现在谁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再装还有意思吗?回答是有,吕夷简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无论是巩固位置,还是抵挡王曾,他都要作出成绩。

于是做得越多,就越让那个人憎恶。范仲淹,他已经回到开封城了。

范仲淹是因为在南方治水有功被上调回京的,回来之后的官职就有点闲,是天章阁待制。问题出现,先解释一下官职。

“阁”,或“馆”,在宋朝的官职里非同小可,比如说龙图阁、昭文馆,这都是非常有名的建筑物,但千年以后人们之所以知道它们,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龙图阁大学士包拯”之类的显赫名头。真的是非常伟大,人家是“龙”图阁嘛,可实际上,最强的是昭文馆、集贤院。

宋朝自天圣年间以后,首相就必加昭文馆大学士,次相必加集贤院大学士的头衔。于是等而下之,各处馆、阁的学士、直学士、待制等官职也水涨船高。其中就有天章阁系统。

天章阁,建得有点晚,它是赵祯的父亲、真宗赵恒在大中祥符年间拜神时盖起来的,位置在皇宫里龙图阁的北边、会庆殿的西边,用途就是放些私人文件。直到赵恒死后,它变成了遗产,才有了些神圣和怀念的味道,官职也由它来命名。但权限和职务就实在没法看,尤其是“天章阁待制”,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侍从,跟班的。

这样一来问题就太明白不过了,回忆一下六七年前,范仲淹为母亲服完丧回到京城,那时的官职是秘阁校理,也不大,可以说是皇帝的文学侍从,但经过努力之后,已经升到了知谏院当上了右司谏,这就位高权重,出人头地了。这次下乡改造,连治水这样的累活儿都搞定了,官职却居然昔日重现,再次回到了侍从,而且跟文学不贴边。

怎么搞的?就算上次真的罪大恶极,也不能一罚终身制吧?都外贬一次了,该有完了。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即不只是他盯着别人,别人也一直在盯着他!……吕夷简,帝国宰相,他的肚子不太大,一定撑不下一条船。

这正中范仲淹的下怀。做敌人,痛快些也很爽!吕夷简就是个奸臣,这个信念在范仲淹的心里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一定要铲除他。

于是侍从就侍从,范仲淹一点都没反对,事实上这简直太绝妙了,真是为他度身定做。天章阁就在皇宫里,侍从每天都会见到皇帝,以范仲淹的才学和名声,几乎随时都能得到和皇帝聊天的机会。请想象一下不必写奏章,就能随时发表意见的乐趣。

时间就这样过去,大概100天之后,吕夷简突然托人给他带了句话——“待制乃是侍从,非口舌之任。”这是提醒他,你是个跟班的,拜托别再像言官那样说三道四。

看来聊天终于聊出成绩了,吕夷简有点紧张。范仲淹感觉良好,振振有词——“论思政侍臣职,余不敢勉。”给皇帝进言,讨论政治,正是侍从该干的活儿,我可不敢偷懒。就这样把首相大人的警告?威胁?或者示好(毕竟是私下托人,已经给了面子)?等种种复杂内涵给浪费了。

这给吕夷简出了个难题,你对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摁住继续暴打?这倒简单,也做得到,只是身为首相了,举国瞩目,只为了耳根不得清静就打击报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何况不必想后果也要想想名声,尤其名声是当官的根本。

不能打压,试试贿赂?

更不行,范仲淹是个怪人,似乎当年吃糠咽菜留下了后遗症,他对美食、美衣、美女等等男人的最爱统统地无动于衷。怎么办,这样的人除了一刀剁了之外,好像根本没法对付。但千万别小看吕夷简,这是位真正的官场斗士,人家什么招法都有,天生就是个以折磨众生为己任才生下来的人才。

吕夷简盛装上殿,在满朝文武面前突然180度大转弯。向皇帝陛下建议,前右司谏范仲淹品格出众,才干突出,当个跟班儿的实在太不人道了,我推荐,让他当开封府尹!

