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幻灭
一 邪门夫妻
梁冀已经病入膏肓。他的贪婪和狠毒之病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根深蒂固,无药可救。公元一五○年,正月初二,梁太后突然下诏,宣布退出听政,把权力交还皇帝刘志。看似突发事件,实则是梁太后患病,玩不转了。一个月后,二月二十二日,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就此告别了汉朝的权力江湖。
这一年,刘志十九岁。
熟悉汉朝政治斗争规矩的都知道,某姓太后一走,标志着他们的末日即将到来。马皇后、窦太后、邓太后,无不如此。然而梁冀,却不会为此而操心焦虑。很简单,走了梁太后,还有梁皇后,梁家的日子还长着呢。
汉朝的公卿,真是生不逢时,碰上梁冀这种货色,想要出人头地,估计没有两辈子是不行的。他们就像是一堆人肉红地毯,任梁冀踩踏,一路奔向权力的金字塔。
夏天,四月,梁太后安葬。
刚办完死人的事,刘志紧接着又办活人的事,没有区别的是,两件事都是梁家的。刘志决定给大将军梁冀增加一万户采邑,至此,连同以前封的,已经累积三万户侯。同时,封梁冀正妻孙寿为襄阳君,地位比照长公主。
在权力场,多流行家族合作制,梁冀在这个规矩下,又拓展了一条新业务——夫妻权力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孙寿搭配梁冀,真可谓是天造地设,空前绝后,黄金搭档。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牛魔王再牛,也是怕老婆的。梁冀一样,他在外面呼风唤雨,回到家还得规规矩矩地给老婆敬礼。
这主要是,孙寿身上有一样东西,犹如毒品深深地迷住了梁冀,让他身在其中,不能自拔。这个玩意儿,一点也不奇怪,就是坏女人所特有的妩媚和妖气。
凡是成功人士,都有自己独特的天才之处。孙寿的天才之处,不仅表现在她的拜金物质上,更让人惊叹的是,她走在汉朝时尚前沿,为汉朝的美女经济,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贡献有两个:发明了不少时尚打扮,什么“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等,应有尽有,百花齐放,纷纭夺目。这是其一;另外一个贡献,就是花钱大胆,充分地拉动了梁家的经济内需。
梁冀为满足孙寿享受的欲望,在洛阳大街两侧,兴建豪宅。除此之外,他们还修建了私人公园,极尽奢华。在他们的园林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奇禽怪兽,无奇不有,身在其中,就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空闲的时候,他们就会坐着人力拉车,一路游赏,歌星乐队,美酒佳人,一路相伴。
享受是要花钱的,对梁冀来说,钱这玩意儿不是赚来的,而是敲来的。为了敲钱,他派人到处打听和登记有钱人,然后把名单送到他这里,他自然会有办法敲诈他们。
梁冀的办法不多,也挺简单,随便找个借口,说你犯罪,就关进监狱拷打,打完以后就问你要不要出去,如果你说要,那他就会告诉你,想出去就叫家人送钱来赎人。
梁冀打听到,有一个叫士孙奋的富豪很有钱,于是派人给对方送去了一匹马,就开口借钱。梁冀借的当然不是小钱,而是狮子大开口说要五千万钱。
士孙奋当然知道梁冀盯上他了,那肯定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只有花钱消灾了。可士孙奋是个吝啬鬼,汉朝版高老头。他告诉梁冀,他没钱,只能借三千万钱。
梁冀一听,就跳了起来,你身家上亿,不把你敲完,已经够意思了,还好意思跟我还价?
梁冀骂完了娘,就派人去抓士孙奋的老娘了,说她当年在梁家当奴婢时,偷了梁家多少钱财逃走了。接着,梁冀把士孙奋全家抓到牢里诛杀。最后,成功没收士孙家族财产,总共值一亿七千万钱。
我是流氓,我怕谁。汉朝最大的官,却是最大的黑社会,经典梁冀,举世无双哪。
梁冀的确已经疯狂到了极致。但是他并不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默默地窥视着他。这些神秘的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砖,就等着时机一到,某人一喊,就集体冲上去给梁冀拍砖了。
公元一五一年,正月一日。
这天,刘志在殿上主持朝会。这时,梁冀进来了,只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胸走路,一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模样。然而,梁冀还没站定,有人就大吼一声,大叫滚出去。
吼人的这个牛人,是尚书张陵。还没等梁冀回过神,张陵又令虎贲武士,把梁冀按住,解除了他身上的佩剑。
梁冀傻了。打他出道以来,混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整人家的份,难不成夜路走多了,今天要栽了不成?
