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厄律曼托斯的野猪[1]
1
为了完成第三件赫拉克勒斯的任务,赫尔克里·波洛来到了瑞士,他觉得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不如借此机会游览一下至今还没去过的几处地方。
他在夏蒙尼度过了舒适的几天,又在蒙特勒消磨了一两天,接着动身前往安德玛特,这是几位朋友高度评价过的地方[2]。
然而安德玛特并没使他感到愉快。它坐落在山谷尽头,被云雾笼罩、冰雪覆盖的山峰围住。波洛莫名感到呼吸困难。
“我可不能待在这里。”赫尔克里·波洛心里想道。这时,他瞥见了登山缆车,决定上去看看。
缆车先上到莱阿温,接着到考鲁谢,最后抵达海拔一万英尺的罗切斯雪山。
波洛无意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心想到莱阿温看看就够了。
可他并没有估计到在人生中影响力巨大的意外因素。缆车开动后,售票员来到波洛面前查票。他查看车票后用一把样子吓人的剪票夹在车票上打了个孔,然后鞠了一躬,把票还给了波洛。与此同时,波洛感觉到有一个纸团跟车票一起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赫尔克里·波洛扬了扬眉毛,随后不动声色地慢慢展开了纸团。纸上用铅笔匆匆写着:
这副小胡子是不可能认错的!我向您致敬,亲爱的同事。如果您愿意,能不能帮我一个大忙?您一定看过报上登载的沙里一案吧?杀人犯马拉舍有很大可能要在罗切斯雪山跟他的同伙碰面——在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当然整件事也有可能是子虚乌有——不过我们的消息来源很可靠,总会有人多嘴,对不对?所以请您留意一下,我的朋友。请跟在那儿的德鲁埃警督联系。他是个可靠的人,但他没法跟睿智的赫尔克里·波洛相比。一定要抓住马拉舍,我的朋友,这非常重要——还要生擒活捉。他不是人,而是一头疯狂的野猪,一名当今世界最凶险的杀手。我没敢冒险在安德玛特跟您说话,因为担心自己可能一直被人监视。此外,如果您看上去只是个旅客的话,行动起来也更加方便。祝狩猎成功!您的老朋友——勒曼泰。
赫尔克里若有所思地爱抚着自己的唇髭。的确,谁也不会认错赫尔克里·波洛的小胡子。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的确在报上看到过沙里案件的详细报道——巴黎的一位著名出版商被人冷酷地谋杀了。凶手身份业已查清,马拉舍,一个臭名昭著的赛马赌博团伙中的一员。他曾涉嫌多起凶杀案,但这一次他的罪行被彻底证实。他逃跑了,据信已逃离法国,欧洲各国的警察正在联手捉拿他。
现在,据说马拉舍一伙要在罗切斯雪山碰面……
赫尔克里·波洛缓缓地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罗切斯雪山海拔在雪线以上[3],山上有一家酒店,位于高悬在山谷之上的一道岩脊上,只能通过缆车与外界连接。酒店每年六月开始营业,但要到七八月才会有大量的游客光顾。进出这里极不方便,一个人如果被追到了那里,就等于落入了陷阱。一伙匪徒居然选择这样一个地点聚会,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但是既然勒曼泰说他的消息来源十分可靠,他很可能是对的。赫尔克里·波洛敬重瑞士警察局的这位警官,认为他是个能干而可靠的人。
一定有什么未知的因素迫使马拉舍选择了这个远离文明世界的约会地点。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捕捉一个无情的杀人凶手与愉快的假期生活可是格格不入。坐在扶手椅里开动脑筋才更符合他的风格,而不是在山岭之间捕捉一头野猪!
一头野猪——这是勒曼泰用的字眼,这可真是奇怪的巧合……
他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就是赫拉克勒斯的第四桩丰功伟绩,厄律曼托斯的野猪?”
