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占领直升机山

小伙子们安静地列队站在跑道的边上等直升机。其他连的海军陆战队员停下来看着他们,想要说句鼓励但又不至于暴露自己内心世界的话——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些不能跟其他人分享的秘密。在这些列队出发的小伙子们中,有一些人正在经历他们那短暂的被称作“生命”的不可捉摸的存在过程的最后一小时。

帕拉克一个刹车把连里的吉普车停了下来,他和陶瓷跳下车,从车上卸下自己的背包和武器,然后又背着沉重的装备向等待着的连队小跑过去。

陶瓷肩膀上扛着机枪跑到梅勒斯跟前。“松鸦鹰让我告诉你说,他会尽全力去把事情办好。只要还没被枪毙,他就会想法子把马洛里弄出来。”

梅勒斯其实并不关心这事。“好。”他说。他正琢磨着他们应该从哪个方向接近那个北越军连队,以及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们该如何应对敌情。

“长官,”陶瓷说,“霍克中尉还要我告诉你。”陶瓷欲言又止。

“哦,该死的,他说了什么?”

“他说,长官,我必须转告你两件事。你应该解决好你自己的麻烦问题,而不是把问题推给别人。”陶瓷停顿了一下。梅勒斯绷紧了嘴唇。“还有等任务结束后你最好赶紧回到这里来,那样他好给你接风。”梅勒斯顿时宽慰地笑了。

陶瓷一气儿说完后累得直喘气。梅勒斯注意到他没有手枪——所有机枪手的防身武器。“陶瓷,你的点45手枪上哪儿去了?”

“被偷走了,长官。”

梅勒斯和陶瓷相互对望了片刻。

“该死的,陶瓷,为什么要撒谎?”梅勒斯难过地说。他听到过有关黑人士兵把枪械零部件偷运回美国的传闻。他从皮带上解下自己的手枪和皮套,连枪带套一起扔给了陶瓷。陶瓷看了看它们,然后把它们佩在腰间。梅勒斯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

里德洛中士刚刚对他的排做了出发前的最后一次检阅,除了督促大家绑紧松弛的皮带,对大家进行站前动员,还顺带骂了很多脏话。他走过来时,恰好看到了梅勒斯与陶瓷交流的最后一幕。“他不是个胆小鬼。”梅勒斯看着正检查机枪的陶瓷对里德洛说。

“他们全都不是,少尉。”里德洛说。

梅勒斯向等着乘坐直升机的队伍看过去,当他看到巴斯和弗拉卡索正在检查排里的准备情况时,意识到自己跟原来排的联系此时已经被完全割断了。就在几天前,当他们乘坐直升机离开天帽山时,他还是他们的排长。战争使他过去的时间观念变成了儿戏。他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等着直升机的到来。安妮的面容飘进了他的记忆中。他知道她并不想再见到自己,但此刻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安妮形象,或许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安慰一点的事物了。

“它们来了。”有人喊道。

天空中出现了几个悬浮着的小黑点。那景象使梅勒斯心里禁不住战栗和恐惧起来。他感到膝盖发软,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黑点慢慢靠近,分散开来,变成了一群双旋翼的CH-46运输直升机,排成一溜从南边向机场飞了过来。梅勒斯希望它们最好能从空中掉下来,摔个粉碎。这些飞机是来杀他的,尽管它们跟他无冤无仇。他就要登机了。他又有了那种被传送带载着向悬崖边滑去的感觉。

第一架直升机后轮着地落到了地上。肯德尔和第一登机组慢跑着穿过泥泞的地面,消失在直升机的尾门里。第二架直升机放下舷梯,肯德尔排的另一个组跑步登了上去。然后是第三架,第四架,直升机不断地降落下来,海军陆战队员们不断地消失在机舱里。然后地面上的队伍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梅勒斯所在的这个组。梅勒斯开始奔跑,沉重的背包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背部。他从旋翼桨叶下方埋头跑过,脚步咚咚地从地勤组长身旁经过,在金属甲板上坐了下来。在这样的海拔高度,他仍然觉得身上有点儿冷。

直升机轰鸣着加大了马力,开始笨拙地升空。在跑道上等待时所产生的虚假安全感永远地消失了。

从费奇的地图上来看,目的地位于图上所画红圈的对应位置东北方向约30公里处。梅勒斯看着窗外的石堆山和刀背山向他们身后滑去,这两座高耸的石山构成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周围的主要地形地貌。他不停地看着罗盘读数,试图掌握所在的方位。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在飞机降落时不肯离开直升机,会发生什么情况。军队将不得不把他送回广治。他会被审判和定罪,但他却能够活下来。他现在非常担心会在着陆场遭遇危险。

直升机突然向一侧倾斜过去。转弯产生的加速度和倾斜的甲板使梅勒斯跪倒在地。他费劲地挪到一个舷窗前,探出头去,眯着眼睛顶着扑面而来的疾风,想知道驾驶员为何要做这样快速的急转。位于右舷的枪炮手正俯身向外,点50口径的重机枪的枪口对着下方。地勤组长在左舷控制着第二挺机枪,正伸长脖子向外看着,但因为飞机倾斜得太厉害,他显然什么也看不到。直升机突然恢复了平稳,接着又令人作呕地快速下降。轰鸣声增大了。然后,梅勒斯听到子弹划过空中时发出的鞭子般的响声。右舷的点50口径机枪开火了。接着,枪炮手向后倒了过去,身体歪倒在地板上,他的塑料头盔变成了碎片,脸上血肉模糊,脖子上还缠着内部通话装置的电线。

这个时候,包括梅勒斯在内,每个人都想尽快从直升机里逃出去。

直升机很快就降落到了地上,舷梯迅速放了下来。海军陆战队员们开始向外猛冲。不等所有陆战队员都跳到地面上,惊慌失措的驾驶员就把直升机拉了起来。当梅勒斯到达出口时,直升机已经升到离地面6英尺高并开始加速。他对着地勤组长大喊:“叫这个笨蛋下去!该死的。让这架该死的直升机落到地面上!”匆忙中,梅勒斯来不及继续跟机组人员争执,抬腿跳出机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直升机在他身后继续咆哮着保持高度。机上的最后一个小伙子喘着大气,焦急地向下看着,然后跟着梅勒斯向外猛地一跳,想加入战友们的行列。他和他那接近100磅重的背包落在地上时,发出一声可怕的闷响。梅勒斯看见他的腿骨从裤腿下面凸了起来。小伙子的尖叫声盖过了步枪和机枪射击的怒号。

梅勒斯大喊道:“你们这些混蛋,你们他妈的混蛋!”他对着远去的直升机举起步枪差点就要开火,但某种内在力量在他扣动扳机前使他的手指僵住了。他转身向受伤的小伙子跑去,同时大声呼喊医护兵,然后把伤兵和他的背包向着陆场外面拖去。一名士兵跑过来跟梅勒斯一起把那个扭动的小伙子拖进相对安全的象草丛里。随后,他们扔下伤兵向前跑去,赶上正在向前推进的古德温排。古德温已经把全排散开成了一线,正指挥着全排以班为单位迅速向敌人冲去。

枪声突然停止。两架休伊武装直升机呼啸着从他们头上掠过,用机枪对着他们的北面呈弧线来回扫射着。中间夹杂着断续的M-16步枪的射击声。一支M-79榴弹发射器开了火。接着又是一阵胡乱的射击。然后枪声沉寂下来,除了偶尔响起的叫喊声。梅勒斯跟在古德温排后面,压低身子在浓密的象草丛中穿行着。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等待着。一支M-16又朝对面扫射了一阵子,但却听不到回击的枪声。梅勒斯跟古德温打了照面。

“后面都还好,伤疤,”梅勒斯说,“有一个摔断了腿的奥利(后)。”梅勒斯不自觉地使用了无线电代码中的称呼。

“费奇叫我们停止追击,”古德温说,“我认为那些小杂种应该全都迪迪了。”