的确没错,梁冀是要栽了。尚书张陵要吼他,不只是教训他,而是真的想借机干掉他。梁冀只顾嚣张,却忘了上朝的规矩。
在汉朝,官员上朝,都要解剑,穿上木鞋,小步慢跑。梁冀今天来,佩着剑,还昂着头,目中无人,那还得了。
梁冀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弥天大错,当即跪下,向尚书张陵道歉。然而张陵却拒绝接受,只见他大笔一挥,就上奏弹劾梁冀,要求皇帝批准法办。
一失足成千古恨,可能有人认为,梁冀这次多数要完了。就连梁冀本人也没料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大的事,能不能熬过今天,有点悬。
不过都不要着急,刘志即将要把答案揭晓了。结果是——梁冀活得好好的,一根汗毛都没伤着。
刘志还是放过了梁冀。为了慰劳张陵等人的辛苦,他只象征性地罚了梁冀一年俸禄。士孙奋先生的一亿五千万都被他没收了,不要说罚他一年,就算刘志以后都不给他发工资,他照样活得赛神仙。
从这个角度说,梁冀一根毫毛都没伤着。
梁冀是躲过了一劫,这次他不但长了记性,还增长了不少政治智慧。他认为,自他当大将军以来,汉朝众公卿一直都在跟他明争暗斗着。此次尚书张陵跳出来,踩了他一脚,捅了他一刀,这绝对不是偶然的。
凭他个人的实力,绝对没有这个胆量,在他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强大的人物支持他。
这到底是谁呢?如果是刘志要整他,早就顺势把他砍了,如果排除刘志的话,汉朝还有比梁家更大的势力吗?梁冀想来想去,最后突然想明白了一个事——支持尚书张陵的人,可能就在梁家内部。
换句话来说,梁家出内奸啦。
众所周知,在梁氏大家族中,梁冀是老大,梁不疑就是老二了。梁冀派人去摸张陵的底,结果摸出了一条可怕的线索,尚书张陵当年当孝廉的推荐人,竟然就是他的小弟梁不疑。而一直以来,张陵都跟梁不疑有来往,两人打得火热得很,而梁不疑跟众公卿的关系也挺不错。
顿然之间,梁冀像喉咙里卡了一根猪骨头,难受得就想撞墙了。
梁冀当然没那么轻易撞墙,只有活着,更好地活着,才是打击报复对手最有力的还击。不久,他对梁不疑动手了。他把这个小弟从河南尹职位调到了光禄勋,然后就任命儿子梁胤接梁不疑的班。
梁冀可能都没料到,他扶儿子梁胤上任河南尹,洛阳上下,一片哗然。
梁胤,年当十六,相貌丑陋。丑不是他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错上加错了。他穿着官服去上班,美丽宏观的洛阳城,都因他而失去了光彩。他太影响市容,汉朝的公务员也不敢明说,个个只会在心里不停地骂,骂得最大的就是这四个字——不堪入目。
汉朝公卿们不喜欢梁胤,但洛阳大街的百姓,特喜欢这家伙。原因不在别的,主要是这家伙很逗,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一大笑料。
在这年头,本来大家都活得不易了,对梁冀富得流油的状况,可是妒忌得眼睛都要冒火。现在梁冀生出这么一个小丑似的宝贝儿子,突然都觉得,上天没有全瞎眼,总算替他们稍微出了一点气。
此时,梁不疑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的确没错,张陵是他推荐出来做官的,但他也没想到张陵会干出那么大的事来。现在老哥梁冀怀疑他跟公卿勾结,任何申辩都是徒劳的。
他认为,兄弟内斗这等丑闻,传出去不是一件好事,不如辞官,一走了之。
梁不疑果然辞官了,但他马上就发现,官虽没了,他却不能一走了之。
因为梁冀就像防家贼似的,还在防着他。为此,派人长期在他家门外蹲点监视,凡是跟他来往密切的,管他是多大的官,都要想方设法找碴儿干掉。
权力使人疯狂,就像毒品使吸毒者疯狂一样,梁冀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政治幻觉。
二 是谁逼疯了死神
公元一五一年,夏天,四月三日。
这天,距离梁冀被张陵弹劾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梁冀也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痛,皇帝刘志,似乎也淡忘此事。就在这天,他突然来了兴趣,秘密出游,溜出了皇宫,到别人家里做客。
刘志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当皇帝的一回到皇宫,奏书就飞到面前了。事实上,刘志出游不是他的保密工作没不好,而是他到梁胤家里玩的时候,没有挑好日子,遇到了个鬼天气。
