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蝴蝶效应
一 邪门窦宪
我们知道,窦氏集团是个百年老店了。早在西汉文景之治时,就出现了一个窦皇后。那是个厉害的种,汉武大帝早年登基时,她就像如来佛,把孙子刘彻那个想整点事的孙悟空压得死死的。时隔数百年,窦家又冒出一个窦皇后,两人遥相呼应,可真谓是汉朝的奇迹。
谁说奇迹是浮云?我想,这话应该是窦家近来最想说的。在汉朝的权力场中,他们就像生命力最为旺盛的水蛭。随便你往头砍,往中间剁,往尾巴捏,无论碎成多少段,只要你把它们往水里一扔,肯定又能活了。
从窦融到窦皇后,总共四代,窦家败于第二代及第三代,第四代人卷土重来,挽回了败局,你不服都不行。不过,窦皇后可能会认为马家店倒闭,不关她的事。她只是把窦家曾经流失的财产拿回来。仅此而已。
如果窦皇后真这样想的话,有一个人是不会反对的。这个人,就是窦皇后的老哥窦宪。
窦宪,字伯度。妹妹一被立为皇后,他水涨船高,被封为虎贲中郎将。当年他的爷爷窦穆,因为不懂什么叫宁拆十座桥,不拆一桩婚的生活道理,竟然要拆散皇室六安侯的夫妻关系,气得刘庄一下子就把他拖出去砍了。没想到,到了窦宪这一代,他竟然继承了爷爷损人利己的光荣传统,动起了邪念。
事实上,当窦宪出现在汉朝的官场上时,有人已经看出,这人肯定是个爱惹事又会惹事的种。如果不把他收住,洛阳内外肯定要被他搅翻天。
持以上看法的人,是司空第五伦。
前面说过了,哪里有外戚,哪有就有第五伦忙碌的影子。他一辈子都是怕折腾的人,先前是怕折腾西域,后来是怕外戚出来折腾,标准的大忙人一个。
第五伦给皇帝刘炟上书,这样好心提醒:虎贲中郎将窦宪现在人气很旺,到处都有人来结交他。但是汉朝外戚出来混官场的,没有几个是能安守本分的。所以我建议你,最后在事情还没露出端倪之时,就将它摆平在摇篮里,不然以后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炟一看,再一笑。老办法,不睬他。
但是,这次他没有听第五伦的话,真的错了。不久他就发现,窦宪不是一般的不安守本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不把皇帝当天子了。
情况是这样的,窦宪看中了一块庄园,但是又不想出好价钱,只象征性地给了人家一点钱,就要把地拿下。人家一看钱少,也不敢不给他,只好忍痛割爱,被窦宪强买去了。
在那个时候,有庄园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道那庄园是谁的?竟然是刘秀的女儿,刘炟的姑姑,沁水公主刘致的。见过敲诈勒索的,但是从没见过到皇家搞黑社会的。刘炟一听火大了,亲自去窦宪家问个究竟。
皇帝不是召见,而是上门问话,这面子够大了。然而,面子大不大,好像跟窦宪没什么关系。他是铁定了要吃这块地的,就算神仙来,照样打发你回家。
其实,刘炟也不全是特意登门问这事的,而是恰好路过就顺道来问的。他知道问窦宪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于是就用了调查问卷法,把窦宪左右的人都召来一一问。那些人支支吾吾要说,却见窦宪在暗中瞪眼睛揪耳朵,只好打马虎眼,把皇帝忽悠回去了。
刘炟不是傻瓜,既然用的是调查问卷法,肯定不只用在你窦宪这里。问不出真东西,他还可以去问姑姑刘致嘛。没想到,他一回去问,还真问出了真相。一知道了真相,刘炟就震怒了。
他是真的怒了。娘的,你个什么玩意。你要欺负阴家,我闭左眼,欺负马家,我闭右眼,可你欺负到我家头上来了,你还真把我当瞎子了?
刘炟当即将窦宪召来,咆哮如雷地指着他鼻子狂骂:“想想你干了些什么?当着我的面,跟我玩忽悠,这跟从前那个赵高指鹿为马的伎俩有啥区别?”
刘炟吐了口水,继续骂:“你连公主的庄园都敢强买,那老百姓碰上你还能活下去?娘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信不信我要搞你,就像扔一只小鸟、甩一只腐烂的死老鼠一样容易!”
