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柩之城

第一章 卡德昌!卡德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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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宴越野车在马加丹州苏苏曼市茫茫雪野中的公路上艰难行驶,车载温度计上显示外面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二十六度。这不是晚上,而是温度最高的正午,雪原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只要摘下墨镜,眼睛便被刺得生疼。尽管车内的温度很高,但我还是蜷缩在厚厚的羽绒衣物里不敢出来。西伯利亚带给人的不仅仅是体感上的寒意,而是从心理上压垮一切的那种绝对冰冷。

“你们老板是不是有病啊?非得大过年的跑到冰天雪地里考察外景吗?现在倒好,我们接到了‘函数’组织要加害她的威胁,她的手机却又忽然失去联系,害得我们千里迢迢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你们在这大雪原里能找到哪里是北吗?”我没好气地回头对繁娑说。

“还不是为了筹拍那个《圣斗士星矢》真人版。这部戏听说要投资二十二个亿呢,要请臧基宗导演来拍,演员都是亚洲一线明星,后期要用《阿凡达》的团队,打造世界上第一部3D电视剧。浦总说了,拍这戏一定要可劲儿烧钱,争取花亏两倍,否则真不好意思跟投资方打招呼。”繁娑撅着嘴说,“我们的所有地方必须要实景拍摄,西伯利亚不是水瓶座圣斗士卡妙的修行地吗?偏偏有人向浦总介绍了这里的一座废城,这不,她就先跑来考察了。”

“3D电视剧?那电视机也得换成3D的才行啊!”我惊讶地说。

“放心。我们已经跟‘火星’电视机厂合作开发了新一代3D数字超清电视,一台三十八英寸的电视售价两万两千两百二十二元,还赠送3D眼镜,超值!浦总说了,要依靠这部戏打造3D产业链,先在创业板上市,然后就去纳斯达克圈钱……”繁娑真不愧是浦莹的秘书,说起这些来眉飞色舞的。

“行啦!”和妻子坐在后座的余以清打断她的话,指桑骂槐地冲我说,“言桄,你好歹也检点一些吧!前几天还看你贴吧里有人骂你每次破案都不务正业,只会跟小姨子调情,一点用也没有。你现在又故态复萌了吧?”

“他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小姨子?!哪次破案我不都是身先士卒地替你们打前站吗?要不是我在前面奋勇厮杀,沈谕哪里来的推理的基本材料呢?况且我每次跟你们这些女的在一块儿,不都是很尊重你们吗?我老婆是侦探,我女同学是警局的头头,都是一群女的,我找谁混去?”我愤然回答道。

“行啦,别越描越黑了。”妻子在后座笑着说,“还是小余火眼金睛,一眼看透你的本质。”

“要不你能求着林瑛把还在休假的小余叫回来,跟我们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破案吗?”我赶紧顺着她的话表态,“不过,真怕浦莹已经遭遇什么不测了。”

“不会的,浦总命硬!”繁娑打断我,气呼呼地说。

汽车再往前行,转过一座高山,前面便是大雪覆盖着的起伏的丘陵,我在这片苍白中依稀看到了一座废弃城镇的一角。几栋残破的大楼矗立在前方,窗户都是黑洞洞的,看样子早就没有了玻璃。一座座高压电线塔从山丘上错落地排下来,有几根被大风吹断的电线在空中摇荡着。

“那就是卡德昌。”马加丹警察局的穆哈诺夫指着说。他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鞑靼人,也是我们此行的司机、向导兼翻译,我们一般都简单地唤他作“穆哈”。

前方的路积雪越来越厚,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雪地越野车沿着尚未被掩埋的路标艰难地行驶着。穆哈神情严肃地握着方向盘,我瞥见他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怎的,前面那片庞大的废墟给我们带来了沉重的压抑感——冰天雪地中的一栋栋楼房就像被胡乱丢掷在世界角落里的棺柩,人类在集权主义的威压下建造它们,又在集权主义的溃散下拋弃它们,纷纷迁回温暖之乡。而以前的镇子变成幽灵之城后,人类忽然又对它备感兴趣,一批批旅行者、探险者蜂拥而至。据穆哈讲,每年从世界各地来到卡德昌的旅游者就有几千人,即便是在酷寒的冬季,也仍有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探险者前往那里去感受西伯利亚的寒冬,希望从那片废墟的断壁残垣中感受已经垮塌的苏联时代。

汽车驶下干道,朝城镇开去,不久便穿过一所院子的大门。穆哈告诉我们这是原来城市的管理部门和矿务局所在之处。卡德昌的兴起是因为周围的煤矿,它是苏联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为驱赶“古拉格”的犯人们而建设起来的。苏联解体后,人口开始自由流动,周围城市的人们纷纷放弃寒冷的西伯利亚,迁居到俄罗斯的欧洲部分或南方的温暖地带,于是当地煤炭用量日趋减少。一九九六年,这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煤矿爆炸事故,人们在集体表决后,决定放弃煤矿。紧接着,一个极度寒冷的冬天到来,大雪封山,供热、电力和交通纷纷中断,食物也无法运进来,许多居民冻饿而死,于是第二年人们纷纷离开这里,加入到西伯利亚的人口迁徙大军中。数年之后,随着外迁的居民越来越多,这座城市被彻底拋弃。

我们的汽车穿过几个街区后,我看到前面出现一所礼堂模样的建筑,它的屋檐下依稀还能辨认出列宁头像和镰刀斧头标志的雕刻作品。

但是车骤然停住了,穆哈回头看看我们,嘟囔了一句:“车子好像轧到什么东西,大概是根木头。”

我和穆哈打开车门,一股猛烈的寒风忽地吹过来,我站立不住,差点摔倒。那风冷得异常,就像有千万根钢针迎面刺过来一样。

“喂,把脸围起来!”穆哈一边朝我大喊,一边做着手势比划着。他随后又喊了几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风吹到遥远的山上去了。

穆哈低头看看情况,又走到车尾打开后门,取出一把轻便铁锹朝车轮下挖着。

雪地很软,我的脚刚落地就陷进了没膝的雪里。我艰难地朝穆哈走过去,只看见他弓着腰正努力扒开表面的浮雪。

“谁搞恶作剧,在这里放根木头。”他生气地说,“这么大的雪,什么也看不到,如果木头上有树杈,会把轮胎扎爆的。”

“不是以前就放在这里的吧?”我问他。

“不会的,它就在雪表底下,如果是以前放的早就冻到雪下去了。”他边说边奋力挖着。

但是,他忽然停了下来。我蹒跚走过去时,看见他的铁锹下面是一张苍白的中国人的脸。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硬挺挺横在这座幽灵之城的路上,成为雪下的一桩枯木。

2

姗姗打开自己的防寒帐篷,刺骨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呼啸而入,霎时把帐篷吹得晃动起来。

她戴上厚厚的棉帽,但身体还缩在羽绒睡袋里懒得出来,活像一条蛰伏的虫子。她讨厌冬天,喜欢阳光和大海,在夏日海滩上支一把伞,躺在椅子上静静听涛是她的最爱。但她更喜欢游历,漫游欧洲,去斐济、夏威夷、新西兰、智利、阿根廷,然后从号称“世界尽头”的乌斯怀亚越过德雷克海峡,登上南极大陆,眺望南极半岛上的蓝色冰原。所以,她觉得,如果不来西伯利亚,自己的人生必将产生缺憾,而她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她来了,和一个朋友,背上行囊,来到了这个被遗弃的荒城,来体味一下西伯利亚的冬天。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座废城虽然被居民抛弃,但探险者却不止她和朋友两个人。当她们按照网上写的探险攻略,艰难地从极寒中跋涉到被称作“驯鹿学校”的营地时,发现那里早有三个国内来的学生入驻了。

在姗姗看来,这群来自于青云大学“秃鹰社”的学生们简直是想自杀——他们完全没有做好野营和御寒的准备就跑到这里。当她们两人到达时,那几个学生都快要断粮了。他们出发前认为,西伯利亚的严酷环境似乎只需要顽强的拼搏精神就可以克服,但到达后他们妄想中的精神力量就成了浮云。面对着漫天冰雪的世界,他们只带了几个鸭绒睡袋,以及一堆方便面、压缩饼干和午餐肉。这些食物还没到卡德昌就冻成了铁饼,别说牙齿,就是用镐头都啃不动。他们带了点火工具,但是冰封雪埋的卡德昌根本没有木柴,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在废弃的楼房里搜罗旧家具来生火取暖。更要命的是,自视甚高的他们居然把本地向导放回马加丹,让他一周之后再来接他们。而那个不靠谱的俄罗斯向导拿了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姗姗她们的出现挽救了这些绝望的学生。大概人在绝望中见到希望时,自信心又会再度膨胀,于是这群学生又临时决定和她们一起回去。当然,他们一穷二白,却有着早来的优越感,在晚来者面前颇有当地土著的派头。他们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姗姗带来的食物、防寒服,甚至是面罩和口罩,而且毫无感激之意。姗姗几次想骂他们,但都忍住了——都是同胞,都在远离故乡、天寒地冻之所,难道真的不管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冻死饿死?

