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李明强怔怔地站着,屈着双膝,不知所措地举起了双手。
李明强送走了王副参谋长,想着自己的婚姻大事终于有了眉目,心里像灌了蜜似的,嘴角那种讽刺意味的笑没有了,鼻子眼睛都是笑的。他一边笑一边到窗前伺弄那盆喇叭花。这盆花被李明强命名为公司的教育花,他曾对公司全体员工说,有一首诗写得好,“劝君莫做喇叭花,日日夜夜吹喇叭,一生未结半粒籽,花开花落谁念它”,我养这盆花,就是要提醒我自己,脚踏实地地为党、国家和人民做一点儿实事儿。
李明强一边用方脚刀松花盆里的土,一边想着王红霞的音容笑貌。王红霞既有英国女人的优雅,也有澳大利亚女人的率真,更有美国女人的奔放,有着一般女人没有的迷人的独特魅力。李明强想着军校时她留着与当时多数青年女子一模一样的运动头,展现着其他女子没有的俊俏、英武、自信和潇洒。又想到她到陆军总院时,身着一袭黑的蝙蝠衫、紧身裤,留着一头长长的披肩发,还是展现着其他女子没有的俊俏、英武、自信和潇洒。让自信留披肩发最体现个性的田聪颖都自愧不如,赌气剪了个“幸子头”。王红霞就是有气质,既有女人的娇柔之美,又有军人的英武之气。王红霞的一颦一笑常常清晰地浮现在李明强的眼前,而卫和平的相貌在李明强的回忆中始终是模糊不清的。李明强在去机场送卫和平出国的路上,就领悟出了她爱卫和平的真正原因,那就是卫和平写给他的12个字——我要的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卫和平少女时代对李明强一句激励的话,竟成了李明强突破万难的座右铭,是他念念不忘痴心爱恋卫和平的真正动因。那天,卫和平在机场讲她为什么要选择陈晓伟时,李明强想把他为什么爱卫和平的原因也说了,又怕伤了卫和平的自尊,所以,他只是用嘴角笑了笑,讪讪地说他也认为他们两人结合不合适。现在,李明强又清楚地悟出了,他真正喜欢的是王红霞。
李明强想着,突然看到了楼下走动的贵珍,充满喜悦的心中,又蒙上一层阴影。就让秘书小张去叫武险峰。
武险峰走进李明强的办公室,毕恭毕敬地问:“李总,有事儿找我?”
“来来来,坐,坐,别给我穷正经了?”李明强笑着屈起双腿欠欠身子指着旁边的沙发说。
“你就是老总吗?”武险峰依旧一本正经地说。
“你恶心谁呀你?我说过,这公司是我的也是你的,进了我这屋,我就是大哥,什么李总老总的。”李明强假装生气的样子对武险峰说,“以后,少给我来这一套。”
“水大漫不过船,你成就了我,我也得有点儿规矩不是!”武险峰坐在沙发上笑着说。
“规矩?那是场面上的事儿,关起门儿咱是兄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李明强习惯性地左手握拳在空中一挥。这是他抓紧一切机会锻练左手的结果。现在,他左手的手指已经活动自如,只是肌键还粘连着,拳头还握不紧,正像总院理疗科那小个子女军医说的,手腕抬起没问题,就是弯不下去。
“这一点儿,我时刻都不会忘记!”武险峰认真地说,接着他问,“李总,您找我什么事儿?”
“看,又来了,我咋听你叫李总就那么别扭呢!你现在把我按摩得舒舒服服,我叫你来聊聊天儿就不行吗?”李明强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武险峰一眼,接着说,“好,我先跟你谈点儿正事儿。你说,我加倍偿还我们大队给公司的垫资,他们不要。可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呀。”
“你真想报答部队?”武险峰盯着李明强说。
“废话,要不是部队,还有咱们的今天?!”李明强又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武险峰一眼,不高兴地说。
“你也得等我把话说完了。”武险峰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真想报答部队,那还不好说,咱们开的是文化公司,有那么多文体活动器材,那么多书,拉几车送去不就是了,他们肯定高兴。你那么直不棱登地去把提包往人家桌子上一放,一堆钱,连个仪式也没有,什么手续也不要,谁敢接呀!”
“哎呀,兄弟,你真是好兄弟,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儿呢!好,还是好哥们儿讲真话!”李明强又习惯性地握着左拳一挥说,“就这么定了,你去办,一个连队给配一个图书室。文体活动器材嘛,你就看着办吧,别怕花钱,保证质量,不能给我凑数!”
“你也太小看我了。”武险峰笑着说。
“我可没有小看你啊,我是高看你了!”李明强盯着武险峰,赖不拉叽地笑着说,“我还想高攀你呢!”
