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帕斯尚尔战役

血和泥,泥和血。这些人想不出什么更好的。

——戴维·劳合·乔治

当英军在伊普尔开始炮击德军的时候,7月正好刚过了一半,这次炮击是黑格期待已久的宏大进攻的序幕。从炮火强度和轰击的持续时间看,这次炮击比德国在凡尔登战役初始阶段的炮击要猛烈,也比一年以前的索姆河战役要猛烈。在15英里长的战线上,挤满了3000门大炮,其密度是索姆河战役的两倍,在一天一夜的暴风骤雨式的轰击中,向对面的德军阵地泻下大量的炸弹、榴霰弹、毒气弹。截至7月31日,英军总共炮击400万发,其中有10万发毒气弹,而英军在索姆河战役的准备阶段只轰击了100万发。这些炮弹总重达到6.5万吨,在英军步兵进攻前就给德国第四集团军造成3万人的伤亡。

被英军炮火轰击的大地,本来就因密布的弹坑和碎石而呈现荒凉的景象,现在则又被彻底翻腾了几遍,把活人埋入地下,把死人挖掘出来。炮轰的过程中,该地区的排水系统被破坏了,这不再是微不足道的附带效应。如果雨季来临(佛兰德斯的雨季肯定要在这个时间段到来),雨水将无处可去。

此时,黑格的处境与尼韦勒较早时的处境类似:他拒绝听取任何人的质疑(福煦称黑格的计划是“无用的、幻想的、危险的”),坚持自己的主张。他的目标就是发动步兵和坦克进攻,在第一天内把德国人逼退至少3英里(约5公里)。他计划在第8天的时候,把德国人逼退至少15英里(约24公里)。一旦英军占领铁路枢纽鲁莱斯(Roulers),一个经过特殊训练的坦克师将在德军防线后面的海港登陆。位置在伊瑟河(Yser River)入海口的英国第四集团军,在皇家海军的舰艇大炮的掩护下向东移动,前去接应登陆部队。德国人到时候会因兵力不足而形不成新的防线,最终被迫撤离海岸线。

黑格的这个计划,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当然还有许多其他问题):德国人知道了黑格的企图。黑格除了掩盖两栖登陆的秘密外,似乎消极地听任英军的军事秘密外泄。为了严格保守两栖登陆的计划,在英吉利海峡北岸泰晤士河入海口进行训练的士兵不许写家信。德军通过空中侦察和环绕伊普尔低矮山岭上的观察哨所,能清楚地看到英国历史上最大的军队和武器装备的集结。德军随即采取反制措施。就在英国人忙于备战时,德军从其他战场调遣14个师的兵力来到伊普尔,其中4个师来自东线。梅西讷岭大爆破后一周,鲁登道夫派佛里茨·洛斯伯格(Fritz von Lossberg)来伊普尔做德国第四集团军的总参谋长,此人是德军新灵活纵深防御的原始策划人。洛斯伯格有50多天做准备,他一来就提高了德军指挥官的信心。“我能平静地对待未来的进攻,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多后备部队,他们所受到的训练与前线的士兵一样好。”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在日记中写道。

德军在7月10日发动一次先发制人式的袭击,目标是伊瑟河上的一个桥头堡,这个桥头堡可供英军作为出发点,向东与登陆部队会合。此外,这次袭击迫使大部分英军退回伊瑟河西岸,在这个过程中德军又发现一个隧道,英军计划在发起总攻前利用这个隧道去炸毁德军关键据点。这个隧道的发现证实英军在海岸线上正在策划一个大的行动。德军占领了伊瑟河东岸的一些高地(相对于佛兰德斯地势而言),这使得英军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

双方战役准备的规模异常巨大,不过,在工业化时代实现如此大的规模的全面战争并非难事。比如,洛斯伯格为了修筑他的第一道防线,他需要大量水泥来建筑碉堡和为反击部队准备的地下掩体,这些建筑工作似乎对沙砾有无穷无尽的需要。于是德国人在荷兰购买沙砾,用川流不息的火车通过比利时运输到前线。