窦宪被吓傻了,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爷爷和父亲。嚣张的时候都没想到他们,可这时候才想起,已经晚了。
就在窦宪被骂趴的时候,窦皇后闻讯赶来了。窦皇后流眼泪抹鼻涕,弄了好半天,刘炟的气终于慢慢消下来了。
良久,刘炟缓了缓气,当着窦皇后的面,说了两条处理意见:必须把庄园还给公主刘致,这是其一;其二,我虽饶你不死,但你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以后别想在政府部门任高官。
说完,刘炟就把窦宪赶走了。
我想,刘炟这番处理意见传到地下,刘庄肯定都要被气活了。想当初,他向梁家和窦家外戚下刀,就是要警告他们要本分点。没想到,两代人定下的规矩,竟然被你这个富三代败了。
就人论人,就事论事。刘庄和刘炟这对父子,站在巨人刘秀的肩膀上,辛苦工作,实现了国家长治久安,的确为国家作了不少贡献。
但是,刘炟性情宽容,待人厚道,放纵外戚乱来,却为汉朝的将来发展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后遗症。等到他崩后,汉朝就像一个菜市场,从此嘤嘤嗡嗡,再也没有安宁过。最后,又像一辆失去控制的马车,冲向了悬崖。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回到现场。窦宪被赶走后,果然再也没被刘炟重用过。而刘炟经过那次发飙后,窦家外戚都好像老鼠,躲到洞里不见出来活动了。汉朝有一段长长的时间,没有受到外戚干扰,直到有一天。
这一天,是公元88年二月三十日。刘炟于前殿驾崩,时年三十一岁。
刘炟崩得有点早,实在可惜了。他走得太匆忙,只留下了一道遗诏,说不要给他建立什么寝殿了,葬礼就按先帝刘庄的模式办。因为崩得早,他还忘了做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刘炟走后,太子刘肇即位。然而这一年,新皇帝才十岁。窦皇后多少岁我们无法知道,只能大约推测,排除刘炟玩姐弟恋的可能,她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一岁。
子弱母强,那意味着什么?看看吕雉是怎么拿捏儿子刘盈的,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正因为如此,当年汉武大帝刘彻立了年幼的刘弗陵后,还特意找借口杀了刘弗陵年轻的母亲拳夫人。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想到了,刘炟忘记做的事就是托孤。刘彻托孤,霍光辅政,汉朝权力顺利过渡到刘病已手里,才有了昭宣之治。可这刘炟,怎么拍拍手就走了,啥都不管了呢。
这时,刘肇还没有能力理政,汉朝权力自然地就落到窦皇后手里。哦,不,是窦太后。她都是皇帝的母亲了,升级了。此时,多年的后宫实战经验,窦太后已经练就了一身盖世神功,她反应灵敏,迅速召集窦家人马开会,做了重要部署。
窦太后一招手,窦家的牛鬼蛇神全部飞出来了。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在汉朝政坛上销声匿迹的窦宪。窦宪跑得这么卖力,主要是窦太后要委任他一个重要的事。这就是入宫主持机发,替她传达命令,配合她主持汉朝大局。
对于窦太后来说,这是重要的一步;对汉朝皇室来说,这可能是致命的一招。
要知道,西汉末期,汉哀帝刘欣崩后,王太后也是第一个把大权揽到手,让王莽出来主持政府工作。结果主持着主持着,王莽就把王太后挤下去,自己的屁股挪上去,还把汉朝的招牌换为新朝了。
除了窦宪外,只要是窦氏家族的通通都提起来了。但是,窦家有一个重要的成员不在其中。
这个人,就是曾经北伐匈奴建功的窦固。窦固去哪里了呢?很抱歉,他基本上是跟刘炟同时蹬腿走的,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给刘庄汇报工作了。
窦宪这人怎么样,我们是知道的。公主的庄园他都敢霸占,先帝在世时,他都敢忽悠。如今,管事的人变成了窦太后,天知道他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为防患于未然,当窦宪再次复出时,其门客就给他打预防针,说古来暴富大贵的人,没有人是不容易骄傲的,但是人一骄傲就容易出事。所以,为了您光辉的前程着想,最好收敛点,别锋芒毕露。
事实上,窦家不是所有成员都很浑蛋。像窦固这类人物,做人就很低调。他北伐匈奴成功,却从不居功自傲,招摇过市,反而很谦虚,甚得士大夫们欣赏。窦宪门客那番话,其实就是想让他向窦固学习。先学做人,后学做事,只有如此,才可安全驶得万年船嘛。
可事实证明,对窦宪这种邪门至极的人物,打什么预防针都是白打。很快,他胆大妄为的毛病又犯了。这一次是爆发式的大犯,整出了诸多条人命,差点将自己搭了进去。
他首先把曾经跟他吵架的,瞪眼的,都一一报复。严重结仇的,派人直接把头剁了。杀了仇家,窦太后没意见。接下来,窦宪又看一个人不顺眼了,二话不说,又派人秘密去干掉了。
他之所以秘密,那是因为干掉的那个人于窦太后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连窦太后的人他都敢动,完了,没得治了。
二 诡异的蝴蝶
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曾经通过电脑程序实验,得出一个有意思的论断:“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个理论,我们称之为蝴蝶效应。多年以来,这个理论令全世界着迷不已,还被拍成了电影《蝴蝶效应》。大家都认为,它之所引起巨大轰动,跟它丰富的科学内涵和哲学意义无不相关。
西方有民谣为证:丢失一个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
在我们看来,世界很大,很多事物貌似不相干,却又丝丝相扣,互相关联。窦宪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刘炟崩的五个月后,洛阳城来了一个诡异的人。随着他的到来,自己的命运从此被深刻地改变。
更可怕的是,这个诡异的人就像蝴蝶效应里的蝴蝶,引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可怕的世界变迁。
这个诡异的人名唤刘畅,时为都乡侯,刘的曾孙。他是从齐国跑来洛阳,参加刘炟的丧礼的。之所以说他诡异,就是因为他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他说是来奔丧,实则是来泡妞的。