全体朝臣目瞪口呆,大家盯着首相大人,集体摸不着头脑。搞什么,那是他的政敌,而他是吕夷简,他转性了?还是说范仲淹私底下叛变了?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范仲淹真的有这个资格和声望。

那好吧,赵祯下令,推荐有效,范仲淹即日上班。那一天就这样神奇的结束了,在各种各样的目光的追随护送下,吕夷简走出了大殿,下班回家。

一路上他一定目光炯炯,神色庄严,心底里早就乐开了花。范仲淹你个丫的,你不是有精神头能说话吗?我就让你去当开封市长,京城里数不清的领导上级,千头万绪的关系网,再加上堆成山的积压文件,哪一样都足以累死你这个自命清高的乡巴佬!看你还有什么空闲来找我的麻烦!

平心而论,吕夷简这招深得三国时周郎用兵之妙。当年东吴把刘备烦到了骨头里,可仍然要把他接过江东,锦衣玉食地养着,并且把自己的妹妹都嫁过去,来个全方位服务。

所图的,就是让奔波一生的刘备陷在温柔乡里,不思进取,忘了天下。

现在吕夷简突然优待范仲淹,也是相同的道理,一来用冗繁的政务累死他,让他再没精力捣乱。好玩的是范仲淹必然竭尽全力地去累,决不偷懒。忠臣不怕死嘛,希望他就此累死;二来也让他尝一下当高官的不得已还有大享乐,说不定就理解了,甚至同化了,从此再不是冤家。

看上去很美,这个算盘打得真是太精了。可有一点,这都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即范仲淹是个呆书生,徒有其表。但不要忘了,这是宋三百余年里共认的最完美的人,不仅有志向,更有能力和决心。

范仲淹上任一个月之后,开封城里的大事小情迎刃而解,史称“处之弥月,京师肃然称治。”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其实非常的简单。

万事只要清与廉,自古以来天子脚下的京都,哪有什么杀人越货的大土匪大强盗?尤其是宋朝的东京,禁军数量之多,法制之健全,是历代所罕见的,如果说治理不好,只有一个理由。

即下不了狠手。

各种各样的面子,各层各面的领导,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烦人的勾当的确能把人折磨死。但如果你不想让它折磨,也超级简单——一脚全踢开,老子不侍候。于是一天云彩就都散了。

可说来容易,自古有几人敢拿前程,还有身家性命去这样“爽快”呢?所以才更能显出范仲淹的超常能力,以及吕夷简在这件事上的彻底周瑜。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吕夷简不仅白送了个开封府尹给范仲淹成名,更给自己挖了个超级大坑,范府尹上任的这一个月里就给了他回报,把他在皇宫深处所隐藏的触角一刀砍断,砍得他鲜血淋漓,却只能赔着笑脸说,你砍得真妙,应该的!

事情从被废除的郭皇后说起,但真正的起因是仁宗陛下多愁善感的心灵。话说一日夫妻感情浅,十年夫妻常翻脸。上次废皇后的场面很劲爆,稍微冷静之后,赵祯就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了,他想她。其实换个角度想事,所谓的废皇后事件是多么的儿戏,不过就是20多岁的小夫妻吵了一架,扇了个落点不太准的耳光,有什么大不了的?差别就是他们的身份在作怪,不然扇到猪头脸也不必善后。

一年半过去了,赵祯生活在女人的海洋里,美女太多,就会审美疲劳。某一天偶然到后花园散心,他看到了一乘积满了灰尘的小轿。那是他前妻经常坐的……那一天人们发现皇帝呆呆地站了很久,然后提起笔来写了点什么,命人送到了长宁宫,给前郭皇后,现玉京冲妙仙师看。郭MM看了之后突然流泪,那是一首《庆金枝》,她的丈夫还在想她。

郭皇后伤感之余,写了一首和词,回赠了赵祯。据资料记载词句哀惋凄切,皇帝看了之后更加难过,立即命人悄悄出发,请前妻坐上小轿秘密进宫,见上一面。但没想到被拒绝了。前皇后有一个条件,要爱情、更要名分。如果要她再进宫,必须“百官立班,受册万可。”