战斗就此结束。

梅勒斯继续顺着全连的战线慢跑过去。每个人都紧张地趴在地上,把M-16步枪和机枪的枪口指向前方。到达部队所在区域的最左头时,梅勒斯碰到了自己原来所在的排。士兵们都面露微笑地看着他。他继续往前跑,看到查德威克躺在地上,胸前包扎着浸血的纱布。查德威克咧嘴笑着朝梅勒斯翘起了大拇指,知道自己这下可以回国了。梅勒斯从他身旁跑过去,看到弗雷德里克森正在梅勒斯未曾见过的一个新兵身旁忙活着。梅勒斯继续向前跑,一直跑到跟电台在一起的费奇身旁。

“他们撤退了。完毕。不,我说不清他们朝哪个方向跑了,史蒂文斯,真见鬼。我们在这里根本无法判断。完毕。向北边搜索。我明白。在这种地方去追他们就等于自杀。完毕。他们不是逃跑,该死的,他们是在撤退。他们躲在暗处而我们却在明处。他们会吃掉我们的。”

通话停顿了一下。梅勒斯听到电台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但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然后费奇说:“我的首要任务是让那个小组安全脱险,我们的伤员也需要送后方救治。我们不能追赶他们,长官。非要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带着伤员前进。完毕。是,是,长官。布拉沃6结束通话。”他转向丹尼尔斯。“你把他妈的火力支援招来了吗?”正对着话筒说话的丹尼尔斯没办法回答费奇,只点了点头。“我们得去包围敌人,梅勒斯,”费奇说,“侦察小组有5个奥利,还有一个库尔斯。我打算派伤疤去接应他们。我们叫直升机把他们从这里送过去。大约翰6他妈的发疯了。后面情况怎么样?”

“还好。没有库尔斯。有几个奥利比较严重。”

费奇咕哝着松了一口气。

梅勒斯把全连部署在着陆场四周,随即让大家开始挖战壕。古德温带了两个班不到10分钟就找到了侦察小组。因为抬着一具尸体和一名两个膝盖都被子弹射穿的士兵,他们花了20分钟才回到着陆场。侦察小组的其他人则靠自己的努力回到了主力部队。组长是位高大的中尉,左腿上带着一道被手榴弹弹片划破的伤口。他走近费奇和梅勒斯。

“谢谢,”他说,“我还以为这下子要他妈的跟大家说再见了呢。”

“回来就好,”费奇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大个子声音颤抖地长叹了一声。他摇晃着身体,试图释放自己的心理压力。

“要烟吗?”

中尉摇摇头。“就在那儿。”他指着山体若隐若现于山谷之上、山顶隐藏在云层里的马特峰说。“两天前的晚上我发现山上有动静,就想靠近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秋宾!(秋)秋宾!炮击来了!”防御圈上突然响起一阵叫喊声。人们争相寻找藏身之处。

“噢!妈的。”费奇说。他们3人只好全都趴在地上,因为事先谁也没有时间挖散兵坑。

几乎与此同时,6发炮弹落在防御圈外面不远处,爆炸了,大地颤抖了起来。

“他们就在山上藏着,没错,”中尉说,“我看到了两挺机枪。他们在右边的山头上挖了工事。那里有一架被烧毁的直升机。上面有很多重机枪,我还以为上面有我们的一个连呢。我本来想再去检查一下其他山头,可是——”

“炮弹来了!”有人大喊道。

梅勒斯疯狂地挖着坑。又有6发炮弹从连队防御圈的中间飞过去爆炸了。这里处在北越炮兵的射程之内。他确信山上至少有一个连的敌人。规模更小的部队背不上去这些迫击炮弹。

“快呼叫炮火支援,丹尼尔斯!”费奇喊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费奇立即把频率切换到两架在空中盘旋的武装直升机上,要上面的人尽可能找出敌人的迫击炮阵地。

“如果直升机挡着道,我们就不能请求炮火支援,”丹尼尔斯沮丧地喊道,“因为射程太远,炮弹的速度会很慢。如果他们用最大装药量把射速提得太高,他们的炮管又会炸膛。”

“我才不管他们他妈的什么炮管。你叫他们马上提供支援。”

每个人都在挖坑,一边铲土一边咒骂。又传来6声爆炸的巨响。有人发出了尖叫。

梅勒斯使劲地挖着,同时分析着敌人的炮击规律。他估计至少有两门迫击炮进行了3次齐射,或者是3门炮进行了两次齐射。随着挖出的泥土越来越多,面前出现了一个勉强够他横着趴在里面的浅坑,他把脸埋到了泥土堆中,感觉身体还是完全无遮无盖。

“直升机来了!”

两架从南面飞来的休伊救伤直升机来到了他们的头顶上方。空中前进引导员打了一发绿色烟幕弹,背着电台一边移动一边跟直升机驾驶员对着话。领头的直升机摆动机身向上拉起,兜了个圈子向着陆场飞来。北面远远地传来了沉闷的响声,费奇刚才曾指挥两架武装直升机飞往马特峰搜索,其中一架的机枪此时正在发出低沉的咆哮。

大个子中尉瘸着腿跑进着陆场。第一架运输直升机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海军陆战队员们把伤员抬了上去。中尉等着第二架直升机降落下来,然后帮着更多的伤员登上飞机,把尸体扔进机舱,然后爬上了起落橇。就在直升机刚刚拉起、机头向下一栽获得了前进所需速度的一瞬间,有6发迫击炮弹落在了附近。爆炸产生的烟雾遮住了直升机。然后它从着陆场尽头的浓烟里钻出,升到了空中。

“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费奇说,“该死的,丹尼尔斯,给我们来点该死的烟幕弹。”丹尼尔斯明白自己一方无法有效地对付那些迫击炮。他唯一的希望是在连队与北边的山脊之间建立一道烟幕屏障。然而,那些烟幕弹却并未落在他要求他们打的地方。由于艾格尔峰已被放弃,丹尼尔斯只好调用夏尔巴基地的8英寸榴弹炮,但他们所在的区域却在火炮的最大射程边缘。在这个距离下,炮弹的落点会受到风力和温差的影响,而他对需要提供的风力和温差数据却只能凭猜测。他不安地看着遮住山顶的云层,只能寄希望于炮弹会落到合适的位置。

B连分成3列纵队,进入丛林寻求掩护。在他们钻进树林里之前,北越军的最后一发迫击炮弹追踪到了肯德尔排的尾巴,两名海军陆战队员被炸伤,但却没办法进行紧急后送,只能抬着他们。B连已经送走了6名伤兵,无人死亡,并且已经救出了“甜蜜爱丽丝”侦察组。如果他们天明时带上这两名新伤员离开,他们就不会损失一个人。他们都感到很自豪。他们怀着奇怪的满足感使劲地挖着坑,在茂密的丛林中寻求掩护。到早晨天亮时,他们将登机离去,任务就算完成了。

辛普森中校也很自豪,成功使他满脸喜色。“我就知道那些小杂种在那里。”他不停地嘎嘎大笑着。他和布莱克利刚刚从团里的战情简报会上回到作战指挥中心,在那里接受了众多溢美的祝辞。他伸手抓起话筒,再次呼叫B连。

作战指挥中心所有人都能听到扩音器里双方的对话,霍克听到了雷尔斯尼克的声音。霍克想象着费奇这会儿正不停地转眼珠的样子。自这场行动开始以来,这至少是第5次中校要跟费奇说话。

霍克继续关注着空中观察员和传感器报告的数据。他不喜欢看辛普森上校他们那副样子。中校想在那里搞太多的动作,就在B连的所在地。

辛普森问:“你说你能看到他们?完毕。”

“我们派炮兵前线观察员爬上一棵树呼叫炮火,他说有敌人正在直升机山上挖工事。马特峰山顶被云层遮盖着。我们看不到那边的任何情况。”话音在嘈杂的背景噪声中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甜蜜爱丽丝’告诉我,敌人很可能就驻守在马特峰上我们的旧掩体里。完毕。”