读过司汤达《红与黑》的人都知道,出身卑微的于连,打小就渴望出人头地。然而他要实现梦想,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披上黑衣,去当传教士;另外一条是巴结贵妇人,借女人的阶梯爬到梦想的屋顶。
通过比较,他发现结交贵妇人更容易达到他的目的。最后的结果是,他像一只飞蛾一样,扑向了贵妇人火一样的怀抱,激情地燃烧了自己。
很有意思的是,于连渴望向贵妇人投怀送抱,绝不是个案。卢梭在他的《忏悔录》里就曾讲到他早年落魄的时候,是怎么跟贵妇人恋爱,并借此改变生活的。由此可见,当时的法国贵妇人,在外养小男生成了一种社会风气。正是这股风气,才让胆小怕事的于连不惜一切代价冲上去。
同样,刘畅到洛阳城后,也不是逮到个女人就套近乎的。这就跟市场一样,有需才有供,他就是冲着人家有需要才跑来的。那么,他到底想投谁的怀抱呢?说出来可能有人根本不会想到,刘畅要来投的温柔乡,正是刚死去老公的窦太后。
《后汉书》评价刘畅性格,只有四个字——素行邪僻。换句话来说,就是向来行为都很邪门,不检点。邪门的刘畅之所以把目标选定窦太后,不是冲着人家刚死了老公,而是早就通过别人打听好了市场行情。
他打听到的市场行情是什么呢?那就是窦太后很寂寞,非常非常寂寞。注意了,是寂寞,而不是孤独。孤独是一种自我享受的境界,寂寞则是一种病。寂寞的人,往往都是通过社交活动缓解病情。然而窦太后很特殊,她一寂寞就要找男人,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但是,窦太后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要想接近她,很不容易。问题就在于,刘畅已经找到了一个门道,直通窦太后柔软的心房。
是这样的,刘畅本来就不安分,多年来经常行走于洛阳。来多了,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个叫邓叠的,时为步兵校尉。而恰好邓叠老妈正是窦太后的贴身。说得不好听,就是拉皮条的。于是,刘畅通过邓叠那个拉皮条的老妈,见到了窦太后。
窦太后一见到刘畅后,犹如闪电雷鸣,熊熊燃烧起来。从此,窦太后就把刘畅秘密地接到了洛阳北门(上东门),犹如鱼离不开水,搞起了地下恋情。
如果汉朝有娱乐杂志,刘畅和窦太后绝对是头版头条,吸爆眼球。然而对于老哥窦宪来说,心里却一点娱乐的感觉都没有。相反,他很妒忌,很恐惧,甚至害怕到了心里头。窦宪妒忌的,不是刘畅成了窦太后的专利品。而是害怕一样东西要被刘畅抢去。
这个东西,就是他手中的权力。
这绝不是杞人忧天,耸人听闻。熟悉秦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当年秦王嬴政老妈赵姬是怎么培养男宠的。那时,吕不韦害怕赵姬把他缠住,影响仕途,出了一个损招,向赵姬推荐了天下第一阳具男嫪毐。结果赵姬很受用,还跟人家生了两个儿子,一脚把吕不韦蹬开,于是嫪毐就成了咸阳城的红人,嚣张得不得了。
女人啊,天生就是情感动物。你一旦把她的心抓住了,她没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前车之鉴,不能不警惕,防患于未然哪。
既然如此,就必须先下手为强。窦宪说到做到,很快,他就派出杀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到上东门,把刘畅干掉。
这一刀捅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窦宪很是得意。窦宪好像是应该很得意。在窦太后的地盘上东门,而且还在禁卫部队的团团保护中,把吃软饭的刘畅干掉,竟然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事情果真如此吗?难道汉朝真有人练出了凌波微步、飞檐走壁、摘叶杀人、杀人于无形之盖世神功?
事实上,窦宪做到的也就只是让窦太后不知不觉。因为除了窦太后一个人,满洛阳人都知道,干掉刘畅的不是什么江湖高手,而是侍中窦宪。可怕的杀手就隐藏在窦太后身边。
但是,主管案件的有关部门没有一个敢吭声。因为这时,窦宪已经派人来打招呼了。窦太后得罪不得,窦宪更是惹不得。于是,左右为难的办案部门只好想到一计狠招——嫁祸,替窦宪找替死鬼。
其实也不用找,窦宪已经替他们找到了。此人正是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他之所以成为窦宪的最佳替身,主要是他长期跟刘畅不和。就这样,在窦宪的指导下,有关部门把刘刚列为重点嫌疑人,请求窦太后批准逮捕。
此时,窦太后基本气疯了。自己亲爱的情人死在自己的别墅里,耻辱可笑,老脸简直没处搁了。于是,她都没怎么过大脑,就批准了报告。
然而,愤怒会使人智商降低。窦太后并没有意识到,以致报告中出现的一个常识性错误,她都没有看出来。
看过侦破片的都知道,在某些凶杀案中,狡猾的杀手为了开脱罪行,经常制造一些他不在现场的证据。而要证明他不在现场,只需证明在相同的时间他出现在另外一个场合就行了。
有关部门说,刘刚是凶手,可满洛阳的人都知道,当刘畅被杀时,刘刚正在千里之遥的齐国。刘刚没有长翅膀,他总不会飞进上东门干掉刘畅,再飞回齐国老家吧?
以上道理,众人皆知,唯有窦太后不知。更没有人敢到她那里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雪地是埋不了死人的。窦宪还真不傻,他认为,务必在窦太后知晓内幕之前了结此案。紧接着,他就命令侍御史迅速出动,跟青州府(今山东省北部)组成联合法庭,审判刘刚,并准备快速定案,杀人灭口。
窦宪以为,他这件事肯定也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当他还来不及得意扬扬时,有人正在背后冷笑,准备揭他的老底了。
决意跟窦宪撕破脸皮的人叫韩棱,字伯师,颍川舞阳人。凡是不怕死者,多数有不怕死之缘由,要么是真的不怕死,要么就是背后有人罩着,要么就是吃饱了撑着的。韩棱很特殊,他不是不怕死,更不是吃饱了撑着,就只是想站出来说个人话。
韩棱之所以要说人话,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在公众面前充当的都是正面形象。他幼年少孤,以孝友称。壮年以后出仕,忠正刚直,甚受刘庄喜爱,将他从郡里调到中央干活。后来,刘炟当了皇帝,对他更是欣赏不已,曾赐他尚书宝剑。
请注意了,是尚书宝剑,而不是上方宝剑。当时获殊荣者,唯有三人,韩棱为首。可见,作为两朝元老重臣,韩棱很有必要站出来说这个人话。
韩棱给窦太后上书,说:“凶手就在洛阳城里,窦太后您竟然派人去千里之遥的齐国抓人,这不是中奸臣之计吗?”