百官立班,那必须是朝政大殿了;受册方可,更加严重,皇帝登基要造个金册,以示合法,她要求再受册,就是要再当皇后。

这……就是条件?史称赵祯犹豫了,他长时间地沉默,不置可否。于是一般史书上两种论调都出现,第一,郭皇后继续昏迷,真是个不懂事的女人啊。好容易丈夫想你了,不说见面之后趁热打铁先拉近关系再说,反而大泼冷水,一下子把丈夫浇得回到现实——想起她有多么的强悍;

第二,赵祯也是个心血来潮,做了再说,没有前瞻概念的毛头小子。既然废了就不要想、既然想了就别犹豫,这样既想又怕,你在搞什么?别说皇帝,你连个男人都不算。

但系统点翻阅宋史,仔细点考证时间,就会发现赵祯沉默的理由。那不是他愿不愿的事,而是操作的难度实在太大了。这时再册立这位郭皇后,就得先废掉曹皇后再说!

赵祯早就有了一位新皇后了,那是开国元勋,第一“良”将曹彬的孙女。看时间,废郭皇后是在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的十二月,立曹皇后是在第二年的十一月,将近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除了烦人的朝政、言官之外,赵祯就在为女人发愁。他不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过日子,就这么的难吗?就连已经亲政的、死了爹、妈、养母等所有管制人员的皇帝也做不到?!

事实上就是做不到,他本来喜欢的女人又一次被赶出宫门,他不喜欢的女人,像以前的郭皇后那样,被人硬塞给了他。

这一次他喜欢的妹妹姓陈,以前从没见过面,是淮南寿州一位大茶商的女儿。之所以会被领进皇宫,一来是基于上次废皇后的诏书里已经包含了再选皇后的意思,宫里相关人等必须执行;二来就是陈茶商的活动能力。提到商人,相信大家就非常的期待,宋朝的商业和商人实在是太令人神往了,必须得详细讲讲,可时机还没到,只能先就事论事地说说陈茶商的伟大目标。

先就是遗憾,宋史里虽有食货志,但是从不给商人立传。不然很可能这位陈姓商人就一定在内。陈商人先是经商成功,然后花钱捐官,这似乎很普通,每个朝代每个时期都有人这样做,但能把女儿成功的引渡进皇宫,再让皇帝亲眼看到,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这需要什么样的关系网?如果再让猜测升级一些,比如说,他真的成功了,陈妹妹成了大宋皇后,那么这位国丈的前途和作为又会怎样的辉煌(会不会资本主义真的空降到宋朝?)。种种神奇,但都只是猜测,事情回到原点,最重要的还是皇帝对陈妹妹的感觉。

一见钟情,赵祯确信自己找到了梦中人。没有资料显示陈茶商的女儿是多么的漂亮,只记录过仁宗陛下对她的喜爱程度。

赵祯亲自翻阅《百叶图》,那是宋朝选择良晨吉日时才有的举动。他要给自己的婚礼定日子。这时我们就应该明白一个事实了,赵祯的择偶取向。只要稍微回忆一下他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以及他讨厌的人,就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仁宗不爱大家闺秀,他喜欢的是民间女子,小家碧玉。从前的王姑娘是大土豪王蒙正的女儿,尚美人、杨美人也没有显赫的出身,再加上后来的“温成皇后”张氏,以及这时的陈妹妹,哪一个不是钟鸣鼎食、被礼教和富贵训练成冰山美人,或者娇蛮公主的女孩儿。

由此也可以稍微窥测到赵祯的心灵一角,他从小就是被刻意训练成的皇太子,从出生起就没有亲情、疼爱、撒娇、玩耍等孩童的特权,所以他盼望的就是这些。可要命的是,永远都有人来阻碍他。

以前是他的养母,现在就是他的大臣。头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副宰相宋绶,这是当年替他向养母刘娥要过权力的恩人,可这时不同了,宋绶很激动,手里拿着一份当年最震撼的红头文件找上门来。

就是那份废皇后诏书,宋绶逐字地念给他听,里面有这样八个字:“当求德门,以正内治。”这就是说,要从贵族门阀之中找女朋友,你曾经向全国子民保证过的,现在找的却是个下贱的商人女儿!