尽管黑格的成败系于气候的好坏,但他的热情很高。不过,他所准备的其实与自马恩河战役以来协约国的将军们所做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劳合·乔治认为黑格不会成功。丘吉尔也认为黑格不会成功。劳合·乔治在7月份任命丘吉尔为军需大臣。尽管保守党坚持要求不许丘吉尔进入关键的政府战争委员会,但是丘吉尔毫无犹豫地表达自己对战争政策的观点。贝当甚至比福煦更相信黑格不会成功。但是,黑格十分自信,这很可能是因为他手中握有大量的战争资源的原因。此外,他对法国人有难以掩饰的轻蔑,所以他感到尼韦勒失败的地方就应该是他能成功的地方。然而,西线的进攻至今为止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流血牺牲,这为怀疑黑格的人提供了足够的理由。

天气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佛兰德斯的天气一直很干燥,但是很有可能要变天。黑格决定不再浪费时间。随着无雨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黑格计划中的日程并没有按照计划依序出现,紧张情绪越绷越紧。黑格做出了一个让年老的高级将军们十分失望的决定,他任命自己最年轻仅47岁的集团军司令官休伯特·高夫(Hubert Gough)负责战役的主攻。黑格挑选高夫,是因为他胆子大,因为他渴望战斗,因为他与黑格一样都是骑兵出身。高夫是一个草率的军事指挥官,他周围的参谋人员都以傲慢著称,但都缺乏实际作战经验。在伊普尔,有能力管理数目巨大的人和物比发动冲锋还要重要,黑格的困难逐步显现。高夫在7月7日报告说他的准备工作没有按时完成,并说他怀疑位置在左翼的法军是否能及时准备好。他说他需要更多的时间。黑格(他应该记得拿破仑对将军们说的话——“除了时间之外,其余都可以向我要”)明确拒绝了。两位将军6天后再次见面,高夫再次要求拖延。他说还需要5天的时间。黑格给了他3天,战役开始时间从7月25日修改到7月28日。7月17日,英军继续炮击,但是出现了大雾,准备工作受阻,不得不再次推延3天。黑格知道,每推延一天,雨季的危险就多一天,给人的痛苦就多一份,他非常焦急。

劳合·乔治和战争政策委员会处于两难的境地,一方面,这次进攻有可能变成一次惨败,另一方面,阻止这次进攻有可能演化成一场政治危险,这种境地似乎导致了决策层的瘫痪。弹幕轰击已经持续了5天,他们仍然没有批准黑格的进攻计划。最后,他们在7月20日不得不做出抉择,终于给予黑格发动进攻的自由。不过,他们十分吝啬,不仅要求黑格在战斗不能很快成功的情况下必须迅速停止进攻,而且要求他明确定义战斗目标。黑格被激怒了。但是,黑格表达愤怒后,又收到另一条通知,这条通知说委员会给予他“全心支持”。自此,一切都开始快速运转起来。从7月22日起,炮轰的强度加大了。7月26日,700架英国和法国飞机升空,清除了天上的德国飞机。两天后,最后一个阶段的炮击开始,此次弹幕炮击的目的在于清除德军的炮位,然而英军的炮位损失也很严重。双方的炮击由于大雾而提前结束,因为大雾使双方都无法发现敌人的目标。大雾天仍然在持续。英军开始向被炮火打得千疮百孔的地带进发,不过大地此时仍然是干燥的。前两周里,有几场小雨,但危害不大。

7月31日凌晨3点50分,进攻终于开始,参加进攻的有17师的协约国士兵,另有17个师的协约国士兵在背后等待。在战线北面一端,有两个法国师保护高夫的侧翼。在另一端是普卢默的第二集团军。这个集团军目标的难度适当:占领几个据点,守住梅西讷岭,使之成为支持高夫进攻的支点。高夫指挥的10个师是发动冲击的公羊,目标是迫使德国撤退,为后续部队开辟战场。他在大约7英里(约11公里)长的战线上有2.3万门大炮,每6码(约5.5米)就有一门大炮。高夫的部队、普卢默的部队、法国部队加在一起,大约一共有50万人。

德军的前线防守部队严阵以待,机关枪密布得如同大黄蜂蜂巢,排列整齐得如同棋盘。他们之后是德军第四集团军的20个师,他们被分成4组:9个师靠近前线,后面跟着6个师,他们后面还有2个师,最后3个师在更远的后方。无论英军和法军在何处撕开一个缺口,德军后备部队都已经准备好上前填补缺口。