他默默地、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同行的乘客。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美国游客。他的衣服、大衣和手提包的样式,他那主动又友好的态度和陶醉于窗外景色的天真表情,包括他手中的旅游指南都出卖了他,无不暴露出他是个生平第一次来欧洲旅游的美国小地方出来的人。波洛判断,一两分钟之后这人就会开口搭话,他那副急切的渴望表情不会让人弄错。
车厢另一边坐着一位看起来身份不俗的高个子男人,他头发灰白,长着一个大鹰钩鼻子,正在读一本德语书。他的手指灵活稳健,像音乐家或外科医生的手。
再远一点坐着三个同样类型的男人:罗圈腿,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粗野气质。他们正在玩纸牌。再过一会儿,他们可能会邀一个陌生人加入牌局。刚开始,那个陌生人也许会赢,可随后牌运就会逆转。
这三个人本身倒不算太异常,唯一不寻常的是他们出现的地方。
这种人你可能会在去赛马会的火车上或是一艘普通轮船上遇到,可是在一辆几乎空荡荡的缆车上——很不寻常。
车厢里还有一位乘客——一名妇女。她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长着一张美丽的面孔——一张曾经表情丰富的脸,眼下却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她谁也不看,一直盯着下方的山谷。
没过多久,正像波洛所料,那个美国人开口了。他说他名叫施瓦兹,这是他第一次到欧洲旅行。他说欧洲的风景简直太棒了。他对西壅古堡印象深刻,但认为巴黎作为一座名城没什么了不起的——过于夸大其词了——他去了女神游乐厅、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发现那些餐馆和咖啡厅里没人会正确地演奏狂热的爵士乐。他认为香榭丽舍大街相当不错,他喜欢那里的喷泉,尤其是被灯光照亮时。
没有人在莱阿温和考鲁谢下车。很明显车厢里的乘客都要去罗切斯雪山。
施瓦兹先生解释了一下自己去那里的原因。他说自己一直希望能到高高的雪山上游览。一万英尺相当不错——他听说在那么高的地方连鸡蛋都煮不熟。
施瓦兹先生以发自真心的天真友好之情力邀车厢那边的那位高个子灰发绅士一起聊天,可是后者只从夹鼻眼镜上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看手上的书。
施瓦兹先生又主动向那位肤色黝黑的女士提议换一下座位——他解释说,坐在这边她可以更好地观赏美景。
也许她听不懂英语,反正不管怎样,她只是摇摇头,脑袋又往大衣的毛皮领子里缩了缩。
施瓦兹先生小声对波洛说:“一个女人独自旅行,没人为她照管行李,真的很不合适。一个女人出门旅行,需要人们多加照应。”
赫尔克里·波洛回想起自己在欧洲大陆遇见的某些美国妇女的情况,表示赞同。
施瓦兹先生叹了口气。他发现这个世界不太友好。他那双棕色的眼睛明白地表露出这一点:彼此之间多一点友好又有什么害处呢?
2
在这个远离人世或者说超脱世俗的地方受到一位穿着大礼服和漆皮鞋的经理接待,不知怎的让人觉得有点荒谬可笑。
酒店经理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举止庄重,歉意连连。
刚进入旅游季节……热水设备有毛病……一切都还没进入正常运营的状态……当然,他会竭尽全力……工作人员还没到齐……面对意料之外的游客,他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这些都是以职业化的温文尔雅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可是波洛却在文雅的表象背后捕捉到一丝强烈的不安。这个人尽管故作轻松,却很不自在,他在担心什么事。
午餐在一间可以俯瞰那深不可测的山谷的狭长房间里进行。此时仅有一名侍者,名叫古斯塔夫,他业务娴熟,动作老练又灵巧。他四下穿梭,不时给客人一些点菜和酒水方面的建议。那三个粗俗的家伙坐在一张桌边,用法语又说又笑,声音越来越大。
那个老好人约瑟夫啊!小丹尼斯怎么样啦,老兄?还记得奥特尔那匹把咱们都坑了的劣马吗?
他们兴高采烈,个性鲜明——却跟这个地方很不搭调!
那个长着漂亮面孔的女人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谁也不看一眼。
波洛在休息厅里闲坐着,经理来到他身边,偷偷对他说道:“先生,您千万别以为这家酒店经营惨淡。现在还不到旺季,七月底之前都没什么人到这里来。那位女士,先生您也许注意到了吧?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来。她丈夫三年前登山时遇难了。真是相当悲惨的事情。他们俩的感情非常深。她总在旺季开始之前到这里来——这样安静些。算是一种凭吊缅怀吧。那位上了岁数的先生是一位著名的医生,卡尔·卢兹医生,他是从维也纳来的。他说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安静地休养。”
“这里的确很宁静。”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可那边的先生们呢?”他指的是那三个粗鲁的人,“你觉得他们也是来寻求宁静的吗?”