但这几个人大概受过挨饿的苦,所以实在珍惜今天的甜——他们每天胡吃海塞,不久就把姗姗她们带来的食物吃得将要见底。正当姗姗决定发作一次,好好跟这些白眼狼讲讲道理的时候,又有一队人来到了这里。

这是一队有钱人,领头的是个趾高气扬的中国富婆,她带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助理,还有两个俄罗斯老头——一个是翻译,另一个是司机。据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考察电影外景地。秃鹰社的人看到有大腿可抱后,便果断放弃了小腿。他们日夜围在这队有钱人身边,为其端茶倒水,谋得些残羹剩饭。

现实的社会,现实的人类。姗姗反倒觉得轻松了很多,至少她和同伴不会因为秃鹰社的人生闷气了。

但是秃鹰社的人不来骚扰她们,并不意味着没有麻烦。那个陪富婆来的俄罗斯司机,在住进“驯鹿学校”的第二天就离奇地失踪了,同他一并不见的还有他们的越野车、食物和通信设备。

富婆和她的助理一边骂着“老毛子不可靠”,一边理直气壮地要求分享姗姗她们的食物和装备。秃鹰社的人眼见大腿已经骨折,便又有奶便是娘地转换角色,重投姗姗她们怀抱。姗姗她们带来的那些给养,眼看就支撑不住了。富婆的助理为争夺食物与秃鹰社的人争执起来,但好汉难斗三人,他在PK中惨败。“秃鹰社”见大家业已翻脸,索性反客为主,这些身强力壮的学生拿着从废城里寻来的角铁,逼迫姗姗两个女生交出食物,之后藏了起来,每天只分配给其他人一丁点儿吃的。

富婆虽然虎落平阳,但颇有些女中豪杰的味道。她告诉姗姗不要害怕,自己来的时候还有个助手在马加丹,答应了万一一周之后她不回去就会来接她。到时候带来几个俄罗斯大汉,跟秃鹰社那几个人一起算总账。话虽这么说,剩下的那点食物能不能撑到五天后还不一定。保不齐“秃鹰社”的三个学生觉得食物匮乏,明天就连口粮都不供应了。极寒天气下要是再饿瘪肚子,那就真离死不远了。

姗姗那天晚上在二楼的宿营帐篷里突生恶意——要是死几个人,食物也许就真的够用了。但她马上就在脑海里纠正自己的想法,这个念头太邪恶了,还是早点睡吧。

但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乱叫,这让她睡意全无。翻来覆去中她听到楼梯里传来脚步声。

姗姗一激灵,从帐篷里坐起来——如果真有人怀着如她方才一样的恶意,深夜起来害人该怎么办?

但是那脚步声似乎没朝她们休息的地方走来。姗姗小心翼翼地把帐篷拉开一条缝,果然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从“秃鹰社”的房间里轻轻走下楼梯去。

他是谁?深夜出去干吗?宿营地的“卫生间”在这层楼的另一间屋子里,再说外边寒风怒吼,没有人抽风跑到外头去上厕所。姗姗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跟下去看看。

她披上厚重的防寒服,穿上雪地靴,看看身边的同伴还没有醒,便决定不去叫醒她。她戴上口罩,扶着残损的木楼梯一步挨一步走到门厅里,隔着窗户朝外看去。

卡德昌的夜空星光灿烂,姗姗借着光看到一个黑影在雪地上蹒跚着走出“驯鹿学校”的院门,朝废城走去。

姗姗没有跟踪出去,而是回到自己帐篷里静静坐了一宿。她以为这个人还会回来,届时她将会看到这个人是谁。但是直到天亮,这个人再没有从楼外回来,而且到早上大家纷纷钻出帐篷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从楼梯口进出过。

但失踪的这个人很快被另一群访客开车带了回来,只是他那时已经变成了尸体,一具被生生勒毙的、吐着舌头的僵硬尸体。

第二章 两人失踪,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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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繁娑没有找到浦莹。穆哈和小余正在向这个所谓“驯鹿营地”的人询问那具尸体的信息,妻子则正沿着二楼的楼梯慢慢往下走,似乎在查找什么线索。只有我和繁娑不停地打开这个楼层所有房间的门,到处寻找着浦莹。但每推开一扇房门,我都失望一次,似乎在这里宿营的所有人都已经集中到二楼大厅里去了。

我急匆匆冲回大厅,打断正在问话的小余说道:“浦莹真的失踪了!”

小余没有回应我,而是给我递个眼色,用手偷偷指指妻子。我抬头看去,只见妻子正用杀人不见血的眼神瞄着我,吓得我在这北极圈边上都忽地出了一身热汗。我赶紧装作感冒的样子打了几个喷嚏,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怎么?皮又痒啦?”妻子走过来想拧我耳朵,但我穿得像头北极熊,实在无法下手,只好捡起滑雪杖来朝我劈头盖脸抡了几下,打得我抱头鼠窜。周围几个旅游者估计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让大家见笑了,见笑了。”我一边躲一边忙不迭地朝那几个旅游者拱手道歉。妻子毕竟穿着厚重的防寒服,打了几下就累了,于是指着小余身边说:“你蹲在那里,好好用脑子做记录。”

“那失踪的人……”我刚要插嘴,见妻子又抡起滑雪杖,吓得赶紧蹲小余身边,干咳了两声,对小余说,“你问吧,我记录。”小余用不屑的目光瞟我一眼,我看到对面那个正在被询问的女孩偷偷笑着。

“你是说,这个被勒死的人是大学生冒险队的人?”小余问她。

“是,他们叫‘秃鹰社’,我看您直接问他们好了。”这个女孩说话真是干净利落。

“秃鹰社?”小余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啊。”

“是不是青云大学的那个经常惹事儿的登山社?”我提醒她。

“对,去年冬天他们冒险攀爬黄茅尖被困,丽水警方出动了八十多人参与营救,还有一个警员在护送学生下山途中不幸失足坠山牺牲了。”小余叹口气说,“谁知道事后这些学生毫无歉意,都热衷于趁这次失误搞走登山社社长,摩拳擦掌准备‘谋朝篡位’。那个警员的追悼会,学生们一个没参加。”

“是,学生们在网上还说了不少风凉话,说警察救他们是职责所在,没什么值得感谢的。坠崖的警察手脚太笨,况且又不是他们推下去的,媒体没权力把他们当成替罪羊来批判。”我点点头说。

“这群学生每年都出几回事儿,前年他们爬四姑娘山遭遇雪崩,死了两个人。阿坝警方为了营救他们发动了一百多人,直升飞机都出动了。有两个牧民在参与营救的过程中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小余叹了口气说,“这些人脑子有病啊。”

“你们脑子才有毛病!我们有活力,喜欢探险,我们是新生的势力,你们是嫉妒我们!”小余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好几套防寒服的年轻人忽然冲过来朝我们叫嚣道。

“谁啊?这么没礼貌!”小余皱着眉头说。

“我就是秃鹰社的副社长!”那个裹得像熊的男生气呼呼地说,“我们秃鹰社的口号是‘勇气、登攀、征服’!我们是勇敢而有抱负的学生!我们是独立、积极、奋发的一代人!我们不依靠任何人,更不需要你们的嗤笑和非议!请你不要污蔑我们!”

“对不起,既然你们不依靠任何人,那可不可以把从我们这儿抢来的防寒服还给我们呢?”刚才那个说话干净利落的女孩听他嚷完,便走过来说道。

“你……探险的同伴应该互助!我们冷,需要这个保暖!”那个男生气急败坏地朝她喊道。

“都别吵了!”穆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他用手里的雪杖指着那个男生,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脱下一件防寒服,给女人们穿。”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男生话音未落,小余就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结结实实地放倒在地上。

“脱衣服!”小余厉声喊道。

“我脱还不行吗?没见过你这么凶的女人,不带这么玩的……”那个倒地的男生被小余揪下帽子,眼泪都流出来了。

到处转悠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过来,她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求饶的男生,对小余说:“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就别见人就脱人衣服啦,赶紧问问他们那具尸体的事情吧。”

“你放开我,我说,那个被你们带回来的僵尸是我们秃鹰社这次来的团员,他叫吕侃,侃侃而谈的侃。”那个被小余按在地上差点撅折胳膊的男生喊道。

小余把他最外层的那件防寒服剥下来扔给旁边的女生,然后顺手揪起他来说:“你好好交代自己的情况。最后一次见到吕侃是什么时候?”