黑格计划中的某些部分被准确实现。高夫侧翼的部队进展良好,部队在遇到较小阻力的情况下达到目标。即使在中路,前锋部队也找到办法攻破德军的第一条地带(第一道防线本该如此退让),进入第二道。在有些地段,部队前进了2英里(约3公里),而另有一些地段只前进了半英里。英军最后几小时的狂乱的炮击打散了德军,有6000德国人被俘。下午刚到,一场小雨淋洒在战场上,英军的前锋已经脱离英军炮火的保护,突出暴露在德军安置在北面和南面的高地上的野战炮攻击范围内。这些德军野战炮本应已经被摧毁,但是由于大雾遮掩而逃过一劫。英军遭受严重损失,被迫后退。高夫的进攻部队有52辆坦克,其中22辆在前进中损坏,19辆在德军炮火的攻击下退出战斗。到下午快结束时,英军的进攻停顿下来,小雨变成大雨。黑格此时也许并不知道英国伤亡高达2.3万人,他把这次战斗与索姆河第一天的战斗进行比较,然后向伦敦报告说:“非常令人满意,对这么大的战役来说,伤亡应该算是轻的。”

同一天,本笃十五世(Pope Benedict XV)给协约国的政府和同盟国的政府发去了信件,表示愿意出面协调和平谈判,只要不涉领土纠纷就行。像以前一样,教皇的条件是柏林必须答应放弃比利时。德国再次证明无法做出这样的承诺。年轻的外交大臣理查德·冯·库尔曼(Richard von Kuhlmann)决定不理睬梵蒂冈的新建议,直接与伦敦对话。他希望与英国达成一项秘密的排他协议,以德国撤出比利时为条件,要求英国停止与德国为敌。但是,德国新首相米凯利斯把这个有潜力的好想法给破坏了。他顺从了鲁登道夫的意志,鲁登道夫坚持德国不仅要实际控制大部分比利时国土,还要占领法国隆维-布里埃的铁矿和煤矿,还要获得非洲的一大片土地。与此同时,还有几个笨拙的谈判也在进行之中。比如,奥地利和法国以多种方式多次进行谈判,但是毫无结果,因为双方的决策人都决心让和平协议先满足自己的意志。米凯利斯在整个事件中的表现令人失望,他与贝特曼–霍尔威格一样成为德国议会仇恨的对象,三个月后不得不辞职。

8月2日,黑格恢复进攻,但天降大雨形成洪流。由于佛兰德斯的排水系统被毁坏,每一个弹坑都充满了水,大地变成沼泽,沼泽深度无人能用脚触到底。坦克难以运动,飞机不能飞翔,德军的大炮夺去更多英国士兵的生命。黑格继续努力向前。又过了两天,大雨继续下着,英军和法军的伤亡人数已经达到6.8万,他最终命令停止进攻,等待天停止下雨,大地变得干燥。

对部队来说,停止战斗并不是解脱。一名英国军官记录下整天躲在从德国人手里夺下的掩体中的经历。“里面只有5英尺(约1.5米)高,可是水就有2英尺(约0.6米)深。令人讨厌的水,水里尽是垃圾,有旧罐头,甚至有人的大便。当炮弹在附近爆炸时,臭味越发散发出来,十分强烈。我们幸运地找到德国人建筑的一个水泥架子,高出地面2英尺(约0.6米)。我们4个军官和其他6个人在水泥架子上过了一夜。根本没有地方躺下,也没有房间可供站立,我们基本上是蹲伏着。碉堡外是一个大炮弹坑,里面都是水,出去的唯一办法就是走一块10英寸(约25厘米)厚的木板。水坑里有一具德国兵的尸体,估计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气候发生变化时,那尸体一会儿浮起来,一会儿又沉下去。炮弹坑里有许多尸体和伤员,伤员哭喊着要求帮助,但是哭喊声渐渐地衰弱下去。”

8月10日,黑格终于等来一次重新发动进攻的机会,进攻目标是占领或驱赶走德国人的轻型炮火。这又是一场有限但代价高昂的胜利。战斗刚结束,黑格又开始策划在8月14日继续进攻。但是,天又下雨了,致使黑格决定先拖延一天,后来又决定拖延两天。当战斗重新开始时,战斗结果又恢复了往昔的样子:伤亡很大,几乎没有战果。黑格坚决不放弃,他有足够的理由不放弃,他给伦敦的承诺也迫使他不能放弃。与过去不同,他决定改变进攻方向。