经理耸了耸肩,双眼又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他含糊地说道:“哦,游客嘛,总想找点新鲜感……这种海拔,也是一种新鲜的感觉吧。”
波洛心想,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明显加快了,脑海中忽然愚蠢地冒出一句儿歌:“高居人世间上方,像个茶盘放天上。”
施瓦兹来到休息厅,一看到波洛,顿时两眼放光,立刻来到他跟前。
“我刚才在跟那位医生聊天。他的英语说得马马虎虎。他是个犹太人,纳粹把他从奥地利赶了出来。我得说,那帮家伙简直是疯了!这位卢兹医生可是位相当了不起的人物,我想他是个……神经学专家,心理分析学家……那类的吧。”
他又看向那个高个子女人,后者正在眺望窗外冷峻的群山。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从侍者口中得知了她的姓名。她是格朗迪埃夫人,她丈夫登山时遇难了,她就是为了这个到这里来的。我觉得咱们该想点办法,让她别再这么难过了,您觉得呢?”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试图这么做!”
但是,施瓦兹先生的友爱精神却是不屈不挠的。
波洛看到他努力打破僵局,又看到他遭到冷酷无情的回绝。他们俩在灯光的映衬下一起站了片刻。那个女人比施瓦兹还高,她头往后仰,表情冷峻。
波洛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可是施瓦兹回来时显得垂头丧气。
“说什么都没用。”他说道,接着又惆怅地说,“我总觉得我们大伙儿聚到了一起,没有理由不友好相处。您同意吗,先生?要知道,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
“我姓波利耶,”波洛说道,又补上一句,“我在里昂做丝绸生意。”
“我给您一张我的名片,波利耶先生,欢迎您以后来喷泉镇。”
波洛接过名片,用手拍拍口袋,喃喃说道:“啊,真不巧,我身上没带着名片……”
这天夜里,波洛在睡觉前又仔细读了一遍勒曼泰的信,然后把它仔细折好,放回钱包里。上床睡觉时他自言自语道:“怪事……我想这会不会……”
3
侍者古斯塔夫为赫尔克里·波洛送来早餐的咖啡和面包圈,并特地为咖啡道歉。
“先生,您一定能理解吧?在这样的海拔高度,咖啡很快就沸腾了,但没法煮得真正滚烫。”
波洛轻声道:“人必须坚忍地面对大自然的变幻莫测。”
古斯塔夫轻声说道:“先生真是位哲学家。”
他走到门口,但没有出去,而是朝门外匆匆瞥了一眼又把门关好,回到了波洛的床边。他说道:“您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我是警察局的德鲁埃警督。”
“哦,”波洛说道,“我已经在怀疑这一点了。”
德鲁埃压低了声音。
“波洛先生,出了很严重的事情。缆索发生了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波洛坐了起来,“什么样的意外事故?”
“没有伤到人。事故是在夜里发生的,可能是自然原因造成的——一场小规模的雪崩卷下的碎石,不过也有可能是人为破坏,现在还不知道。不管怎样,都得过好多天才能修好,眼下我们跟外界彻底断绝联系了!离旺季还早,雪也挺厚,根本不可能跟下面的山谷取得联系。”
赫尔克里·波洛在床上坐了起来,轻声说道:“这可太有意思了。”
探长点了点头。
“没错,”他说道,“这说明我们总监的情报是正确的。马拉舍在这里有个约会,他采取了行动,确保这次约会不受干扰。”
赫尔克里·波洛不耐烦地喊道:“但是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我同意,”德鲁埃警督摊开双手,说道,“这不符合常理——可就是发生了。马拉舍这个家伙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我个人……”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他疯了。”
波洛说道:“一个疯子,同时还是个杀人凶手!”
德鲁埃冷冷地说道:“这一点儿也不好玩。我同意。”
波洛慢慢说道:“但是如果他要在这里约会,在这个高耸在冰天雪地之间的悬崖上,那就说明马拉舍本人已经在这里了,因为与外界的联系中断了。”
德鲁埃平静地说道:“我明白。”
两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波洛问道:“卢兹医生……他会不会是马拉舍?”
德鲁埃摇了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卢兹医生确有其人,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一位声名显赫的要人。这里的这位跟照片上的非常像。”
波洛轻声说道:“如果马拉舍是个乔装改扮的行家,就可以巧妙地扮演那位医生。”
“没错。可马拉舍是那样的人吗?我从没听说过他善于乔装打扮。他不是条阴险狡诈的蛇,他是头疯狂的野猪,凶残、可怕,只知道一味蛮干。”
波洛叹道:“尽管如此……”
德鲁埃迅速表示赞同。“哦,没错,他是个逃犯,他不得不乔装打扮。所以他可能——实际上他一定得——多多少少把自己伪装一下。”
“您有没有他的资料?”
