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德国的征服
战争打到了德国本土。
希特勒还没有来得及从七月二十日炸弹案的震动中恢复过来,便又面临着法国和比利时的丢失及东战场的巨大攻势。敌军以压倒优势兵力从四面八方向帝国进逼。
从一九四四年六月十日开始的俄国夏季攻势,节节胜利,到八月中旬,红军打到了东普鲁士边境,在波罗的海地区包围了德国五十个师,深入到芬兰的维堡,消灭了中央集团军,而且在六个星期内在这条战线上推进了四百英里,到达维斯杜拉河与华沙隔河相望。同时,在南线从八月二十日开始发动新攻势,月底就占领了罗马尼亚和供给德军天然汽油唯一重要来源的普洛那什特油田。八月二十六日,保加利亚正式退出战争,德军开始从该国仓皇撤退。九月间,芬兰也退出战争,并向拒绝撤离其领土的德军开火。
在西线,法国迅速解放了。在新近成立的美国第三军团司令巴顿将军身上,美国人找到了一位坦克将军,与在非洲的隆美尔一样骁勇善战。七月三十日他攻克了阿夫朗舍之后,即让布里塔尼自生自灭,而开始向在诺曼第一线的德军进行大包抄,向东南推进到卢瓦尔河畔的奥尔良,然后转师向东推进到巴黎南面的塞纳-马恩省河。八月二十三日盟军抵达巴黎东南方和西北方的塞纳-马恩省河,两天以后,雅克·勒克莱克将军所率的法国第二装甲师和美国第四步兵师就攻进了巴黎。被德国占领了四年之久有法兰西荣誉之称的这一伟大城市解放了。人们发现法国抵抗运动部队已经基本上控制了巴黎,还发现塞纳-马恩省河上的桥梁——其中有许多都是艺术品——均未遭受破坏。在法国的德军残余部队现在正在全线撤退之中。在北非战胜隆美尔的蒙哥马利,于九月一日晋升为元帅,率领加拿大第一军团和英国第二军团在四天内挺进二百英里,从塞纳-马恩省河下游通过有历史意义的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和一九四○年的战场进入比利时。九月三日攻陷布鲁塞尔,次日又攻克安特卫普。盟军进展神速,德军甚至来不及破坏安特卫普的港口设备。这对盟军说来是一件大喜事,因为该港障碍一旦扫清之后,即可成为英美军队的一个主要供应基地。
在英加军队的南面,古特尼·H·霍季斯将军率领的美国第一军团以同样速度攻入比利时的东南方,到达一九四○年五月德军致命的突破从那里开始的缨斯河,攻占纳缪尔和列日的堡垒,使得德军没有时间进行防守。在第一军的南面,巴顿的第三军团攻占了凡尔登,包围梅茨,进抵摩泽尔河,并在贝耳福尔山峡与法美第七军团会师;该军团在亚历山大·派契将军指挥下于八月十五日在法国南部海岸一带登陆,迅速挺进到罗尼河流域。
到八月底,西线德军已损失五十万人,其中半数是被俘的;并且损失了几乎全部的坦克、重炮和载重汽车。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保卫祖国了。曾经大肆吹嘘过的齐格菲防线实际上已无人防守,也没有武器防守。西线绝大多数德军将领都认为大势已去。斯派达尔说:「地面部队已经不再存在了,更不要说空军。」于九月四日重新被任命为西线总司令的伦斯德在战后对盟军提审人员说:「就我个人来说,战争在九月间就结束了。」
但对阿道夫·希特勒来说,却不是如此。八月三十一日,他在大本营对一些将军们训话,试图给他们灌输铁的意志并鼓舞士气。
我们在必要时将在莱因河上作战。这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要战斗下去,正如腓德烈大王所说,要一直打到那些该死的敌人之中有一个精疲力竭不能再战为止。我们要作战到底,一直打到赢得在今后五十-一百年内能够保障德国民族生命安全的一个和平局面为止,这个和平局面,首先不能像一九一八年那样再一次地沾污我们的荣誉——我活着就是为了领导这一战斗,因为我知道,如果在这一战斗的背后没有铁的意志,这场战斗是不能胜利的。
希特勒在严厉批评陆军参谋总部缺乏铁的意志之后,对他的将军们透露了他坚信前途有望的一些理由。
盟军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的时候,他们决裂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历史上所有的联盟迟早都是要垮台的。不管怎样艰难,唯一的办法是等待恰当的时机。
戈培尔受命组织「总动员」的工作。新被任命为补充军司令的希姆莱,动手建立二十五个人民步兵师以防守西线。在纳粹德国,关于「总体战」的计划和言论尽管很多,但是国家的资源却远远没有全部利用起来。由于希特勒的坚持,在整个战争时期日用品的生产仍然维持着庞大的数字,这显然是为了保持民心和士气。而且他仍然迟迟未实行战前制定的动员妇女进工厂工作的计划。一九四三年三月,当斯佩尔打算要妇女进工厂时,他说:「牺牲我们最珍贵的理想,这个代价太高了!」纳粹思想认为德国妇女应该呆在家里,而不是在工厂里,因而她们就一直呆在家里。在战争的头四年,当英国有二百二十五万妇女从事战时生产的时候,德国只有十八.二万妇女干着同样的工作。德国在和平时期有一百五十万人当家庭佣工,战时还始终保持这一数字。
现在敌人已经打到大门口,纳粹首脑们慌起来了。
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孩子和五十岁到六十岁的男子都应召入伍。在大学、中学、机关和工厂里到处搜寻入伍者。
一九四四年九月到十月有五十万人参加了陆军,但是没有规定要妇女进机关、工厂去替代这些入伍者。军备和战时生产部部长艾伯特·斯佩尔向希特勒抗议说,技术工人的应征入伍严重影响到军火生产。
自从拿破仑时代以来,德国士兵就从来没有需要去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那时以后的普鲁士的和德国的战争都是在别国领土上进行的,受到破坏的也是别国的领土。现在军队已陷入困境,因此对他们进行了大张旗鼓的激励士气的工作。
西线战场的士兵们!