霍克看了一眼布莱克利和辛普森,想知道他们对费奇的陈述有什么反应,但没有看到。

“他们已经把军队分散开了,”辛普森兴奋地转身对布莱克利说,“我认为我们应该利用这个情况。”

布莱克利拿起了话筒。“布拉沃6,我是大约翰3。你估计敌人的规模有多大?完毕。”

“我前面说过,‘甜蜜爱丽丝’的组长告诉我,他认为敌人可能有一个连。我们只能看到直升机山上的大约50来个人,但他们要完成防御带内的布防,所以马特峰上的敌人至少就该有这个数字的两倍。此外,攻击我们的炮弹来自6门迫击炮。完毕。”

“你看见的有多少,布拉沃6?”布莱克利问,“我问的不是你猜测的数字。完毕。”

“50。”费奇简短地回答。话筒按钮放开了,然后又再次按下。费奇的声音很克制,不带感情色彩。“长官,我的一名军官在这里做过多次巡逻,他说我们在距离科米斯基公园向上2.2公里,向左1.7公里的位置有一个良好的利马祖鲁(祖)。”费奇随即用当天的无线电简码报告了他们的着陆场位置。“我们可以运动到那里,它位于云层的下方,能够避开马特峰或直升机山上的迫击炮炮火。完毕。”

“等一下,布拉沃6。”布莱克利转向辛普森。“你说应该让他们乘直升机撤出来吗,长官?”

“妈的,不。不能让越南猴子夹着尾巴逃跑了,我准备用3个连好好地教训他们。”

霍克停下了在地图上做标记的工作。

“布拉沃6,我是大约翰3。等一下。我要你在你们目前的位置等着,直到接到我们的补充命令。你听到了吗?完毕。”

“收到,明白,大约翰3。布拉沃6结束通话。”

布莱克利轻快地向地图走过去。辛普森跟在后面。他们看着地图,显然明白旁边每个人的眼睛都正注视着自己。

“我们已经跟一个排级规模的敌军遭遇了,也许接下来会有更多,”布莱克利说,“一个没经验的海军陆战队连对敌占区的了解,就像对他们的手背一样。后面应该还会有接近一个营的部队。”

“我知道那些杂种在那里,”辛普森说,“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我要命令B连发起攻击。我现在就去找马尔瓦尼要他同意。我敢打赌,他只会忍气吞声。”辛普森哈哈大笑起来,陶醉在即将赢得成功的兴奋之中。

布莱克利似乎将眼前的局势看成一个机会。他知道在敌人加强那两座山的防御之前,B连只有不多的时间适于发动攻击,他也知道费奇必须为他留在后面的伤员提供保护,这样就会削弱他的攻击力。如果敌人在那里有一个连,就像费奇怀疑的那样,攻击那里就是愚蠢的做法。B连无法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不占地理优势,也没有足够的火力支援——炮兵连因为参加甘露行动全都撤了回来。把几个炮兵连重新调上去需要时间,而这无疑又会减少对其他营的火力支持,除非马尔瓦尼同意,否则根本不能这样做。

另一方面,这是几个月来他们第一次真正知道一支规模相当的敌军的位置。如果他能够控制住辛普森,他们也许能够给敌人造成一些真正的杀伤。同时,他们还能利用进攻钉住敌人。不过自己和辛普森还得对全营负责,为此在发动进攻前必须得到马尔瓦尼的同意。但那很难办到。马尔瓦尼从前曾因为过于激进受过批评,他对甘露行动的抱怨也使他在上司面前受到冷落,因此越发变得谨小慎微。

但是,人们也会因为缺乏闯劲受到责难,这种情况要糟糕得多。日志上会记录直升机山上有一支50人的敌军。布莱克利知道年轻军官往往过高地估计他们遇到的敌人的兵力,所以那上面也许只有30名越南猴子。但是敌人正在那里构筑工事,可能配备了机关枪,当然还有迫击炮。直升机山上有30个人意味着马特峰上至少有70到80人。尽管如此,依靠空中支援,一个经验不足的海军陆战队连还是能够容易地拿下它们。固定翼飞机在雨季云气候条件下难以提供支援的模糊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但很快就被武装直升机可以飞往那里的想法压了下去。毕竟,他们可以在今天较早时开展行动。

显然,他们并不需要那座该死的山。他们曾经亲手放弃过它。但布莱克利知道眼前这场战斗不再跟地形的争夺有关,而只与人员消耗有关,与尸体数量有关。有尸体就有赚头,他愿意去做。如果那里的敌人有一个连,那么与一个营的敌人距离也不会太远。如果他能用1营的另外3个步兵连把这个营的敌军拴住,马尔瓦尼就会不遗余力地给予支持,他们就能够大显身手。他们可以召来从关岛起飞的B-52轰炸机,轰炸机的飞行高度远在雨季云之上,能够把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小杂种们全都炸他个灰飞烟灭。最终的报告会是实实在在的,而不会是他们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做的那种只有零敲碎打击毙和杀伤记录的报告。

布莱克利开始计算空运能力和炮兵阵地的位置。因为深入内陆太远,指望不上海军的支持,甚至“新泽西”号军舰上的16英寸大炮的射程也够不到那里。把炮兵调上去弥补缺乏连贯性的空中支援需要时间,但他们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意味着在他们转移炮兵阵地的时候就得把敌人咬住——若是他能得到马尔瓦尼同意的话。

他把思路转回到眼前的作战指挥中心,知道辛普森准备采取行动,但也仅此而已。“长官,在我们去见马尔瓦尼之前,也许我们最好能有一个实施方案,”布莱克利说,“这次行动涉及的可能不只是我们营,您知道,如果您对越南猴子的预感证明是正确的。”

“是的,上帝作证,你说得对。”

他们两人走出作战指挥中心,到了辛普森的帐篷。辛普森拿出一瓶野火鸡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有可能变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他面带微笑地说,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情绪。他帮布莱克利拿出一个玻璃杯,但布莱克利谢绝了。辛普森突然感到很尴尬。他并不是真的想要痛饮一番,请人喝上一杯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在倒酒前他根本就没多想。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把刚才倒的这杯酒喝下去。上帝,他还不能举杯庆祝——不能在一个连队刚与敌人有了接触,或许正在做着攻击准备的这个节骨眼上。他把酒瓶拿走,看着桌子上的那杯酒,然后不再看它,向地图走过去。“如果那里有一支规模很大的敌军,我们就得把一些炮兵调上去。”他试图重新恢复对局面的掌控,同时又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长官,”布莱克利说,“您认为马尔瓦尼有可能同意您重新夺回马特峰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可能拒绝我们?”

“如果我们策略得当就不会。”布莱克利走到辛普森的地图旁。“您瞧,长官,马特峰位于我军炮兵掩护火力的极限射程上,就像您刚才指出的,但它却在老挝境内古罗山上或其他地方的越南猴子的炮兵射程内。而没有政府的支持,我们就不能攻击他们的炮兵阵地。”

“这没有问题,”辛普森说,“我们能够办到。我们将用压制火力支援位于边境这一边的我们的部队。”

“问题不在于这能否得到批准,长官,”布莱克利说,“而在于做事的程序。要想获得批准,我们就必须在行动之前提交我们为什么要拿下马特峰的所有理由。”他停顿了一下。“或者说当我们想拿下它时,我们需要有一些很好的说法。”

辛普森抓过玻璃杯,把威士忌一口喝了下去。这些该死的官场作风,他心想。该死的,事情就是这样搞砸的。他不完全确定布莱克利刚才说的话是否属实,但他确信自己并不想向师里提交任何要求调动炮兵以便能够炮击老挝境内的计划。那个侦察小组已经获救,它的组长认为马特峰上大约只有敌人的一个连。拿这个当理由不够充分。这个理由看起来很愚蠢,不可能行得通。这些该死的他妈的政客。他知道那些该死的越南猴子就在他一直认为的地方。现在他却不能为此做任何事。他砰的一声把玻璃杯放在胶合板桌子上。“妈的!”他说,“我们只能用飞机把我们的人接回来,是不是?”他看着布莱克利,但却没有看到对方有沮丧或愤怒的样子。“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他眯起眼睛看着他的作战参谋问道。