至此,伊普尔第三次战役的第一阶段结束。在三周半的时间里,黑格的部队前进了2英里(约3公里),这大约就是他原计划中第一天目标的一半。两栖登陆作战还没开始,正等着占领鲁莱斯。随着局势逐渐变得明朗,英军无法占领鲁莱斯,两栖登陆作战部队随后悄悄地解散了。双方都在撤换伤亡过大的部队,德军换了27个师,英军换了14个师。在伦敦,劳合·乔治抱怨道:“血和泥,泥和血。这些人想不出什么更好的。”

进攻的重点从高夫的身上,转移到第二集团军的普卢默身上。普卢默在伊普尔已经有两年了,士兵对他都很忠诚,这是因为他像贝当一样关心士兵的福利,不愿浪费士兵的生命。他的士兵都有较高的士气,渴望战斗。与高夫和黑格不同,普卢默非常注意研究德军的新防御体系。他设计了一种反攻战术,这种新战术很可能来自梅西讷岭战役的经验。黑格批准了他的战术,要求他在3周内准备好。与此同时,黑格被召回伦敦,与劳合·乔治和战争政策委员会开会。会议还是像以前那样令人感到沉闷。黑格坚持不击溃德军不住手。罗伯逊继续支持黑格。会议结束,黑格回到法国,他的权力丝毫没有被削弱。这使得英国首相感到异常不愉快。

此刻,黑格低估了自己的实力。普卢默其实已经找到打破德军防御体系的办法,其关键就是要削弱德军的优势,扩大其弱势。像大多数伟大的作战计划一样,普卢默的作战计划既有一种简洁的优雅,又充分考虑战场的实际情况。首先,普卢默降低了对战果的要求,一般只要求前进不超过1英里(约1.6公里),考虑到当时德军防线的厚度和强度,这个目标还是比较实际的。其次,虽然协约国自1914年开始就谋求突破德军防线,但实际上仅是一种幻想,即使希望前进几英里也是不可能的,原因是德军反攻能力提高了。普卢默及其参谋们总结出一个被别人忽视的作战原则:英国发动进攻的时候要用巧劲,前进的距离要比较小,小到德军懒得发动反击,这样才能逐渐地智取德军的防御体系。把一系列如此的进攻累积在一起,就能迫使德军后撤,从而丧失防御能力,英军的运动战最终能消耗尽德军的兵力,使得德军难以生存。

普卢默将军是个精明的人,从来不靠小聪明取胜。他利用9月的前3周时间集结了大量炮火,其强度甚至超过7月和8月的炮火。英国人有福气,天气帮了大忙,这3周内天气突然停止下雨。经过周密的准备工作,英军安置在前线的大炮每5码(约4.5米)距离就有一门。德国人将遭受5拨炮火轰击,每一拨炮击针对一个杀伤地带,每个地带的深度有200码(约180米)。第一个地带全部是榴霰弹,第二个地带是炸弹,第三个是间接机关枪射击(“间接”指的是机关枪射手,由于看不见目标,于是向天上射击,让子弹从天上落向敌人头上)。最后两个地带多为炸弹炮击。任何一处德军阵地,会依次成为某一种英军炮火轰击地带,英军的炮火就像一阵几分钟变化一次特征的暴风雨一样,覆盖着从前沿阵地向后面半英里远的地域。普卢默的炮兵部队在步兵进攻前,一共炮击350万次。

普卢默的行动有比较好的隐蔽性,早前他占领地势较高的梅西讷岭,德军设置在岭上的观察哨所被消灭,此外,他的部队跟随着高夫的部队的侧翼向前推进也具有一定的隐蔽性。9月20日,他发动进攻,步兵紧跟着“徐进弹幕炮击”前进,那些没有被炮击杀伤,也没有来得及撤退的德国兵没有进行多少抵抗就投降了。进攻部队达到预定目标后,立刻停止前进,匆忙地建筑防御工事。德军的主力此时正在后面等待英军前来袭击。等到德军主力发现英军当天的任务完成不再前进时,此时天色已晚,德军没有时间无法发动有效的反击了。整个战斗既快速又干净,在有限的范围内取得彻底的胜利。不过,德军大炮在英军进攻时猛烈轰击,英军的伤亡也非常大,约有2万人。尽管有如此大的伤亡,但是这次战斗清楚地向双方表明战争游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这场战斗被称为曼因路(Menin Road)之战,战斗结束后,德国人感到害怕,而英军指挥官则得意扬扬。