——我希望你们保卫德国的神圣领土——坚持到底!——
元首万岁!
陆军元帅
冯·伦斯德
集团军的士兵们!
——只要我们一息尚存,决不放弃德国一寸土地——任何人不战而退,都是民族的叛徒——士兵们!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妻室儿女的生命系此一战!
我们的元首和我们的亲人对他们的士兵是有信心的!——
我们的德国和亲爱的元首万岁!
陆军元帅
莫德尔
虽然如此,可是由于大势已去,逃兵的数目一天比一天多。希姆莱为了防止逃亡,采取了严厉措施,九月十日他下了一道命令。
某些不可靠的分子似乎相信,只要他们向敌人投降,战争对他们来说就结束了——每一个逃兵——都将受到应得的惩罚。而且他的可耻的行为会给他的家属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他们统统要被枪毙。
第十八步兵师的霍夫曼一舒恩福恩上校对部下说:
我们队伍里的叛徒逃到敌人那边去了——这些杂种泄露了重要军事秘密——骗人的犹太造谣者用小册子来哄骗你们,想要把你们都变成杂种!让这些犹太人放毒吧!——至于那些忘掉荣誉的可耻叛徒,他们的家庭必须为他们的叛国行为抵罪。
九月间,发生了一件使德国将军大惑不解的、他们称之为「奇迹」的事情。在斯派达尔看来,这是「一九一四年法国的『马恩河奇迹』在德国的变相重演。盟军的猛烈进攻突然沉寂下来」。
盟军的司令官,上自艾森豪威尔将军开始,一直到今天还在争论为什么当时进攻会沉寂下来;而对德国的将领们来说,这是完全不可理解的。到九月的第二周,美军已经进到亚琛前面和摩泽尔河上的德国边境。德国已暴露在盟军面前。蒙哥马利在九月初已经催促艾森豪威尔把他的全部供应和储备物资交给英加军队、美国的第九军团和第一军团,以便在他的指挥下在北方发起猛烈攻势,急速插进鲁尔区,夺取德国的主要兵工厂,打开通往柏林的道路并结束战争。艾森豪威尔拒绝了这一建议。他要求在一条「宽阔的战线上」向莱因河推进。
但是他的军队进展太快,供应不上。每一吨汽油和军火必须要从诺曼底海滩上运进来,或者从瑟堡的唯一的港口运进来,再由汽车运三四百英里才能到达前线。九月的第二周,艾森豪威尔的军队便因缺乏供应停足不前。同时又碰到出乎意料的德军的抵抗。伦斯德在两处重要据点集中了他能调动的兵力,因此在九月中旬能够至少暂时阻止了巴顿第三军团在摩泽尔河的前进,霍季斯第一军团在亚琛前面的前进。
在蒙哥马利催促下,艾森豪威尔同意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夺取阿纳姆附近下莱因河畔的桥头堡,从而取得从北面包抄齐格菲防线的阵地。这一计划和原来蒙哥马利挺进鲁尔区直捣柏林的意图相差很远,但它也可以提供一个战略基地,以备日后之用。这一进攻是九月十七日开始的,第一步行动是把从英国基地起飞的两个美国空降师和一个英国空降师大批空投下来。但是由于气候不佳,由于空降部队恰恰降落在他们事先没弄清楚的两个党卫队装甲师之间,再加上没有充足的陆军从南面接应,进攻因此失败了。经过十天猛烈的战斗之后,盟军撤出阿纳姆。降落在这一城市附近的英国第一空降师约九千人,只剩下二千一百六十三人。在艾森豪威尔看来,这次挫折「充分证明更加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
可是他仍然没有料到,在那年冬天圣诞节到来之前,德军力量已经充分恢复,可以在西线发动一次令人猛吃一惊的袭击了。
一 希特勒垂死的孤注一掷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晚上,一群西线战场上的德国高级指挥官被召到伦斯德的总部去,他们被搜取了腰间佩带的武器和手里的公文包,然后被装进一个大汽车里,在没有亮光的乡野雪地里开了半个钟头,目的是弄得他们晕头转向,最后停在一个很深的地下室通道前,原来这是希特勒在法兰克福附近泽根堡的大本营。在那儿这些人第一次知道了少数最高参谋官和指挥官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的事:元首准备在四天内在西线发动一次强大的反攻。自从九月中旬艾森豪威尔的军队在莱因河以西德军前线受阻以来,希特勒的脑子里就盘算着反攻的念头。虽然美军第九、第一和第三军团在十月间就曾试图再度发起攻势,如艾森豪威尔所说,要「猛扑」莱因河,但是遇到阻碍,进展缓慢。
十月二十四日在一场苦战之后,一度是查理曼大帝的帝国古都亚琛向盟军投降了,这是盟军占领的第一个德国城市,但是美军还是不能突破,攻到莱因河的防线。不过,在整个战线上,美军以及在北方的英军和加拿大军正以消耗战拖住越打越弱的德军。希特勒意识到继续这样保持守势只不过是拖延末日的到来。他那发热的脑子里涌现出一个大胆设想的计划:夺回主动权,发动攻势,切断美军第三和第一军团,深入安特卫普,夺取艾森豪威尔的主要供应基地,压迫英加军队沿比利时和荷兰边境撤退。他认为这一攻势不但会使英美联军遭受惨败,从而使德国西部边疆不再感受威胁,而且使他能转过来对付俄国军队。俄国军队虽然在巴尔干半岛方面仍在前进,但从十月以来已在波兰和东普鲁士的维斯杜拉河上受阻了。这一攻势还会很快地打通阿登森林,一九四○年德军的大突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而且德国情报人员知道这里只有四个很弱的美军步兵师防守着。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希特勒认为这个计划一定会使盟军措手不及,在他们有机会整顿以前击溃他们。但是有一个弱点。德军不但比一九四○年时削弱了,尤其是空军力量,而且它碰到的对手是一个资源雄厚得多、装备好得多的敌人。德国将军们赶紧提醒元首注意这种情况。
