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骑射二
其实骑马这件事情,早在商朝的时候就有了。商人有骑马出行的习惯,这和他们的衣裳设计有关系。从远古神农氏以来,一直到商朝,都是上下两截穿衣,上边的叫衣,下边的叫裳。上衣一般是右腋下交口,下摆到达腰部。下裳是前后两片布,两侧分开(有点像旗袍的腰以下的样子),所以方便人骑在马上,甚至商朝人可以骑在大象上,但是“旗袍”两侧露着大腿。
到了大周朝以后,觉得露着大腿两边儿不雅,而大周是很讲雅致和礼仪的朝代,于是他们把下裳的前后两片布幅合成了一个圆筒(类似现在女孩的下身裙子)。这样固然雅观了,但也没法骑马了,只好百分百坐车。个别在诸侯国道上的驿站传书者,遇上急信,会用骑马来送,不急的信还是坐车送。
为了更能体现礼仪风范,裙子似的下裳没有变,但大周朝的人把上衣进行加长处理,一直下垂到了膝盖,有翩翩飘逸的感觉(这就干脆更不要骑马了)。到了春秋战国交际,衣服又发生了变化,上衣和下裳干脆合在了起来:从上下两截穿衣,变成了上下一体,走了简洁的路子,二合一,这就是风靡于战国时代的“深衣”。
“深衣”是什么样子的呢?你可以想象一块三角形的大布,披在身后,顶点与脖子等高,左右两个下角,与人的脚踝等高。好,现在开始穿,把三角形大布展开在身后,把布右下角绕过双腿,从双腿前包到身子左侧去,再把左下角同样绕过前面,裹到身子右侧后方去。再用腰带束住。人被卷在这样的圆筒里,就像一个蛋卷冰淇淋,甭想走路了,骑马更是奢想。不过线条倒是很美的,这就是深衣了。注意,包冰淇淋的时候,顺序千万不能搞反,一定是后把左侧的布卷到右侧去,这样就是所谓右衽,领子开口在右。包反了的话,就是死人和夷狄的装束啦。
这样的蛋卷冰淇淋服装,行动吃力,迈不开步子,但是战国人很聪明,做了改进:把大三角布,改成扇形的,也就是左右两个下角呈上翘的曲线形,同时把横的幅度加长,同样,按上面的包法再包好以后,下摆是曲的,布幅前后掩映,随着迈步可宽可松,行动自由多了——当然,穿着这样的东西,你还是休想跨在马背上去驰骋——除非像新媳妇骑驴那样侧身坐着。
曲裾
(这张最漂亮,大布的左下角经身前绕到身后一圈又直到腹前收住,是相当时髦的有钱人家女孩穿的了)
直裾
这样的深衣需要有腰带束在外边,腰带正前方用“带钩”对接(质地是金属的,管仲射齐桓公射的就是这个地方)。如果你觉得深衣不够累赘,腰带上可以挂着各种小零碎:有擦器具用的抹布(叫做“纷”),擦手和脸的手巾(叫做“兑”),削东西的小刀子,磨小刀的小石头(叫做“砺”),用以在太阳中取火的“燧”(可能是一种类似聚光镜的金属器物),锥形的解开钮结的小锥子,钻火器:晴天取火用金燧,阴天取火用木燧,还有香囊,缝衣服的针线包,装着毛笔的小笔筒,还有玉佩,等等。所以当时的人们出门相当于背着自己的家。衣服中没有口袋,所以好东西都展览在外面。(需要挪到别的地方去)
深衣的衣袖也很夸张,宽得袖子里面可以屈肘。如果把衣袖肘部多余的布反折过来,可以绕肘一圈。这样的大袖子,走起路来,真是翩翩生风,好似一个花蝴蝶。不过,袖口是掐窄的。
穿这样的深衣,缺点是下摆里面是空的,夏天还好,东天冷空气进去肆虐,腿子都冻青了。所以,小腿上包了一个套,这是从远古的绑腿发展过来的,罩住膝盖往下,叫做胫衣,是两个裤管绷在小腿上,也叫做“绔”。这个东西因为穿在深衣或者下裳的里面,不露在外面,所以不需要用高级布料制作,除非一些实在有钱的人,丝绸多的用不了,也会用细绢作“绔”,穿着这奢侈的东西,就是“纨绔子弟”了。