英军在这次进攻中不仅占领了德军的阵地,而且还占领了一些德军的设施——碉堡和掩体等德军新防御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破坏了德军的防御体系,增加了德军的弱点。普卢默看清了这种情况,迅速在9月26日再次炮击德军阵地,发动步兵进攻,这次战斗被编年史称为保利根伍德战役(Battle of Polygon Wood)。当时的天气很晴朗,数十架英国和法国飞机低空飞行,用机关枪扫射德国守军,并向德军阵地丢下炸弹。在又一次可怕的弹幕轰击之后,步兵在4英里(约6.5公里)宽的战线上按计划只前进了半英里,这使得德军主力只能无助地观望而无法发动反击。德军又丢失一批据点。如果再出现如此战况几次,德军将失去不少的防御阵地。

绝望的德军放弃新的防御体系,重新拾起老的防御战术,安排大量部队组成强大的防线阻止进攻者轻易夺取战果。普卢默再次调整炮火,准备下一次打击。命运似乎对他很照顾:气象学记录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干燥的9月份。

10月3日,一场细雨落下。第二天早晨雨还在下,可是,英军还是冒雨展开,后来被人们称为布鲁克森战役(Battle of Brookseinde)。这一天是德国人的灾难,比9月20日和26日还要惨烈。前线的德国部队只有几天的时间修建临时防御工事,普卢默的弹幕轰击大量屠杀德国部队。由于德国将军们太渴望消灭英国进攻者,把后备部队安置得太靠近前线,因此也没能逃脱普卢默为他们安排的地狱般的炮击。英国部队只前进了700码(约640米)就停止了,这令德国人发狂。在这次战斗中,德军伤亡3万人,英军伤亡2.5万人。如此高伤亡率,英国人感到痛苦,但是德国人无法维持这么大的伤亡。传统战术无法避免类似的伤亡再次发生。

坐镇德军总部的鲁登道夫对来自佛兰德斯的战败感到惊慌,开始想方设法发动进攻,希望从伊普尔吸引走英军的兵力。他想不出什么可能方案。德军此时缺乏足够的兵力,贝当继续在凡尔登发动进攻,其他几个战场的法国部队也恢复了令人信赖的战斗状态。鲁登道夫命令第六集团军切换回新防御体系。这样做至少能使大部分德国部队避开英军的大炮轰击。除此之外,德军毫无伎俩可施,只能希望获得解脱。鲁登道夫在回忆这段时间时说:“西线的战斗变得非常严峻,代价极高,德国部队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严重的局势。我感到压力很大。西线的局势似乎影响我们在其他战场执行既定计划。我们的消耗量是如此之大,引发严重的疑虑,没有人曾预见到这样的局势。”

德国人的解脱从天而降。那场从10月3日开始的小雨,转变为连绵雨,几天后转变为倾盆大雨,大雨不停地下着。佛兰德斯变成一个巨大的浅水湖,每个弹坑和低洼地都装满了水。此时结束第三次伊普尔战役,应该说正是时候,英军将领在10月7日开会时,普卢默和高夫都偏向立刻结束战斗。黑格不予理睬。此时,普卢默的部队已处境不利,如果在来临的冬天中不付出异常的艰辛,根本不可能守住它。一种解决方案是撤退回地势较高、较干燥的地带,这个方案对黑格极为不利,黑格为获得目前的战果付出极大的代价,劳合·乔治肯定会做出反应。黑格宣布,唯一可接受的解决方案就是继续推进,占领帕斯尚尔岭(Passchendaele Ridge),这是一条像蛇一样弯曲的山岭,梅西讷岭是其一部分。事实上,所有的英国部队都处于破破烂烂的状态,来自英联邦的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的部队将发挥主要作用。

帕斯尚尔战役的第一次进攻于10月9日展开,地点是在激情谷,天下着雨,作战条件困难得难以展开战斗。水淹没了地面上几乎所有的东西,水的下面是泥,泥深得不见底。几乎找不到落脚点,难以移动大炮,安置好的大炮也发生晃动,人行走困难。大型炮被淹没看不见踪影。轻型铁轨也被淹没。运输炮弹的唯一办法是用骡子运送包裹,但是许多骡子被淹死了。大炮轰击后,炮弹不爆炸就消失,因为烂泥太软而无法触发导火索。不知何故,位于中路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部队取得进展,但是,原先只受到一个方向的机关枪射击,而他们的新位置暴露在三个方向的机关枪射击之下。最后,他们挣扎着退回了出发点。伤员无法带回,都淹没在烂泥中了。