伦斯德后来说:「当我在十一月初得悉这一计划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希特勒根本没有和我商量过——很显然,要执行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现有的兵力实在太少了。」伦斯德和莫德尔知道同希特勒争论是毫无用处的,他们决定提出一个替代的计划,他们希望这个计划一方面能满足希特勒坚持发动进攻的愿望,一方面能把进攻局限于除去美军在亚琛的突出地带。然而,这位德军西线总司令对于改变元首意图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甚至不愿参加十二月二日在柏林举行的军事会议,而派他的参谋长勃鲁门特里特去。但是参加会议的勃鲁门特里特、莫德尔陆军元帅、哈索·冯·曼特菲尔将军和党卫队赛普·狄特里希将军(后两人将指挥两支担任突破任务的装甲大军)都不能改变希特勒的决定。深秋以来希特勒就为他的最后的孤注一掷到处搜罗残兵余卒。
十一月间,他居然拼凑了近一千五百辆新的或改装的坦克和重炮,十二月又再拼凑了一千辆。他还征调了二十八个师,包括九个装甲师,供突破阿登森林之用;此外还有六个师,准备在主要攻势发动之后进攻阿尔萨斯之用。戈林还答应凑三千架战斗机。
这是一支相当可观的力量,虽然远比不上一九四○年伦斯德在同一战场上所使用的兵力。但是要拼凑这样一支兵力,意味着取消对东线德军的增援,东线的德军司令官们认为这种增援是击退俄国准备在一月发动的冬季攻势所必不可少的。当负责东线战场的参谋总长古德里安表示异议时,希特勒痛斥了他一顿。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我已经在战场上指挥了五年德国陆军,在这一时期中我所获得的实际经验,参谋总部无论谁想比也比不了。我曾研究过克劳塞维兹和毛奇,而且把所有施利芬的文件都念过。我比你清楚得多!
当古德里安抗议说,俄国准备以压倒优势的兵力进攻并且列举了苏军兵力的数字后,希特勒大声说道:「这是自成吉思汗以来最大的虚张声势!这些胡话是谁说起来的?」
十二月十二日晚上,被搜去公文包和武器的将军们聚集在泽根堡元首大本营,他们发现这位纳粹统帅,正如曼特菲尔后来回忆时所说:「背已驼了,面色苍白,有些浮肿。他弯着腰坐在椅子上,两手发颤,尽力隐藏那只随时要发抖的左臂。他是个病人——走路时一条腿拖在后面。」
然而希特勒的精神却仍然同从前一样高涨。将军们原以为最高统帅会给他们讲一讲反攻的全面军事形势,而他却给他们谈了一通政治和历史的大道理。
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像我们敌人那样的联盟,成分那样复杂,而各自的目的又那样分歧——一方面是极端的资本主义国家;另一方面是极端的马克思主义国家。一方面是垂死的帝国,英国;另一方面是一心想取而代之的原来殖民地美国——
联盟中的每一个伙伴在参加时都抱有各自的政治野心——美国企图继承英国的衣钵;俄国想要取得巴尔干——英国打算保住它在——地中海的地盘——眼前这些国家就在争吵不休。谁能够像蜘蛛那样坐在网中央,注意形势的发展,他就可以观察到这些国家间越来越加深的矛盾。如果我们发动几次攻击,这个靠人为力量撑住的共同战线随时随地可能霹雳一声突然垮台——只要我们德国能保持不松劲——
要紧的是打破敌人认为胜利在握的信念——战争最后要看哪一方认输。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让敌人知道,不管他们怎样,他们决不能叫我们投降。决不能!决不能!将军们散会时,这个动员演说还在他们的耳朵里嗡嗡地响着。
他们谁也不相信——至少他们后来这样说——阿登攻势会成功,但是他们仍然决心尽最大的能力去执行命令。
他们这样做了。
十二月十五日夜间,德军在亚琛以南的蒙却奥和特里尔西北的埃赫特纳赫之间的七十英里的战线上进入他们的进攻阵地。这天晚上很黑,下着霜,浓雾笼罩着阿登森林附近崎岖的大雪覆盖着的群山。根据天气预报,会连着几天有这样的气候,估计盟军的飞机在这期间不能起飞,德国的供应线可以免遭诺曼底那样的浩劫。连着五天天气都帮了希特勒的忙,这个完全出乎盟军总司令部意料的德军行动,在十二月十六日早晨获得初步进展以后,接连几次突破盟军阵地。