“就像我说的,长官,如果我们想拿下马特峰,我们必须有理由。”

“说下去。”

“马尔瓦尼是个老兵油子。他肩膀上虽然戴着上校肩章,但实际上就是个小排长的水平。如果能找到一丁点理由的话,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到那里去表演一番。但他不会向师里提出任何重大的方案。您跟我一样知道那些传言。他在上面一点也不受欢迎。另一方面,我们的任务是杀死越南猴子。如果我们放跑了这样一个机会,那我们未免也太胆小了。您对自己的部队拥有全面的战术指挥权。您不需要任何人帮您做事,您不需要那些不受您指挥的部队参加行动,或者配合您的行动。您的日志记录显示前方有50个越南猴子。您有一个经验不足的连队,不管怎样,您知道费奇也许高估了敌人的数量。很可能只有25个或30个敌人。从表面上看您有3对1的优势,而且有可能是5对1。我们有对付他们所需的一切东西。如果我们发现了更多的敌人,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连队在战斗了吗?那时您就有故事可以拿去找马尔瓦尼讲讲了。”

辛普森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紧张地点着头,以示在倾听布莱克利的分析。“是的,该死的,我明白了。”他不停地说。

“我认为我们现在就应该让B连动手,对您今天下午的战果来一个完美的扩大。我们已经发现山上有越南猴子,就像您一直告诉大家的那样,在B连进攻直升机山的时候,我们将把情况彻底地弄他个清清楚楚。如果局势不妙,我们只要让他们回到费奇告诉我们的那个着陆场,把他们撤出来就完了。”

辛普森停止了踱步,眼睛看着地图。

“如果我们空等下去,”布莱克利继续说,“最终我们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北越军消失在边境那一边。您的预见就永远也无法得到证实。就让B连去证明您的观点吧。然后马尔瓦尼就不得不让您动用1营的其他部队去支援他们。一旦B连投入战斗,马尔瓦尼需要做的仅仅是不能再犹豫:一帮步兵正在拼命地战斗,而另一帮步兵正等着赶去支援他们。否则他很可能会缩回去,只顾着担心怎么防守他那些该死的火力支援基地。他还想像在朝鲜那样把守山头。眼下这场战争拼的就是消耗,占据地理上的目标毫无价值。”

辛普森因为紧张打了个寒战,这是一个怀着梦想和野心的人,在面临他知道不是带来成功就是带来毁灭的抉择时的自然反应。他来回踱着步,不停地看地图。他想要喝一杯,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再在布莱克利面前喝酒。

“长官,传感器的报告自始至终也证实了您的猜想。您的论据是无懈可击的。”

“该死的,布莱克利,让我想想。”

布莱克利沉默了。

大约3分钟后,辛普森下定了决心。他把拳头抵在胶合板桌子上,抬头看着布莱克利。“好吧,上帝保佑,我们就这么干。”他的眼睛因为兴奋变得闪闪发光。然后,他抓起了酒杯。

攻击决定作出后,布莱克利和辛普森开始担心要B连立即开始行动的话,有可能太匆忙了。需要有一个排把伤员送到安全的着陆场。这有可能使参加攻击的部队只剩下两个排,如果攻击失败,情况就会很严重。当然,他们可以冒险只用一个班来保卫伤员,但是如果这个班全军覆灭,在“甜蜜爱丽丝”已经报告过那里有一个连敌人的情况下,这种冒险做法就会变得很难解释。如果把伤员抢运出来,又有可能会损失一架直升机,这种场面看起来也不大妙。他们都知道,对石墙杰克逊(。)和乔治·巴顿来说,大胆的举措可能不成其为问题,但这是一场不同类型的战争。他们要小心行事。

第一道补充命令要费奇派一个排把伤员送往着陆场。费奇要梅勒斯与弗拉卡索一道去,后者自第一天率部参加行动后,就开始变得有点神经质。接到命令时,梅勒斯正蹲在队伍后面跟巴斯闲聊,他很高兴又能跟他的老部下呆在一起。他满意地看着弗拉卡索领着全排到了着陆场,把伤员送上直升机,又领着队伍沿一条不同的路线赶回来与连队会合。现在他们的位置离山脊更近了。费奇把全连部署在一个突起的小山坡上,这里深入丛林50米远,有树林作掩护。丛林的外面是位于谷底的一片长满象草的宽阔平地,从那里向上就可通往马特峰。

等这一切完成后已是日暮时分,这给了北越军队充足的时间在直升机山上构筑工事。

第二道补充命令在黄昏时下达。雷尔斯尼克还没来得及把命令译解完,就已经看出这是一道发起攻击的命令。

古德温闲逛到了连指挥部。他正在吃一罐意大利面条和加了惠氏柠檬粉的肉丸子。“怎么了,杰克?”他问费奇。

“要我们在黎明之前占领这座山。”

“马特峰?”

“不。直升机山。”

古德温吹了声口哨。“就像在电影里一样。”他说。

“但愿如此。”费奇展开他的地图答道。

作为一名进攻者,梅勒斯看着马特峰和直升机山,不明白当初他作为一名守卫者待在上面时,怎么会一直那么害怕。山势陡峭突起,丛林密布,山高涧深。要想在部队进发时保持联络畅通,他们就得以一路纵队前进。但是要想让全连以一路纵队抵达那里,就要花费好几个小时,这会使他们很容易遭到迫击炮的袭击和可能的侧翼攻击。从西、北、南3个方向中的任何一个方向发起进攻,都会使他们暴露在马特峰工事里敌人的自动武器攻击之下。而若是从东面发起进攻,则意味着他们的攻击会被深沟局限在一个狭窄的正面上,这对于防守方的机枪和迫击炮的火力发挥又是非常有利的。再就是支援问题。他们只能依靠空中打击。

一个方案被否定了。又提出了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天越来越黑。他们挤在一起,用红透镜手电筒照着地图。所有的方案都存在缺陷。经过3个小时的辩论后,他们最终认识到完美的方案是不存在的。总会有人牺牲。

梅勒斯坐下来,用手支着脑袋,又揉了揉眼睛,心里非常希望霍克仍然还跟他们在一起战斗。他现在很后悔,觉得自己本不该跟布莱克利说霍克想离开丛林,以及如果布莱克利不赶快行动1营就有可能失去他的那些话——这是霍克为什么会被调离的主要原因。这真是荒谬可笑、毫无道理。一群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的人们,竟然要为一座谁也不会关心的小山去相互厮杀。一阵微风吹来了丛林的气味。梅勒斯禁不住瑟瑟发抖。他弄不懂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放弃。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最终决定让弗拉卡索的1排和肯德尔的3排,沿着与主山脊相连的一道很长的山梁的向南延伸部分向上运动,其位置刚好在直升机山的东边。当他们到达东西向的主山脊上后,1排将由东向西对直升机山发起攻击。担任掩护的肯德尔排则作为储备队。肯德尔排的位置将守在1排出发线后面的一个小山包上,他们可以从那里越过1排的头顶向敌人开火。与此同时,古德温的2排将沿着与主攻部队路线平行、位于其西侧的另一道较窄的山梁向上运动。不过,这道较窄的山梁与主山脊并不相接,而是直接通向直升机山的南侧。空军的脱叶剂对这道山梁上的植被影响不大,能够提供掩护的草木几乎覆盖到了山梁顶上。古德温将率部前进,把他的排部署在这道山梁顶上和其两侧,如果他们的行动未被敌人发现,当费奇判断敌人已完全被从东边发起进攻的1排吸引过去时,古德温排将从南面发起攻击。2排在这种情况下能够隐蔽很长时间,而一旦开始行动,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会暴露在来自马特峰上的敌人的火力攻击之下,因为马特峰就正对着这道山梁的西侧。在发起突袭之前,夜间行动能够使古德温排免遭马特峰上敌人火力的杀伤,但这只有在他们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事实上,该计划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古德温排能否隐蔽进入攻击阵地。当攻击行动随着白天的来临拉开帷幕时,古德温排将很快与直升机山上的北越军队混杂在一起,这样马特峰上的北越军队很可能就会按兵不动。