一名在战场上负责侦察的澳大利亚军官说:“斜坡上布满了死尸,有德国人的,也有我们的。我钻进一个碉堡,发现大量死尸。出来后,我又小心进入下一个碉堡,发现有50个来自曼彻斯特的英国兵还活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受损如此严重的部队,士气非常低落。他们在碉堡后面蜷缩着,处于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之中。德国人一整天都在射杀他们,已经有57人被杀,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堆放在一起。伤员很多,没人照顾,极度虚弱,他们呻吟着,抱怨着……有的伤员已经待在那里四天了。”那军官继续侦察,他发现另一掩体,里面有“24个伤员,2具德国兵尸体,外面有6具德国兵尸体,尸体处于不同程度的腐败。恶臭难忍……天亮了,我的周围20码(约18米)内有40具死尸,整个峡谷里到处都是死尸”。

加拿大人被挑选为主攻,这支部队的指挥官阿瑟·柯里(Arthur Currie)有顾虑。他预测占领帕斯尚尔将给他带来1.6万人的损失,但他并没有拒绝执行命令。他率领部队在10月26日发动进攻,遭受惨重伤亡,但也造成德军同等严重的伤亡。他的进攻在还没有攻下帕斯尚尔岭的情况下被迫停止了。加拿大部队4天后再次发动进攻,结果一样。除了其他的磨难外,士兵们在帕斯尚尔战役中缺少饮用水。运水和运炮弹一样困难,四处都是沼泽,沼泽布满了废物和死尸,有人的,也有动物的。

欧洲另一战场此时正燃烧着烈火,意大利前线的流血规模自1915年开战以来,突然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意大利军队的总司令路易吉·卡多尔纳又发动了两次伊松佐战役,一次在5月,另一次在8月,他在这两次战役中损失了28万人。奥地利军队在两次战役中也遭受了骇人听闻的损失。双方都在寻找同盟的帮助。凶暴的卡多尔纳,简直就是穿着制服的野兽,他虔诚执行一种残忍的惩罚制度,对那些战果令他不满意的部队,每10个人中,他要枪杀1个。此时,他害怕俄国崩溃后奥匈军队可以全力对付意大利,于是向英国和法国求援。但是,英法除了继续输送炮火外,不愿派兵增援。奥匈帝国年轻的皇帝卡尔在听到他的参谋(此时康拉德已经被降级)说奥地利人难以抵御卡多尔纳的进攻后,向鲁登道夫求救。被拒绝后,他转而向德皇威廉求救,德皇威廉答应干预。德军派遣了一名将军前去意大利前线进行评估,评估报告说奥地利人确实处于能力的极限状态,于是鲁登道夫在犹豫之后还是创建了德国第十四集团军,这支军队的士兵、大炮、飞机都来自波罗的海诸国、罗马尼亚、阿尔萨斯、洛林。他让老将奥托·冯·比洛做这支军队的司令官,军队向南运动,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把意大利的局势稳定住。

这个决策的结果就是卡波雷托战役(Battle of Caporetto),也就是第12次伊松佐战役,德奥联军于10月24日向意大利军队发动进攻,很快发展成为一次意义深远的胜利。德奥联军共有兵力33个师,迎战对面的41个意大利师,在第一天中向前推进了10英里(约16公里),意大利军队后撤,卡多尔纳企图重组进攻,但后撤很快演变成慌张地逃跑,数十万意大利军队投降。比洛命令部队进攻时不要超过塔利亚门托河(Tagliamento River),这条河在伊松佐河的西面,向南流入亚得里亚海。但是,比洛的部队很快达到预定目标,继续追击敌人。罗马政府垮台,卡多尔纳被解雇,意大利军队不断逃窜,直到皮亚韦河(Piave River)边才止步,此时他们已经离塔利亚门托河20英里(约32公里)远,意军停下脚步在那里构筑新的防御线。有两个条件对意大利人有利,一是德国人因疲惫而停止追击,二是冬天的降雨到了。比洛在70天内前进了80英里(约130公里),把南部前线缩短了200英里(约320公里),这是极为关键的战果。意大利军队在向皮亚韦河撤退中,伤亡了总共有32万人,包括26.5万俘虏,为了防守皮亚韦河,意大利军队又损失14万人。从战术角度看,卡波雷托战役是一次非常壮观的胜利,南部前线的战争似乎因此而结束。但是,战争实际上还在继续。这次战役引发罗马政府和意大利军队进行大改组,更有能力的领袖上台。粗暴虐待士兵破坏意大利军队士气的行为被中止了。重组后的意大利军队继续威胁同盟国。