十二月十七日夜间,一支德军装甲部队到达斯塔佛洛,它距美军第一军团总部驻扎地斯巴只有八英里,美军仓皇撤退。更重要的是,它距一个存有三百万加仑汽油的巨大美国供应站只有一英里。假如这个供应站被德国装甲部队占领,它就会进展得更远更快,因为德军非常缺乏汽油。由于汽油供应不上,它的装甲部队不断放慢进展速度。斯科尔兹内的所谓第一五○装甲旅,穿着美式军服,驾驶着缴获的美军坦克、大汽车和吉普车推进得最远。约有四十辆吉普车穿过被击溃的前线,其中有几辆一直进抵缪斯河。但是在美军第一军团四个战斗力不强的师在阿登森林被击溃以后,其他零星部队坚强的临时抵抗却使德国的进展缓慢下来。同时,它们在蒙却奥和巴斯托尼德耳突破处南北两翼坚守阵地,使德军只能通过狭长的突出地带前进。美军在巴斯托尼的这一场抵抗决定了德军的命运。
巴斯托尼这个公路交叉点,是防守阿登森林和其后面的缪斯河的关键。如果防守坚固,不但能够阻止曼特菲尔率领的第五装甲军沿主要公路向缪斯河上的迪囊进攻,而且能够牵制准备进一步推进的大批德军。十二月十八日早晨,曼特菲尔的装甲部队的前哨离巴斯托尼只有十五英里,而城内只有一些准备撤退的美军一个军的参谋人员。在十七日晚上在莱姆斯休整的第一○一空降师奉命以最大速度赶到一百英里以外的巴斯托尼。大汽车开着灯跑了整整一夜,在二十四小时内赶到该城,比德军到得稍早一点。这是一次有决定性的行军比赛,德国人输了。德军虽然包围了巴斯托尼,但要把部队绕过它,继续向缪斯河推进,是有困难的,他们不得不把强大部队留下来牵制这个公路交叉点,试图把它拿下来。
十二月二十二日,德国第四十七装甲军司令海因里希·冯·卢特维茨将军写信给美军第一○一空降师师长A·C·麦克奥利夫将军,要求巴斯托尼守军投降。他收到一封后来传得很广的只有一个字的回信:「呸!」
圣诞节的前一天是希特勒在阿登森林赌博的决定性的转折点。德国第二装甲师的一个侦察营在前一天到达缪斯河上迪囊以东三英里的高地,等候开坦克的汽油和援军以便沿斜坡直冲缪斯河。汽油和援军都没有到来。美国第二装甲师突然从北面打来。巴顿的第三军团的几个师已经从南面攻上来,其主要目的是解巴斯托尼之危。曼特菲尔后来写道:「在二十四日的晚上,已经看得很清楚,我们的行动已成强弩之末。我们现在知道我们的目标是绝对达不到了。」德国狭长的突出阵地两翼所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圣诞节的前两天天气转晴,英美空军大显身手,大肆轰炸德国供应线和驶上狭窄崎岖的山间公路的军队和坦克。德军向巴斯托尼作最后一次尝试。德军在圣诞节整天——从早上三点钟开始——发动了一系列的攻击,但是麦克奥利夫的守军屹立不动。第二天,巴顿第三军团的装甲部队从南面突破,为守军解危。对德军说来,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从狭长走廊地带撤退,以免被切断和消灭了。
但是希特勒对于任何撤退的建议都是听不进去的。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他召集了一个大规模的军事会议。他不但不听从伦斯德和曼特菲尔的劝告,及时把德军从突出阵地撤出来,反而命令继续猛攻巴斯托尼,重新向缪斯河推进。此外,他还坚持马上向南方阿尔萨斯发动进攻,那里的美军战线由于巴顿派了几个师北上进攻阿登森林而变得薄弱了。将军们声称,他们既没有足够的兵力向阿登森林继续发动进攻,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向阿尔萨斯发动进攻,对于这些话希特勒充耳不闻。
先生们,这一行我已经干了十一年了,而且——我从来没有听人向我报告过一切事情都已准备得完全好了的——准备永远不会完全。这是很明显的。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将军们看得明白,他们的总司令说着说着,早已看不见现实而置身于云雾之中了。
问题在于——德国是否有意志继续生存下去和是否遭到摧毁——这场战争失败,德国人民就毁灭了。
他接下去又花了很多时间谈了罗马帝国的历史,谈了七年战争中普鲁士的历史。最后他又回到当前的迫切问题。尽管他承认阿登攻势「并没有获得预期的决定性胜利」,但是他声称这一战役已经带来了「整个形势的转变,在半月以前没有人相信这种转变是可能的」。
敌人不得不放弃所有的进攻计划——他们不得不把已经精疲力竭的部队拖上战场。他们的作战计划完全被打乱了。他们在国内受到严厉的批评。目前是敌人心理上很不利的时刻。敌人已经不得不承认在八月以前决定战局已没有希望,也许到明年年底也不能——末了这句话是承认最后失败吗?希特勒连忙想纠正这种印象。
先生们,我必须补充说——你们决不能认为我会(那怕是极为遥远地)预计到战争将要失败——我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投降」——在我看来,今天的形势并不新鲜。我经历过比这糟糕得多的形势。我提这些只是因为我要你们了解为什么我要这样狂热地追求我的目标,为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把我拖垮。虽然焦虑使我苦恼,甚至损害我的健康,但没有东西能够丝毫改变我继续作战直到最后胜利为止的决心。
至此他呼吁他的将军们拿出「全部精力」来支持这次攻势。
那时候我们将——彻底打垮美军——那时候我们看吧。我不相信敌人能长期抵抗四十五个德国师——我们仍将掌握命运!