窦太后一看,先是一愣,转而一怒。她把韩棱召来,厉声骂道:“你有资格不保持沉默,但是请你不要乱说话。”
韩棱昂首挺胸,骄傲地说道:“我有没有乱说话,不是由你说了算。反正我就坚持我的看法,随便你怎么说。”
韩棱顶得窦太后很憋气,但她又无法辩驳。既然这样,只有等着看结果了。但是,窦太后没想到,就在她焦灼地等着审判结果时,却等来了一个超乎她想象的结果。
事实上,整个事件中最为郁闷的不是窦太后,而是窦宪。窦宪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切都在他的控制当中,就在关键时刻被一个人搅黄了他的好事。这个人不是韩棱,而是另外一个洛阳高手。
更准确地说,打乱窦宪计划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可怕的人。
三 赎罪
西汉刘病已时代,曾经发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一次,丙吉丞相出行,在路上遇到有人打群架,死伤甚多。可是丙吉视若无睹,一飘而过。丙吉的奇怪表现,左右甚是纳闷,却没人敢多嘴。
再往前走,丙吉丞相看到有人赶牛,牛累得喘气连连。丙吉不禁停下来,询问赶牛人赶了几里路。左右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刚刚看见有人打架,睬都不睬,怎么看见头牛累了,就关心得不得了?
丙吉一语道破天机:“百姓打群架,自然有地方政府管。三公的职责就是调和阴阳,使天下风调雨顺。我问牛喘气的事,是因为这属于我的职责范围。”
就这么一件小事,却深刻影响了汉朝的政治制度。自丙吉起,汉朝三公不插手干涉地方政府权力成了一个惯例。这也正是窦宪得意的原因之一。他认为,汉朝三公不出面干预,给刘刚定罪这事就是板上钉钉,没有悬念。
但是,窦宪没有想到,要搅他好事的人竟然来自三公之一的太尉府。
这家伙名唤何敞,时为太尉府贼曹(保安官),主管安全工作。太尉府主管军事,司徒主管政治经济,司空主管监察。所以,就审判刘刚这事,如果从职能范围来看,汉朝三公要出面的话,应该是司空较妥,根本没太尉府什么事。
这正是窦宪郁闷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太尉府的人。事实上,窦宪如果了解何敞这人,就知道自己的事被管一点都不冤了。
何敞,字文高,扶风平陵人。此人德才兼备,却与时不合。先前中央多次下诏,请他做官,都被他推辞了。后来,好不容易请他到太尉府做事,深受领导器重,甚至连司徒大人都对他敬重几分。
何敞之所以得到尊重,主要是他这人敢说敢做。他进太尉府以后,正是窦太后临朝听政,窦氏牛气烘烘的时代。然而他照样不睬,上书警告窦氏不要太过嚣张。
当然,何敞是知道江湖规矩的。在洛阳城,你可以说话,但不能乱说,可以管事,可不能乱管。但是,何敞却发挥不合时宜的优良作风,决定管管刘刚定罪这事。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出面的借口。
首先,何敞给太尉宋由上书,说刘畅在屯所被杀,这是件严重的事,而主管治安部门又乱抓人,影响极坏。可三公不干预地方政府权力的惯例,这事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现在请求,准备以个人名义,参与审判刘刚案件,请领导批准。
宋太尉一看,中,批了。
何敞出发后,司徒府和司空府闻听,一愣,太尉府都派人了,他们可不能落后呀。于是乎,两府也迅速派出主管官员,前往齐国参加联合法庭。
这下真玩完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窦宪想作弊都没辙了。一审二问三推理,最后真相大白:暗杀刘畅的人不是刘刚,而是窦宪。倒霉年年有,这次特别惨。窦太后一听到审判结果,两眼冒火,立即把窦宪关到皇宫内院。
请注意了,这不是惩罚,而是保护。窦太后很窝火,可头脑很清醒。她知道,情人很重要,可老哥更重要。情人可以再找,可老哥不能再生。所以生气归生气,手足之情断不能弃。
当然,窦宪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仅是关闭反省,是不能堵住汉朝三公及天下人的嘴巴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保命的办法。不久,窦宪告诉妹妹窦太后,我有办法出宫了。
窦宪的办法就是请求征伐北匈奴,企图以此建功立业,赎回死罪。
事实证明,刘刚不是窦宪的菜,北匈奴才是。种种迹象表明,北匈奴想不当窦宪的替死鬼,很难。
古人说,多难兴邦,北匈奴则是多难乱国。他们经过上百年的折腾,犹如砸锅一般,越砸越烂。如今的北匈奴内战不止,群殴不息,兄弟操刀,不是你捅我,就是我插你。打不过别人的,为了混口饭吃,每年都有数千人投奔南匈奴来了。
南匈奴单于一看,得,老子以为只有自己过得没尊严,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活得更惨的。于是上书一封,飞入洛阳城,请求汉朝政府赞助他出兵,一举将北匈奴灭了,彻底解放北漠兄弟。
南匈奴单于的奏书,落到了窦太后手上。搞后宫政治,窦太后是老手,可打架这事,只能交给男人去办了。南匈奴单于在奏书上列出希望率军出兵的名单,耿秉居首。于是乎,窦太后只能将耿秉召来询问。
耿秉这人我们是知道的,他是汉朝著名的强硬派,当初就是他一直在刘庄耳边鼓动,他和窦固才有机会出场亮相。数年不打仗,他心里早痒了,当窦太后把南匈奴单于的奏书交给他看时,心里早乐开花了。
耿秉信心十足地对窦太后说:“当年,汉武大帝倾全国之力,想一举灭了匈奴,都没成功。今天机会来了,简直是千年难遇之战机,不能错过啊。”
耿秉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何况南匈奴单于已经说了,仅靠他们的力量,无法摆平北匈奴。我们出兵赞助,以蛮夷治蛮夷,成本降低,效益则又是大大的。我吃着国家的粮食,甘受此命,率兵出征。”