对方耸了耸肩。
“只有大致的材料。官方的贝蒂荣照片[4]和体貌数据原定今天要寄给我的。我只知道他三十岁上下,身材中等,个子偏高,肤色较黑,没有显著特征。”
波洛耸了耸肩。
“这样的描述可以套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那个美国人施瓦兹怎么样?”
“我正想问您这一点呢。您跟他说过话了,而且我想您跟英国人、美国人都一起生活过。乍看之下,他就是个普通的美国游客。护照没问题。有点怪的是他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不过美国人旅游一向叫人难以揣摩。您本人是怎么看的呢?”
赫尔克里·波洛困惑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样,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个没有恶意,相反有点热心过度的家伙。他可能有点讨人嫌,不过很难把他看成是个危险人物。”波洛接着说道,“这里还有另外三个旅客呢。”
警督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热切起来。
“没错,他们正是咱们在寻找的那类人。波洛先生,我敢发誓,那三个家伙一定是马拉舍的同伙。他们一看就是赛马场上的恶棍!而且可能那三人当中有一个就是马拉舍本人。”
赫尔克里·波洛沉思着,回忆起那三张面孔。
其中一人长着张宽脸,眉毛下垂、下巴肥硕——粗鄙而残忍。另一个体形精瘦,一张尖尖的长脸上挂着两只冷酷无情的眼睛。第三个是个面色苍白的家伙,有点花花公子的神态。
没错,这三个人当中很可能有一个是马拉舍,但如果是这样,就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马拉舍跟他的两个同伙要一道来这样一处高山上的绝境呢?会晤完全可以安排在一处不那么稀奇古怪而且更加安全的地方——一家咖啡馆、一个火车站、一座拥挤的电影院、一处公园,任何一个有很多出口的地方都行,不必在这白雪皑皑、远离人间的高山上。
他把部分想法讲给德鲁埃警督听,后者毫不犹豫地表示赞同。
“没错,实在是稀奇,毫无道理可言。”
“而且,如果要在这里碰面,为什么还结伴同行呢?不,真的,这毫无道理。”
德鲁埃带着不安的神情,说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必须考虑一下第二种可能:这三个人都是马拉舍的同伙,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会见马拉舍本人。那到底谁是马拉舍呢?”
波洛问道:“酒店里的员工呢?”
德鲁埃耸了耸肩。
“基本上没有什么员工。有个做饭的老太婆和她的老伴儿杰克——我想他们俩已经在这里干了五十年了。原本还有个侍者,不过他的职务现在由我来充当,就这么几个人。”
波洛说道:“经理是知道您的身份的吧?”
“这是自然,需要他的合作。”
“您有没有注意到,”赫尔克里·波洛说道,“他看起来心神不宁?”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德鲁埃。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没错,的确如此。”
“也许只是因为被卷入警方的调查而感到不安吧。”
“但是您觉得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您觉得他也许……知道些什么?”
“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
德鲁埃阴郁地说道:“我倒想……”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您觉得能让他说出来吗?”
波洛深表怀疑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为最好别让他知道我们的怀疑。只要对他多加注意就行了。”
德鲁埃点了点头,转向房门。
“您没有什么建议吗,波洛先生?我……我知道您的名望。在我们这个国家,大家都听说过您的大名。”
波洛困惑地说道:“暂时没有什么建议。我一直想不出理由——在这个地方碰面的理由。说到底,又有什么理由要碰面呢?”
“为了钱。”德鲁埃干脆地说道。
“这么说,那个可怜的沙里不仅遭到杀害,还被抢劫了?”
“是的,他身上有一笔数目可观的现金不见了。”
“您认为碰面的目的是为了分钱?”
“这是最明显的理由。”
波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不错,可为什么要在这儿呢?”他接着慢慢地说道,“对罪犯碰面来讲,这儿大概是最糟糕的地方。不过倒是个跟女人幽会的好地方……”
德鲁埃热切地向前迈了一步,兴奋地说道:“难道您认为……”
“我认为,”波洛说道,“格朗迪埃夫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我认为任何人都会为了她而爬上一万英尺的——如果她提出了这样的建议的话。”
“要知道,”德鲁埃说道,“这倒是很有意思。我从没考虑过她会跟这个案子有什么联系。毕竟,她已经连续好几年都到这个地方来了。”
波洛轻声说道:“没错……所以她的出现不会引起怀疑。而这可能就是选中这里作为会见地点的缘故吧,是不是?”