直到11月6日,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加拿大部队才基本上把德国人赶出帕斯尚尔岭,战斗如同噩梦似的难以忍受,黑格随后宣布胜利。正如柯里预测的那样,加拿大部队伤亡了1.6万人。最后的进攻4天后展开,加拿大人巩固了自己的阵地,第三次伊普尔战役结束。在3个月余1周的时间里,协约国军队前进了4.5英里(约7公里),占领了一些阵地,黑格称之为对1918年的战争能起到极好作用的起点,但是另一些较冷静的将军认为这些阵地毫无价值。英国、加拿大、新西兰、法国大约一共伤亡了25万人,德国的伤亡情况类似。德军投入了118个师,许多师都消耗光了。英军此时比德军拥有更多兵力,投入了43个师,法国投入了6个师。这次战役使双方都感到筋疲力尽,英国远征军的受损状况几乎与法军在舍曼代达姆战役结束时的状况一样。

然而,黑格并不满意。11月20日,他在阿拉斯老战场附近的康布雷发动进攻。他派出19个师的兵力和大量坦克,进攻目标是兴登堡战线上一段防守较弱的地段。与卡波雷托战役类似,进攻者在开始时取得巨大胜利,但是与卡波雷托战役不同的是战役的结局,英军的初始胜利寿命很短,德军很快将战局翻转。英军在初始进攻中投入216辆新式马克四型坦克,71辆坦克中途出现机械故障,65辆被敌人炮火击毁,43辆沉没。然后,有几辆像公牛一样冲破德军防线,吓得德军士兵逃跑了。但是,黑格把康布雷之战看作展示之战,是一次年终前的士气强化注射行动。黑格没有计划后续动作,他在初步胜利后也没有命令做任何后续动作。向前推进了的英军发现三面受敌,这几乎成了形成较窄突破口后的祸源。德军的20个师在11月30日发动反攻,把失地夺了回去。

一名参加了康布雷战役的德军中尉留下了他与同志们如何对付黑格坦克的记录。“当坦克突破第一道防线时,我们以为我们不得不向柏林撤退了。”他写道,“我记得一辆叫土狼的坦克,前进了很远的距离,突然在离我的小防空洞1000码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部队里的男孩子发现将手榴弹投入坦克顶部的孔道能阻止坦克前进。这个消息传开后,男孩子们意识到坦克有盲点,坦克的机关枪无法扫射到坦克周围所有的地方,这些盲点对摧毁坦克非常关键。

“我感到震惊,并且为坦克里面的家伙感到遗憾,因为他们无路可逃。一旦有人占据坦克的顶端,坦克必死无疑,可怜的家伙不能逃脱。坦克的燃料开始燃烧,一个半小时或两小时后,在我们的前后只能看见烧完的坦克。跟着坦克进攻的步兵还是需要面对机关枪的扫射。坦克进攻时,英军的炮火需要停止,而我们的机关枪还能充分射击,这能产生很好的防御效果。

“后来,进攻停滞下来,我等待几个团的骑兵横扫过来,把我们赶回柏林。但是,这没有出现,我们感到惊奇。当有新的部队上来,齐心协力守住被坦克攻破的地段时,情况平静下来,我们重新组织起来,此后,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坦克攻破德军防线的切入点。几天后,我们进行反攻。第一天没有成功,第二天也没有成功,到第三天时才终于成功了。”

这又是一次毫无战果的英军进攻。然而,这次进攻并非没有意义。双方的将军们看到了新坦克,如果使用合适,还是有可能产生非常不同的结果的,康布雷战役预示着未来的战争。

这也是1917年的结束。在西线,有22.6万英国人丧命,13.6万法国人丧命,12.1万德国人丧命。僵局仍然在继续着。

阿拉斯战役、尼韦勒进攻、第三次伊普尔战役、康布雷战役使得法军和英军失去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里发动大规模进攻的能力。

同时,英军和法军摧毁了德国人对他们的新防御体系的信心。

这两个现实情况将影响到来年的战局。搏斗将持续到战争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