的确是鬼天气。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是好好的,到了梁家喝酒,突然刮起大风,大树被连根拔起,房屋集体被掀顶,大白天的就仿佛置身于黑夜,无不让人心寒胆战,郁闷至极。
有人就拿这个事,给刘志上书来了。奏书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上天是不会说话的,只会用灾变来显示它的愤怒,借此谴责天子。自古以来,皇帝要出宫,都是有合理的要求的。比如,去郊外或者到皇庙祭祀,就是正当要求。
这奏书的潜台词是,你当皇帝的不应该到梁家去做客。看看这一去你自己玩得不高兴,连老天爷也看不顺眼了。
如果再进一步揣测,那意思就是说,梁家很邪门,当皇帝的最好少跟他们家套近乎。很明显,这是一道反梁冀的战书。
果然,奏书落尾处,赫然署了一个大名——杨秉。
杨秉很陌生,但他的老爹诸位并不陌生。当年举一己之力,反抗外戚干政的关西孔夫子杨震,就是杨秉的父亲。
刘志看完奏书,没有转交梁冀,也没有公开,而是当做没看见地压下去了。
很软弱、很窝囊,汉朝公卿暗地里都会对刘志下这样的评价。甚至可以这么说,连梁冀本人可能都认为,刘志是个好欺负的主,他就像缸里的金鱼,只有欣赏的价值,除此之外一无用处。
错了,都错了。
事实证明,举目天下,貌似最傻瓜的刘志,却是最给力的智者。很快地,他将证明给天下人看,他不是绵羊,而是善于捕猎的高手;他不是绵里藏针,而是笑里藏刀。当天下都认为汉朝的一切,好像就在梁冀一人手里握着,事实上都被刘志一人拿捏在手里,包括梁冀。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可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羊还没杀,可能是养羊的认为羊还不够肥;猎手等待良久,没有射杀猎物,不是动了仁慈之心,而是还没到最佳时机。
同理,刘志还没有对梁冀动手,不是别的,而是认为这只羊还不够肥。所以,接下来他还要卖力加草,继续捧杀梁冀。
杨秉上奏的一个月后,刘志召集部长级会议,说要尊崇梁冀。皇帝一开口,汉朝三公很是配合,上奏替梁冀邀功,开出了几个项目:梁冀当年迎驾皇帝有功,应该再增加一万三千户采邑,他儿子梁胤,也应该在封赏范围内。
刘志二话没说,批了。
接着有人又上奏说:梁冀入朝时,皇帝应该批准他不细步慢跑,可以佩剑,可以不脱木屐,礼宾官可以只称他的官衔,不报姓名。封地应该比照开国元勋邓禹,赏赐金钱车马等财物,应该比照西汉大将军霍光。
刘志二话没说,又批了。
按理说,梁冀人生算是到顶了,也应该知足了。然而刘志诏书下达后,他老人家一看,心里那是相当地不爽。他不舒服的原因是,刘志做得还不够。
是真的不够吗?
西汉开国元勋萧何,当年享受的可是汉朝最高待遇,刘邦让他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却没有谒赞不名。梁冀享受谒赞不名,比萧何还高了一个档次了。还有,梁冀一切封爵及开销,都达到了人臣邓禹和霍光的标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还是让我来替梁冀回答这个问题吧。
纵观汉朝外戚史,他的确还没达到顶峰,有一个仍然站在他的上面,这个人就是西汉末年的外戚王莽。当年,皇帝给王莽的待遇,除了梁冀上面拥有的,还加了非常重要的一条:加九锡。
熟悉中国历史的都知道,对皇族来说,加九锡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因为这就表示着皇族势力衰弱,别人要准备拆他们的台了。王莽就是这样干的,一步步地爬,最后爬到了皇帝头顶上拉屎,改朝换代。
欲壑难填,无边无际,可怕啊。
公元一五九年,夏天,七月八日。对梁冀来说,世界上很重要的一个女人离他而去了,从此将改变他的命运。
刚死去的这个女人,是梁冀的妹妹梁皇后。
对于这一天,刘志等得太长、太久了。因为这个女人,他几乎失去了做男人的一切乐趣和尊严。梁皇后跟老哥梁冀一个德行,因为无子,致使她性格出现了严重的扭曲。凡是跟刘志好上的女人,都被她一一打击,怀上刘志孩子的,她更是不放过,没有一个逃过她的毒手。
宫外有梁冀,宫内有梁皇后,梁氏兄妹就像两座大山,压得刘志有怨难平,有气难出。现在其中一座倒了,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突然之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跳上了梁冀的心中。
今年,刘志才二十八岁,翅膀越来越硬,也将有新的皇后。有新的皇后,就会有新的外戚登场,他这个老牌外戚,就得下台。如果把握不好,就会落得个非正常死亡下场。