赵祯有点懵,真的?这么长的诏书,难得你还记得……废话,宋宰相瞪眼,当初那就是我写的。那又怎样?爱情面前,宰相靠边,赵祯决定不理睬,可紧跟着首相、枢密等等一大堆的宰执大臣都拥了过来,七嘴八舌,集体反对。

赵祯自有办法,他身手矫健,瞬间失踪,躲回了皇宫内院。怕了你们,躲了还不成?关上房门,自成天地,我有陈妹妹,再定个好日子,看你们有什么办法。于是他就翻开了《百叶图》,于是宋史里太监的巅峰表演时刻就出现了。

赵祯正在看,身后突然有人问:“陛下阅此何为?”一回头,原来是专门管药的太监阎士良。怎么办,太监敢多嘴,这是在挑衅啊。正确的应对就是断喝一声,大胆的奴才,要你来管?

然后直接暴打。

但要小心,皇帝和皇帝不同。赵匡胤那样的是农田里长大的,进了皇宫太监就只能是奴才,可赵祯这样宫里长大的,太监有时就是家人,说话可以随意的。所以才有赵祯的回答。

他反问:“你要说什么?”

太监更绝,不回答,继续提问:“陛下知道‘子城使’是什么样的官吗?”

嗯?赵祯不解。

“那是大臣家里奴才的官名啊……”阎士良边说边摇头,然后才说出正题,“那个陈茶商,他捐的官就是子城使。您要是娶了他的女儿,置公卿大臣于何地?置您本身于何地?置列祖列宗于何地?置……”

“够了!”赵祯勃然大怒,可心底里却突然悲凉,名分……他知道他的梦又一次破碎了。

曹皇后就是这样被选进宫的。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定型,赵祯的悲凉铸就了她以后的寂寞。他一点都不爱她,但有足够的教养去尊重她。宋史里一位经典的皇后、皇太后就此诞生。

一生尊而不贵,贵而无威,只是一具锦缎包裹、彩绣辉煌的神像,就算在丈夫死后,都得低头做人,任劳任怨。

不知道看到这样的皇后,是不是还有女孩儿为王子、皇帝怀春呢?

答案是有,至少还有前皇后郭氏。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提那个条件的理由,一乘小轿秘密地接进宫去,这是偷情,还是怀旧?无论哪一样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灵,那本来都是她的,现在居然要像个贼去偷!

她还是错了,这个女人是激情型的,头脑一热,就只奔着自己的目标直线杀了过去,从来不看周边还有些什么。就像当初那个耳光一样,忽略了离得太近的丈夫,这时她把问题仍然看得太简单。她忘了皇宫是个森严寂寞的地方,宫女太监们唯一的消遣就是刺激性的小道消息。她要求复位的消息就像一股急速流淌的暗流,从她的长宁宫瞬息之间就流到了信息终端。

准确无误,那个上次对她落井下石的人的耳朵里——大太监阎文应。紧接着消息外传,转递给了中书省里的主人,首相吕夷简。

谁犯罪谁受益,谁得利谁提防。这个女人一旦重新成为皇后,终有一天会反攻倒算。那还等什么?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在宋朝的正史中被列为“怀疑”,几件事连续发生,没法证明到底是谁做的,可是干脆利落,烦恼和痛苦都不见了,所有的人都得到了解脱。

事发顺序如下——

一、年底十二月,赵祯按惯例出宫到南郊举行郊祀大典;

二、长宁宫里的郭皇后突然生病;

三、阎文应带御药院的医官去看病;

四、几天之后郭皇后暴亡;