太晚了!德国缺少能把他的话兑现的兵力。
元旦那天,希特勒以八个师的兵力攻打萨尔地区,并且命令海因里希·希姆莱率领一个军团从上莱因河的桥头堡发动猛攻。在德国将领们看来,让希姆莱带兵简直是在开玩笑。这两起攻势都没有获得进展。从一月三日起以两个军共九个师的兵力向巴斯托尼所发动的总攻,展开了阿登战役中最激烈的战斗,但也毫无所获。到一月五日,德军已放弃夺取这一重镇的希望。他们面临着被英美军队反攻切断的危险,这一反攻是一月三日从北面发动的。一月八日,莫德尔所率领的军队在巴斯托尼东北的豪法里兹有被包围的危险,这时他才接到准许撤退的命令。到一月十六日为止,恰好是希特勒以他最后的兵力军火作赌注发动攻势的一个月之后,德军又回到他们开始攻击的战线。德军死伤和失踪约十二万人,损失了六百辆坦克和重炮,一千六百架飞机和六千辆汽车。美国损失也很惨重:死亡八千人,受伤四万八千人,被俘或失踪二万一千人,还损失了七百三十三辆坦克和反坦克炮。但是美军能补充他们的损失,而德军却办不到。他们已经把最后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军的最后一次大反攻。它的失败不仅使西线的失败成为不可避免,而且也葬送了东线的德军,因为希特勒将他的最后的后备力量投入阿登战役,这一行动的不利后果马上就显示出来。
希特勒在圣诞节后第三天向他的西线将领发表的冗长训话中,对俄国战场仍然十分乐观。虽然巴尔干半岛已经丢失,但德军从十月以来仍然坚守着波兰和东普鲁士的维斯杜拉河的阵地。
(希特勒说)很不幸,由于我们的宝贝同盟军的叛变,我们不得不逐步后撤——但尽管如此,我们大体上还能守住东战场。
但能守多久呢?古德里安在俄军包围布达佩斯之后,曾在圣诞节前夕和元旦早晨两度向希特勒乞求援兵,以便应付俄军在匈牙利的威胁和应付他预料苏联将于一月中旬在波兰发动的攻势,但是毫无结果。
(古德里安说)我曾指出,由于西方盟军的轰炸,鲁尔地区已经陷于瘫痪——可是我又指出,另一方面,上西里西工的工业区仍然能够全部开工,德国军人工业的中心已经移到东方了。如果上西里西工失守,我们在几星期内就将遭到失败。但是这些话等于白说。我受到驳斥,在最没有基督教气氛的环境中度过了一个十分惨淡的圣诞节前夜。
但是古德里安在一月九日第三次再到希特勒的大本营去。他带着他的东线谍报处长盖伦将军,盖伦企图用地图和其他图表向元首说明,在俄国即将于北方发动的攻势下,德国所面临的十分危急的处境。
(古德里安说)希特勒大发雷霆——他说这些图表是「完全荒谬」的,并且命令我把制图表的人关到疯人院去。我当时也发了火说:「如果你要把盖伦将军送迸疯人院,最好让医生证明我也是疯子吧!」
希特勒硬说,东线战场「从来没有拥有像今天这样强大的后备力量」。古德里安反驳道:「东线战场是个空架子,只要突破一点,全线都会崩溃。」事情果然如此。
一九四五年一月十二日,科涅夫率领的集团军从华沙南面维斯杜拉河上流的巴拉诺夫的桥头堡出击,向西里西亚推进。在其北面,朱可夫率领的集团军跨过华沙南面和北面的维斯杜拉河,华沙在一月十七日失守。再往北,俄国两个军团,占领了半个东普鲁士,并且挺进到但泽湾。
这是大战以来俄国发动的最大攻势。仅仅在波兰和东普鲁士两地,斯大林就投入了一百八十个师的兵力,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装甲师。它们锐不可当,势如破竹。
古德里安说:「到一月二十七日(苏联发动攻势十五天以后),俄国的声势浩大的进攻很快就使我们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那时东西普鲁士已经被切断。就在这一天,朱可夫从卢本跨过奥得河,在两星期内前进二百二十英里到达德国本土,离柏林只有一百英里了。最最严重的是,俄军已经占领了西里西亚的工业基地。
负责军火生产的斯佩尔在一月三十日,希特勒上台的十二周年纪念日,给希特勒打了一个报告,指出西里西亚失守的影响,「战争已经失败」,报告开头便这样说,接着他冷静而客观地作了说明。自从盟军大举轰炸鲁尔区以来,西里西亚的煤矿就为德国提供了六十%的煤。现在铁路、发电厂和工厂所储存的煤只够用两星期。因此,斯佩尔说,在西里西亚失守以后,德国所能生产的煤只等于一九四四年生产的一/四,钢只等于一九四四年的一/六。这就预示出一九四五年是灾难的一年。
古德里安后来叙述说,元首晃眼看了一下报告,念了第一句之后便叫人把它收在保险柜里。他拒绝单独接见斯佩尔,他向古德里安说:
「——我拒绝再单独地接见任何人——(他)总是说些使人不愉快的话。我受不了!」一月二十七日下午,在朱可夫的部队渡过奥得河,离柏林只有一百英里的时候,希特勒大本营发生了饶有趣味的事。这时大本营已迁至柏林总理府,此后,一直到最后,大本营都没有再移动。
二十五日那天急得团团转的古德里安去见里宾特洛甫,要他设法同西方马上接洽停战,以便使剩下来的德国军队能集中起来对付东线俄军。这位外交部长马上到元首跟前告密,于是那天晚上希特勒把古德里安大骂了一顿,并且指控他犯了「叛国罪」。
但是在两个晚上以后,东线的灾难性的打击使得希特勒、戈林和约德尔反而认为没有必要向西方要求停战了。他们深信西方盟军由于害怕布尔什维克的胜利所带来的后果会自动找上门来。一月二十七日元首会议记录的片断还保存了这场戏的一部分。
希特勒:你们认为英国人对俄国的这一切进展会感到高兴吗?