那个男生心有余悸地坐起来,拍着身上的土说:“我叫孟宪祜,是秃鹰社的副社长,我们这次来了三个人,有一个是死去的吕侃,还有那边穿蓝袄的漂亮女生,她叫荀曼。昨晚睡觉前我们还在一起,睡觉时各自睡一个帐篷,所以根本不知道吕侃已经出事儿了。”

“就是说昨晚你们还见到吕侃了?”小余接着问。

“是啊,早上起来他就不见了。我们还以为他出去瞎逛了呢。”孟宪祜裹紧棉服,哆哆嗦嗦地说。

小余还想继续问,这时只见繁娑带着一中一俄两个男人走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我们说:“浦总真的不见了!这是她的助理陈铮和翻译乌特金,他们说今天早上起床以后就没见过浦总。他们在附近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他们两个昨晚是不是一起失踪的呢?”我的心沉重起来。

“你是说——浦总真的遭遇不测了?”繁娑急得差点喊起来。

“还说不好,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咱们分头行动,一拨人在这儿继续询问,一拨人去搜找浦莹——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我叹了口气说。

“那个……”刚才言谈干净利落的那个女孩像课堂提问似的举着一只手说,“我昨晚上通宵失眠没有睡觉,我的帐篷正好看见这里唯一的楼道口,但是我只看到那里下去过一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我和繁娑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没看清正脸,但应该是个男人。”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样子没有说谎。

“那你叫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的?”小余职业性地问。

“我叫郑姗姗,这是我的同伴孙娉。”那个女生说,“我俩也是来这里旅游的,但我们不是秃鹰社的人。”

妻子一直在倾听,她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对郑姗姗问道:“你确定晚上没有其他人从楼道进出过?”

“绝对没有。”郑姗姗斩钉截铁地说。

“那会不会从窗户跳下去呢?楼下雪这么厚,这里又是二楼,跳下去肯定没事儿。”妻子提醒道。

“你说得对!”小余三步并作两步往窗前疾跑过去。

“我想不用在这点上折腾了。”繁娑摇摇头说,“我和陈铮、乌特金刚围着这楼转了一圈回来,除了门口,前后左右的雪地上根本就没有人踩踏和行走的足迹。”

2

穆哈告诉我“驯鹿营地”以前是“古拉格”的子弟学校。“古拉格”是苏联劳改集中营的简称。在苏联时期,许多政治犯、思想犯乃至得罪权贵的人,都被遣送到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从事采矿、采木等劳改工作。随着他们人数逐渐增多,集中营变成了城镇,配套的基础设施也建立起来。这所学校之所以被探险者称为“驯鹿营地”,是因为在探险者宿营的那栋楼的侧面墙上用漆喷涂了一只巨大的驯鹿。

驯鹿学校依偎在北山的山坡下,一共有五栋建筑——在山坡上面有一座发电房,发电房前面两侧并排着教学楼和实验楼,这两个楼前面依次对着办公楼和教师宿舍楼。教师宿舍楼就是探险队伍开发出来的宿营地。学校最南边是操场和娱乐场地,现在操场上已经长满了野草,娱乐场地上的设施也已经破烂不堪,唯有一架滑坡很缓很长的奇怪滑梯矗立在那里。晴朗的夜晚,坐在滑梯上观测星空,是来卡德昌的探险团们在博客中宣扬的最佳体验。

繁娑说得对,我们几个人在整个驯鹿学校里逡巡,除了从学校西南角的大门经操场通向宿营楼的那条路上出现了我们频繁踩踏的痕迹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发现人类的足迹。浦莹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或许她惨遭杀害后被弃诸荒野或某个矿坑也未可知——单凭我们这几个人和装备,在广袤的西伯利亚雪原上去搜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期间我们又仔细询问了一下先于我们到来的那几拨人。他们分别是秃鹰社的孟宪祜和荀曼,自助旅行的郑姗姗和孙娉,还有浦莹考察团里的陈铮和老翻译乌特金——从他们嘴里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穆哈代表马加丹警察局对吕侃的尸体进行了检查,除了证明他是被勒死之外,也并没有在尸体发现地找到绳索或凶手留下的线索。更让人奇怪的是,当时发现吕侃尸体的地点只有我们的车辙和脚印,没有其他痕迹,甚至连吕侃自己的足迹也没有。

穆哈紧皱着眉头,用俄语咕哝着什么。我问他怎么了,他挥挥大手对我说:“言,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吕侃就死在昨天夜里,而昨天夜里并没有下雪。那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怎么没躺在雪的表面,而是整个尸体陷进雪里呢?还有,这么松软的雪地,只要凶手是人,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吧?”

“是啊,还有失踪的浦莹,你们警察局能想办法找到她吗?”

穆哈耸耸肩。“我已经把情况向马加丹汇报了。但是请相信我,这里警队的配置很薄弱,而且地域空旷,恐怕指望警察来帮我们找人很不现实。”

我和穆哈正在失望叹气的时候,妻子和小余踱了过来。

“你们两个大男人,唉声叹气的干吗呢?”妻子笑眯眯地问。

我看她眉开眼笑的模样,猜她必定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这个女人即使手里有线索,也不会轻易告诉我们的——历来侦探们都如此德行,攥着根羊毛当黄金。

我想既然从她嘴里套不出话来,不如用激将法,于是装作很不屑地对她们俩说:“是啊,你们不是聪明吗?你们不是心窍玲珑吗?如今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也没辙了吧?现在倒好,失踪一个,被杀一个,凶手就藏在这被大雪封闭的地方,明明白白的暴风雪山庄啊!这不是你们侦探和警察的强项吗?怎么现在也跟我们两个大男人一样手足无措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手足无措呢?”小余反驳道。

我心中暗喜——鱼儿果然上钩了。穆哈没明白我的用意,似乎对我刚才贬低警察的话十分不满。这也难怪,所谓的大块头有大智慧纯属扯淡,还是又瘦又矮的男人有心眼。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让他别多嘴,然后继续敲小余的边鼓说:“这不明摆着嘛!你们也到处溜达半天了,现在还毫无线索。我看咱们也别找人破案了,干脆趁着车还没丢,打包回国算了。这泼水成冰的地界儿,你们这些弱女子怎么耗得下去!估计脑浆都被冻成块儿了,还想用灰色细胞?”

“谁说我们没发现线索?我们刚才就从驯鹿营地的楼上发现……”小余气呼呼地刚说了半句,就被妻子攥了下手。小余会意,赶紧把未说出的话吞了进去。

“还是让我跟你们来分享一下线索吧。”妻子走到小余身前,对我说,“你不就想套出点情报来吗?这点小伎俩屡用屡败,你也不琢磨着换换?”

“谁想套情报了……”我支吾着辩白。

“行啦,行啦,跟你们明说了吧。我和小余确实发现了一条线索,就是浦莹不是从驯鹿营地大楼的楼门走失的,而是从别的地方走失的。就是说,郑姗姗没有说谎,她的确没有走下楼梯,走出楼门,而是走上楼梯,消失在楼上了。”

“怎么会?你是说她从楼上跳下去的?可那样雪地里会有痕迹啊!”我不解地说。

“这个我们的确还没有搞明白,不过我们在营地楼的第三层一个房间内发现了疑似她的足迹。”小余补充说,“这行足迹很奇怪,从二楼的楼梯一直延伸到那个房间的中间,然后就在那里中断了,没有折返,也不像是故意倒行做出来的,只是足迹的终点部分有点摇摆和前滑。”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在三楼的房间里被黑洞吞噬了?”穆哈做出夸张的表情反问道。

小余耸耸肩说“我们也不知道。刚才我跟沈姐姐把整个大楼的每个房间都搜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有人藏匿的踪迹。这真是座奇怪的大楼。”

妻子等小余说完,便向我们点点头说:“一夜之间出现两起事件,它们之间肯定有必然的联系。要寻找失踪的浦莹,就必须要查清吕侃被害案;要弄明白吕侃被杀的真相,就必须要摸清浦莹失踪案的线索。我不妨告诉你我的思路,我觉得咱们可以从这几个问题入手。第一,威胁浦莹的是函数组织,之后繁娑联系了她,她毫不在意,依然按计划继续考察行程。但这时在卡德昌一下子出现了好几个从国内来的旅游组织,这到底是偶然性事件,还是其中有人故意为之?目前在卡德昌的旅游者是不是就是这些人?卡德昌还有没有其他人或者探险者居住?这有助于我们缩小凶嫌范围。但从失踪和被杀的都是中国人这点上看,我倾向于刚才言桄所说的,这是个典型的暴风雪山庄,只不过舞台更大一些,从山庄变成了孤悬雪野的荒城。

“第二,浦莹他们团那个神秘消失的司机和越野车。我觉得马加丹警队找到失踪的浦莹肯定不容易,但找到那个司机和越野车应该困难不大吧——如果那个司机被人指使开车逃走的话,他肯定不会逃到林海雪原中冻死饿死自己,一定会选择有生存条件的城镇躲藏。所以找到他应该不是难事,而我相信从他那里能挖掘出更多的线索。

“第三就是发现吕侃尸体的地方既没有吕侃的足迹,也没有搏斗的痕迹,那么那里肯定不是吕侃被杀的第一现场。但是既然郑姗姗亲眼看到吕侃走出驯鹿学校大门,那么循着他的脚印肯定能发现他被害的地方。

“第四,浦莹被函数组织盯上,这是我们来这里之前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吕侃为什么被杀呢?联系到秃鹰社近年来到处惹是生非,我想让小余再联系国内查查这里中国人的底细,看看秃鹰社的‘三剑客’招惹过什么是非,和谁有过什么恩怨。这对锁定凶手极为有利。

“最后,我觉得应该再仔细搜查一下驯鹿学校。虽然宿营楼附近没有发现什么足迹,但我想既然案子与住在这里的人有牵连,就一定会在学校里发现什么。”

妻子一口气说完,然后清清嗓子冲我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发现的线索和思路吗?现在都告诉你们了,很公平吧?”