德鲁埃兴奋地说道:“您可真有想法,波洛先生。我会从这个角度调查一下的。”
4
这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幸运的是酒店里的物资储备很充足,经理让大家不必担心,一切供应都可以确保无忧。
赫尔克里·波洛努力想跟卡尔·卢兹医生谈谈,却遭到了拒绝。医生明确地表示心理学是他的专业,他不打算跟业余爱好者讨论这门学问。他坐在一个角落里,读着一本厚厚的关于潜意识的德语专业书,不时做些笔记、加点评注。
赫尔克里·波洛走到外面,漫无目的地四处转了转,转到了厨房。在这里他跟那个老头儿杰克聊了起来。杰克脾气暴躁又多疑,不过他的老婆,那个厨娘,就随和多了。“真走运,”她对波洛说道,“存了一大批罐头。”不过她本人并不喜欢吃罐头食品——价格贵得要命,里面又有什么营养呢?慈悲的上帝从来没想叫人们靠吃罐头食品活命。
话题转到酒店员工这方面。客房女仆和其他服务员要七月初才到,不过接下来的三个星期也没人来,或者说几乎没人来。大多数旅客上来吃顿午餐就下去了,她跟杰克和一名侍者可以轻松应付。
波洛问道:“古斯塔夫来之前,这里还有一名侍者吗?”
“是的,不过是个差劲的侍者,既没有技巧,又没有经验。根本不入流。”
“古斯塔夫顶替他之前,他在这儿干了多久?”
“只干了几天——不到一周。当然,他被辞退了我们一点也不惊讶。早晚的事嘛。”
波洛轻声问道:“他没抱怨一番吗?”
“哦,没有,他悄没声息地走了。他还想怎样?这是一家高档酒店,必须服务周到啊。”
波洛点了点头,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您说那个罗伯特吗?”她耸了耸肩,“肯定又回到他原来干活儿的那家小咖啡馆去了呗。”
“他是坐缆车下去的吗?”
她纳闷儿地望着他。
“当然了,先生,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下去吗?”
波洛问道:“有人看见他走了吗?”
老两口都睁大眼睛瞪着他。
“啊?难道您认为还有人为他那么一个小畜牲送行吗?还要办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吗?各人都有各人的事要做啊!”
“说得也对。”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他慢慢走开,边走边抬头望着头顶上方的建筑结构。这座大型酒店目前只有一侧开放,另一侧的许多房间都闲置着,门窗紧闭,没人进去……
他转过拐角,差点儿跟那三个玩牌的家伙中的一个撞个满怀。是那个面色苍白、两眼无神的家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波洛,咧开嘴露出了牙齿,像匹恶马。
波洛从他身边走过,接着往前走。前面有个人影——是那位身形高挑优美的格朗迪埃夫人。
他紧赶几步追上了她,说道:“缆索出了事故真让人心烦。我希望,夫人,这没给您带来什么不便吧?”
她答道:“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声音非常深沉,地地道道的女低音。
她没看波洛一眼就转身从一扇侧门走进了酒店。
5
赫尔克里·波洛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午夜过后,他被吵醒了。
有人正拨弄他房门上的锁。
他坐起来,打开了灯。就在这时,门锁被撬坏,房门大开。三个人站在那里,正是那三个玩纸牌的家伙。波洛觉得他们有点醉醺醺的。他们带着一种傻乎乎的凶狠劲儿。他看到了剃刀的寒光。
块头最大的那个家伙朝前走过来,叫嚣着:“你这个臭侦探!呸!”
他吐出一连串脏话。三个家伙朝床上这个手无寸铁的人步步进逼过来。
“咱们把他切了吧,伙计们。呃,马驹子们?咱们给侦探先生的脸开个天窗。他可不是今天晚上的头一个!”
他们稳稳地步步进逼——手上的剃刀闪闪发光……
这时,出人意料地响起了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清脆声音。
“举起手来!”
他们转过身去。施瓦兹,身穿一套极为鲜艳的条纹睡衣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把自动手枪。
“举起手来,伙计们。我枪法很准。”
他扣了一下扳机,一颗子弹从大个子耳边呼啸而过,嵌进了木头窗框。
三双手迅速地举了起来。
施瓦兹说道:“能帮个忙吗,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闪身下了床。他缴下了三人手上闪光的凶器,又搜遍他们全身,确认他们身上没有其他武器。
施瓦兹说道:“现在听着,齐步走!顺走廊走,那边有个储物间,里边没有窗户。就是那儿。”
他把那三个人赶进去,用钥匙把他们锁在了里面。然后他转身面对波洛,话音里流露出欣喜之情。
“要不是露了一下这玩意儿!您知道,波洛先生,家乡有人笑话我,因为我说要带一把枪到国外去。‘你这是想上哪儿去啊?’他们问我,‘去丛林吗?’可现在,先生,该我笑了。您见过比这帮恶棍更粗野的人吗?”