戈林:他们当然不希望我们会挡住他们,而让俄国人占领整个德国——他们当初并不希望——我们会像疯子一样地抵挡他们,而让俄国人节节进逼,现在差不多占领了整个德国——约德尔:他们一向对俄国人怀有戒心。
戈林:如果这种情势发展下去,几天之内我们就会(从英国人那里)收到电报。第三帝国的首脑们就这样把他们的最后希望系在一根游丝上。这些人曾经缔结了对付西方的纳粹一苏联条约,但是到最后他们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英国人和美国人不跟他们一道去击退俄国的进犯。
二 德国军队的崩溃
一九四五年的春天,第三帝国的末日很快地来到了。
垂死前的痛苦是在三月里开始的。到了二月,由于鲁尔区大部分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上西里西亚又沦于敌手,煤的产量降到一九四四年的一/五;而且由于英美轰炸使得铁路和航运瘫痪,这些煤很少能运出去。元首会议上的主要议题是缺煤问题。邓尼茨抱怨说,因为没有燃料,他的舰只有很多无法开动;斯佩尔耐心地解释说,由于同样原因,发电厂和军火工厂也陷于停顿状态。罗马尼亚和匈牙利油田的丧失,加上德国人造汽油工厂遭到轰炸,使得汽油非常缺乏,以致迫切需要投入战斗的战斗机大部分不能起飞,被盟军的空军炸毁在飞机场上。由于坦克缺乏汽油,很多装甲师不能出动。
对「神奇武器」的指望最后也放弃了。不仅是人民大众和士兵,甚至于像古德里安这样讲实际的将军们,都曾一度把他们的希望寄托在这种武器上。当艾森豪威尔的军队重新占领法国和比利时的海岸时,用以袭击英国的V-一飞弹和V-二火箭发射场,除了在荷兰还保留了几处以外,其余差不多全部丧失了。当英美军队进抵德国边境以后,德国向安特卫普和其他军事目标发射了约有八千枚这种飞弹,但造成的损失微不足道。希特勒和戈林曾经想要依靠新的喷气机把盟军的空军赶跑。如果缺乏这种飞机的英美飞行员未能成功地采取对策的话,希特勒的想法是可能实现的,因为德国人已经制造了一千多架这种飞机。盟军的老式战斗机是无法同德国喷气机在空中较量的,但是这种喷气机极少能够起飞。制造供喷气机使用的特殊汽油的炼油厂已经被炸毁了,为了使喷气机能够起飞而建造的加长跑道很容易被盟军驾驶员发现,把停在机场上的喷气机炸毁。
海军元帅邓尼茨曾经向元首保证,新的用电力发动的潜水艇能在海上创造奇迹,再度给北大西洋上的英美生命线以灾难性的打击。但是到一九四五年二月中旬为止,新制造的一百二十六艘这种潜水艇,只有两艘下了水。
至于那使伦敦和华盛顿十分焦虑过的德国原子弹计划,也没有什么进展,这是因为希特勒对它没有兴趣,同时希姆荣又逮捕了许多原子科学家,怀疑他们对党国不忠,或者是把原子科学家派去从事他认为是更重要的一些无聊的「科学」试验。一九四四年底英美两国政府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已探悉到德国人在这一次战争中不可能有原子弹。现在已有八十五个师兵力的艾森豪威尔的军队,于二月八日开始向莱因河进逼。他们预计德国军队只能采取拖延战术,而且为了保持实力,会退到江面辽阔、水流甚急的极难强渡的莱因河对岸去。伦斯德就曾提出过这样的主张。但是在这里,也像在其他的地方一样,希特勒在这些吃败仗的日子里总不愿听撤退的话。他对伦斯德说,这不过意味着「把灾难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已」。因此,德军在希特勒的坚持下守住了阵脚,但是并没有能守多久。到二月底,英美军队在杜塞尔道夫以北好几处地方进。抵莱因河。两个星期以后,他们已经牢牢控制了摩泽河以北的莱因河左岸。德军死伤和被俘的又有三十五万人,其中被俘的占二十九.三万人,大部分武器和装备均已损失。
希特勒又大发雷霆。三月十日,他最后一次再把伦斯德革职,换上来的是在意大利长期苦战坚守的凯塞林元帅。二月间,元首在大怒之下已经打算宣布废除日内瓦公约。他在十九日的会议上说:「让敌人知道我们决心用我们手头所有的一切手段为我们的生存而战。」既不上火线却又嗜血成性的戈培尔博士怂恿希特勒采取这一步骤,他建议将所有被俘的飞行员一律立即枪毙,作为盟军猛烈轰炸德国城市的报复。当有些在场的将领从法律的角度提出反对意见时,希特勒愤怒地反驳道:
见他的鬼!——如果我毫不含糊地表明:我不体恤俘虏,不管报复不报复,我根本不考虑敌军战俘的权利,那么,不少(德国)人在他们开小差以前就会好好想一想。这是希特勒的追随者第一次看到,在他的世界征服者的使命失败以后,他决心像沃丹在瓦哈拉那样,要投入一场血腥的大屠杀中,不仅要使敌人而且也要使德国人民同归于尽。在讨论结束时他要邓尼茨海军元帅「考虑这一步骤的利弊,并火速汇报」。
第二天邓尼茨带来了他的报告,这个报告典型地显示了邓尼茨的为人。这件事如果实行,弊多利少——总而言之,最好还是维持一下外表,同时把我们认为必要的措施实行起来,但不必事先就宣布。
希特勒勉强同意了这个报告。正如前面已经提到过的,虽然被俘飞行人员和其他战俘(俄国人除外)没有普遍遭到屠杀,但有好些被杀害了,而且老百姓也被教唆用私刑打死用降落伞着陆的盟军飞行人员。有一个被俘的法国将军名叫梅斯尼,是按照希特勒的命令蓄意加以谋杀的。盟军战俘被迫长途行军,在途中没吃没喝,同时又遭到盟军在空中的扫射,很多战俘断送了性命。德国的意图是想把这些战俘运到内地去,以免被进攻的盟军所解放。希特勒要德国士兵「在开小差以前好好想一想」的问题不是没有根据的。在西线开小差的人,至少是在英美军队进攻前面尽快投降的人,正在急剧地增加。二月十二日凯特尔以「元首的名义」下了一道命令说,任何士兵「骗取假条或用伪造证件旅行——将被处死刑」。三月五日西线H集团军总司令勃拉斯科维兹将军下令:
一切散兵游勇——以及自称掉队而在寻找其队伍者,就地审讯枪决。四月十二日,希姆莱更进了一步,他下命令说,对任何放弃市镇和重要交通中心的指挥官「均可处以死刑」。守卫莱因河桥头的一些不幸的指挥官已经成了这道命令的牺牲者。