当然,主要问题还是直升机山上的守军本身。尽管如此,费奇仍希望他们能在清晨的昏暗光线下发起攻击,掉光了树叶的丛林枯枝能够提供一定的隐蔽和掩护。这意味着一切都将在拂晓时展开,而且他希望云雾能够覆盖到地面上。另一方面,如果云层靠近地面,空中支援就指望不上了。

“真他妈的棒,”梅勒斯说,“我们花了3个小时才弄清我们只能向这些杂种发起强攻。”他花了大把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攻击地点、攻击时机、空地协同,以及烟雾和手势信号等方案的设计中,这会儿能说出这句讽刺的话,对此前的徒然付出多少是一种安慰。

他们在凌晨一点以一路纵队进入了漆黑的丛林,一个小时后才抵达谷底的一片很深的草地。云雾低垂,天上下着毛毛细雨,黑暗把马特峰和山脊线遮得严严实实。这种黑暗对视线和心智都有一种压迫感,恍惚中,梅勒斯感觉他的地图和手电筒光照出的昏暗红斑才是这世界唯一真实的存在。

接下来,他们抵达了预定与古德温排分开的地点,古德温排将从这里转向西边,开始攀登分派给他们的那道山梁。在这个地点,每个人都静静地放下了背包。这样大家在爬山时就能节省体力,在战斗开始时一身轻松、行动迅速,并且还能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噪音。他们只带了水——水壶全都装得满满的,以免晃来晃去产生噪音——和两罐仔细包裹在袜子里的食品,以防碰撞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弹药则仔细地放在布口袋里。脸上则涂满了污泥。

即使没有了背包的拖累,他们仍然走得很慢。一点很小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敲钟一般。看不见的树枝不断地扫着他们的眼睛。整个人都笼罩在寒冷的雾气之中。小伙子们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压低嗓音诅咒着。他们默默地拨开挡在脸前的树枝,使劲压抑着因为疼痛造成的愤怒情绪。他们爬过倒下的树木,钻过浓密的荆棘。黑暗中的默默移动花费了大量时间。太多的时间就此过去。黎明来临了。

主攻部队前方的一声爆炸使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然后传来一声很长的尖厉的哀号。紧跟在梅勒斯背后的萨姆斯站起来低声说:“他妈的闭嘴,谁在叫。狗娘养的闭嘴。”1排和3排丧失了出其不意发动攻击的优势。

尖叫声突然停止了。

寂静的丛林在那声痛苦的尖叫之后,就像是浸透了乙醚的棉花,带给人一种麻木、压抑和危机四伏的感觉。大家都不知道那声痛苦的尖叫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DH-10定向地雷的弹片炸飞了担任尖兵士兵的一只脚,以及他的眼睛和下颚,但他的声带仍完好无损。直到扬乔维茨闭上眼睛,用拳头堵住尖兵脸上的大洞,尖叫声才停了下来。

扬乔维茨从那个士兵血肉模糊的喉咙里把沾满了鲜血的手抽回来。一块带有两个牙齿的颌骨挂在了苏西为他买的蛋白石戒指上。弗雷德里克森冲上来用一只手紧压住小伙子喷着鲜血的颈动脉,同时用一块厚厚的绷带按在他被炸断的小腿残根上。

扬乔维茨用手摸着弗雷德里克森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让他早点死吧,医生。”他说。

弗雷德里克森犹豫了一下,然后放开了颈动脉。鲜血不再呈喷射状激射,变成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他是谁?”弗雷德里克森小声问道,血污溅到了他的脸上。他面前的那张脸已经无法辨认。

“布罗耶尔。”

弗雷德里克森忙活时,弗拉卡索一直焦急地在旁边注视着。这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碰上了汉密尔顿。“对不起。”弗拉卡索喃喃道。

他们用布罗耶尔的雨披裹住他的遗体,并把他的黑色塑料边框眼镜放进他的迷彩服的口袋里。然后,他们把裹好的雨披翻转过来以便能用手提起来。弗雷德里克森在本子上记下了他的医疗编号和死亡原因。

弗拉卡索改让雅各布斯的班担任尖兵。他们继续笨拙地向前移动,朝突击位置前进。他们知道奇袭的优势已离他们而去,现在的主要希望已转移到了古德温排身上,只要古德温排能够按预定计划不被敌人发现。

周围一片迷雾笼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别触动地雷。布罗耶尔的尸体也使他们的速度大为减缓。

大约翰6发狂了。

“该死的已经快8点半了。他们3个小时前就应该到达最后的攻击位置。我知道我早就该解除这个该死的费奇的职务。”

霍克在一旁听着,知道费奇未能非常幸运地按时到达最终攻击点。比起费奇未能按时展开行动,他更担心的是天气。要想对远距离的目标实施有效的空中打击,就要有良好的天气,还必须让飞机在燃料不够之前发起攻击。

贝恩福特上尉把他的铅笔扔出地堡,靠在椅子上看着辛普森和布莱克利。他有4架F-4“鬼怪”式飞机在云层上等着,但它们的燃料已经消耗完,不得不返回基地。他正在诅咒费奇未按时间表行事。一名无线电话务员捡回了贝恩福特的铅笔。

辛普森问:“海军方面怎么样?”

贝恩福特叹了口气。“我会尽力而为,长官。但他们必须能看到轰炸的目标,就像其他人那样。”贝恩福特走回到电台旁,试图召来另一架飞机,飞到遮住西边山区的云层上面等候着。

此刻,古德温正悄悄地把他的排展开成一条长长的攻击线,准备离开树木的掩护向布满落叶的直升机山的斜坡上爬去。他按下听筒上的按键,发出了他已到达既定位置的信号。费奇看了一眼手表。全连已经有将近8个小时未能休息和进食。他只能凭猜测估计从最后的发动攻击点到这里还有多远。

罗伯逊从浓密的灌木丛后面钻出来,用眼角捕捉到一棵树后有动静。一名北越士兵正在小便,他用手抓着一根树枝,用他撒的尿在地上画着图案。罗伯逊说了声:“哦,妈的。”然后身体向后一仰,手里的M-16开了火。与此同时,树后面的第二个北越士兵也用他的AK-47打了一个长点射。正在撒尿的那个北越士兵撒腿就跑。他的同伴则被罗伯逊的子弹打倒在地。

电台里发出了劈劈啪啪的响声。

“开始行动,”费奇说,“解除无线电静默。完毕。”

仍然成一路纵队,跟在弗拉卡索后面的全连一拥而上向前冲去。弗拉卡索领头从隐蔽的丛林里钻出来,翻过布满落叶的主山脊顶部,冲到了山脊的北侧,1排紧跟着他,散开成了一线。他停下来部署好各班的位置,然后回到队伍中央,在士兵们专注地搜寻他们的目标时,猫腰跟着他们向前移动。

直升机山光秃秃的轮廓隐约显现在灰色的云雾之中。相对于自然地貌,山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曾被炮兵连改造成了一个备用的着陆场,从山顶以下40到50米距离范围内的树木全都被炸药清理干净,剩下来的树木和灌木丛也被脱叶化学剂统统杀死。北越军在靠近山顶位置构建的掩体清晰可见,那些掩体位于弗拉卡索蹲伏的山脊上方大约100米处。山脊的地势从他在的位置向西缓缓上升,向上延伸大约300米后与陡然升高的直升机山主峰连在了一起,结合部就像一个很大的指节。从地图和与大家的谈话中,弗拉卡索知道在直升机山背后约600米远的西边,还耸立着山势高大许多、被遮挡住的马特峰。马特峰的山顶上也是由被削平的山地改造出来的着陆场和被遗弃的炮兵阵地,那里比直升机山大约高出200米。在马特峰山顶可以用步枪打到弗拉卡索所在的位置,这让弗拉卡索很是烦恼。不过,眼下他还有别的事情要担心。