“公平!太公平了!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啊!”我赶紧谄媚。

“你说呢?肯定是因为看到你的老同学失踪了,我开心呗!”妻子毫不掩饰地说,“还有就是,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了不起吗?这样吧,你们两个男人是一个侦探一个警察,我和小余也是一个侦探一个警察,咱们现在共享了消息和思路,不妨来个公平竞赛,如何?”

“公平竞赛?”穆哈看看妻子和小余,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言,你老婆想挑战咱俩呢!你觉得她们有戏吗?两个小女人!”

“有戏没戏,走着瞧吧!”小余朝他哼了一声,挽着妻子说,“看来他们接受挑战了,咱们继续去查案吧!”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接受呢!”以前数次造反皆被虐的我心有余悸地喊道。

“言,怕她们做什么。”穆哈拉住我,继续笑着说,“我比她们更熟悉西伯利亚,咱们肯定赢!”

第三章 驯鹿学校,月亮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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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穆哈走过发电房,爬上学校后院的山坡俯瞰驯鹿学校。(见图一)

白雪掩盖了废墟的一些沧桑感,乍看上去这里就像是一所普通的老学校。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建筑物上的玻璃大都残破,偌大的学校空无一人,让我顿时生出在巨大空旷中的莫名恐惧感。

山坡上的发电房只是一处很小的建筑。穆哈解释说卡德昌在被荒弃前的几年,地区发电厂由于缺少工人,经常无法正常供电。这里的居民和单位没办法,纷纷装了发电机。由于卡德昌有煤矿,所以发电还不是那么困难。

穆哈惋惜地说:“这里的人们差不多在一年内都走光了,现在附近大一点的城市,像谢姆昌,也有很多居民离开。我看用不了很长时间,城市就又都变成荒野,重归沉寂了。”

发电房下面的山坡下左侧是三层的教学楼,右侧是四层的实验楼。穆哈说当初这个实验楼除了学生用之外,还供煤矿和锡矿上做研究室用。教学楼前面则是较矮的办公楼,我们只能看到它被白雪覆盖的楼顶。而实验楼前是全校最高的建筑——一栋六层高的教师宿舍楼。不过因为那里地势较低,看起来,它的楼顶比我们站的位置还低。

“教师宿舍当年不只是住教师,矿上的技术人员也住在那里。卡德昌本来就是矿业城市,这学校也是矿工子弟学校,所以好多东西都共用。这里因为三面环山,比较背风,而且宿舍楼被废弃后没怎么遭到破坏,玻璃和设备还比较完整,所以来卡德昌旅游和探险的人就选中它当营地楼了。”穆哈指着那里说。

“我们在学校里走了一圈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嘛。地面都很干净,有几处脚印都被证明是这几天秃鹰社的人到处溜达踩出来的。”我对穆哈说。

图一

“放心吧,咱们下一步是盘查每栋建筑,我就不相信凶手能飞来飞去!还有,我已经用卫星电话通知马加丹了,他们正在全力排查,到处寻找那个私自开车逃跑的司机。到时候肯定能从他身上挖出线索来,这可是我们独有的线索啊,哈哈。”穆哈自信满满地说。

“可是失踪和死亡的两个人都是从我们国内来的,小余还能通过国内警局查到探险队的人员情况呢,这个岂不是更重要?”我提醒他。

“也对。”穆哈用厚厚的棉手套摸摸头说,“看来必须得和她们分享情报嘛。喂,我说,言,你夫人很聪明的嘛!”

“你才知道啊,我这么多年吃亏吃多了!起义了多少次,最后还是没斗过她!”我大声强调。

“那是在中国,不是都说你们阴盛阳衰嘛。现在是在俄罗斯,我看咱们能一举扭转局面。”穆哈没忘了时刻给我打气。

“看运气吧。”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回应他。

我们俩走下山,走到发电房前面。穆哈隔着玻璃看一眼,回头笑着对我说:“言,好运气!这里面还有一堆煤,没准儿收拾一下还能发电呢。我当警察之前,就在马加丹大学里学的能源动力。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就是能文能武啊!”

“要能发电,营地里就有电灯了吧?”我试着问。

“不光电灯,电热毯、电暖壶都能用的。”穆哈笑着说。

“那就赶紧修这个发电机吧,我觉得这比破案重要。我这几天都被冻傻了,热水都得节约着喝。”我浑身哆嗦着说。

“好好,我在闲着的时候就来这里修电机,到时候给你们一个惊喜。”穆哈大笑着说。

发电房里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又蹒跚着走进教学楼。那里好多黑板上还残留着俄文的粉笔字,但是总体来说,里面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看样子也不会在这里发现什么线索。

“到实验楼去吧。”穆哈指着东面说。

说实在话,一直在没膝深的雪里跋涉,真是件苦差事。我的脸虽然围了围巾,但呼出的气都凝成了水珠,围巾就像冰铠甲似的硬邦邦地挡在面前,不小心蹭一下都生疼。由于穿着厚重的防寒服,加上在雪地里抬腿落脚都难上加难,我贴身穿的保暖内衣都被汗打透了。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我只能住帐篷,不能洗澡,也不能烫脚。我真担心老这么跑来跑去的,自己会馊掉,变成臭虫。

穆哈不光人高马大,走起路来也虎虎生风,我只好以小跑的状态追赶他。这样走到实验楼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了。

跟教学楼一样,实验楼应该也很久没人来过了。当穆哈推开楼门的时候,厚厚的一层尘土扑落下来,落到我的帽子和脸前的围巾上。围巾上面本来就挂着一层冰水,再被灰尘覆盖,差不多快变成水泥墙了。

“这座楼就一个大门。”穆哈对我说,“看样子得有三四个月没人进来过了。”

与明亮的教学楼不同,实验楼的窗户较小,因此楼里面显得有些阴森。我紧紧跟在穆哈后面,在下面两层楼仔细搜寻半天,看到了许多实验仪器和矿石标本,还有貌似后来探险者以各种文字在墙上的涂鸦。

我和穆哈坐在研究室仓库里硕大的电缆轴上休息。穆哈抽着烟,似乎情绪不佳——如果上面两层楼里再不能发现什么,那么这栋楼又是白跑了。

他抽完烟的时候,我也总算把自己面前那堵“水泥墙”整理了一下。我们俩站起来又朝三楼爬去,心里默默祈祷着能发现点什么。但是三楼似乎也让我们失望了,我们接连检查了几间屋子,都失望而归。

“就剩下最西边那间了。”穆哈指着说,“真希望在那里发现你们那位失踪的董事长。”

“我虽然希望,但不抱幻想。”我耸耸肩。

穆哈似乎有些过于郑重地推开那间屋子的房门,我们俩惊呆了。这间屋子确实给了我们提示,但这里既没有浦莹的身影,也没有能帮助解开谜题的线索。它所呈现的东西将我们带进了更深的谜题中。

在这个屋子中间有一行足迹,它很新,就像是昨天晚上刚被踩出来的一样。但它孤零零躺在房屋中间,既不靠近房门,也不靠近窗户。换句话说,它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

2

那天,我和穆哈没有再发现什么疑点,唯有实验楼和宿营楼里那两处无头无尾的脚印。

我一度疑心浦莹和吕侃是被这城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给抓走的,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自己缩在二楼大厅的帐篷里,听到外面狂风摇摆着楼上破损窗户的咣当声和掠过电线的呜咽声,愈发觉得毛骨悚然。虽然二楼的宿营房间窗户玻璃比较齐全,而且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木地板,但仍有风从其他楼层钻进来,吹着我的帐篷,好像有人在用手晃动它似的。我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袭击我们。可外面虽然噪音很大,但除了狂风作弄,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发生。就在我逐渐放松警惕,迷迷糊糊正要入睡的时候,忽然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我激灵一下,顿时睡意全无。我也像郑姗姗那样偷偷把帐篷门拉开一条缝,眼睛贴在上面朝外看去。说实在话,如果不是打个喷嚏就掉冰渣的话,卡德昌的冬夜真是魅力超凡。漫天的月光和星光从脏兮兮的玻璃窗透进来,洗淡了屋里的黑暗。我瞪大眼睛,依稀看到一双脚站在楼梯口那里。

我听到自己的心狂跳起来。我慢慢地一点点拉大帐篷门上的拉链,那双脚却一动不动立在那儿,似乎那个人也在观察屋里的动静。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我几乎感觉到时间就要静止,就连外面的大风都仿佛停滞下来。那个人大概觉得没有人注意到他,脚轻轻抬起来,极慢极静地往楼下走去。