五、御药院的头儿叫阎士良,就是前面说过把陈妹妹赶出皇宫的人,也是阎文应的儿子(亲的、干的不详)。

六、赵祯回宫后才知道人死了,很悲痛,但没办法,只能再次搞出生死两皇后的把戏,追认前妻的皇后身份,以最高等级出殡发丧。

以上就是全部的事发始末,很明显,只要稍微知道一点内幕的人,就都会闪出一个念头——郭皇后是阎文应害死的,手段是趁机下毒。说不定就连最初时的得病,都是他派人做的手脚。谁让他儿子是御药院的,还就在现场。

但问题的关键是没法指证,不仅没证人,就连物证都找不到。比如说,最起码的一点,中毒啊,尸体还在,可以解剖求证嘛。可那是皇后,不管是不是前妻,都是陛下的私人产业,以为死了就可以随便谁去乱动?信不信就算宋慈早生150多年,在北宋就当上了提刑官,敢动这个念头,都得被打得满地找牙?

于是就只有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死太监逍遥法外,快乐人生……那还要那么多的言官干什么?!

回头说言官,这时候御史台和知谏院都元气大伤了,孔道辅他们被赶出京城,台、谏内部大批换人,换上去的都是吕大宰相的亲信。效果非常好,基本上在上次的废皇后风波之后,直到吕夷简倒台为止,御史台、知谏院就再没找过皇帝和宰相的麻烦。

可这次是例外,这样的事都可以沉默,那么大宋的天下到底是姓赵,还是姓吕?!知谏院系统有人站了出来,是谏官姚仲孙、高若讷,他们联名弹劾阎文应,罪名是毒死前皇后,证据嘛就比较新颖,居然是一些声音。

赵祯去南郊举行郊祀大典时,有人听到阎文应在行宫里大声骂人,被骂的是御药院的。也就是说,必须得动用相当吨位的联想,才能联系到后来郭皇后的死。

——御药院的人本来没想下毒的,是被阎文应威胁的。

这就比较恶搞。试想阎文应真的要威胁,还喊到了那种分贝,是不是满行宫的人都应该听到诸如“……去把这包药给郭皇后吃了,你得保证她一吃就死,不然你就去死。”之类的吼声?

那还是威胁吗?那是在向大宋朝的皇宫人员的基本智商挑战。退一万步讲,阎文应当时真的这么吼了,也有N多的人听到了,可你有留声机吗?大宋律例里声像制品可以是呈堂证据吗?这些事真是越想越烂,相信赵祯听了之后都会苦笑摇头。

恨可以,有点技术行不行?答案是不行。言官们变得声色俱厉,我们知道没证据,正因为这样,才更要不讲理。一句话,不管怎样,阎文应必须得死!但在宋朝,你想杀死一个官员,那可实在太难了。求其上而仅得其中,经过反复较量,阎文应和他的儿子阎士良都被贬职,赶出京城,到老少边穷地区去改造。

皇后死了,可凶手却不死……言官们气得集体挠墙,却不料更抓狂的事情在后面。处罚下来了,可阎文应居然拒不执行,我就是赖在京城里不走,你奈我何?这可真是大太监八面威风,言官算什么,皇权又算什么?圣旨不如草纸。

谁让我上面有人?

人人都知道,那个人就坐在宫中,中书省、政事堂的头把交椅里,乃是当朝首相吕夷简。这时有个问题,吕夷简为什么要与言官为敌,甚至与皇帝作对,这样保着阎文应?这就要往回翻书,回到15年前左右,那时也有一对宫里宫外相互勾结的最佳拍挡,名字叫丁谓、雷允恭。

自古权臣奸相,都少不了这个结构,尤其是和平时期。宋朝,甚至以后的明朝,不论是忠的,还是奸的,不论是这时的吕夷简、稍后的文彦博,还是几百年之后的张居正,都跑不出这个宿命——除非你不想独领朝纲,说一不二,不然都得这样过日子。

于是有一个推论在一个人的心里形成:吕夷简要保住阎文应、吕夷简还要内外勾结、吕夷简是个权臣、奸相、吕夷简必须得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