肯德尔和萨姆斯引着3排进入战位,把每个人部署在1排后面的小山包上组成了第二梯队,他们既为当天首先进入战区感到庆幸,又禁不住感到内疚和担忧,此刻正默默趴在他们前面的1排海军陆战队员,将在他们前面率先出击。梅勒斯和费奇连同战地指挥所的成员,加上迫击炮班驻扎在小山包的顶上。

巴斯和弗拉卡索挨个走到每一名士兵身旁,拍拍他们的臀部或两腿,检查他们的装备,重复了不下20次烟雾和手势信号的含义,并用有空中支援的话安慰他们,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因为乌云笼罩飞机根本来不了。他们心里想的是,没有空中掩护也许连长就不会派我们上。这个希望在费奇拿起话筒时化为了泡影。“好,布拉沃1。在你们需要火力支援时就打烟幕弹。祝你们好运。完毕。”

“是,是,连长。”弗拉卡索答道。每个人都趴在地上,凝视着前方山上枯死的灌木丛和脱了叶的树木。弗拉卡索顺着队伍向与斯科西一起趴在地上的巴斯看过去。巴斯正回视着他,等待出发的信号。弗拉卡索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站起来,手臂朝前面的山上一挥。巴斯模仿着他的手势,向那些看不见弗拉卡索的人发出了信号。海军陆战队员们全都站了起来,打开枪上的保险向前走去。没有人跑。如果冲上山顶时疲惫不堪,则意味着几乎必死无疑。他们向前走着,等着敌人开火。

梅勒斯从后面注视着1排,不停地低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同时心里又充满了巨大的兴奋。他转身对费奇说:“这里用不着我。我跟1排一块去。”然后身不由己地跑步向正慢慢向前移动的1排追去。

他怀着巨大的兴奋跑步加入到1排的行列,感觉就像是从严冬肆虐的暴风雪中回到了自家温暖的客厅。虽然他知道天空仍是阴云密布,但感觉上却觉得那里像是变成了明亮晴朗的蓝天。虽然脚步并没有加速,他的心却跳得飞快。他的整个身心都洋溢着一种他只能形容为爱的情感。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巴斯身旁,在山脊的南坡一侧、离巴斯右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就了位。巴斯把自己安排在雅各布斯班和扬乔维茨班之间,雅各布斯在他的左边,处在队伍中间位置的扬乔维茨班分散在山脊上。弗拉卡索之所以把扬乔维茨班部署在中间,是因为如果中间的士兵因山势陡峭和恐惧从山脊上向坡下退却,他的才干和经验能够保证该班不至于一分为二。弗拉卡索自己位于紧临山脊的北坡一侧,从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扬乔维茨班的右翼与康诺利班相邻,后者位于队伍的最右侧,任务是尽可能保证前面两个班不被分割开。同时保障部队的联络畅通,使弗拉卡索能够迅速越过山脊顶部,掌握雅各布斯班的位置,虽然他主要依靠巴斯控制全排的队形。

当他们距离山脚还有大约100米时,一挺机枪从山上的较低位置处开了火,一条由子弹组成的长长火舌沿着山脊顶的正面倾泻下来,对山脊的两侧影响则很轻微。海军陆战队员们只犹豫了片刻,本能地把腰猫得更低了一些。3班的军官巴斯和弗拉卡索立即上前稳住队伍的前进步伐。整个队伍继续前进,没有一个人正对着被机枪子弹扫射得泥土飞扬的山脊顶部。机枪所在的位置十分有利。它封锁了上山的最近通道,迫使进攻者只能沿陡峭的山脊两侧上山,并扩大了他们之间的缺口。

弗拉卡索跑到队伍前面紧临着山脊北侧的地方,机枪子弹从他的头上飞了过去。汉密尔顿背着沉重的电台紧跟着他。然后弗拉卡索打了一发红色的烟幕弹,同时汉密尔顿通过电台呼叫他们身后的3排开火。

清晨的天空中响起了40支步枪、3挺机枪和60毫米迫击炮射击发出的喧嚣。1排的士兵一拥而上,猛地加速向前奔跑了一段距离,然后卧倒在地,向上射击。接着起身再次向前冲去,越冲越高。3排持续不断的掩护火力把山坡打得尘土飞扬。1排的海军陆战队员冲到了陡峭的山崖边,攻击队伍由1排横队收拢成了一个月牙形,他们以训练有素的短促奔跑冲上坡去——这是自他们进入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第一天起就接受过的训练。其中一些人大喊着鼓劲的话,一些人则纯粹在兴奋地乱叫。几个人用步枪向斜坡上射击着,但大部分人知道角度不佳,没有开火。

冲上山坡大约25米后,弗拉卡索又打了一发绿色的烟幕弹,通知3排和迫击炮停止射击。费奇下令停止开火,以免击中自己人。

战场上沉寂了一两秒钟。

然后,直升机山的镇定被打破了,北越军的重机枪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单调沉闷的AK-47自动步枪开火的哒哒声,以及SKS半自动步枪的射击声响成了一片。现在1排脚下的地面上不仅落满了土块和泥浆,还洒下了暗红色的血液。

梅勒斯跑上前去,躲在一块块岩石后面,爬着穿过暴露的地段,然后借助一切隐蔽物躲过向他们倾泻的弹雨,再度向前冲去。他心跳剧烈,热血沸腾,浑身燥热。士兵们两三个人一组躲躲闪闪地向前跑着。弗拉卡索努力想要保持全排的协调行动。位于山脊北侧的康诺利班挤成一堆,在他们和扬乔维茨班之间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缺口,扬乔维茨有半个班在山脊的一侧,半个班在山脊的另一侧。位于山脊南侧的雅各布斯班正在向前猛冲,当一个火力组匍匐前进时,另外两个组就提供火力支援。

未再受到3排火力压制的北越军队,以凶猛的火力持续射击着。梅勒斯注意到,当血肉之躯与炽热的金属对抗时,整个世界似乎全都颠倒了。片刻之前有组织的前进队伍,现在却陷入了混乱、叫嚷和流血之中。进攻看上去好像仍在指挥官领导之下,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它之所以还能继续下去,是因为所有的海军陆战队员都知道该怎么做。

超越了自我的梅勒斯爆发了。当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拼命地奔跑时,他的头脑却冷静地观察着一切。现实的恐惧超越了以往任何时候。但此时此地,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极度强烈的恐惧,加上他身体的每一个事关生死存亡的动作,压倒了直到此刻之前他一无所知的心理障碍,使他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在他沿着山边奔跑,试图帮助各个班重新协调一致地实施进攻时,一串机枪子弹从他的头顶上方呼啸而过。他听到一声呼叫医护兵的尖叫。他朝叫声跑过去,发现弗雷德里克森已经到了那里。两个士兵倒在地上,一个还在艰难地喘息,另一个被一发子弹射中了上嘴唇处位置,穿头而过的子弹在他的后脑勺上留下了一个张开的大洞。这个火力组剩下的两名成员仍在迎着枪林弹雨向前方移动。梅勒斯跑过去跟在他们后面。他看到雅各布斯躲在一块露出地面的小岩石后面,正向着一个机枪阵地爬去。

杨爬到雅各布斯的身旁,把他的机枪架在一个小土包上,开始不停地向北越军的机枪射击。掩护火力组的其余两名士兵继续向山上爬去,他们的手里都握着手榴弹。

“杰梅因在哪里?”梅勒斯对雅各布斯喊道,“我们需要一支该死的M-79。”雅各布转身看着位置略低于他的梅勒斯,用手指了一下。梅勒斯借助陡峭的山势做掩护跑了开去,子弹嗖嗖地从他头上飞过。他发现杰梅因正在茂密的灌木丛里小心地向上爬着,粗短的M-79榴弹发射器伸在他的前面。