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听见楼下传来木门的嘎吱声,确定他已经走出了宿营楼后才匆忙爬起来。我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先不要叫醒其他人,以免动静太大打草惊蛇,还是自己先偷偷跟出去,看看这个人到底在耍什么伎俩。

想到这里,我在帐篷里穿好棉衣,然后钻出帐篷,走下楼梯,打开楼门。

夜空里星光璀璨,像缀满了钻石一般。星星重叠在一起,乍看上去天上几乎是白茫茫一片。一弯新月安安静静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我借着光看看表,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在白色的积雪映衬下,任何在雪地上突出的事物都异常清晰。我看到前面一个黑影正朝操场那边走去,他往前走几步便停下来回望一下,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人跟踪。我急忙躲到宿营楼后面的一根电线杆后——他回头的时候我便藏在杆后,他往前走的时候我就又快步跑到前面的一排松树下。

好在那人走了一会儿就不再频频回顾。他迈开步子,目标明确地朝操场东边的滑梯走去。

我瞅准紧靠着滑梯不远的地方有几棵松树,于是趁他全神贯注往滑梯上爬的时候,一个箭步跳到树下的阴影里。

那个人爬到了滑梯上边。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什么奇异的举动,而是缩成一团,静静地坐在那里仰望着西边天空悬着的多半轮月亮。我没有办法,也只好裹紧防寒服,蹲在松树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观察他。

就这样过了很久,那个人还是缩在滑梯上没有动静。我跟他出来的时候就有些着急,因此衣服也没有穿那么整齐,现在蹲在雪地里被冷风一吹,浑身冷得难受。谁知道,这时大概有只松鼠在枝条上蹦跳着,积雪哗啦啦落下来,直灌到我脖子里。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抖落身上的残雪,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喷嚏声瞬时被吞没在空旷的西伯利亚雪原上,但因为松树紧挨着滑梯,我满以为这必然会惊动蜷缩在滑梯上的那个人,但他却一动未动。我不禁心慌,便慢慢站起来,走出树影,弓下腰慢慢靠近滑梯,

他仍然没有发觉我,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似乎陷入了沉思。我终于忍不住站在滑梯下咳嗽了一声,然而那个人似乎充耳未闻。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跑到滑梯前,手握住铁栏爬了上去。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他是孟宪祜,秃鹰社三剑客的队长。只不过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傲慢和自私。那是一张没有生气的痛苦的脸,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不大的匕首,新鲜的血液正从他颈上缓缓流出,然后逐渐凝冻在他的防寒服上。就在那柄匕首下面,我看到一块被纸包着的石头。我捡起它,展开那张纸,只见上面有两个打印出来的英文字母——f(x)[2]。

我心慌意乱地四处张望,但整个雪地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只有西边的月亮此时现出赭红的颜色,慢慢朝远处的地平线坠去。

第四章 古拉格的无腿囚徒

1

孟宪祜死亡的现场依然如故,除了我和他的脚印,雪地上没有第三者留下的新鲜痕迹。滑梯被一致认定是案发第一现场,因为我爬上滑梯时他刚刚被刺,而且我一直蹲在松树下,几乎目不转睛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亲眼看到了他死亡的经过,但是没有看到他被杀的经过。凶手就像隐身人一般,在我的眼皮下面把这个追求“勇气”、“攀登”、“征服”的学生送上黄泉路。他“征服”的最后一个地点不是雪山或峡谷,而是一架两米半高的滑梯。

美女荀曼成了卡德昌的重点保护对象。因为秃鹰社的两个人都死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如果有下一个目标的话)已经相当明显。鉴于“函数”历次组织的犯罪活动都有鼓动和协助设计复仇的前科,再联想到秃鹰社惹是生非的过往,我们毫不怀疑这次发生在西伯利亚的连续杀人事件同出一辙。

“你们几个参加过多少次冒险活动?出过多少次事故?”小余趁着荀曼情绪稳定下来,盘问着她。

荀曼又怕又冷,浑身哆嗦着回答说:“我们几个都是大三的学生,这几年社里的活动基本都参加了。”

小余摇摇头。“看来就是针对你们来的。你这几天最好不要离开我们的视线,晚上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我睡一个帐篷。”

荀曼忙不迭地点着头。“好的!好的!”

“都是因为你!我们浦总也受了牵连!”繁娑怒目而视。

“好啦。你们浦总也是作孽多年,说不定这里头还有她的仇人呢。”妻子在旁边冷言冷语地回一句。

“你说什么?浦总是个好人!”繁娑大声反驳道。

妻子没有理她,而是耸耸肩径直走开,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哎,你一个人别瞎跑,危险。”我赶紧跟了过去。

“哎呀,你还知道保护我啊?”妻子瞅我一眼说。

“那是,你是我亲老婆,别人都是浮云。”我赶紧拉着她的手。

“你还是神马的弟弟神驴呢。”她爬上二楼,四处望了一眼,便又直接上了三楼。

“你是想再检查一下三楼出现脚印的那个房间吧?”我试探着询问道。

“是啊,你不觉得奇怪吗?凶手干吗无缘无故地在三楼故弄玄虚踩那么几个脚印?这其中肯定有原因。”她边想边说。

“有原因,你什么时候看走眼过!”我赶紧趁机拍马屁,看看能不能再套出点话来,“你说凶手是不是想制造闹鬼的假象——在这种空城里闹鬼太正常了。”

妻子盯着我看了半天,咯咯笑道:“你现在脑子越发好使了,想套我话吧?”

“怎么会?!我就是直觉,直觉。”我掩饰道。

“不过,你说得有些道理。我应该向乌特金打听下卡德昌的传说,听说他以前是本地人。”妻子笑了。

发现足迹的房间在三楼楼梯左手边,楼梯上下因为探险的人较多,加上这些天十几个人住在这栋楼里,早被践踏得满是脚印,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了。

这个房间的窗户开向西边,从已经没有玻璃和窗棂的窗户往下看,这里正对着办公楼。那行足迹就出现在屋子中间靠门的地方,细看上去是比较软的鞋底踩出来的。鞋印一共有八个,都朝向窗户方向,但在离窗户约两米远的地方消失了。

妻子盯着几个脚印看了半天,抬头问我:“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还不是你平时训练有素!我想,我知道了凶手是怎么进屋的。”我弯着腰,边勘察边自负地说。

“哈哈,你说说看。”妻子拍拍我的头,就好像长官鼓励小鬼似的。

“你看,头两个脚印离门只有一米多远,而且它们都是脚尖着地痕迹重,还有点后滑,凶手好像是从门口直接跳到屋子中间的。”我指着地上的痕迹说。

“很正确。但是脚印又是怎么消失的呢?”妻子双手交叉,走向窗前。

窗台上布满灰尘,灰尘很自然,看上去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而且窗户周围和墙沿都没有任何痕迹。

“如果从门进来,凶手肯定是从窗户逃走的,就是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式逃走的。”我望着窗外,顺手从窗台上拿起一个小钢珠,赶起空中两只瑟瑟发抖的山雀。

“你扔的是什么?”妻子盯着我的手问。

“一个小钢珠啊。”我心不在焉地说。

“钢珠?刚才我怎么没发现?”妻子有点生气了。

“就在窗台的这个裂缝里,我顺手抠出来的——难道,是物证?”我吓了一跳。

“你说呢?窗台上是出现钢珠的地方吗?”妻子嗔怒着说。

“哎呀,那岂不坏事了?”我从窗户伸头往下看去,那小小的钢珠早落进厚厚的雪里,即使下去恐怕也找不回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妻子斥责我一句,愤愤地朝楼下走去。

2

我带着穆哈又跑了趟宿营地三楼,他听了我的分析,点点头说:“言,你说得对,我们不知道凶手是以什么方法离开的——可是,如果留下脚印的人不是凶手,而是被害者呢?你想想,吕侃,孟宪祜,不都是在没有痕迹的雪地里被杀的吗?”

“这么说,吕侃被杀的现场你找到了?”我想起一早穆哈就开着车去甄别吕侃那晚出去的脚印了。

“找到了!”穆哈得意扬扬地说,“我们鞑靼人最善于雪地捕猎,我对于分辨动物的蹄印和爪印很有一手呢!”

“那快说说,吕侃是在什么地方被害的?”

“就在学校西南面不远,通往电影院的一条路上。那条路最近被吉普车碾压过,雪比较实,痕迹也不明显。但是,吕侃的脚印是在那里中断的,而且在现场我还发现有他蹬踏的痕迹。”穆哈的眉头边说边皱了起来,“不过和其他地方一样,我没有发现凶手的脚印。”

“难道——真有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穆哈,卡德昌有没有闹鬼的传闻?”