波洛说道:“亲爱的施瓦兹先生,您来得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这简直就像是舞台上的一出戏!我可欠您一个大大的人情。”
“没什么。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把这几个家伙交给警察,可现在偏又办不到!这可真是麻烦。咱们最好还是去跟经理商量一下吧。”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哈,经理。我想咱们应该先跟那名侍者——古斯塔夫——商量一下。没错,那位侍者古斯塔夫其实是一名警探,是德鲁埃警督的化名。”
施瓦兹瞪着他说道:“所以他们才那么干!”
“谁干了什么啊?”
“这帮恶棍第二个才来找的您。他们已经把古斯塔夫砍伤了。”
“什么?”
“跟我来。那位医生正忙着照料他呢。”
德鲁埃的房间是顶层的一间小屋。卢兹医生穿着睡袍,正忙着给伤者的脸缠上纱布。
他们走进去时他转过头来。
“啊!是你啊,施瓦兹先生。这事真歹毒。他们简直是屠夫!灭绝人性的禽兽!”
德鲁埃一动不动地躺着,隐隐发出呻吟声。
施瓦兹问道:“他情况危险吗?”
“他死不了,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可他绝不能说话,绝不能激动。我已经把伤口包扎好了,没有败血症的危险。”
三人一起离开了房间。施瓦兹问波洛:“您刚才说古斯塔夫是名警官?”
赫尔克里·波洛点了点头。
“可他到酒店这儿来干什么呢?”
“他受命追捕一个非常危险的罪犯。”
波洛用寥寥数语解释了一下情况。
卢兹医生说道:“马拉舍?我在报上看到过这个案件。我很想见见那个家伙,这里面有点深奥的心理变态现象!我很想了解他童年时代的详细情况。”
“对我来说,”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我很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在什么地方。”
施瓦兹说道:“难道他不是咱们锁在储物间里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吗?”
波洛用一种不满意的语气说道:“有可能……嗯,可我,我不敢肯定……我倒有个想法……”
他停了下来,盯着脚下的地毯。那是一张浅黄褐色的地毯,上面有许多铁锈色的印子。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脚印——我想这是踩过血迹的脚印。从酒店没人住的那边踩过来的。快!咱们得赶紧到那边去一趟!”
另外两人跟着他通过一扇旋转门,沿着一条布满灰尘的昏暗走廊走去。他们转过拐角,一路沿着地毯上的脚印来到一扇半开着的门前。
波洛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他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这是一间卧室,床有人睡过,桌上放着一个盛着食物的托盘。
地板中央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身材中等,个子偏高,遭受了野蛮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凶残攻击。他的双臂和胸口上有十余处伤口,头和面部几乎被砍得稀烂。
施瓦兹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惊叫,他扭过头去,似乎差点儿吐了出来。
卢兹医生也用德语惊叫了一声。
施瓦兹有气无力地问道:“这家伙是谁?有人知道吗?”
“我猜,”波洛说道,“这儿的人管他叫罗伯特。一个非常不中用的侍者……”
卢兹走近了一点,弯腰俯视尸体。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一样东西。
死者的胸口处别着一张纸,上面用墨水草草写着:
马拉舍再也杀不了人。也不能再抢劫他的朋友了!
施瓦兹突然喊道:“马拉舍?这么说,他就是马拉舍!可他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呢?您为什么又说他叫罗伯特呢?”
波洛说道:“他在这里装扮成一名侍者——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个很蹩脚的侍者。因此他被解雇时没人感到惊讶。他离开了这儿,据说是回到安德玛特去了。但是没人看见他离开。”
卢兹医生用他那缓慢而低沉的声调问道:“那么……您认为发生了什么事?”
波洛答道:“我认为这就解释了经理那紧张不安的神情。马拉舍一定给了经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作为贿赂,好允许他偷偷留下来并藏在酒店暂时不用的房间里……”
他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可经理对此并不高兴。哦,真的,他一点也不高兴。”
“马拉舍就一直住在不开放的这一侧,除了经理,谁也不知道吗?”
