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闼再犯大唐
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八月初,正当复仇之神刘黑闼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再度南下时,东突厥的颉利可汗也亲率数十万铁骑大举入侵唐朝边境。
颉利可汗名叫阿史那咄苾,是启民可汗的第三子、始毕可汗和处罗可汗的弟弟,他在唐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即位时,正值东突厥达到全盛之际,拥有雄兵百万,所以极为骄狂,一直有侵凌中原之心。而武德初年的李渊出于天下未定、内战频仍的原因,只好对其采取绥靖策略,始终以防御为主,不愿与突厥全面开战。
自从李渊入据长安开创大唐后,东突厥与李唐王朝之间的战争总是时断时续,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从未完全停止。突厥人虽然在李渊起兵初期曾对他提供援助,但到了李渊登基称帝、势力逐渐壮大之后,突厥人就转而支持其他的割据势力,一意对李唐王朝进行制衡。几年来,东突厥曾经不遗余力地支持过薛举、李轨、刘武周、梁师都、窦建德、王世充等等,目的就是让他们与李渊相互制约,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只不过让突厥人没有想到的是,李唐崛起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短短几年间便有一统天下之势,而那些原本与其势均力敌的割据群雄则一一败亡、灰飞烟灭。到了武德五年,突厥人手中的筹码只剩下梁师都、刘黑闼、高开道以及刘武周的部将苑君璋。就这几只阿猫阿狗,显然已经不能对李渊构成威胁。
这种一边倒的局面是突厥人最不愿看见的。一个统一而强大的中原王朝的兴起,对突厥人而言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此次颉利可汗亲率大军南下,就是想挫一挫李唐的锐气,让李唐感受一下突厥人在军事上的强大威胁,对突厥心存忌惮;当然,就像突厥军队每一次南下所做的那样,劫掠金银财帛也是他们此次南侵的题中之义。
这一年八月十日,颉利可汗从雁门入侵,随即兵分两路,他自己亲率十五万,攻击李唐的发祥地并州,另一路攻击原州(今宁夏固原县)。
突厥人大兵压境、来势汹汹,李渊不敢掉以轻心。八月十一日,李渊命唐军兵分四路,由太子李建成率一路出豳州(今陕西彬县),迎战突厥的西路军;由秦王李世民率一路出泰州(今山西河津县),迎战突厥主力东路军;另派云州总管李子和(郭子和)奔赴云中(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从侧翼攻击颉利大军;最后由左武卫将军段德操奔赴夏州(今陕西靖边县北)切断突厥西路军的后路。
虽然进行了周密部署,但李渊还是不希望与突厥全面开战。他随即召开廷议,向百官询问战和之策。曾多次出使东突厥的太常卿郑元璹说:“开战则加深与突厥的积怨,以臣之见,还是和解比较有利。”中书令封德彝则认为:“突厥人自恃兵强马壮,历来有轻视中国之心,若不战而和,则是向敌人示弱,突厥日后必定卷土重来。臣认为应当奋勇还击,先打几场胜仗再来讲和,如此方可彰显我大唐恩威!”
李渊最终采纳了封德彝的意见。
八月二十日,突厥东路的主力大军进抵汾水东岸,唐并州大总管、襄邑王李神符率部迎战,击破突厥军队,首战告捷。稍后,汾州(今山西汾阳市)刺史萧顗也率汾州守军迎战,大破突厥的先头部队,斩首五千余级。
二十九日,突厥的西路军攻陷了大震关(今甘肃张家川回族自治县东南)。
颉利可汗亲率的东路军虽然略遭挫折,但是兵力仍然十分强大,遂一路向纵深挺进。河东的唐军侦察兵很快向朝廷发回了战报,说突厥大军已经深入介休与晋州(今山西临汾市)一带,数百里之内,漫山遍野都是突厥骑兵。
眼看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就在这个时候,李渊派出的和谈使者郑元璹来到了颉利可汗的大营。
郑元璹进入可汗大帐时,马上摆出一副强硬姿态,诘问颉利为何背弃盟约悍然入寇。颉利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于这个外交斡旋高手郑元璹,颉利可汗是相当了解的。此前郑元璹曾四度出使突厥,每一次都是在他们突厥人的刀尖上游走,可到最后总能化险为夷。他上次出使突厥是在武德三年,其时李唐刚刚消灭刘武周,梁师都顿感唇亡齿寒,连忙游说当时的处罗可汗发兵进攻李唐。处罗可汗随即与梁师都制订了一个大举入侵中原的计划,但是未及实施,处罗可汗便暴病而亡。正当此时,郑元璹代表李唐来与突厥和谈,遂被强行扣押。直到后来形势缓和,两国互相交换被扣使节,郑元璹才得以安然回国。但是在郑元璹被扣期间,颉利可汗记得很清楚,这个硬骨头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就像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对于这样的胆识,颉利可汗确实是有几分佩服的。
而今这个“老朋友”又来了,颉利顿时有些头大,仓猝之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入侵理由。
就在颉利可汗尴尬之时,郑元璹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换了一种商量的口吻说:“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即使得到唐的土地,也不能长久居住。而今突厥掳掠所得,都落入将士之手,您身为可汗,可曾捞到什么好处?我看不如撤军,与唐室重新修好,如此一来,可汗你也不必有跋涉之劳,而唐室的金帛又能入可汗您个人的府库,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又何必幡然背弃友邦之间的兄弟之情,而给子孙后代结下无穷仇怨呢?”