“这类事情在什么地方都有吧?况且苏联时期,这里有好多古拉格囚犯,他们好多人都死得很惨——对了,好像这里以前有个著名的无腿囚犯,不过我记不太清了。”

“听我妻子说,乌特金原来就是卡德昌人。”我提醒他。

“是吗?我昨天还跟他一起抽烟来着,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妻子真是神通广大啊。”穆哈由衷地敬佩道,“我们去问问那个老头吧。”

当翻译的有两种人,一种人口若悬河,能将别人的一句话翻译成十句话;另一种人惜字如金,能将别人的十句话缩短为一句话。乌特金就属于后面那种人,他沉默寡言,不轻易开口,所以穆哈敲他帐篷顶的时候,他很不情愿地老半天才钻出来。

穆哈用俄语对他说了些什么,可惜我不懂俄语,只听见两个人“特拉”、“特拉”地不停发着大舌音。过了一会儿,穆哈才又转向我,用中文解释说:“乌特金愿意谈谈无腿古拉格囚犯的事情。”

“他知道细节吗?”我问穆哈。

“我当然知道。”乌特金忽然用汉语插话说,我吓了一跳,竟然忘了他是浦莹的翻译。

“我爸爸以前跟他一起当过矿工,后来出了一场矿难,他失去了双腿。人们开始叫他‘维兹诺日’,意思就是无腿人。”乌特金点燃香烟,烟头一闪一闪的,映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

“听我爸爸说,维兹诺日原来是莫斯科某大学的一位物理学教授,后来在肃反运动中被逮捕押送到西伯利亚来的。维兹诺日是个不爱说话、有点神经质的老人,他就住在驯鹿学校的教师宿舍内,大部分时间当矿工做劳改,有空的时候也在学校里给孩子们讲课。为了保证矿山用电,卡德昌的夏天整夜停电,他在没有电灯、不能读书的夜里便常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散步,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学校里的小山坡。

“维兹诺日和学校锅炉员兼清洁工的伊万好像很说得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嘀嘀咕咕。他失去双腿后,伊万给维兹诺日做了一架轮椅,夏天的时候经常推着他在驯鹿学校里转转。由于维兹诺日性情严肃,伊万长相凶残,所以人们都不愿接近他们。

“当年,驯鹿学校的校长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家伙,他叫谢尔盖。听说他原来是内务部的人,一开始在卡德昌当工矿委员会书记,在他手上被折磨而死的古拉格囚犯数以千计。后来谢尔盖在内部斗争中失势,被排挤到这个小学校当校长。他来到学校后,就疯狂对这里的老师和职员进行‘审查’,听说维兹诺日遭遇的事故也与他有关。

“谢尔盖极度嫉妒和憎恨有知识的人,维兹诺日残疾后,他还经常借各种名义残酷地虐待他。每当这时候,伊万就挺身而出保护老教授——由于伊万孤身一人,性格凶悍,而且祖上几代都是穷人,谢尔盖也拿他无可奈何。

“但是谢尔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次他终于找了个借口,派伊万去林子里寻找学校走失的奶山羊。伊万在暴风雪中进了树林,从此没有再回来。

“就在伊万走失后的第三天,人们惊讶地发现谢尔盖在夜里被射杀在教师楼自己的房间里。那天晚上狂风大作,居住在教师楼的十几位老师并没有听到枪声。他们发现谢尔盖的尸体时,他的房门紧锁,但窗户玻璃被击碎,窗户被砸烂。谢尔盖的头部中枪,腹部被一柄尖刀捅得稀烂,死状惨不忍睹。但让人更为惊讶的是,谢尔盖的房间里有两行十分突兀的轮椅泥印。

“在卡德昌,坐轮椅的人很少,人们首先就怀疑到了住在一楼的维兹诺日。但一个失去双腿靠轮椅行动的老人,根本不可能坐轮椅爬上谢尔盖所在的三楼房间,更不可能破窗而入。人们虽然觉得这不可能,但还是认为应该询问一下维兹诺日。但当他们推开教授的房间时,却发现老人已经服毒自尽,他的身边有自己亲手写的一张纸条,上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为了老伊万,我杀了谢尔盖。

“但是人们一直没有搞清楚维兹诺日是怎么成功的。谢尔盖的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维兹诺日也不可能坐着轮椅从一楼飞到三楼。有证据表明老教授死之前曾经去了操场上的滑梯那里,而且摇着轮椅从缓坡爬上了滑梯,但是滑梯跟教师宿舍距离遥远,他不可能飞过去。人们都说老教授改造了自己的轮椅,在里面装了类似气垫船或者火箭的装置。但警方的声明否认了这一点,他们声称它虽然有些额外的电力提升装置和齿轮,但是绝对不能飞起来,仅仅是个未改造成电动轮椅的普通轮椅。由于谢尔盖得罪的人很多,所以此案很快就不了了之。只是维兹诺日的故事越传越神,有人甚至说在月圆之夜曾看到维兹诺日坐着轮椅从天空中飞过。”

乌特金讲完无腿囚徒的典故,便又点燃一支烟。我和穆哈沉默良久。

“这么说,莫非维兹诺日的幽灵又出来杀人了?”穆哈半开玩笑地说。

乌特金没有回答,他似乎心事重重,脸上忽然显露出一种恐惧的表情。

“应该不会吧。”我顺着穆哈的话往下说,“凶手不还是留下了一些脚印嘛,维兹诺日的幽灵应该不会有脚吧?”

我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穆哈也好像觉察到了这一点。我们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知道谢尔盖被害的屋子是哪一间吗?”

乌特金表情惊惶地说:“就在现在的宿营楼里,就是三楼你们发现脚印的那个房间!”

第五章 孤岛模式完全开启

1

古拉格无腿囚徒的故事让我心惊之余还多了一层信心——既然之前有过在雪地上不留痕迹破窗而入的杀人事件,那么这次的连环案就一定是沿用了几十年前的手段。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凶手不留下痕迹——一方面让人无法追查,另一方面则可以给人造成惊恐,让人方寸大乱,在这苦寒之地失去积极思考和破案的能力和动力。

虽然有了一点信心,但我和穆哈却依旧毫无头绪。我建议把无腿囚徒的故事告诉妻子,但大男子主义的穆哈却摇着头不予赞同。

“难道你不想尽快破案,以免再牵连无辜吗?”我质问他。

“不不,言,女人的逻辑分析没有男人透彻,我是怕告诉你妻子,她的判断反而会扰乱我们的思路。”他撇着嘴说。

你一个北极熊懂得什么!我心里默默地想。

“我看咱们带来的食物快不够这些人吃了。我上午给马加丹打了电话,让他们明天再送来一些食物——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你们中国人耗不住的,马加丹方面说如果三天之后还不能破案,就暂时护送所有人回到首府待查。”穆哈说。

“那样一来就脱离犯罪现场了啊?你不想解开这些谜团吗?”我问他。

“我也想啊。但是,我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你们能适应这种残酷的环境吗?尤其是还有那么多女人。我看那个什么社的女生精神快要崩溃了,再熬下去会出人命的。”穆哈强调道。

我点点头。他说的也在理,保护好这些人不被冻死、吓死总比真相重要,人的生命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排在首位。

这时,穆哈的卫星电话忽然响了,他接起来,用俄语一直跟电话里的人在讨论着什么。我看到他的脸从兴奋慢慢又恢复到无奈的表情。

“出什么事儿了吗?”他刚挂断电话,我就问他。

“言,浦董事长雇用的那个深夜开车逃跑的司机被埃文基警方找到了。”穆哈停顿了一下说,“但似乎他现在还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他为什么要夜里偷车逃走,还带走了所有的物品?”我问他。

“他说是有人留了个纸条叫他这样做,纸条下面还有个信封,里面有四万卢布。纸条上说他如果照做的话,回到马加丹的指定地点还会有人给他十万卢布。”

“那他就这样开车回去了?”

“是啊。但他开车到了约定地点,等了好久也没人来接洽。他怕警察追究偷车的责任,就驾车逃到埃文基亲戚家去了。”

“那他也不知道谁给他留的纸条吧?”我问。

“不知道,他已经按要求把纸条销毁了,也无法核查笔迹。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凶手应该是个懂俄语的人。”穆哈分析道。

“也不尽然吧?万一凶手来卡德昌之前就请人帮忙写好了这个纸条呢?”我反问他——这种连我都能发现漏洞的智商,怎么敢跟我老婆斗法?

穆哈沮丧地抱着头,最后把双手朝我一摊,问道“言,你说咱们手里还有什么牌?”