“看来是这样的。要知道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卢兹医生问道:“那他怎么被杀了?谁杀了他呢?”
施瓦兹大声说道:“这很简单。他原本该跟同伙分那笔钱,可他没分。他欺骗了他们。他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先避一下风头。他以为这里是世上他们最不可能想到的地方,可他错了。不知怎的,他们探听到了风声,就一路追了过来。”他用鞋尖碰了一下那具尸体,“然后就把他给了结了——就像这样。”
赫尔克里·波洛喃喃道:“没错,这跟咱们想象的那种碰面大不一样。”
卢兹医生烦躁地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很有意思,可我关心的是我们目前的处境。这里有个死人,我手边还有个伤员,药品很有限,我们现在又与世隔绝!这种局面还要持续多久啊?”
施瓦兹加上一句。“而且储物间里还锁着三个杀人犯呐!这真是一个我想称为‘蛮有意思’的局面。”
卢兹医生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波洛说道:“首先,咱们得抓住经理。他不是一个罪犯,只是个贪财的家伙,也是个胆小鬼。咱们让他干什么他都会干的。我的好朋友杰克和他的老伴儿或许可以提供些绳索。那三名歹徒必须得关在一个我们可以严密看守的地方,直到救援赶到。我想施瓦兹先生那把自动手枪能帮助我们的计划有效执行。”
卢兹医生又问道:“我呢?我能干点什么?”
“您,医生,”波洛严肃地说,“尽最大努力照顾您的伤员。我们其他人都得坚持不懈地保持警惕,同时等待救援。没有别的办法了。”
6
三天以后,有一小队人在清晨时分来到酒店门口。
赫尔克里·波洛兴高采烈地打开了前门。
“欢迎,老伙计!”
警察总监勒曼泰先生双手紧紧抓住波洛的手。
“哦,我的朋友,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向您致敬啊!这起惊人的事件,你们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心情变化啊!我们在下面也无比焦虑、担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担心。没有无线电,没有任何联络办法。可您用日光反射信号器传递了消息,真是天才之举!”
“哪里,哪里。”波洛努力让自己显得谦虚一点,“毕竟,人类的发明失效了,你只得回头求助于大自然。天上总是有太阳的嘛!”
这一小队人相继走进酒店。勒曼泰说道:“没人想到我们会来吧?”他的笑容中透着严肃。
波洛也微微一笑,说道:“没人!大家都以为索道还没完全修好呢!”
勒曼泰激动地说道:“啊,今天是个了不起的日子。您觉得没问题吧,肯定是马拉舍吗?”
“肯定是马拉舍,错不了。跟我来。”
他们来到楼上。一扇门被打开,施瓦兹穿着睡衣走了出来。看到这群人,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听到了说话声。”他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赫尔克里·波洛夸张地说道:“救援到了!随我们一起来,先生。这是个了不起的时刻。”说完就往上层走去。
施瓦兹说道:“您是要去看德鲁埃吗?顺便问一句,他怎么样啦?”
“卢兹医生昨天晚上说他恢复得很好。”
他们来到德鲁埃房间的门前。波洛把门一把推开,宣布道:“先生们,这就是你们要抓的那头野猪。把他活生生地带走吧,千万注意,别让他逃脱断头台。”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脸仍旧被纱布包着,他惊慌地想要跳起来。但是几名警官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施瓦兹困惑地惊呼道:“可他是侍者古斯塔夫——他是德鲁埃警督啊。”
“他是古斯塔夫,没错,可他不是德鲁埃。德鲁埃是最开始的那个侍者,也就是那个被关在酒店不营业的那一侧的侍者罗伯特。那帮歹徒袭击我的那天晚上,马拉舍把他杀了。”
7
早餐时,波洛向困惑不解的美国人慢慢解释整件事。
“要知道,总有些事情是你所了解的——在你的职业生涯中了解得很清楚。譬如说,一名侦探和一名杀人凶手之间的区别!古斯塔夫不是一名侍者——这一点我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了。但是同样的他也不是一名警察。我一辈子都在跟警察打交道,我了解他们。他在外行人面前可以冒充一名警探,可在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人面前就不好办了。
“所以,我立刻就怀疑上他了。那天晚上,我没喝我那杯咖啡,把它全倒掉了。我做得很明智。夜里,一个男人进入我的房间,以为我已经被麻醉药蒙倒了,就放心大胆地搜查我的房间。他搜遍了我的东西,在我的钱包里找到了那封信——我就是有意放在那里让他找到的!第二天早晨,古斯塔夫端着咖啡进入我的房间。他向我打招呼,直呼我的姓名,信心十足地扮演他的角色。可他很焦急——极为焦急——因为不知道怎的警察知道了他的踪迹!知道他在哪儿了,这对他来说可是个天大的灾难。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他被困在这里,如同瓮中之鳖。”
施瓦兹说道:“这个该死的蠢货居然跑到了这里!为什么呢?”