听完这一席话,颉利可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因为他听见了“金帛”二字。
说老实话,颉利可汗此次南侵固然是想挫一挫李唐的锐气,可主要目的还是想捞一些真金白银,至于李唐的土地,突厥人实在没多大兴趣,就像郑元璹说的,抢过来也没什么用,而且劳师费财、得不偿失。况且此次亲征,颉利可汗也领教了唐军的战斗力,真正开打,突厥人未必能占便宜。更何况,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这一次又双双上阵,其麾下都是李唐最精锐的部队,特别是李世民,能够在短短几年里扫灭群雄,其军事才能绝对不可小觑,如果与他交手,颉利可汗并没有多少胜算。现在李唐既然主动提出馈赠金帛,颉利正好就坡下驴,当即与郑元璹达成修好协议,随后带着李唐贿赂的一大堆金帛撤兵北还。
通过此次南侵,颉利可汗自认为在军事上对李唐还是具有威慑力的,这一点让他很有些自鸣得意。他觉得就算李唐最终一统天下,也改变不了他们对突厥心存畏惧的事实。只要他隔三差五地派兵到李唐地面上转一转,相信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颉利可汗对此充满自信。
然而,此时的颉利绝对不会想到,短短四年后,李唐政权便会突然易手,而李世民上台之后,突厥对李唐所拥有的强势地位随即一落千丈,最后甚至荡然无存。
更让他想象不到的是,又过了四年,大唐名将李靖会一战将他击溃,曾经如日中天的突厥汗国竟然在他手中灭亡,而他本人也被俘送长安,最终抑郁而亡,客死异乡。
武德五年深秋,驻守河北的唐军再次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复仇之神刘黑闼归来了。
他在九月末一举攻克瀛州,斩杀了唐刺史马匡武。刘黑闼兵势复振,据守盐州(今陕西定边)的变民首领马君德立即献出州城,归附刘黑闼。十月初五,刘黑闼的弟弟刘十善与唐贝州刺史许善护在鄃县(今山东夏津县)展开遭遇战,唐军被击溃,许善护全军覆没。初六,唐观州(今河北泊头市西)刺史刘会献出州城,投降刘黑闼。
十月十七日,刚刚被李渊任命为河北道行军总管的淮阳王李道玄在下博(今河北深州市东南下博镇)与刘黑闼会战,结果唐军大败,李道玄被刘黑闼斩首。
当时李道玄拥兵三万,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可为何最终还是兵败身亡?
表面上的原因是他太年轻、缺乏军事经验,而对手刘黑闼又太强悍,但最根本的原因却不在此,而在天子李渊。
李渊让年轻的李道玄担任统帅出来历练,这本身并没有错。此外李渊还让沙场老将史万宝担任李道玄的副手,事实上就是当他的教练,这看上去想得也挺周到。
可李渊的错误恰恰就在这个地方。
首先他为李道玄圈定的这个教练人选就有问题,因为史万宝历来与李道玄不睦,绝对不可能与他同心协力,更不可能传授给他什么经验。此外李渊又下了一道手诏给史万宝,说:“淮阳王还年轻,军事行动由你全权负责。”如此一来,史万宝又怎么可能把李道玄放在眼里?
李渊不经意间犯下的这两个错误,最终酿成了李道玄的悲剧。
当时战斗一打响,贪功冒进的李道玄就决定率先突击,命史万宝率大军随后跟进。可当他率轻骑兵一头冲入汉东军阵地的时候,史万宝却按兵不动。左右见淮阳王处境危急,大为不安,可史万宝居然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我接到皇上手谕,说淮阳王不过是一个娃娃,军事上由老夫全权负责,而今他轻率妄进,如果跟他一同进攻,一定同归于尽。不如以淮阳王为诱饵,等他一败,贼兵争相来攻,我们严阵以待,必能将他们击败。”
于是数万大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道玄和他的少数轻骑被敌人慢慢吃掉,士兵们无不心寒。所以当刘黑闼的主力随后攻上来时,唐军早已斗志全失,无论史万宝如何叫喊,也挡不住大军溃逃的脚步,下博之战就此失败。
听到年仅十九岁的李道玄阵亡的消息后,李世民深感惋惜,对身边的人说:“道玄多次跟随我南征北战,看我经常深入敌阵,心中羡慕,想要效法,以至于此啊!”言罢涕泪沾襟。
淮阳王李道玄的兵败身亡对河北唐军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年十月末,唐洺州总管、庐江王李瑗在无尽的恐慌中弃城而逃。
山东(太行山以东)一片震骇,各州县纷纷叛降。
旬月之间,复仇之神刘黑闼再次克复夏朝全境。李世民洺水之战的胜利果实完全付诸东流。
十月二十七日,刘黑闼以一种王者不死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进入他的都城洺州。
十一月初,唐沧州刺史程大买弃城而逃。与此同时,正驻兵河南的齐王李元吉尽管早已接到李渊进兵的诏令,却也始终不敢跨过黄河一步。
面对这个可怕的复仇之神的归来,大河南北的唐朝将吏似乎都当起了缩头乌龟。
此时,魏徵正在长安的太极宫里用一种时不我待的口吻对一个人说——
机会来了,该您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