不!这绝对不是坐而待毙的时代。就算只有一口气,我也要伸出强劲的手,死死地扼住死神的咽喉。
梁冀果然又伸出了邪恶的手。
他要扼住死神,必先扼住东汉的权力。而要扼住权力,就必须架空皇帝刘志,而要对付梁家这个乘龙快婿,必须拉拢宦官。于是,皇宫之中到处布满了党羽,加强对刘志的监视,刘志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表面上看去,刘志是被梁冀劫持了。逢年过节,地方向中央进贡的物品财物,都须经过梁冀检查,才能向皇帝进献。这样的结果就是,交上来的好东西,都被梁冀截住留用了,刘志享受的只有次等的。
除此之外,汉朝所有官职调动,都要经过梁冀批准,升迁或调职的官员,上任之前都要到他家里汇报工作,然后才敢到尚书那里听取指示。
当然,也有官员不吃梁冀这一套的,不过代价很严重,不是被毒死就是被殴打致死,没有逃得掉的。在汉朝的天空下,梁冀是能够一手遮天了,但谁也没有料到,他越是扭曲,越是缺乏安全感。
因为,他听说刘志要封新的皇后了。
刘志看上的这个女人,名唤邓猛,时为贵人,是邓禹家族后裔。
但是,在邓猛成功的背后,也有梁家的一份功劳。情况基本上是这样的:邓猛的老爹早死,母亲宣就改嫁到了梁家,梁冀妻子孙寿见邓猛长得如花似玉,就把她送进宫中,不久就被刘志封为贵人。
梁冀认为,邓猛既然随母到梁家了,应该叫她改姓梁,并且要准备认她作为干自己的女儿。然而,梁冀的这个计划,却遭到了邓氏家族的强烈反对。
梁冀要认邓猛,目的不言自明,但他只顾着乐,却忘了一个基本的底线。
首先,从伦理关系来看,邓猛和梁冀是表兄妹关系,梁冀眼睛一闭,就把表妹当女儿来认,这不是胡搞吗?其次,梁冀将邓猛彻底去除邓氏化,全盘梁氏化,那邓氏家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占了便宜去?
所以就这两点看,邓氏家族群起反对梁冀,在情在理。然而梁冀就不这么看了。全汉朝的人都知道他耍流氓是出了名的,跟流氓讲理,那不是对牛弹琴吗?还是那句老话,挡我者死。
接下来,梁冀就对邓家家族的反对者一一清算。
邓猛的姐夫邴尊,时为议郎,反对声音最大。正是他说服了邓猛的母亲拒绝梁冀,才把这水搅浑的。对付这种敌人,梁冀很是上道,直接派刺客,就将对方伏杀了。
第二个,就是刺杀邓猛的母亲。
我们已经无法知道,邓猛的老妈贵姓,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宣。女人家,不爱出门,梁冀的刺客只有找到门上来了。可梁冀没想到,这次竟然失手了。
宣家跟中常侍袁赦家紧挨,刺客不是直接跳上宣家屋顶,竟然跳上袁家房屋,准备跳到宣家去。这厮武艺不精,他跳上袁家屋顶后,准备跳到宣家时,被袁家警卫发现了。紧接着,锣鼓四起,有人赶紧去通知宣。
宣获知情报,吓得魂都要飞了,当夜直接跑路,一路跑进了皇宫,告诉刘志说,有刺客要杀我。
刘志听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刺客肯定就是梁冀派来的。但是,他没有失去理性地跳起来大吵大闹。好一会儿,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了一趟厕所。
刘志不是真想上厕所,而是要避开梁冀的耳目。
前面说过,梁冀在皇宫里,安插了很多特工,刘志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观察范围内。那时候没有摄像头,没有监听器,唯有厕所是他们监视的盲区。
刘志就是要在梁冀耳目的盲区内,会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专门伺候他的小黄门唐衡。他单独把唐衡叫到厕所来,直奔主题地问道:“在皇宫侍卫中,跟梁家合不来的,还有谁?”
唐衡答道:“有四人,他们分别是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悺、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
刘志接着说道:“你先把单超和左悺给我召进来。”
羊养肥了,该拉出去杀了;猎物进入围猎最佳射距了,现在是扣动扳机的时候了。不一会儿,两人就进来了。刘志说道:“梁将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搞得天下怨气冲天,敢恨而不敢怒,我准备将梁家一窝端了,你们意下如何?”
中常侍单超说道:“梁冀这厮,早该诛杀,只是我们力量太弱,陛下有何妙计?”
刘志说:“我认为,秘密行动,诛杀梁冀该是时候了。”
单超说:“秘密行动当然不难,我就怕陛下犹豫不决,临时反悔,那就完了。”
刘志果断地说道:“面对这等奸臣,我还犹豫什么?”