我摇摇头说:“既然解决不了现实的问题,还是在无腿囚徒的故事上下下工夫吧。我一直有预感,两者一脉相承——凶手如果知道多年以前的谜案,那肯定是对卡德昌、驯鹿学校和无腿囚徒有了解的人。我猜他或她以前一定到过俄罗斯。我们不妨去问问小余,看看她们在国内进行的人员调查怎么样了。”

穆哈叹口气说:“我本来自信能轻松查明真相的,现在看来也不得不去求女人了。”

但我们没在宿舍楼里找到妻子和小余,繁娑说她们两个很早就出去了,那会儿她还在楼上看到两人在操场上转悠。我和穆哈只好跑下楼梯,往操场上走去。

卡德昌的中午虽然阳光微弱,但由于四下都是反光的白雪,所以需要戴上墨镜,以免刺伤眼睛。由于驯鹿学校在荒城的外围,有四面山丘的环抱,白天里减弱的风透过口罩吹到脸上,居然还有种柔柔熙熙的感觉。

我们刚出楼门,就远远望见妻子和小余在操场和滑梯之间的松树下转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惊讶地发现她们所在的位置就是那天夜里我跟踪孟宪祜时躲藏的地方,看两个人这么专注,我肯定她们已经发现了什么线索。

穆哈大踏步往那边赶去,我赶紧拦住他。

“言,什么事?”他回头不解地问道。

“你不觉得她们在找什么线索吗?而且看这个样子,她们心里肯定有数了。”我提醒他。

“所以我们就偷偷摸过去,看看她们究竟想干什么。”穆哈的脑袋破案不行,鬼主意倒不少。

我点点头,他会意地躲到路边的松树下。我们小心翼翼地借着松树和电线杆的掩护,朝滑梯靠拢过去。

“言,你昨天也是这样跟踪孟宪祜的吧?”穆哈小声问我。

“是啊,他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不过那是晚上,这是白天,而且我们是两个人,更容易被发现。”我边说边示意他别发出太大声音。

“你看,你昨天晚上留下的脚印多清晰。”穆哈似乎没在意我的提醒,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地面。

“哎,小心点,你老靠路边走就暴露了。”我又小声对他说了一句。

穆哈完全沉浸在观察脚印的情绪中。我不禁也低头看了起来——靠着这行松树的是我的脚印,中间路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是我跑回宿营楼叫人时留下的,剩下的都是闻讯而来的其他人纷乱的脚印——反正没有其他值得怀疑的脚印就是了。

可是——不对!我似乎也看出来了些门道,但就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感觉脚印里有些不对劲!

我也顾不上遮遮掩掩地去偷看她俩的发现了。我和穆哈弓着腰,像警犬一样在松树旁边仔细分析着那些痕迹。

这些脚印很像故意踩出来的,它们沿着我昨晚走过的路线,杂乱无章,层层叠叠地分布着,一看就是想要破坏现场的痕迹。我不禁心头一惊,难道昨晚上我跟踪孟宪祜的时候,身后也有人在跟踪我?

但是,既然有人跟踪我,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他的脚印呢?我回头看看宿营楼,终于明白了——肯定是有人跟在我后面,趁我跑回去叫人的时候把自己的痕迹踩乱,然后又趁着众人往滑梯跑去的时候混在人群里,装作是从楼里刚跑出来。这肯定就是这里留下这么多纷杂脚印的原因。

大概穆哈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掩饰不住喜悦之色,低着头跟着脚印继续往前走去。

“喂,穆哈,你能不能想起来,昨天夜里我去楼里叫人的时候,有没有哪个女人是沿着这些松树和电线杆往操场跑去的呢?”我边低头勘察脚印边对穆哈说——这些脚印不大,一看就是女人留下来的。

“哈!你也看出门道来了?”穆哈激动地对我说,“我也正在回忆这个问题呢!你看,这些脚印多不自然,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在这里踩的!”

“是啊。不过是谁反复地一直踩到了操场上呢?这样做很费时间的。我记得当时是从滑梯那里跑到宿营楼叫人的,前后也就用了十来分钟吧?在厚厚的雪里不停地乱踩也挺费时间的吧?”我提出了一些质疑。

“这就是凶手的聪明之处啊!她根本不用再跑回楼里,而是踩乱了这里的痕迹之后,躲在树后面,趁乱加入冲向操场的队伍,所以时间完全来得及。”穆哈分析得跟我一样,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可是,今天早上好像没发现这么明显的痕迹吧?”我好像想起来什么。

“思维盲点嘛!当时我们已经把周围踩踏得很乱了,所以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可能还以为是自己踩出来的呢!”穆哈肯定地说。

“喂,你们俩在琢磨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吓得我赶紧抬头一看,发现我和穆哈已经不知不觉沿着脚印摸索到了滑梯那里——妻子和小余正在树下盯着我们。

“啊,没什么,我们在查找线索,一点点小线索。”穆哈赶紧掩饰我们的发现。

“是查这些乱糟糟的女人踩出来的脚印吧?”妻子问。

“啊?你们也发现这个疑点了?很聪明嘛!”穆哈的语气似乎有点失落。

“当然了!我发现你们俩笨得简直就像熊瞎子一样!”小余指着我和穆哈的鼻子哈哈大笑着说,“这些脚印是我和沈姐姐刚才沿路勘察的时候踩出来的!”

2

脚印事件让穆哈受到了从业以来的最大打击,他对自己的职业规划产生了莫大怀疑。他一头扎进小山坡上的发电房里,声称不研究出永动机来就一辈子守在这里。我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好再度回归妻子的阵营,想从小余嘴里套出点线索来。

小余刚用小煤气炉烧了一壶热水,正在泡茶喝。我四顾楼上,没有看到妻子的身影,便嘿嘿笑着凑过去说:“这么惬意啊,给我也来一杯吧?我的脸都给冻皴了。”

她赶紧把茶缸护在胸前,白我一眼说:“自己烧水去!上次从马加丹带来的煤气不多了,我可舍不得浪费在你身上。”

“不要这么吝啬嘛!车上不是还带来了一个电热壶吗?没有煤气了可以用那个啊!”

“废话!你看看这里有电吗?!”小余瞪我一眼,站起来走到窗口,指着远山上高高的输电钢架说,“我听乌特金说南山后面的发电厂早就关门了,还想用电,做梦!”

“那可不尽然哦!”我开玩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穆哈正在北山坡那个小发电房钻研永动机呢,说不定很快这个学校里就有电了。到时候我们就是‘国家电网’,说给谁用就给谁用,说不定你还能洗上热水澡呢!”

“真的啊?”小余兴高采烈地对我说,“真不瞒你,我本来想好好休个假,结果又被你们两口子骗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来。受罪不说,这几天四处奔波还出了好几身汗,做梦都想洗个澡——你闻闻,我是不是都臭了?”

我努着鼻子撅着嘴,凑近了她的头边嗅边哈哈笑着。“真是臭了,比老鼠屎还臭……”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一声狮吼:“你们俩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我听声音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抬头看见妻子从楼梯口挥舞着登山杖冲了过来。小余的脸变得比川剧里还快,她见形势不妙,当即卖友求生,装着委屈的样子指着我说:“姐姐,他、他……”

“小余,你不要诬陷好人啊!我可没对你怎么样,是你让我闻闻身上臭了没有!”我边跑边反驳道。

“好啊!还闻!还身上!你们俩真是要造反了!”妻子抡起登山杖朝小余也打了过去。幸亏小余是科班出身,反应那叫敏捷。她一个鹞子翻身跳到旁边,捂着脑袋尖叫一声就跑下楼去不见踪影了。

“说!怎么回事!”妻子拿着登山杖靠近我。

“我冤枉啊。我本来是在跟她开玩笑,谁承想被你撞见了——哎呀,那是什么?是灰碟吗?”我突然指着窗外,怪模怪样地喊着。

妻子正在气头上,估计脑筋还没开动起来。我趁她回头去看的工夫,也像小余似的拔腿冲下楼去。当我撞开楼门的时候,看见小余正在那儿指着狼狈不堪的我,笑得花枝乱颤。

“还笑!都杀过来了!还不赶紧跑!”我大喊一声提醒她。小余毕竟是警察,跑起来毫不含糊,腾云驾雾,拐弯就往发电房那里跑去。我在后头紧紧跟随,窜到小山坡底下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头上热气氤氲。

“唉,又出一身汗,身上肯定更臭了。”小余气喘吁吁地,还不忘调笑我,“你要不要再闻闻?哈哈……”

“见你的鬼去吧!我晚上都不敢进宿营楼的大门了,她非扒了我皮不可!你关键时刻还出卖朋友,你得补偿。”我斥责她道。

“补偿?怎么好像我占了你便宜似的?说吧,我让着你。”小余冲我做鬼脸。

“你得告诉我点了解到的情况。你们今天在滑梯那里转来转去,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我趁机打探情报。

“是啊,沈姐姐说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然后我们就发现了这个。”小余费了半天劲儿才从棉服硕大的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证物袋。我拿过来一看,里面竟然是个呈“8”字形状的铁环。

“这是什么玩意儿?是在松树底下发现的?”我惊讶地问。

“准确来说不是,是沈姐姐让我摇晃那棵松树,它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砸到我头上。”看它的样子应该是新的,肯定不是很久前就挂在松树上了。

“对了!当时我听见树上有松鼠活动,昨天夜里都跟你们说了吧?”我问。

“是啊。沈姐姐说那肯定不是松鼠,这么寒冷的天,松鼠都缩在树洞里很少出来。她怀疑凶手用这个砸向松树,引开你的注意力,趁机杀死了孟宪祜。”

“不可能!我分明听见有松鼠在树上吱吱叫了两声!”我想了想,又强调道,“肯定不是幻听!”