窦太后点点头,嗯,有戏。再多找几个人来问问,看看大家意见如何。然而有些人,窦太后不用问,他们已经拼足马力,向皇宫奔来了。
这些人,就是汉朝主和派。这些人的杰出代表人,当数第五伦先生。很遗憾,司空第五伦因为年老,已经光荣退休了。
现在,汉朝三公分别是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太尉宋由。还需要说明的是,在对匈奴关系上,不要说汉朝三公,几乎整个汉朝文官集团都是不折不扣的非主战派。
这下子问题大了。不久,有人先打第一炮,给窦太后上书,旗帜鲜明地反对出征北匈奴。
这场口水战第一人,是宫廷秘书(尚书)宋意。反对理由分别如下:自高祖刘邦立国以来,汉朝出征匈奴很多次,可每次总是得不偿失。自光武皇帝以来,采取息战养民政策,到目前已经四十年了,边郡太平,人生安乐,而一旦出兵,必然破坏数十年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这是其一。
现在鲜卑部落归顺汉朝,他们跟北匈奴互相厮杀,我们不出一兵一卒,战利品他们却分给我们一份。可如果派兵把北匈奴灭了,一向以抢劫为生的鲜卑人肯定不能再抢北匈奴了,缺钱缺粮了只好向我们要。可我们满足得了今天,能满足得了明天吗?有朝一日,他们闲得发慌,肯定又要到边境来闹事,那我们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吗?所以,把北匈奴这块硬骨头留给鲜卑人来啃,我们坐着看,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这是其二。
总之,替南匈奴统一北匈奴,等于拿自己的钱去烧,好处给了别人,害处全要自己来承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算都不划算,所以南匈奴单于这个建议,千万不能答应啊。
尚书宋意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可窦太后一看,怎么都不感兴趣。沉默代表我的心,反对无效。
冬天,十月十七日。这一天,距离先帝刘炟驾崩不过半年多。然而就在这一天,窦太后答应窦宪出战赎罪请求,封他为车骑将军,任命耿秉为副统帅,征调北军以及边境十二郡民兵,准备征伐北匈奴。
窦太后动了,汉朝的文官集团也出动了。汉朝三公、九卿全部现身,集体到皇宫上访。他们都认为,我们跟北匈奴虽有远仇,可没有近怨。人家都答应不来边境抢劫了,我们怎能这样无缘无故要去打人家呢。而且为了虚名劳师远征,不值啊。
众卿劝阻很卖力,可窦太后就像一块巨大的磐石,任你几路来,她只管一路去,不为所动。众卿见上访不行,又集体上奏。奏书像雪片一样飞进皇宫,却如落下深渊,无声无息,什么回音都没有。
窦太后还是那招,任你们怎么闹,她就是不睬你。
前面说过,汉朝文官集团几乎都反对征伐北匈奴。之所以说几乎,没有说全部,主要是有个别人也在和稀泥。
西汉王太后派王莽主持大局时,王莽就找了一个很会听话,也很会和稀泥的官僚。有人可能想起来了,那人就是孔子后裔孔光。窦宪上台伊始,也找了一个类似孔光的人物。他的名字就叫邓彪。
邓彪原来做的是太尉,窦宪看他是可造之才,把他升级为太傅,封关内侯,主管宫廷机要。窦宪宫里宫外跑,累得够戗,说得不好听,邓彪就是他招聘的高级跑腿工。
邓彪很敬业,有会就去开,有泥就去和,无论背后多大戗声,他都无怨无悔。在邓彪背后戗声的,现任太尉宋由也算一个,可这家伙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是这样想的,满朝上下,戗了这么久,却没反对出什么成果来。他作为主管军事的大领导,将来窦太后会不会来个秋后算账呢?不如见好就收,就算不能像邓彪那样和稀泥,但至少可以明哲保身。
宋由一想,心里收紧,就真的撤了。这吵架也是需要激情的,众卿一看太尉不玩了,也自觉无趣纷纷回家,学着高高挂起了。
四 燕然勒石
自高祖刘邦立国以来,汉朝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般吵架的场面。当年吕雉专权的时候,陈平、周勃那一帮人都是装孙子,从来不敢多顶一句话。到汉朝末期的王太后,老人家没有专权,把权力交给了王莽代理,所以省了很多事。
可为什么这次窦太后临朝执政,说要出兵,汉朝众卿却疯狂般扑上去狂叫呢?我认为,这里面的学问看似是为战与不战而吵,实则是为抢权而闹。
汉朝的权力分配,在宦官出现之前,基本上是三足鼎立。皇帝宗室为一方,皇后外戚为一方,士大夫为一方。在王莽出现之前,三方权力互相制约,基本平衡,而到了王莽以后,一切就变了。这归根结底就在于,王莽是一个特殊的人。
王莽是外戚,同时又是儒家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正因为他代表了双方的利益,所以当他替王太后代理权力时,汉朝那帮读书人都没几个大腕反对。外戚与士大夫力量合流,而皇室宗族力量薄弱,博弈失衡,才导致西汉崩溃。
由此可见,在汉朝,读书人可不是好惹的。皇室马上得天下,想马下治天下,还必须靠这帮人。皇室都惹不起,外戚就更不要说了,大家都不是光脚的,也都不是吃白饭长大的,要干架他们是当仁不让的。
正因为儒家知识分子力量的可怕,凡是聪明的外戚,总要千方百计讨好他们。西汉的外戚代表窦婴、田蚡,甚至到了刘病已时代的史高外戚等,都放聪明学会尊重读书人。
到了东汉,从阴家到马家,外戚对士大夫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到了窦宪,你看他怎么使用太傅邓彪就知道了。他就是希望汉朝众卿应该个个都向邓彪学习,吃的是国家的粮食,干的全是窦家的活。
窦宪想法很丰满,可现实很骨感。太傅缺钙,那是太傅的事,像司徒司空这些好斗的公鸡,还坚持在吵架现场为国家大义而战。