“我们需要发射榴弹,”梅勒斯喊道,“消灭机枪掩体。雅各布斯正在接近它。”梅勒斯转身就跑,他既没有看一眼也没有去想杰梅因是否会跟上他。杰梅因跑着跟了过来。

子弹如雨点般落在杨趴着的小土包前面和身体两旁。他与北越军的机枪手互相对射,子弹在他们之间穿梭飞行,恐惧使得他牙齿微露,脸孔扭曲。但杨始终以训练有素的点射回击着,既使枪管不致过热,又保证适当的压制火力,让其他人能够自由行动。杰梅因大声呼喊着,把他上面的罗伯逊和他火力组里的两个新兵叫了下来。然后他起身暴露出自己的身体,对着地堡的射击孔发射了榴弹。北越军的机枪声停止了。

接着,罗伯逊和其他两个士兵跪着向地堡的一侧爬去,想要消灭里面的敌人。完成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梅勒斯跑了开去。他刚离开,冲出去的一个士兵瘫倒在地上,那个士兵被从地堡右边一个隐蔽枪洞里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后背。罗伯逊向前滚进隐蔽的草丛中,把他的两枚手榴弹投进了那个枪洞里,炸死了正在射击的两个北越兵。可是,没有了手榴弹的他现在却无法对付地堡里的机枪。他仰面躺着,把步枪抱在胸前。北越军的机枪又打响了。杨也开始了回击。雅各布斯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梅勒斯跑到了扬乔维茨班的后面。他们正聚在一起,很容易遭北越军炮兵的打击,那里的地形正迫使他们无意识地向着更容易通往山脊顶部、但也更致命的通道走去。梅勒斯看到了巴斯,于是对他大叫道:“叫那些愚蠢的傻瓜离开那个山脊。”巴斯点点头,气喘吁吁地往前跑去,斯科西背着电台小跑着跟在后面。

梅勒斯径直向山上移动。正在那里拼命地清理武器的波利尼老是不停地抬头向上张望,而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武器上,结果一再影响了自己的工作。

梅勒斯没费多少工夫就看出了敌人的诡计。在波利尼的正前方,灌木丛被砍出了一个从地面开始约两英尺高的通道,然后通道又被用树枝伪装成了正常的样子。这是为一挺机枪开辟的一个射界,进攻者会被机枪打断两腿,陷入枪林弹雨之中。“把他妈的步枪给我,短头弹。”梅勒斯喊道。他的声音刚好盖过了周围的噪音。波利尼把步枪交给了梅勒斯,就好像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似的。他激动地看着梅勒斯,然后朝坡下望去,像是在看什么地方比较安全。接着,他扭头对梅勒斯嬉笑道:“枪卡住了,长官。”

梅勒斯很快就看出波利尼没有把弹匣完全上到位,结果使弹匣的上边缘卡住了枪栓的通道。梅勒斯摇了摇头,啪的一声把弹匣上好。他打了个短点射。发烫的弹壳跳出来打在波利尼的脸上,也把波利尼的说法驳了回去。他笑着伸手拿回他的步枪,又顺着那个被清理出的灌木丛隧道向坡上望去。

“你没事吧,短头弹?”梅勒斯问。

波利尼笑着咽了一唾沫,然后点点头。“没事。他妈的卡住了,嗯,长官?”

“是,没错,现在好了。注意观察,在你正对的上面有一挺他妈的机枪。”梅勒斯转身去寻找扬乔维茨。

波利尼起身就向山上冲去。他向那个仔细清理出的通道跑去,在梅勒斯抓住他以前消失了。

机枪开火了,梅勒斯扑倒在一个小土包后面,射来的子弹打得泥土和树枝四处乱飞。机枪停止了射击。一阵短暂的沉寂后,他听到波利尼大喊:“我中弹了。我中弹了。”

当机枪再次开火时,梅勒斯紧贴着地面,希望波利尼能够爬回来。但是他没有。

巴斯来到了山坡的这一侧。“谁中弹了?”他问。

“短头弹。”梅勒斯说,他倒退着向巴斯爬去,巴斯正把身体紧靠在陡峭的斜坡边上。蜷缩在他脚后的斯科西听着电台里的动静,用一只手捂着另一只耳朵。

巴斯抬头向山上看去。“那里有一挺该死的机枪,长官。”

“我知道。短头弹还活着。我听到了他的叫声。”

“我也听到了,”巴斯说,“但是要想把他弄回这里就等于自杀。我们要干掉机枪。它有壕沟掩护,但不像另外一挺在地堡里。也许可以用一颗M-26手榴弹。”

弗雷德里克森医生爬着来到他们3人蹲着的相对安全的山包下面。他把背贴在山壁上,胸部一起一伏,眼睛盯着几具躺在长长山脊上的毫无遮掩的尸体,对他们的对话心不在焉。

梅勒斯转头对巴斯咧嘴一笑。“你怎么想,巴斯中士?如果我去把他弄回来,这至少能获得一枚海军嘉奖奖章吧?”梅勒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他知道自己还是有几分严肃。

巴斯看着他,没有心情开玩笑。“你会被杀死,少尉。别这么干。”

梅勒斯突然决心获得一枚奖章;而且,没有让波利尼继续在范德格里夫特基地值厨是他的过错。他转身看着弗雷德里克森。“在这里等着,直到我把他带下来。”仍在喘气的弗雷德里克森没有回答。

巴斯说:“好吧,长官,我会尽力为你提供掩护。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申请追授一枚铜星勋章。”

“一言为定。”

直到这一刻之前,梅勒斯都觉得自己就像是活在电影里。现在,面对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他意识到这部电影即将裂成两半:一阵灼热的白光突然闪过之后,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

他看着斯科西和巴斯慢慢爬到他左边的位置。他朝他们点了点头,他们举起步枪,从山崖边缘上开始射击。梅勒斯起身飞速冲过小山包,身体向前扑倒在地上,他盲目地向坡上射击着,希望在自己向前爬时,这些射击能让敌人的机枪手埋下头去。

波利尼躺在地上,两只脚冲着山坡上的机枪位置。梅勒斯爬到波利尼的头下方。他伸出手去,试图抓住波利尼的作战服把他往下拖。梅勒斯一停止射击,那挺机枪就开了火。梅勒斯使劲往下拽着,却因为不得力拖不动波利尼。他诅咒着再次往下拉,还是拉不动。子弹嗖嗖地从他耳旁飞过。他爬到波利尼身旁,把M-16架在他的身体上拼命打了最后一梭子子弹。然后转身扑倒在波利尼身上,面对面地抱着他。他用两臂抱紧波利尼一起向陡峭的山坡边上滚去,然后很快地滚下山坡。梅勒斯感觉到周围子弹乱飞。每滚一圈,他都希望是波利尼而不是他会撞上那些子弹。

地面突然下陷,他滚落到了土坡下面。弗雷德里克森正等候在那里。他把波利尼拉到一旁。波利尼已经停止了呼吸,嘴里向外流着鲜血。巴斯和斯科西来到土堤的角落里,和梅勒斯一起默默地注视着医生和波利尼。在他们看着弗雷德里克森尽力挽救波利尼的生命时,夺取这座山的目标、周围可怕的喧嚣,以及让他们愤怒的混乱全都被抛在了一边。

弗雷德里克森向波利尼的嘴里吹着气,并在呼吸的间隙弄出他口里的血液和呕吐物。他这样做了至少一分钟,然后看了看身边的3个人,脸上现出沮丧的神色。他把波利尼头顶蓬乱、沾着血污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了头上的一个小弹孔。梅勒斯记得在山顶上时,波利尼的钢盔落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我对他无能为力了,长官。”弗雷德里克森说,他的脸上现出悲伤和无助的表情。“他的脑袋里有一颗子弹,但我没有看到射出的弹孔。”