三月七日午后,美军第九装甲师到达雷马根附近的高地,距莱因河上游可布尔斯二十五英里。使美国坦克部队惊异的是,他们看到在莱因河上的鲁登道夫铁路桥仍未遭受破坏。他们马上从斜坡冲到河边。工兵们急忙地切断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爆炸物的引线。一个步兵排冲过大桥,当他们到达东岸时接连发生两起爆炸。大桥震动了一下,但仍屹立着。守在岸边的缺乏战斗力的德军很快就被击退了。坦克冲过桥去,傍晚在莱因河东岸建立了坚强的桥头堡阵地。德国西部最后一个天堑就这样越过了。
几天以后,三月二十二日晚上,巴顿的第三军团在美国第七军团和法国第五军团的配合下,打了一个漂亮仗,拿下萨尔一巴拉丁那特三角地带以后,又在美因兹以南的奥本海姆渡过莱因河。三月二十五日,英美军队已经完全控制了莱因河西岸,并在两处地方渡河建立了坚强的桥头堡阵地。在六周之内希特勒在西线的兵力损失一/三,并且损失了差不多可以装备五十万人的武器。三月二十四日早晨两点半钟,希特勒在他的柏林大本营召集军事会议研究对策。
希特勒:我认为奥本海姆的第二个桥头堡是最大的危险。
赫维尔(外交部代表):那儿的莱因河河面并不宽。
希特勒:足有二百五十米。在这样险要的河上,只要有一个人睡着了就会带来可怕的不幸事件。最高统帅想要知道是否「能派一个旅或相当的兵力到那里去」。一位副官回答说:
目前派不出到奥本海姆去的部队,在赛纳军营只有五门反坦克大炮,它们将在今天或者明天准备好,要在几天以后才能投入战斗。
几天以后!就在他们开会的时候,巴顿已经在奥本海姆建立了一个七英里宽、六英里深的桥头堡阵地,而且他的坦克正向东面的法兰克福推进中。当年一度强大的德国军队曾以其不可一世的装甲军在欧洲横冲直撞,而在目前这种危机的时刻,最高统帅所考虑的不过是拼凑五门「要在几天之后才能投入战斗」的破烂的反坦克大炮,去抵挡敌人强大的装甲部队的进攻,由此可见其所处困境之一般。
到了三月的第三周,美军已渡过莱因河。三月二十三日晚上,蒙哥马利所率领的英、加、美强大盟军开始强渡下莱因河,分兵向德国北部平原和鲁尔区推进。这时候希特勒把他的仇恨从进逼的敌人那里转移到曾给他赢得德国历史上最大胜利的德国人民的身上。现在在这失败的冬天里,他认为人民已经同他的伟大相比是远远配不上了。
希特勒在一九四四年八月对纳粹地方领袖的演讲中说,「如果德国民族在这次斗争中被击败的话,它想必是太衰弱了:它在历史面前没有能够证明它的英勇气概,注定只能遭到毁灭」。
他的身体很快地垮了下来,这也使得他的心理受到有害的影响。指挥作战的紧张,接二连三吃败仗所带来的震惊,久居地下室缺乏新鲜空气和活动的有损健康的生活,更加经常的大发脾气,以及他遵照江湖医生莫勒尔的劝告每天服用的有毒性的药品(这也是同样重要的因素)——这一切使他在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事件以前,健康已经受到损害。七月二十日那天的爆炸,震破了他两耳的鼓膜,常常引起他头晕目眩。在炸弹事件以后,他的医生们劝他去长期休假,但是他拒绝了。他对凯特尔说:「如果我离开东普鲁士,它就会沦于敌手。只要我在这里,它就保得住。」
一九四四年九月,他病倒了,不得不躺在床上。十一月间,他回到柏林时恢复了健康。但是他再也没有能恢复对自己可怕的脾气的控制力。一九四五年前线来的消息越发不妙,他暴跳如雷的时候就愈来愈多了。他发脾气时总是手脚发抖,无法控制。古德里安将军曾描写过好几次这种时刻的情况。一月底,当俄国人已经打到距离柏林一百英里的奥得河时,这位参谋总长开始要求把在波罗的海地区被切断的几个德国师从海上撤出来。这时希特勒向他发作起来。
他站在我面前晃着拳头,我那好心肠的参谋长托马尔不得不抓住我的衣襟,把我向后拉了一把,他怕我会被揍一下。
据古德里安说,几天以后,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三日,他们两人又在俄国战场形势上大吵了两个钟头。
他站在我面前,举起拳头,脸上气得通红,全身发抖。狂怒使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完全丧失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在每一次发作之后,他就在地毯边上走来走去,然后猛地在我面前停下来,重新指着鼻子骂我。他几乎是放开嗓门嘶叫,两只眼睛鼓得要脱出来,额边的青筋也暴了起来。就是在这种精神状态和健康情况下,这位德国元首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后的重大决定之一。三月十九日,他下了一道总命令,要把所有德国的军事、工业、运输和交通设备以及所有的储备统统毁掉,以免它们完整地落入敌人之手。这些措施要在纳粹地方领袖和「民防委员们」的协助下由军事人员执行。命令最后说:「一切指示与本命令相抵触者均属无效。」
这就是说,德国要变成一片荒漠不毛之地。可以使德国人民在战败后维持生存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保留下来。
坦率的军备和战时生产部长斯佩尔,从以前和希特勒的谈话中已经预料到他会发出这样野蛮的指示,因此在三月十五日曾写了一个备忘录,坚决反对这种犯罪行为,并重申他认为战争已经失败的意见。三月十八日晚上,他亲自将备忘录交与元首。
(斯佩尔说)四至八星期内,德国经济将要最后崩溃,这是可以料定的——经济崩溃以后,战争就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即使在军事上也是如此——我们必须尽力保持一个基础,那怕是一种最原始的状态的基础,使这个民族能够继续生存下去——我们没有权利在战争的现阶段进行一种可以影响这个民族的生存的破坏行动。如果我们的敌人要摧毁这个曾经无比英勇地作过战的民族,那么,这个历史的耻辱应完全由他们承担。我们有责任使这个民族有一切的可能在遥远的将来得到复兴——但是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的希特勒,对于他曾经表示过无限热爱的德国民族的继续生存是毫无兴趣的。他对斯佩尔说:
如果战争失败,这个民族也将灭亡。这种命运是不可避免的。没有必要考虑这个民族维持一个最原始的生存基础的问题。恰恰相反,最好由我们自己动手把这些基础破坏掉,因为这个民族将被证明是软弱的民族,而未来只属于强大的东方民族(俄国)。而且,在战争以后留下来的人不过都是劣等货,因为优秀的人已经战死了。
因此第二天,这位最高统帅公布了他那臭名昭著的「焦土」政策的指示。元首的秘书马丁·鲍曼在三月二十三日也发了一道同样野蛮的命令,这位胆小如鼠的人物现在在希特勒宫庭中的地位超过任何其他纳粹暴吏。斯佩尔在纽伦堡法庭上叙述道:
鲍曼的命令旨在把德国东部和西部的人口,包括外国工人和战俘在内,移至德国中部。数以百万计的人必须徒步旅行。对他们的生存,没有准备任何条件,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准备。这势必要造成不可想象的饥荒。
假如希待勒和鲍曼的其他命令——他们还发出一系列的补充指示——都付诸执行的话,数以百万计的尚未在战争中死去的德国人也要送命了。斯佩尔在纽伦堡法庭上总括各种「焦土」命令说,必须摧毁的有:
所有工厂、所有重要的电力设备、自来水厂、煤气厂、食品店、服装店;所有的桥梁、铁路和交通设备;所有的河道、船只;所有的机车和货车。
德国人民之所以能够幸免这一次最后的灾难,除了因为盟军的进展神速使得这次巨大破坏无法执行之外,是由于斯佩尔和一些军官尽了他们非凡的努力。他们(终于!)直接违抗希特勒的命令,在国内四处奔走,保证重要的交通、工厂和商店不被那些死心塌地服从命令的军官和纳粹党棍们所炸毁。
德国陆军的未日现在来临了。
蒙哥马利元帅所率领的英加军队,在三月的最后一周渡过下莱因河,向东北推进,直趋不来梅、汉堡和波罗的海边上的卢伯克。同时,辛普逊将军率领的美国第九军团和霍季斯将军率领的美国第一军团分别迅速地从北面和南面绕过鲁尔区。四月一日,他们在利普施塔特会师。莫德尔元帅的B集团军,包括第十五和第五十装甲军团,共计二十一个师,被包围在德国最大工业区的废墟之中。它们撑持了十八天,在四月十八日投降。德军三十二万五千名官兵被俘,其中包括三十名将官,但莫德尔不在其内。他不愿做俘虏,自杀身死。莫德尔的部队在鲁尔的被围,使得德国西线出现了一个二百英里宽的大缺口,美国第九军团和第一军团的部队已无须再牵制鲁尔区,现在正通过缺口直趋德国心脏易北河。通往柏林的道路已经大开,在美国这两个军团和德国首都之间只有几个零星溃散的德国师。四月十一日晚,一天内挺进了大约六十英里的美国第九军团先头部队到达马格德堡附近的易北河,第二天就在河岸建立了桥头堡。美国人离柏林只有六十英里了。
艾森豪威尔现在的目的是要在马格德堡与德累斯顿之间的易北河上与俄国人会师,把德国分裂为二。虽然艾森豪威尔遭到丘吉尔和英国军事首脑们的严厉抨击,责备他没有抢在俄国人前面到达柏林,因为对他说来这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艾森豪威尔和他的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的参谋们此时却急于要想同俄国人会合以后马上向东南进攻,以便夺取所谓「民族碉堡」。据说希特勒正在那里聚集残部,打算在南巴伐利亚和西奥地利之间的几乎无法越逾的阿尔卑斯山中作最后抵抗。
「民族碉堡」其实只是一个幻影。它只存在于戈培尔博士的宣传中和中了这种宣传之计的艾森豪威尔总部的小心翼翼的人们的心上。早在三月十一日,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的情报就提醒艾森豪威尔说,纳粹正在策划在山区修建攻不破的堡垒,而且希特勒将要亲自从伯希特斯加登的巢窟中指挥防守。情报说,冰天雪地的山崖是「几乎攻不破」的。
(情报又说)在这里,迄今为止领导德国的那些力量,将能依靠天险和最有效的秘密武器,继续存在下来,准备东山再起。这里的轰炸不着的工厂将生产军火,粮食和设备将贮藏在巨大的地下崖洞里,经过特别选拔的年轻人将受游击战的训练,整个地下军队因此能得到装备和指导,以便从占领军手中解放德国。
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的情报处,看来几乎已经有英美侦探小说作家渗透进去了。总之,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对这份异想天开的情报是认真对待的。艾森豪威尔的参谋长比德尔·史密斯将军为「在阿尔卑斯山中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的可怕的可能性大伤脑筋。他担心它会使美国人的生命遭受巨大损失而且使战争无限期拖延下去。
这是诡计多端的戈培尔博士最后一次以他的恫吓宣传成功地影响了战争的战略过程。希特勒最初诚然考虑过退到奥地利-巴伐利亚深山中去进行最后的抵抗,因为他是在那儿附近诞生的,一生中大部分的私生活是在那里度过的,他喜爱那里,在伯希特斯加登山上的上萨尔斯堡上又有那唯一可说是属于他自己的家,但是他迟疑不决,把事情耽误了。
四月十六日美军进抵纳粹党召集大会的所在地纽伦堡,同时朱可夫率领的俄国军队从奥得河上的桥头堡出击,在四月二十一日进抵柏林郊区。维也纳已在四月十三日失守。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四十分美军第六十九步兵师的巡逻部队与俄军第五十八近卫师的先遣部队在柏林以南七十五英里的易北河上的托尔高会师。德国南北被切断了。阿道夫·希特勒被孤立在柏林。第三帝国的未日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