我认为,吵架这玩意,就像大浪淘沙,被筛掉的不一定是沙子,可留下来的,绝对是光灿灿的金子。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尚书韩棱,就是汉朝宫殿里最让窦太后头疼的三颗金子。
袁安,字郡公,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南)人。他孝廉出身,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人是铁,饭是钢。多年的官场历练,汉朝国家的粮食已经把他喂成了一个不畏强权的钢铁官场战士。
任隗,字仲和,典型富二代。其老爹就是当年跟随刘秀打天下的任光。此人好黄老之术,清心寡欲,极是低调。但是,因于黄老之术的息养精神,他是极力反对瞎折腾,征伐北匈奴的。
在汉朝三公中,太尉宋由吵归吵,但畏首畏尾,不成榜样。袁安和任隗才是真正的猛士。两人一起上殿,找窦太后论理,论着论着,都不由得激动地把官帽揪下来。那副架势,摆明就是宁愿被撤职,也要为北匈奴讨个公道。
袁安和任隗冲锋在前,后面的人都替他们偷偷地捏把汗。可是袁安和任隗总是豁出去的模样,气定神闲,大有我是三公我怕谁的流氓气势。怕什么呢,他们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们俩的后面还有尚书韩棱等人在当拉拉队。
但是他们发现,窦太后的确也是一个不好惹的悍妇。他们吵他们的,窦太后不但不停止对北匈奴用兵,没想到她毫不妥协,又做出了一件让这些男人抓狂的事。
这就是,在洛阳城大肆修建土木工程。而且修的不是国家工程,而是窦家豪宅。窦太后弟弟窦笃、窦景征调差役民夫,大张旗鼓地盖起楼来。
这戏搞大了。
要知道,袁安和任隗反对征伐北匈奴,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国家没钱。先帝刘炟在位时,实施盐铁专卖等一系列政策,发了不少财。问题是,他赚钱有术,花钱却没有个节制。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像个财神爷,到处赏赐,以至于他崩前,国库都虚空了。
国库没钱,对外用兵又要烧钱,钱从哪里来,只能将危机转嫁到天下平民身上。百姓就像树根,可是立国之本。要从百姓身上抽血,等于吸他们的树汁。树汁干了,他们这些挂在树上的叶子还能不随风而落吗?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窦太后怎么就不懂,竟然还好意思让窦家修建豪宅,难道败家就是为了赌气吗?
窦太后史无前例的顽固和耍流氓,已经深深刺痛了袁安和任隗的心。他们在摇头,在叹息,在抗争。可是他们没想到,窦太后用铁的意志顶住了重重压力,指引着汉朝朝着一条他们谁也想不到的梦想大道走去。
公元89年,六月。当司徒袁安等人在洛阳城歇斯底里地和窦太后斗法时,窦宪正率着汉军,分三路向北匈奴方向义无反顾地进军。会师的地点初步设在涿邪山(今蒙古国巴彦温都尔山)。可当他们走到稽落山(今蒙古国伊赫巴颜山)时,竟然发现了猎物。
窦宪对北匈奴的第一次会战,就此打响。
代表窦宪打前锋的,其中有一个指挥官就是耿秉的弟弟,司马耿夔。出来打猎,也是讲运气的,耿夔很幸运,他碰上的是一只大猎物——北匈奴单于。
自耿况以来,耿家替汉朝培养的将军几乎是批发式的。然而从耿一代到耿三代耿恭,他们出货多,可从来没有过什么质量门事件。所以不用怀疑,作为耿三代出口产品耿夔,他的斩敌技术毫无问题。
此时,耿夔率领的就是南匈奴骑兵,人数有万余。我们知道,征伐北匈奴的始作俑者是南匈奴单于。这些南匈奴人征战在外,个个心中的理想不是复仇,而是斩杀建功,为解放漠北而来。所以,双方一交战,个个凶猛异常,北匈奴被打得两眼昏花,撒腿就跑。
接着,各路方面军也及时赶到了。大家凑到一起后,窦宪一声命令,犹如狂风暴雨,席卷着北匈奴追杀。血染的风采,一路绵延到私渠北鞮海(今蒙古国巴彦洪戈尔城西南本查干湖)。
这是北匈奴的地盘。然而,我的地盘,我却做不了主。北匈奴被斩杀有一万三千人,被拿下的家畜上百万头,俘虏连绵,一望无际,数都数不清。后来认真清点,约有二十万人。
当年,霍去病出一趟祁连山,只俘虏了数万人。窦宪这一次的胜利却远超前辈英雄。历史证明,窦宪此举既是空前,也是绝后。然而苍天都不相信,建立千古功勋的竟然是一个洛阳城里最捣蛋的混世魔王。
此时,北匈奴单于已经逃得没影儿了。窦宪派人携带大量财物,前去找人。不久,他们就在西海(今蒙古国科布多城东哈腊湖)上,把北匈奴单于找到了。
他们先是给北匈奴单于送礼,然后才把窦宪的话向北匈奴单于传达:汉朝很强大,你就算插上翅膀飞上天,也要揪你下来。不如向故呼韩邪单于学习,与汉朝结成亲家,我们给你发钱花,你们也不要给我们惹事,双方世代结好,不是挺美的事吗?
北匈奴单于无处可逃,愿意与汉朝修好,随军南返,准备到洛阳城朝见皇帝。就在此时,窦宪也宣布撤军。在班师之前,他和副帅耿夔率着众人登上了巍然屹立的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
当年,霍去病率兵奔袭两千里,深入漠北,追杀匈奴,终于完成了他的巅峰杰作。即以损失一万五千人,斩杀匈奴七万多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匈奴高官八十三人。然而独孤求败般的霍去病亦不满足,竟然还一路追杀,最后登狼居胥山筑坛祭天,方可还师。
今天,窦宪就要学当年的霍大帅,登山告天,宣扬大汉气魄。于是,他就在燕然山上立了一个石碑,命人在上面刻字,记载此次征战的丰功伟绩。窦宪连写碑文的枪手都找好了,他就是远在西域之外的班超的老哥,班固。
在那巍巍燕然山上,班固纵横挥笔,写下了著名的《燕然山铭》。千年之后,我们仿佛还听见那遥远的歌唱,正悠悠传来:
铄王师兮征荒裔,
剿凶虐兮截海外。
夐其邈兮亘地界,
封神丘兮建隆嵑,
熙帝载兮振万世!