刘志说完,又把徐璜和具瑗召进来。最后,刘志咬破单超手臂,歃血为盟。事毕,约定再也不能随意提起这事,等待时机,再行下手。
但是,刘志的绝密行动,还是引起了梁冀的猜疑。
要知道,梁冀搞暗杀这等事,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第几回了。回回得手,唯有这次失手。一失手成千古恨,他现在还没有遗憾,反而相当纳闷。
他纳闷的是,他刺杀的是刘志的岳母宣,宣也跑去告状了,刘志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动作,这才是最可怕的,就像风暴前夕,那可怕的宁静一样。所以梁冀坚定地认为,这其中必定有诈。
八月十日,宫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准备进驻皇宫值班。这人叫张恽,是为中黄门。值班是假,真实的情况是,梁冀派他来刺探情报,进驻皇宫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消息传来,最先惊掉的是跟刘志同心的那五个宦官。他们紧急碰头,最后做出一个冒险决定——杀无赦。
具瑗下令逮捕张恽,罪名很是冠冕堂皇,说是张恽来自宫外,突然要进驻皇宫,图谋不轨。
这时,刘志也行动了。
他来到前殿,把尚书招来,宣布对梁冀作战的决定。尚书令命令所有下属,团结一致,守卫秘书署。接着,刘志又派具瑗征召虎贲警卫队,共一千余人,突击梁冀府宅,把他们全部包围。
梁府刚被围住时,光禄勋就持节过来说话了,说是奉皇帝命令,要收缴梁冀大将军的印信,并且改封他为比景都乡侯。
梁冀彻底呆住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人生的猎场,他以为自己是万物主宰,到了最后才明白不过是刘志肥硕的猎物。
戏演到这里,下面的结果,都猜出是什么了。梁家及梁冀妻子的孙家,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拖到洛阳城集体斩首了。除此之外,傍上梁冀大腿的两千石高官,也通通被诛杀。
消息传出,洛阳城犹如拨云见日,一片欢腾。刘志没收梁冀财产,价值三十余亿,全充国库。为了庆祝胜利,下令全国赋税,减收一半,梁冀所有的庄园,都分给穷人种田去了。
八月十五日,刘志封邓猛为皇后。
刘志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就像兽出了笼,鸟归了林,心情奇佳无比。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憧憬的日子。
他有理由相信,明天,明天的明天,汉朝的太阳仍然灿烂无比。
三 不是团结就有力量
汉朝的太阳,当然每天都是新的。可是在梁冀一手遮天的时代里,只有梁、孙两家有阳光沐浴权,现在横在天空中的黑手被砍掉了,刘志总算看到头顶上的太阳,竟然是那么的陌生。
刘志认为,他等到这一天,实在不容易,必须赋予那些曾帮助他的人拥有见光权。为此,他召开了一个成功诛杀梁冀的庆功大会,重点给五个人颁了大奖。
这五个人,就是曾经跟刘志歃血为盟的五个宦官。单超立首功,被封二万户侯,其他四个人享受一万户侯待遇。除此之外,皇宫中的大小宦官,几乎都乘势而起,升官封侯,忙得不亦乐乎。
说到底,汉朝这权力的阳光,从梁冀手里溜走,只滑到了刘志和宦官们的手里,还是跟汉朝的众公卿们没关系。
此时,多少的汉朝公卿都在摇头叹息:一直以来,士大夫都是反外戚的敢死队,然而刘志在反梁冀最需要人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们;当皇帝天下大权在手一握时,也没他们什么事。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难道天生就是当摆设,被唤来使去的角色吗?
重要的是,刘志尽管封了皇后,但在权力这盘大餐前,也没邓氏家族什么事。刘志仿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准备要告别外戚当权的时代了。
这也就是说,汉朝从前的四大门派,实际上只有三大门派在亮相:皇族,宦官,士大夫。
为什么外戚得势的时候,没士大夫的权力;外戚失势的时候,也没他们的位置呢?这是个问题,很多士大夫都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有一件事发生后,众多公卿才猛然发现了明确的答案。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写了一个不怕砍的奏书。上奏的人,是白马县县长李云,他上书皇帝刘志,还故意不粘封口,同时手抄三个副本,分别送到了汉朝三公府那里。
一般情况下,给皇帝上书,都是极其保密的。有时为了提高保密程度,还要在粘贴封口上面贴上皇帝亲自启封的提示。
这个李云不粘封口,就是不怕信给别人偷看,特别是给皇帝送书信的宦官。他还将三个副本送到三府门上,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他写的这封奏书,就是唯恐天下不知。
事实证明,李云要的就是这种巨大效应。
他不但唯恐天下不知,更唯恐天下不乱。说白了,他就是出来炒作的。炒作,以生命为代价,宁以炒作死,不以沉默生。
没人知道李云炒作的真正原因。事实上他不是为了个人出头而炒作,而是为了一个远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孔子曾经的梦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在儒家的政治理想中,要想国家稳定,天下平安,只要搞定两种关系就行了。一种是君臣的社会关系,另外一种就是父子的伦理关系。在社会上,君行君权,臣行臣权,社会无事;在家庭中,父子各守其道,家庭自然和谐幸福。
然而当今的汉朝,是君不君,臣不臣。君常被劫持,宦官常越位行事,搞得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如果再不拨乱反正,国将不国矣。
李云在奏书里,这样告诉刘志:梁冀专权霸道,因罪得以诛杀,不过是主人杀了一个家奴罢了。然而对于密谋诛杀梁冀的宦官,竟然个个封万户侯,这事要传到地下,汉高祖刘邦早就跳上来骂娘了。
在奏书的最后,李云点到了重点:现在的文官制度,全部乱套了,一些邪门小人,靠着拍马屁就能飞黄腾达,难道皇帝您眼睛都瞎了吗?
