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解谜与除妖 16 姑获鸟变成产女
凉子,必须见凉子!
我跑下楼横越过研究室前面,和上一次一样跑了出去。外面下着即使戴深斗笠都会飞掉的倾盆大雨。拖鞋在途中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裸足飞溅起泥水,简直就像钻在集中炮火中乱室在潮湿地带的那一天。如果又回头又站立的话,就会没命了!
大大地绕了小儿科病房,穿过发生惨剧的房间、弄糟了的密室的书房。
在那个房间。
在那个房间,比谁都更早地。
被杂草包围住的门——开着。
与其说是约四个榻榻米大的房间,不如说是像仓库似的空问。中央铺着一张榻榻米,摆设了一张书桌,在那上面是曾看过的笔记——藤牧的日记和旧信札。
有凉子给藤牧的信。
然后,那时候的情书。
书桌旁有一朵大白花。
是的。
在那旁边,是收在桐木箱的秘传的古文书。
击碎孩子的头的石头。
这里有所有被剪下了的现实。
这个房间是不吉利的诅咒器具的展示场。
墙壁全是架子,放着各式各样的医疗器具。
金属和玻璃和陶器的冷冷的质感。
架子中央有六个玻璃瓶,然后那里面漂浮着六个孩子。
左边的孩子没有头。
青蛙脸孩子正中间的孩子的额头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原泽伍一的孩子!
我受不了,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东西,胃里面的所有东西全吐出来了。在那里蹲了下去,几次几次地吐。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东西。但那些东西却逐渐地以凶猛的速度涌了上来,胸部、喉咙都像火烧似的很热,冒液烧着食道。
但是,那吐泻出来的秽物,因被降下的雨冲刷,眼看着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我把手搁在门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跨站在房间的入口处似的,再度窥伺了里面。
这个房间本身就是诅咒。
后面。
凉子在后面。
在那一瞬间,我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回头看就好了,可是……
气氛得到形状,雨声成为语言。
“我以为那一晚你会来。我以为你是来把我从那个讨厌的营野那儿救出来的。”
什么?
回过头,我的眼前是一张少女白色的脸。
凉子,不,‘京子’紧紧抱住婴儿站在雨中。
是那个时候的少女。
我那个时候非礼了这个少女吗?
否则,为什么说来救我的?
不,不是。在这里的不是少女,这双眼睛是野兽的眼睛。
“让开那里!那里是我的房间!我这一次要在那里养育这个孩子。因为你那晚没有来,现在才来是不行的唷。这孩子的父亲是那个人呢。让开!”
我仿佛被紧紧束缚住似的,全身僵硬,脑袋里一片白茫茫,声音出不来。话到哪儿去了?
“快让开!”
“凉子!”
突然、突然从黑暗中,事务长,不,久远寺菊乃飞奔出来,靠着似的抱住凉子:
“婴儿、婴儿还回来!别再做可怕的事了!”
“住嘴!走开!谁要给你们,你又要杀这孩子了吧!”
“不是、不是,凉子,这不是你的孩子,还给人家!”
“我生了几次孩子全被你杀了,受不了了!走开!恶魔!杀人鬼!”
母亲和女儿中间夹着婴儿,相互推挤似地靠近我。如瀑布的雨扭曲了视线。黑暗溅起水花飞散了。简直是地狱的景象。我完全无法动弹,只是听着那声音、看着那姿势。
“不是我,杀掉的不是我,那是——”
“别说谎!”
附近全变得白了。
闪光当中,我清楚地看到,
久远寺菊乃的颈子中间,深深地插着尖锐的金属棒。
是手术用的大型手术刀,是那个房间的咒具。
菊乃的喉咙咻咻地响着,如风声似的,那是从喉咙传出来的声音。
风的声音成了语言。
“妈妈!”
“原谅妈妈!”
毫不容情地喉咙被割裂了。
一面发出如风的声音、一面喷出大量的血液,久远寺菊乃倒向我这边来。我逐渐把握了状况,我抱住她。
咻咻地传出呼吸声。
被诅咒着的久远寺家的女巫,在企图成为母亲的瞬间,在我的手臂中死了。
我抬起脸。
凉子笑着。
“愚蠢的女人,久远寺家不要这种愚蠢女人!”
“凉、凉子小姐!”
用尽全身的力量,我终于能做的事,是只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那个饶舌的阴阳师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现在的我,是真正的我,久远寺凉子。你如果要妨碍的话,我可不饶你。让开那里!”
“我、我……”
叭达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书房旁的门被打破了,几名警官蜂拥进到禁止入内的小房间。
在那后面有京极堂。
“凉子小姐,放开那孩子。很遗憾,你不能杀掉那孩子。杀孩子需要这颗石头吧?”
京极堂推开警官,进到屋里拿起书桌上的那颗石头,手伸了出去:
“这是久远寺家的规则。”
“规则由我来做。”
凉子说道,把吸了很多母亲的血的大型手术刀,放到婴儿身上。
“住手!”
从新馆那里有两三名警官跑近了来,拿着手枪。
“耍小聪明也没有用!毕竟是你们不懂的事!”
凉子能剧面具似的脸上飘忽着微笑,朝着新馆如鸟似地翻转身子。
“凉子小姐,不行!警官……”
凉子以出乎人意外的敏捷动作,去撞其中一个警官的身体,那个警官被突然地撞到吓住了。另外一人的脸被割伤。警官发出悲呜、按着脸蹲了下来。剩下的一个,发出畏怯的声音,做出放枪的声音。
“别射,有婴儿!”
是木场的声音。绕过内庭率领警官队的木场出现了。因木场的声音瞬间踌躇了的最后一个人被推倒后,凉子消失在黑暗中。
我——
跑了出去。
——我,那晚等你来。
——请救救我……
——真正的我是现在的我。
真正的你是谁?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我对你做了什么?
凉子跑过横扫的雨中。
紧抱着婴儿。
凉子跑进新馆,我背后有木场警官队逼近。我跑着,因为雨,前面看不见,因为泥土,脚纠结在一起。
黑暗不限于仅在没有亮光的地方。黑暗不是无所不在吗?那个证据,就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暖和的雨包裹住全身。到哪里为止是雨?从哪里开始是自己?我完全不知道界线。
进入建筑物,穿过研究室的旁边。被泥水弄脏的脚滑溜溜的,我跌了好几次。走到有如大圣堂似的大厅。连屋顶都吹掉的天花板上的大窟窿,发出轰轰的声音,如倾泻而下瀑布似地吐出雨来。
才几天以前,从那个窟窿还射进来宛如天使舞降下来似的庄严的光线。
可是现在却简直就像——
——这个世界结束的景象似的。
对了,今天所有事情都会结束吧。这个充满了滑稽的非日常已经完结了吧。我深刻地感受到世界的终了。
凉子呢?
在上面!
我三步并作两步爬楼梯上去。从窟窿倾盆降下浊流似的雨。啊,再不赶快找到警察会追上来。
爬到三楼,我终于确认了凉子的身影。凉子在窟窿的边缘,然后在窟窿的对岸。
榎木津叉开两腿站着。
凉子认出榎木津后,停下脚慢慢地回过头。
凉子紧抱住婴儿看到我。
解开绑着的头发。
没有血气的白色脸上,没有表情。
白色宽松上衣被雨淋湿紧贴在身上,身体的曲线清晰可见。
几乎半裸。
下半身被血染得鲜红。
令人不寒而栗程度的美丽。
这不是存在世间的人。
这是姑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