波洛严肃地说道:“这件事不像您认为得那么蠢。他需要,迫切地需要一个远离人世、可以静养的地方。他可以在这里跟某个人碰面,办一件事。”
“什么人?”
“卢兹医生。”
“卢兹医生?他也是一名歹徒吗?”
“卢兹医生倒真是那位卢兹医生,但他不是个神经学专家,也不是心理分析专家。他是一名外科医生,我的朋友,一名专门做颌面部手术的外科医生。他就是为此到这里来会见马拉舍的。他被赶出了祖国,现在十分困顿。有人付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到这里来见一个人,并用他的外科技术改变那个人的外貌。他也许已经猜到那个人可能是个罪犯,但即便是那样,他也打算对此视而不见。考虑到这一点,他们不敢冒险在国外的某家疗养院做这件事。但是在这儿,除了个别游客以外,刚进入旅游季是不会有什么人来的。这儿的经理正缺钱,很容易贿赂。因此这儿可以说是最理想不过的地点了。
“然而,我要说,事情出了岔子。马拉舍被出卖了。预定来这儿与他会合并照护他的那三个保镖还没赶到,但是马拉舍立即采取了行动。那个化装成侍者的警官被绑架并关押了起来,马拉舍取而代之。那伙匪徒设法破坏了缆索,是为了争取时间。接下来的那天夜里,德鲁埃被害,尸体上别了一张纸。他们原本希望等跟外界恢复联系后,德鲁埃的尸体可以被当作马拉舍从而埋掉。卢兹医生及时地进行了手术。但是有一个人需要灭口,那就是赫尔克里·波洛。所以那伙人被派来袭击我。衷心感谢您,我的朋友!”
赫尔克里·波洛潇洒地向施瓦兹鞠了一躬,后者说道:“这么说,您真的是赫尔克里·波洛了?”
“正是在下。”
“您根本没被那具尸体骗住吗?一直知道那不是马拉舍?”
“当然。”
“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儿说呢?”
赫尔克里·波洛的脸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
“因为我要确保把真正的马拉舍交给警察。”
他轻声说道:“要生擒活捉那头厄律曼托斯的野猪……”
[1]欧律斯透斯安排的第四项任务是活捉厄律曼托斯山的野猪。厄律曼托斯山位于阿卡迪亚,曾是百兽母胎的圣地,也曾是阿尔忒弥斯的住所。这里有一头残暴的野猪,关于它的来历有各种说法,一说一旦城里的百姓触怒天神,天神就会让这头野猪下来糟蹋田地。一说野猪是阿波罗派去杀死阿佛洛狄特的情人阿多尼斯的,因为阿波罗的儿子厄律曼托斯山因偷看阿佛洛狄特洗澡而被神降罪变成瞎子。另有一个流传更为广泛的说法是这头野猪是阿瑞斯变的,因为他嫉妒阿多尼斯,于是变成野猪杀死了他。 赫拉克勒斯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去求助了师父喀戎,喀戎告诉他把野猪引至积雪中,赫拉克勒斯成功将野猪带给欧律斯透斯,后者吓得躲了起来并命令赫拉克勒斯快把野猪带走,赫拉克勒斯最终把野猪扔进了海里。这次冒险途中还涉及一些故事,虽版本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就是赫拉克勒斯解放了普罗米修斯,从而对日后产生了深远影响。
[2]夏蒙尼(Chamonix)位于法国境内,蒙特勒(Montrenx)和安德玛特(Andermatl)位于瑞士,都是著名度假地。
[3]雪线(s n o w l i n e)指冰川、雪山冰雪累积和融化平衡之处,亦即永久性积雪的下限,以海拔高度表示。通常是指高山的某一个常年积雪的高度,因在山下向山上远眺之时,常看到积雪的雪线上下分明,故有雪线之称。
[4]阿尔方斯·贝蒂荣是法国刑事侦查学家,他创立了一种根据年龄、骨骼特征结合摄影及指纹学等资料鉴定身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