刘志一看,这哪里是来说事的,摆明就是来找事的。一股莫名的怒气,自脚底而起,直往上冲,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即就跳了起来,叫道:“来人,把李云拿下!”
小小一个县长,拿下是很容易的。但是刘志却以捉拿梁冀的待遇,派出警卫军部队,浩浩荡荡地去把李云架走,关进了北寺监狱。
同时,他派出皇宫代表中常侍,跟御史及廷尉组成联合法庭,准备审讯。
联合法庭的意义,不仅是提升了级别,更是为了防止别人干涉。换句话来说,哪个人被抓了,上面要说组成联合法庭审案,多数是逃不掉砍头的命运了。
刘志此举,就是要告诉以李云为代表的那些想闹事的士大夫,你们能把事整大,我自然就能以大刑伺候。
刘志可能暗地里很是得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想唬人,并没唬住。这时又跳出一个不要命的人,说:“只抓李云一个算什么,干脆连我也一起抓去了吧。”
牛人年年有,今年怎么就冒出这么多了呢?
要陪死的人,是弘农郡五官掾杜众。五官掾,即郡政府军事官。级别低得可怜,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呢?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刘志想不明白,是因为他被气昏了头。他派人逮捕杜众,送给廷尉处理。然而就在这时,几道奏书一连飞到刘志案头,突然之间,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这些奏书,都是替李云求情来的。李云名气小,可眼前这些奏书的作者,一个个都大有来头。
第一个,是大鸿胪陈蕃。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氏(今河南省平舆北)。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居一处读书。有一天,父亲友人上门拜访,见他居处脏乱,不禁问道:“为何不起身洒扫,以待宾客?”那厮听了很不屑地说道:“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小小年纪,竟然就说出一番大话。只有两种可能,不是立志高远之徒,就是吹牛大王。事实证明,陈蕃不是为吹牛而生,而是为天下而活。初仕郡,举孝廉,除郎中。后来被李固推荐,征拜议郎,再迁为太守,再到现在的大鸿胪。
陈蕃的奏书说得很尖锐:李云的奏书,是说得有点过了,伤害了您,但是本意还是好的,他是为国家好才斗胆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当年,高祖刘邦犯错,周昌当着他的面批评他,高祖都笑嘻嘻地走了。如果您今天都受不了李云一点冒犯,我担心后世人对您非议,说是挖心重演。
挖心事件,就是指商纣王挖叔父比干的心。比干忠心耿耿,落得如此下场,后世忠诚国家人臣,无不寒心彻底。
这边刘志刚读完陈蕃奏书,马上又来了三封,分别是太常杨秉、市长(洛阳市场管理官)沐茂、郎中上官资。他们上奏只有一件事:请求赦免李云。
刘志顿然明白了,李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队伍,而李云不过是过河探路的那个敢死队队员。
想到这里,刘志心里不禁杀气顿起。
李云已经骂他瞎了眼,陈蕃又趁机踩一脚说挖心重演。在这些士大夫眼里,难道我就成了商纣王了不行?你们刁,就别怪我太狠了。
刘志传话下去,李云和杜众必须死,陈蕃和杨秉等一道免职,滚蛋。
这时,宦官中常侍管霸进来说话了。
管霸是刘志派人负责审理李云案件的,他一进来跪在地上,奏道:“陛下,李云不过是个书呆子,杜众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此二人愚蠢至极,实在没有资格让你这么大动干戈。”
刘志很奇怪地看着管霸。不是说士大夫跟宦官都混不到一块儿的吗?怎么今天两派人都说起自家话来了?
一会儿,刘志阴阴地看着管霸说道:“李云骂我眼睛瞎了,这像什么话,我能忍吗?难道你也打算放过他?”