五 终结者
窦宪征伐归来,唱着胜利的歌声回到了洛阳城。歌声打老远就传进了窦太后耳朵里,她那个心呀,犹如江涛波海,激动万千。
这是胜利之歌,也是窦家的命运交响曲。出征之前,心里承受了多少压力,如果输了,后果真不敢想象。可今天,日出雾散,黎明在前。窦太后好想放开喉咙,高歌一曲。
当然,这歌是给老哥窦宪和的,也是唱给袁安、任隗等人听的。
窦宪一进城,窦太后就论功行赏,封老哥为大将军,再送一个武阳侯,采邑两万。但是,窦宪则说,我做大将军就行了,至于侯爵,我坚决拒绝。窦太后一看,不想当侯也行,但不能让你吃亏。这样吧,按旧例,大将军位于三公之下,现在我拔你位高三公。
看到了吧,这才叫真正的一唱一和。出征之前,你们三公轮流上阵,口水喷个不停,就想把我窦宪踩在脚下。现在我回来了,我不喷你,但也要将你们一脚踩到底,让你们尝尝被踩的滋味。
窦宪和窦太后并肩作战,奠定了窦家拿捏天下的基础。现在普天之下,皇宫是窦太后的,军权是窦宪的,连首都洛阳也是窦家的。
打理洛阳城的是窦宪老弟窦景。这厮可跟窦宪一比,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简直就是个合法流氓,好好一个洛阳城被他整得鸡犬不宁。强奸、抢劫、垄断买卖,等等,没有一件坏事不是他撑腰干的。搞得那些南来北往的商客远远望着洛阳城,一想起窦景就直发抖。
有人闹事,就得有人管事。这时,袁安上奏,弹劾窦景。然而奏书送上去后,犹如石沉大海,连个水泡都没有。连袁安的奏书都不起作用,看来这洛阳皇宫里的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既然水深扔石不起浪,那我就来一个深水炸弹,看能不能炸起几条大鱼来。
说这话的人,是窦家的老熟人,他就是曾经坏了窦宪好事的何敞。此时,何敞已迁为尚书,他写了一道超长的奏书,从头到尾将窦家骂了一遍。
读书人骂架,那是一个又狠又准。何敞是这样骂的:“窦宪掌军权,窦景客警卫,窦家无法无天,大逆不道。如果再不管教,国将不国。”
窦宪一听,好你个何敞。之前被你整了一道,差点挂了,现在又来了。你想跟我玩,老子奉陪到底。
窦宪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赶他出洛阳城。可往哪里赶呢?窦宪想起来了,刘秀幼子刘康,时任济南王。听说这小子很爱整人,那就把何敞送给他整整去吧。
何敞可能都郁闷了,他的深水炸弹没有将水里的鱼炸起,反将自己炸飞出了洛阳。不久,他离开洛阳,到了济南国,担任太傅。最后加一句,他担任太傅期间,没有被刘康修理,反而人家很尊重他,所以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惨。
然而,何敞被赶出洛阳城后,洛阳城部长级高官人人自危。大家忍气吞声,有屁也不敢放,都害怕下一个被赶出去的就是自己。不过,凡事总有个出头的人。当众卿都纷纷闭嘴时,袁安还在水面上跳着,不依不饶地跟窦家打口水仗。
对于袁安这类人物,窦太后不敢动,窦宪也不敢乱动。妥协的办法就是,他骂他的,我做我的。
第二年,公元90年。窦太后下诏,封窦宪为冠军侯,采邑两万。
自汉朝立国以来,到窦宪之前,只有两个人获得冠军侯的殊荣。一个是西汉的霍去病,一个是东汉跟随刘秀作战的贾复。如果窦宪受封,他是第三个。然而,他拒绝了。
窦太后可能都疑惑了,李广奋战一生,连个小侯都没封成。她一下子封老哥两万户侯,竟然还不要。生不为万户侯,那你想追求什么?
窦宪心里想什么,没人能知。如果要说有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
窦宪在想什么呢?窦太后并不知道,他现在心里牵挂的不是什么万户侯,而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如果不解决掉那个人,他受封冠军侯,心虚着呢。
窦宪挂念着的人,就是北匈奴单于。
之前,北匈奴单于都已经答应窦宪要随军回洛阳。可没想到,到半路时,发现窦宪先行一步入塞,突然反悔溜号了。当然,单于先生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派亲弟弟到洛阳当人质。
窦宪回到洛阳后,一看被北匈奴单于忽悠了,心里极不爽。他告诉单于胞弟说,你哥哥没来,你也别想待在洛阳了。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我要他亲自来洛阳走一趟。
窦宪以为,北匈奴单于胞弟走后,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然而,他从夏天等到秋天,从秋天等到冬天。转眼夏天又来了,北匈奴单于一点消息都没有。
整整一年,北匈奴单于跑哪里去了?哦,想后悔是吧,想跑路是吧。都说了,即使你真长了翅膀飞上天,我也要把你揪下来。
公元90年,也就是窦宪拒绝冠军侯的这年,七月七日,窦宪率军进驻凉州,准备出去擒拿北匈奴单于。可谁也没想到,就在窦宪要动手时,北匈奴单于主动现身了。
首先是北匈奴单于使者来见。他告诉窦宪,自从上次您将单于胞弟遣返回家,北匈奴单于早就想来洛阳了。可是因为山高水远,一直拖到现在。今天,他特意派人来告诉您,愿意投降,并亲自到洛阳朝见皇帝。
窦宪一听,就笑了。什么山高水远,都是借口,现在想来,单于是怕挨打吧。不过也没关系了,只要你愿意来,也免得我出去一趟。
当然,窦宪不会傻傻地坐着干等了,为了不让北匈奴单于再次溜号,他决定派班固出境去接。