“什么意思?”武险峰惊异地盯着李明强,瞪大眼睛问。
李明强屈着膝,笑着凑过去,坐在武险峰旁边的沙发上,盯着武险峰问:“愿不愿意做我的妹夫?”
“你妹夫?”武险峰把身子往旁边一闪,盯着李明强问,“你又从哪里弄来个妹妹呀?”
“我哪有妹妹,我说的是贵珍。”李明强一本正经地说。
“李明强,朋友之妻不可欺,贵珍可是咱牺牲战友的老婆啊!”武险峰“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李明强说。
“你懂个屁!”李明强也站了起来,瞪着武险峰说,“贵珍还是个大姑娘哩,她是抱着肖明的遗像结的婚!”
“真的?”武险峰的眼睛又瞪圆了。他一进公司,李明强就给他封了个项目部经理助理,接着又挨着部门地换,哪个部门也没待住,别人认为他是个摆设,一个一条腿的人,像那四位老人,只不过是李明强收容的对象而已,又碍于他是经理助理的面子,对他敬而远之。而他自己又是个要强的人,总想干出个样子,闷着头子干工作,根本没心思找人闲谈。等他当上了总经理助理,人们知道了他是李明强真正的铁杆儿,更是敬畏三分。所以,很少有人跟他闲聊,他根本没有听说过贵珍抱着肖明遗像结婚的故事。
“可不是真的咋的!”李明强拉武险峰坐下,笑着问,“怎么样?同意吗?”
武险峰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地摇摇头。
“怎么了?人家哪一点儿配不上你?不就是黑点儿嘛,你还是一条腿儿呢!”李明强看被武险峰拒绝了,着急地说。
“你还是拐子呢,怎么你不要她?”武险峰听李明强揭他的短,气得反问道。
“我要能要我早要了!”李明强气得握着左拳一挥,像似要打武险峰似的。武险峰本能地向旁边闪了闪,喃喃地问:“为什么?”
“哪有哥哥娶妹妹的?”
“她又不是你亲妹妹!”
“我不是认给肖明的父母了吗!”
“那不更好了,亲上加亲呀。”武险峰这时学着李明强的样子,赖不拉叽地说。
“你呀你。”李明强指着武险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紧皱着眉头说,“好,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有了。”
“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自己也定不下来。”李明强若有所思地说,因为他既考虑现在躲着他的田聪颖,又考虑以身相许他的杨玉萍,还考虑紧追不放他的王红霞。这些天他一直在想,王红霞没有他照样能找到一个爱她的人,杨玉萍没有他照样跟张根过日子,而田聪颖没有他,恐怕要单身过一辈子,即便是再婚,那生活也可能很难用“幸福”来形容。在他的心中刚刚把爱情的砝码倾斜到田聪颖那边,王副参谋长就出现在眼前。
“怎么回事儿?”
“我现在已经定下来了。”李明强又一次把左拳头挥了挥说。
“谁?干什么的?”
“她叫王红霞,石家庄陆军学院的教,教员。”李明强本想说“教授”,话到嘴边情不自禁地改成了教员。
“不是总院那个田医生呀?”
“不是。我现在想通了,爱情不是怜悯!”李明强又将左拳挥了挥说。
“我不信!”武险峰盯着李明强说。
李明强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武险峰一眼,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写有“李明强亲启”,落款为石家庄陆军学院的信往桌子上一放说:“这是她给我的信,刚才我送走的就是他父亲。对了,顺便告诉你,我这未来的老泰山,明天就来上班儿。我这里地方大,就叫人在那里放张桌子让他用吧。”
“怎么能让他在你这里……”
“我早想过了,放哪里都不合适,就这儿。”李明强打断武险峰的话说,“况且,我和他在一起,还能从他身上学不少东西呢。你想想,在部队能混个将军,不是闹着玩的,都是人精啊!”
“好,我这就去安排。”武险峰说着转身要走。
“哎——我说的正事儿还没完呢,你到底愿意不愿意,说句痛快话!”
“你没问人家愿意不愿意,万一人家要为肖明守终身呢!”
“守你个头,我能看着让她独身一辈子吗?!”李明强冲武险峰瞪起了虎目。
“那、那,你看着办吧!”武险峰喃喃地说。
“那就是同意了!”
“拟同意,呈李总批示。”武险峰笑着说出了他自己经常在文件上的批语。
“好呀,你这个独腿儿!”
“你这个拐子!”武险峰说完,拖着假肢快步走出了李明强的办公室。
李明强看着武险峰走路那姿态与正常人没啥两样,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是假肢,就挥起左拳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左腿上,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恨恨地说:“我就不信,我练不直它!”然后冲门外喊,“小张,弄点儿热水来。”
秘书小张走进屋说:“两个暖瓶都满着呢!”