管霸不语。
刘志突然转头对旁边的小黄门道:“派人传话下去,立即开斩李云、杜众。”
赶走了陈蕃、杨秉,砍掉了李云、杜众,事情并没有宣告结束。经历这事,刘志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空虚感涌上心头。他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心里空空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头。
不久,他又收到一道奏书。让他惊讶的是,这是太尉黄琼给他写来的。
黄琼,字世英。跟陈蕃一样,当年也受到李固的重用。梁冀时代,他一直就是以硬汉的形象出现在汉朝官场。那时,凡是梁冀给他推荐的人,他一概不用。梁冀被诛杀后,刘志起用他,拜他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
三公之首都来说话了,说明问题严重了。
的确很严重。黄琼的功力,对付梁冀还勉强,但是刘志封五宦官为侯,他就不行了。他认为,五侯出现,汉朝的权力江湖,他们就是老大了,哪还轮得到他。他自知不敌,干脆卧床装病,消极怠工,就在床上给刘志送来了这封奏书。
他告诉刘志,你身边的这些宦官,有很多人当年就是梁冀的团伙,后来他们看见梁冀要倒台了,倒回去狂咬。这些人本来都不靠谱,你突然让他们一夜升天,个个气焰嚣张,这还得了。臣希望你最好分辨黑白,善待忠良,别再犯傻了。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才斗胆给你说这些话,请三思。
三思?刘志一笑,你叫我思,我偏不思。不过,这次刘志火气还算平静,他没有跳起来骂娘,而只是把黄琼的奏书丢了,没有理睬。
事实上,刘志还是反省了自己的。
十二月,刘志下诏把两个大腕召回来上班了。他们分别就是之前被赶走的陈蕃和杨秉。这次,刘志给他们都挪了新位置,陈蕃当光禄勋,杨秉当了河南尹。
看来刘志的眼睛还没有全瞎。
只能说,他一只瞎,另外一只视力迷茫。因为,他给陈蕃和杨秉平反的同时,也给五侯们升官了。万户侯单超,本来已经患病,竟然还要封他为车骑将军。这是汉朝史上由宦官担任的最大的官,与三公平级。
所谓正邪不两立,刘志分别给两大门派都输送功力,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干一架给他看吗?
我认为,刘志是闲得发慌,准备搬凳子出来坐着看火并大戏了。
四 毒虫五侯
现在,宦官五侯成了汉朝政治江湖的邪派代表,更成了士大夫共同的敌人。陈蕃和杨秉等为李云申辩的事例,已经充分证明,对付这些邪派人物,团结不一定是力量,但是团结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多年的政治斗争证明,唯有团结,才会让他们摸到胜利的门道。
想当年,袁安、杨震、李固等老前辈,他们一个个功力极强,可是一个个都无情地倒下了。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汉朝文官集团都依靠他,一旦见老大撑不住了,马上就有人当变色龙,而从没有人想过,要在生死关头的关键时刻一致对外。
现在,宦官五侯已经达到了顶峰,如果士大夫再不联合,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黑夜。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汉朝士大夫们内心最强烈的呐喊。
接着看戏吧。
五侯老大单超,他老哥有个儿子叫单匡,时为济阴郡郡长。这厮倚仗叔叔势力,大把捞钱,兖州州长第五种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派从事卫羽去调查取证。事情进行很顺利,一查就查出单匡贪污五六千万钱,证据确凿,罪责难逃。于是,州长先生第五种准备上奏汇报,弹劾单匡。
单匡慌了。
他很明白,第五种打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如果他这张牌倒下了,可能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牵连到伯父单超等人。但是证据都被人家握在手里了,怎么样才能躲过这场危机呢?
这时,单匡想到了一个最原始,也是最简单的办法。这办法也是当年梁冀经常使用的,那就是——刺杀。
单匡重金购买了一个杀手,这杀手名气挺大,竟然在历史上留名了,叫任方。任方去刺杀调查单匡的卫羽,很不幸被发现了,还被捉住了,关进了洛阳的监狱。
单匡彻底傻掉了。
夜路走多了,碰到鬼了,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杀手被关进监狱,这是小事,问题是关在洛阳的监狱,那就是大事了。
因为洛阳这块地盘,是杨秉的天下。如果杨秉知道这个情报,肯定就会趁机一跳,顺水摸鱼,把他们单家的大鱼摸出来了。
火急燃眉哪,急死人了。
狗急跳墙,就在这时,单匡脑袋灵光一闪,办法就出来了。
办法很简单,可结果却不赖。如果成功,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妙用,一雕搞掉第五种,一雕射下杨秉。