十月,班固出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了私渠北鞮海(今蒙古国巴彦洪戈尔城西南本查干湖)。然而,当班固抵达约会地点时,不要说单于,连只兔子都没看见。
会不会是单于又放他们鸽子了?班固隐隐感觉,这趟他可能白来了。
果然。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班固空等数天,最后只好灰心丧气打道回府。然而,当他回到塞内时,发现窦宪已经把北匈奴单于搞定了。
原来,迎接北匈奴这任务已经被人主动抢走了。而抢班固生意的人,是南匈奴单于。南匈奴单于听说北匈奴单于要来投降,享受与他一样的待遇,大叫不妙。他一边上书阻拦,一边派骑兵奔袭北匈奴单于驻地,准备截杀了之。
就这样,北匈奴单于本来是要来投降的,莫名其妙地被人半夜操刀狂砍。慌乱之中,北匈奴单于丢下部队,一人独自逃命去了。南匈奴单于先斩后奏,这招的确很狠。这时,窦宪也改变了主意。他决定采取南匈奴单于的计策,派出重兵,一举将北匈奴赶出地球。
计划赶不上变化,窦宪只能跟着形势走了。
首先,北匈奴单于被南匈奴单于袭击后,以为窦宪把他耍了,打死都不会主动投降了。其次,如果北匈奴单于到洛阳后,汉朝皇帝给他发奖状奖金,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安置问题。把北匈奴单于留在洛阳,肯定不妥。汉朝都给南匈奴划出地盘,肯定也要给北匈奴圈一块地。可往哪里圈呢,南匈奴和北匈奴有不共戴天之仇,把他们圈在靠近的地方,看他们天天打架,简直是没事找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南匈奴单于所说的,一山不能容二虎,必须剿灭北匈奴,斩草要除根。好吧,那就斩吧。是苍天要灭北匈奴,并非我窦宪之意。
公元91年,二月,窦宪对北匈奴单于的斩首行动开始了。他派左校尉耿夔率兵出居延塞,向金微山进军。
金微山,即今天的蒙古国阿尔泰山。北匈奴单于仿佛被人家卫星定位了似的,藏到哪里都被人揪出来。耿夔一进金微山,很快就把北匈奴单于找到,斩杀五千余人,北匈奴单于于仓皇间逃走。
北匈奴单于逃去哪里了?没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的是,金微山一战后,跟汉朝死磕了三百年之久的匈奴人,基本上被窦宪终结了。混世魔王窦宪创造了历史,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创造的是伟大的世界史。
跟汉朝斗了三百年的匈奴人,自此之后竟然在中国历史上消失了三百年。三百年以后,有人发现那些没有故乡,没有历史,没有记忆的人,已经迁徙到黑海。
他们沿着黑海北岸寻找新的活路,无意之中,他们狂喜地发现了欧洲那无边无际的水美草丰的大草原。于是乎,公元350年后,匈奴人举族西迁,砸场子,抢地盘。
就在那一刻,古老的东方文明与古老的西方文明,好像被一根卑微的蜘蛛丝,无意间接上暗号了。
匈奴人第一个要抢的,是哥特人的地盘。哥特人也是蛮族,他们之前曾经抢占罗马,罗马帝国花了二十年才把他们摆平。于是,哥特人就分成东哥特和西哥特,分别在罗马帝国东北边境驻扎。一百年过去了,他们相安无事。如果没有异变,他们还要如此和平相处。
然而,随着匈奴人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匈奴人先打的是东哥特人,东哥特不敌,投奔西哥特。匈奴人继续追杀,西哥特也顶不住了,率着数十万人跑到多瑙河向罗马帝国求救,要求渡河。罗马帝国也是一分为二,最后是东罗马帝国领导人接纳了哥特人。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引狼入室了。
数十万哥特人进入东罗马帝国以后,总算是逃掉了匈奴人的追杀,可是他们的吃喝却成了问题。东罗马帝国只负责接待,没有义务养活他们,于是哥特人开始造反。
经过数年征战,西哥特人击败了西罗马帝国。而匈奴人据说曾在欧洲大陆上,诞生过一位叫阿提拉的大单于,创立了匈奴帝国。它风光数年,后来也像河流一般,莫名地消失在了遥远的欧洲大陆上。
窦宪的一场宫廷谋杀案,引起了一系列的历史风暴,这是连上帝都没有想到的。而美国气象学家发现蝴蝶效应之前,可能都没想到这个实验早在远古就在人类文明上实践了。
历史,真的就像那句早已耳熟能详的口号——一切皆有可能!
月望东山站在一个全新的角度打开这令人热血沸腾的历史画卷,用生动明快的语言,演绎这一段曾经沉重得让人感到呼吸困难的历史,读来轻松亲切,让我们觉得历史并不遥远。
——《说晋天下》作者 昊天牧云
从未读过比这更丰满、好读的白话汉朝史。读得茶饭不思,只因为《那时汉朝》的阅读快感一浪接一浪。汉朝历史的多面性和隐秘性,以及其中壮丽、沉痛、残酷的细节与情境,在作者平实、冷静的娓娓叙述中尽皆展现。
——《历史罪》作者 罗杰
我追看《那时汉朝》,是因为作者越写越酷,故事越来越刺激;战争场面越来越残酷,宫廷较量越来越激烈;权术越来越黑暗,人性越看越可怕。作者还原历史之功夫,不得不让人击节称赞。
——天涯网友 霸王别唱
《那时汉朝》吸收了流行的写法,融进了个人对历史的情感观,使历史的可读性大大增加。同时,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更使文章妙语连珠,精彩迭出。
——当当网读者 浪里个浪
以前不喜欢看历史书,看了这本书之后发现,原来历史可以这样写,很有意思,以后多找些这样的书,了解了解历史。
——卓越网读者 古维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