“绔”是原始的裤子——因为它其实只是两条下半截的库筒而已。膝盖以上的大腿还是空着的,所以人们坐着时候不能腿朝前(那将泄露大腿甚至私处,是严重的耍流氓行为,叫做“箕踞”)。人们必须跪坐着,把小腿折叠在臀下,就万无露点的担忧了。所以“女”(图片)字,就是一个女孩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当然,男的也这样。一直到唐代,我们都是这么跪坐着,屁股压在脚后跟上,这实在是因为深衣里边只有半条裤子的限制(只有小腿的半条)。这样也就没法坐椅子——高坐在椅子上,也会暴露大腿乃至露点。后来,随着赵武灵王即将进行的胡服骑射改革,裤子慢慢出现了:包在小腿上的胫衣(那俩裤筒)向上伸展,包住了大腿,上面又有了裤裆连结起来,可以罩住私处了。但仍然是开裆裤,汉朝人穿了好久的开裆裤,才慢慢过度成死裆裤(叫做“穷裤”),于是也可就以坐椅子了,不必再规规矩矩跪坐在席子上了。人们开始坐椅子,桌子也高离地面了,对房间内空间的使用,也逐渐升高。但这已经是唐朝以后的事情了。当然这个裤子外面,还是罩着长过膝盖的深衣,或者深衣演化出的袍子。
“三胡”之人,他们的服装不同于大周朝,他们还是上下两截分开的:上身是左口交领的短衣,袖子也没有宽到我们那样袖内可以曲肘的地步,下身是裤子。(所以你看,现代中国人的着装,其实接近胡人,是胡人的潮流来的)。胡人穿着现代化的裤子,于是很方便,他爱坐就坐,爱跪就跪,爱骑马就骑马,无拘无束。但我不知道他们的裤子是开裆还是不开裆的——这个还需要有志者的深入研究,反正赵武灵王把这种裤子引入中原以后,中原人穿的是开裆裤,外罩着长的深衣(下摆为直裾或曲裾),直到汉朝以后都是这样——你看电视剧就是这样。
好,现在我们说说赵武灵王在“信宫”召开的地方干部大会吧。
就像当时流行的高台式建筑一样,信宫也建在夯土高台上,大臣们从夯土台上到宫门、到殿内,黑呀呀侍立了一片。这些大臣们要在国君面前指画陈说时,一定要用笏。笏就是个笔记本,该说的话先用毛笔写在上边,走近国君,照着上边念。等赵武灵王发言的时候,赶紧也像现在干部那样,立刻捏起笔来作笔记,都记在笏上。也不知道是真懂假懂,凡都记上了。赵武灵王在上边谈着国际形式,下边就真积极假积极地作笔记。不过,笏板儿地面积不大,只能记些要点,好在当时写字也慢,一个字要画半天,不用担心开会没事干。
这些干部们立在国君之前,上身要前倾,使领带下垂(当时的领带系在肚子上,叫“蔽膝”,你去看秦始皇的画像,他的肥肚子上就系了这么一条,这是当官的标志),要弓着腰,脚好像踩着深衣的下摆一样,让腰下挂的玉佩垂于身前。头要微低,两颊下垂,两手交拱,视线向下,而耳朵却注意倾听领导讲话。视线应在国君的腰带以上、交领以下,不许看脸。听国君讲话时,要把头侧过来,用左耳听。
赵武灵王也拿着个笔记本,就是笏板儿,上边写着今天讲话要点,照着念,哈哈。注意:周天子的笏板,四个角都是正,赵武灵王的笏板,上面的两角是圆的,下面两角是方的,这是表示诸侯应让于天子。而大臣们的笏板,四角都是圆的,表示他处处必须退让。
这帮人走路时候也必须讲究(事先在家里要练),要求足不离地,衣裳下边像水流一样,从登殿、登席或离席都是如此,要求徐趋。徐趋就是足尖举起,脚后跟在地面上拖着走,要快,还得足不离地,如车轮不离地,步伐碎小,表示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基本跟企鹅差不多。
他们如果捧东西的话,凡是国君给他的器物,器物虽轻,而表情好像很重,不能胜任的样子。捧得必须与心胸相平,自己的东西,低于心胸。落座时,两手提起衣服下摆,离地面一尺,上衣不要掀动,步子不要急速。
赵武灵王看着这班懦懦古板、半死不活的僵尸般的干部,蠢笨企鹅一样晃来晃去,苦笑着想:这样一种讲礼的朝堂,如果所有人都换成胡服来,那不全乱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