单匡的办法就是,帮助任方越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于是,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任方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监狱。天亮后,尚书就召见杨秉质问,任方这么重要的犯人,到底是怎么逃跑的。
汉朝的文官,地震了、干旱了、水灾了、蝗虫了,高官们都要引咎辞职。杨秉作为洛阳市的行政长官,犯人逃跑了上面问下来,很明白就是让他走人。
杨秉一点也不含糊,他这样回答道:“要想抓住任方,很简单,只要把单匡抓来,一审二问三拷打,绝对什么真相都大白。因为,他们俩是一伙的。”
杨秉中计了。
你没有证据,此招一出,就等于是诬告。犯人逃掉,再加诬告,想不走人都不行了。况且,单匡的上面还有一个单超在罩着他。
果然不久,杨秉被打发走人了。这次与上次不同,他不是一走了之,而是被判处苦工,到左校那里劳改去了。接着,单超上奏弹劾兖州州长第五种,也把他放逐出去了。
果然是一箭双雕。
但是,都别笑得太早,这只是一个开场戏。公元一六○年,正月,汉朝公卿们听到了一个信息——新丰侯单超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很多人无不泪流满面。怎么说,这也是一种胜利啊。斗不死你,至少把你熬死了。五侯就只剩了四侯。这四大毒虫,不知死之将至,反而越发嚣张,到处兴风作浪。于是民间童谣唱道:“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
左回天,指的是左悺有回天之力。天,当然指的是皇帝,意思就是他有办法扭转皇帝的决定;具独坐,是指具瑗坐在那里,唯我独尊,骄傲自大;徐卧虎,是指徐璜行事如同卧虎,残暴狠毒;唐雨堕,是指唐衡的势力遍布天下,无孔不入,犹如倾盆大雨。
童谣如飞刀,刀刀催人老。这时,杨秉已经听不下去了。
杨秉又重出江湖了,是老天爷救了他。
他刚去劳改不久,天下就出现大旱,遇大赦,就出狱了。接着,天上又出现日食,有人就趁机上书,告诉刘志不要打压杨秉太久,应该立即让他出来工作。
主动替杨秉说话的人,是太山太守皇甫规。
皇甫规,字威明,安定朝那(今甘肃省灵台)人。在汉朝,西北出名将,东南出文相。在西北这块苍凉辽阔的土地上,他生于斯长于斯,精通兵法,一身武艺,天生一副良将之才。
无数的案例证明,汉子不只是长出来的,也是练出来的。梁冀时代,皇甫规不畏强权,屡屡上书揭梁冀老底,被打压得死死的。梁冀死后,中央请他复出,他多次推辞,最后才恋恋不舍告别隐居生活,出来当官了。
皇甫规奏书打到中央后,刘志就批复下来了,同意杨秉复出。有关部门派人来通知杨秉,说你可以回去上班了。去哪里上班,没有说,只是派了公车来,跟着上车就是了。
但是杨秉却没有上车,而是躺在床上装病,他告诉来人说:不好意思呀,我都起不了床的人了,哪还能做官。
这个官场老油条,还真能装。有关部门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拂袖而去。
给你脸,你却把屁股贴上来,那好吧,就给你罚酒喝。这帮人回去后,上奏弹劾杨秉,说他犯大不敬,应该治罪。
奏书打上去后,被尚书署驳回去了。他们认为,杨秉装病不至,其实是谦虚,行退让之礼。不如再征召他一次,如果再不来,再来问他的罪也不迟。有关部门只好再去征召。
这次杨秉学精了,动作敏捷,跳下床去,整理衣服,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他又干回了老本行——太常。
三年后,即一六三年,迁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杨秉再次出招了。
不久,杨秉联合三公之一的司空周景,联合上书。奏书是这样写的:汉朝中央及地方,出现很多人不胜任官职的现象。据汉朝法律,宦官子弟是不允许当官的,更不许位居高位。现在一切都反了,宦官子弟犹如苍蝇满天飞,到处都是他们出没的鬼影。所以我们建议各部门清查下属,凡是不合格的官员,呈报三府,把他们一律清除出政府。
报告打上去后,瞎了半只眼睛的刘志,突然两只政治眼睛都明亮了,批准了杨秉的计划。
事实上刘志能有今天这般政治觉悟,还得感谢一个人。这个人是侍中爰延,清苦好学,甚受杨震欣赏。他能爬上侍中之位,也是杨震提拔他的。
有一次,刘志闲来无事,问爰延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爰延本来不善言辞,能不说话的时候,他绝不开口。可刘志主动问这种话,他是必须要引导的。他说:“陛下,要论档次,您只是个中等皇帝。”
刘志接着说:“为什么只是中等?”
爰延说:“陛下既重用文臣陈蕃等人,又要让中常侍和黄门来插手政治。也就是说,你这个人别人可以辅佐你为善,也可以助你为纣。所以说,你只能算个中等。”
刘志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正是爰延那么准确及时的一句话,让刘志猛然动了努力向上的欲望,同意杨秉清除宦官子弟的报告。
有刘志支持,杨秉干活卖劲得很,他展开一次声势浩大的整肃运动,从州长到郡长以下,有五十余人被清除出去。有的拉出去砍了,有的让他收铺盖滚蛋了。
等了多少年了,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天凉好个秋,汉朝的权力秋天,竟然是这样地爽,爽到杨秉的心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