梅勒斯点点头,然后看着巴斯和斯科西。

“他妈的短头弹。”斯科西轻声说道,他转过身,下巴抖动着向山上看去。

那挺机枪仍在响着,沉重的弹丸嗖嗖地从空中划过。他们听到了手榴弹的爆炸声。然后枪声沉寂下来。接着机枪又开火了。

梅勒斯未再管波利尼,而是向枪声跑去。他来到正在向前爬行的阿马里洛身旁,加入了他的行列。

汗水顺着阿马里洛的脸直往下淌。“扬茨,长官,”他说,“他要去干掉那挺机枪。有杰克逊的火力组跟他一块去。”

梅勒斯既看不到杰克逊,也看不到扬乔维茨。他回顾身后。一个新来的小伙子弓着身子蜷成一堆趴在地上,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肩膀和脖颈。梅勒斯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阿马里洛看见梅勒斯正注视着那个死了的海军陆战队员。“他是刚从步兵训练团里来的新兵。他正对着机枪就冲了上去。”

梅勒斯没有回答。两个人都克服着自己趴在地上不动的欲望,继续向前爬去。

杰克逊正与他的火力组用间断疾跑的方式,向敌人的机枪接近。火力组成员全都安然无恙。“扬茨在哪里?”梅勒斯喊道。

杰克逊朝前头指了指。“他从侧面绕过去了,长官。我们不知道他妈的他在哪里。”梅勒斯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边没有人中弹。

他们听到左边传来了枪声和喊叫声,但梅勒斯几乎未去注意。那是费奇刚刚下令古德温排投入了进攻。

在机枪的咆哮声中,他们瞥见扬乔维茨从灌木丛里露出头来。他正沿着山的边缘前进,试图从侧面去消灭北越军的机枪。他用M-16打了一个点射。机枪旁边的一个北越士兵用他的AK-47向扬乔维茨开了火,但扬茨仍不停地向前奔跑。

杰克逊看到机枪手把机枪转向了扬乔维茨。他爬起来向山上冲过去,同时嘴里尖叫道:“扬茨,你这个蠢蛋。你这个发疯的蠢蛋。”

扬乔维茨在机枪手把机枪转过来对他开火的那一刻扔出了手榴弹。扬茨投掷手榴弹和栽倒下去看上去就像是同时发生的,子弹射穿了他的防弹背心的内层。然后他的手榴弹爆炸了——就像是在一个空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掌声。

科特尔跟着杰克逊冲了上去,同时不停地对着机枪掩体射击。然后,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推了一下,科特尔的脖子猛地向后一扭,他的钢盔旋转着甩向他身后的空中。他跪倒在地,呆呆地盯着他手里平端着的步枪,然后向前扑倒,最终光着脑袋趴在地上,那样子就像一个正在做祷告的穆斯林。

杰克逊继续向前奔跑,试图跑到扬乔维茨身边。梅勒斯跑到科特尔身旁,把他身体翻了过来。科特尔的膝盖仍然蜷着,腿像胎儿的腿似的贴在肚子上。血从他额头上的伤口向外流着,头发缠结在了一起。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扬茨干掉了机枪,长官,”科特尔喘息道,“扬茨干掉了机枪。哦,扬茨。哦,主耶稣。”梅勒斯从科特尔的皮带上扯下他的急救包,撕开纸封,把纱布绷带按在他额头上那道看上去像是很长的伤口上,又沿着他耳朵上面的位置绕着脑袋缠了一圈。他把科特尔的手放在绷带上,让他用力按着。“别他妈的放开。”他说。

他转身向山上跑去,一直跑到了扬乔维茨的身旁。扬茨的防弹背心里面仍在向外渗着血。一块暗黑色的血污慢慢地蔓延到了两条裤腿上。这同时说明了3个事实:敌人的机枪哑巴了,扬乔维茨死了,伤口必定很深。梅勒斯向左边望去,只见古德温已经带着一个班向他赶来。比梅勒斯想象的还要快,有着天生的战斗本能的古德温已经冲进了那挺机枪一度封锁的缺口。在几秒钟内,他和其他5名海军陆战队员就冲到了敌人的战壕和地堡的后面。陶瓷把重机枪抱在胸前,爬上陡峭的斜坡,砰的把机枪架在了原来的北越军机枪阵地的边缘上。他开始向古德温右边的北越军战壕开火。梅勒斯立即看到了陶瓷的举动。他不停地边跑边喊着古德温,后者似乎没有听见。他跑过去,向他身后的海军陆战队员们打着手势,叫他们从陶瓷这边向上进攻,因为在陶瓷凶猛的火力压制下,敌人已经无法把头抬起足够长的时间进行瞄准。终于,古德温看到了梅勒斯。梅勒斯指着古德温,再指向左边,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指向右边。混乱的进攻马上就有了章法。

由于2排现在突破了那个缺口,从北越军的后面发起了进攻,整个战场的态势为之一变。“他们上去了!我看到伤疤上去了!”喊声传遍了整个山头。弗拉卡索和1排的海军陆战队员斗志大增。梅勒斯也欣喜异常。所有的恐惧都已离他而去。他径直向山顶跑去,海军陆战队员们两三个人一组地出现在战壕的各个部位,向散兵坑发起攻击。尚未被困在阵地上的北越士兵急忙逃跑,但却是有序地向西北方向的一道山梁撤退。几秒钟以前的疯狂攀爬,现在变成了有条不紊地谨慎地消灭敌人。一个个手榴弹被扔进了散兵坑和用原木搭建成的简陋掩体的入口。每攻下北越军的一个掩体,它旁边的一个也就变得十分脆弱。试图突围逃进丛林里的北越士兵立即被来自几个方向的子弹给打死了。

在一段通往一个地堡黑暗入口的短战壕里,梅勒斯跟古德温碰了面。两个人拿出各自的手榴弹,互相对望了一眼。古德温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转向那个入口,把手榴弹扔了进去,然后卧倒躲到了一边。手榴弹在地堡里爆炸了。他们爬起来,用步枪向里面打了几个短促的点射。梅勒斯趴得低低的,古德温躬身伏在他后面,这样他们两个人就能同时用步枪射击。

里面没有人。

梅勒斯大笑起来,翻身躺在地上,望着那个阴沉的地堡顶上。

“你们两个玩得很开心,是吧?”温哥华面带微笑,从地堡外面向里面窥视着。他的脸上被汗水染成了一道道的斑纹,手里的机枪冒着热气。他的剑插在剑鞘里。“北越佬朝那边跑了。”他指着马特峰说。

梅勒斯从地堡里爬出来,坐在地堡顶上,现在的他两腿颤抖,简直直不起身来。战斗结束了。从战场上看,被打死的敌兵少得可怜。

古德温走到一边清点他的排。里德洛腿部受伤躺在山坡上,面色苍白,等着其他人把自己送到着陆场。身体仍在发抖的梅勒斯快步下山,去引导3排的海军陆战队员,该排正在加紧部署,以防敌人可能发起的反击。

梅勒斯走到波利尼身旁。波利尼的眼睛呆滞地睁着。他想起了波利尼叫喊的声音“我中弹了”。如果他头部中了弹,他怎么可能叫出声来呢?内疚的感觉让梅勒斯觉得胃部绞痛。波利尼的头当时是冲着山下的。当他胡乱向上射击、试图迫使敌人的机枪手无法抬头时,他会不会打中波利尼呢?

梅勒斯盯着波利尼呆滞的眼睛,在他身旁坐下来,想要恳求他原谅自己,想要解释自己的行为:自己真的是想救他,而不仅仅是想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添加一枚勋章。他解除了波利尼的帮厨勤务,是因为他认为那样做是对的。他那样做跟波利尼最终的死并没有联系。但他却说不出口,波利尼死了。

梅勒斯努力打消那种有可能是他杀了波利尼的想法。那一定是越南猴子的机枪干的。他想把这个疑虑抛在脑后,跟波利尼脑袋里的子弹一起埋葬掉,但他知道他永远也做不到。如果他活着回去,这个疑虑会伴随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