“我要泡脚。”李明强淡淡地说。
小张从李明强的写字台下取出一个大深盆,打上小半盆凉水端回来,又把那两个暖水瓶提到李明强身边,刚要往盆里倒热水,李明强说:“我自己来吧。”
“第一次我知道倒多少。”小张笑了笑,把暖水瓶里的热水向盆里倒了些,依旧笑着说,“李总,好了。”
李明强脱了鞋袜,把脚放进盆里,水温正好。自从田聪颖那夜为李明强泡过脚后,李明强还真是坚持每天泡脚,腿好不容易好了许多,卫和平结婚那天躺在地板上睡一下午,又受凉痉挛,比先前严重了。因此,他到了公司也坚持泡脚,有时一天泡两三次。他一边泡脚一边办公,看材料、写东西、谈事情,一点儿不耽误。公司员工开玩笑说,李总每天洗脚比洗脸还勤。
武险峰带人抬着写字台搬着椅子来到李明强的办公室,按李明强说的位置放好,问:“李总,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挺好的。”李明强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说。现在,他是越看武险峰越喜欢,不仅能妥善处理公司里的多数事务,而且还答应下了和贵珍的婚事,让李明强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那,你们忙你们的事儿去吧。”武险峰对干活的三个员工说完,又毕恭毕敬地对李明强说:“李总,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说,你给我客气什么?”李明强笑着指着沙发说,“坐,慢慢说。”
“不了。”武险峰站在原地,依旧毕恭毕敬地说,“我想,您一定有考虑了,就是明天王副参谋长来,总得给人家在公司里封个头衔吧。”
“对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李明强用左手拍了拍脑袋,然后“哈哈”大笑说,“还是有助理好啊,要不,老头子来了,我怎么给大伙儿介绍呢?”
“我想,他跟您一个办公室,叫他老总也不合适,叫他董事长,我们没有董事会。我想,就给他封个顾问吧。”
“好,好主意,就是顾问,王顾问。”李明强笑着对武险峰说,“看来,你这个助理该当老总了。”
“我可没这个野心。”武险峰瞥了李明强一眼说,“我只是以公司为家罢了。”
“你必须得接我这个老总。”李明强把左拳挥了挥说,“你真提醒了我。我们现在的势头这么好,就要扩大规模,成立董事会,我当董事长,你不当总经理,难道让我到外边聘请去?”
“我觉得我们维持住现在的现状就很好,我们公司不敢说别的,比他们国有企事业单位的待遇都好。”
“好什么?”李明强打断了武险峰的话,阴着脸说,“这就满足了?人家有房子,你有吗?我们要发展,争取给每个员工挣一套房子。”李明强又一次把左拳挥了挥。
“你倒真有野心,就咱们这么经营,等到猴年马月了。”
“容易,我们上新项目,搞电影、电视剧。”李明强说着弯下腰,提起暖水瓶,打开盖,向盆里续了点儿热水,然后抬起头说,“就说我这泡脚吧,就不能发明一个保温的,凉了还能加热。我们再上点儿高科技的东西,通过泡脚,我想到了这方面,再搞发明创造。”李明强说着又挥了挥左手。
“好吧,我坚持支持你的革命行动。”武险峰笑着说。
“好,等明天我们的顾问来了,咱们三个好好聊聊。这老头可是个宝啊,不能说通天,他那关系网顶咱公司业务员跑好几年的了!”
就这样,王副参谋长成了老墨文化公司的顾问。
这天下午,李明强拿着一沓手稿走到王副参谋长的办公桌前,轻轻地叫了一声:“首长。”
“啊。”王副参谋长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明强说,“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应该改口。一、在这个公司里,你是经理,我是员工。二、我已经退休,就不是什么首长了。三、咱这门儿亲事定下了,按你们家的风俗,你该管我叫爸爸。”
“是,首长。”李明强点着头笑着应和道。
“嗯——”王副参谋长直盯着李明强的眼睛。
“不好改,不好改,我改,慢慢改。”李明强的头点得如鸡啄米,那笑也更虔诚了。
“总经理,外面有一位女同志找您,说是你表妹。”秘书小张走进屋对李明强说。
“让她进来。”李明强对小张说完,附在王副参谋长耳边说:“您女儿来了。”
“这么快?好,我躲起来。”王副参谋长拿着桌子上的手稿,像小孩子似的乐颠颠地跑进里屋。
“明强——”
“杨玉萍。”李明强惊得张大了嘴巴。
杨玉萍一下子扑到李明强的怀里,流着泪,喃喃地说:“我离婚了。”
李明强怔怔地站着,屈着双膝,不知所措地举起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