“那这玩意儿又是怎么落到松树上的呢?难道是谁这几天放上去的?”小余从我手里拿过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放好。

“那谁知道?这破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我接着问。

“我怎么知道,沈姐姐正在偷偷调查呢,她说先别打草惊蛇。”小余回答说。

“这么说,你们心里有谱了?快告诉我,是不是通过国内调查出来现在这些人有谁之前就来过俄罗斯?”我趁热打铁。

“确实,我们查到了三个人,现在正在重点观察他们。”小余也不避讳。

“那快告诉我是谁吧!”我赶紧央求。

“你还是想办法先讨老婆开心吧!真是的,明明跟我没关系,却又把我牵连进来!”小余倒打一耙埋怨我。

我正想反驳,忽然,发电房的门“砰”地打开,穆哈从里面急急忙忙冲出来说:“坏事了!我接了个电话,说有雪崩事故,马加丹到卡德昌的路中断了。给我们送给养的警察大概三四天内都到不了这里,而且,我们这几天也无法回去了。”

我耸耸肩。“那岂不真成了暴风雪山庄了?”

“嗯,也算是孤岛模式,这座荒城就像在雪的海洋里漂浮的孤岛一样。”小余点点头。

“在推理小说中,孤岛模式情况下一般会发生连环杀人案,难道又有人要被杀?”我有点心虚地自言自语。

“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先解决我们的生存问题最重要——穆哈,听说你在修发电房,能不能早点修好?有电总多一份希望吧,否则真的连热水都喝不上了。”小余叹口气催促他。

“这个容易,我曾经学过电务的,交给我好了!”穆哈信心十足地又钻进发电房。

“怎么办?咱们还是回去吧,晚上不能在这里待着吧。还是要做好准备,尤其要保护好荀曼。”我转向小余,看见她正拿着那个证物袋中的“8”字形铁环,愁眉苦脸地琢磨着什么。

第六章 两只猫的旅行

1

姗姗借着手电筒的光看看睡在身边的孙娉,确认她现在还睡在帐篷里。这几天孙娉好像消瘦了不少,眼窝明显变深,眼眶明显变黑。虽然她长长的睫毛还是很漂亮,但脸色却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在这严寒的环境中缺吃少喝的缘故,还是被阴郁的心情所累。

她们两个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也没断了来往。自从一年半前孙娉辞职后,便搬来与姗姗合租。姗姗旅游的时候,孙娉大多跟着去,姗姗的游记也是她找朋友帮着出版的。她们之间有种特殊的情愫——应该不是同性间的恋爱,而是那种超越友情的小姐妹间的感情。遇到伤心的事情,她们会抱头痛哭;害怕的时候,也会钻在一个被窝里拥抱着睡个安心觉;要是谁遇到困难,另一个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忙。姗姗旅行中要拍很多照片,孙娉会帮她背着镜头和设备。两个女孩会壮着胆子钻进景色秀丽的山里面,会在公路上搭便车,会在四顾无人的情况下跳进山里的清水潭洗个澡。孙娉平时话不多,但是愿意对姗姗开玩笑,有时候会趁她专心写书的时候从后面胳肢她。两个女生滚在一起,互相捶打着笑上半天。

就像两只猫一样,姗姗经常这么想。两只自由自在、优哉游哉的猫,能弄清楚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是懒得去思考这些形而上的意义,只是回家吃饭、睡觉、攒足精神去旅行,用旅行的经验来继续维系自由的生活。姗姗甚至觉得这样比找一个男友好,想起以前与男友分手时的种种不快,她宁愿选择现在的生活。

但孙娉和她有些不同,她本不想同男友分手,却无端地失去了他。她只知道孙娉的男友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但具体的经过她从来没有讲过。姗姗也不愿触及她的痛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像这样活着,不也很好吗?

可是现在她有些担心,因为她在琢磨来西伯利亚旅行时,孙娉忽然提议来卡德昌。姗姗当时害怕会遇到危险,但孙娉却很自信地说:“放心,我以前和男朋友去过那里。”

两个人来到这座废城以来,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孙娉却一直十分镇定。昨天半夜那个笨拙的男人忽然冲上来大喊大闹,说秃鹰社成员又被杀了的时候,她竟然发现孙娉没在自己身边——自从吕侃被杀、富婆失踪后,她们为了安全就挤在一个帐篷里过夜。

她当时强忍惊慌——万一被那几个和警方有关的人发现就惨了。她慢慢穿着衣服,在黑暗中故意呼唤孙娉的名字,装作试图叫醒她的样子。好在那些人听说又出了命案,一股脑儿都冲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俩的帐篷里少了一个人。

姗姗是最后一个跑下楼的,但当她冲到操场那边的时候,却发现孙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了。

一定有什么蹊跷。姗姗本想偷偷问问孙娉,但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又颇不忍心。

她不敢相信孙娉就是凶手,这个瘦弱的女孩平时连一只蟑螂都不敢打,又怎么会去杀人?

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不过这样也好,孙娉如果晚上再偷偷出去,她一定要拦住她,保护她。

但是孙娉睡得很沉,偶尔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是在做噩梦。姗姗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默默地关上手电筒。

这几天风小了很多。有人说马加丹的冬天还没有漠河冷,也许东北人来这里能熬得住,但是这里毕竟是没有电没有暖气的地方。现在已经超过了她们旅行计划的期限,但一来因为这里发生了凶案,二来听说马加丹到这里的路被雪掩埋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噩梦般的日子啊?

正当她愁眉不展、胡思乱想的时候,孙娉忽然翻了个身,胳膊搭在她的颈上,喃喃地嘟哝了两声:“三楼、三楼……”

三楼?听说那几个警方的人在三楼发现了什么。姗姗忽地坐起来——莫非孙娉发现了什么?莫非那天她是在三楼,而不是在发生命案的操场上?

姗姗的冒险精神又被激发起来,她悄悄穿上衣服,钻出帐篷。二楼几个房间里的人似乎都睡得很香,她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

安静的大楼里,一丁点声音都显得很大。姗姗尽量很轻很缓慢地移动着,一点点挪到三层。

相对于有人居住的二楼,三楼显得格外寒冷凄凉。姗姗扶着楼梯的栏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除了外面风吹电线的呜呜声,没发现什么动静。在漆黑的夜里,她有点害怕,觉得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但正当她转身准备下楼的时候,忽然听到西侧楼道里传来开门声。她赶紧蹲在楼道上,小心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不发出声音。

楼道里先是传来“咚”的一声,接着便是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慌忙。姗姗曾一度怀疑那人是朝楼梯跑过来的,她的背紧紧贴在楼梯扶墙上,缩着身子蹲在那里。

若是这个人下楼时经过自己身边,是扑过去,还是不动声息地藏好?姗姗正在迟疑不决的时候,那人走到楼梯口却调转了方向,噔噔噔地走了回去。

这人肯定不是孙娉,自己上来的时候,她还在帐篷里睡觉呢。姗姗顿时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二楼,跑到那个女警察的帐篷前,摇晃着说:“余小姐,余小姐,快起来,有个神秘人就在楼上活动呢!”

那个和她同住的女孩倒是先起来,摇醒了小余。她揉着眼睛拉开帐篷,边穿棉服边问:“现在还在上面吗?”

“是的,就在上头。”姗姗压低声音,“这栋楼那么大,就算上去抓也不一定抓得到。用不用检查一下谁没在帐篷里,一下子就知道是谁在捣鬼了。”

“说得有道理,你去楼梯口那里堵着,谁也别放过去。我马上叫醒大家,挨个帐篷检查。”小余告诉她说。

姗姗应了一声,跑到楼道口。小余穿好衣服,叫起同帐篷的那个秃鹰社女孩,两个人拿出手电筒,敲响三间屋子的门,让大家起来,都集合到二楼的走廊里。

姗姗守在楼梯口,用手电筒照着大家一个个走出房门。她的脸逐渐苍白起来,好像每个人都站到了楼道里,只有孙娉没有出来。

她觉得似乎踩在了软乎乎、泥糯糯的沼泽里,双腿一软,靠着身后的墙慢慢瘫坐到地上。

2

我们分成两队,在整个宿营楼里搜索,我、妻子和小余一组,乌特金、郑姗姗、繁娑和荀曼一组。我们沿着楼梯走上去,然后分头搜索左右楼道的房间,搜索完毕后会合,再转向下一层。两队人马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把整个楼扫荡一遍,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首先肯定的是,二楼所有房间里都没有人。我一度怀疑郑姗姗在说谎——她半夜跑到楼上去干吗?但听她的口气应该确实与她没有关系——她说发现孙娉不在帐篷里才到处去找人的。其次就是由于这几天勘察被踩得乱七八糟,所以楼道里仍然没发现什么可疑痕迹。至于房间里面的搜查,难得那个来去无踪的“幽灵”体谅我们纠结的心绪,这次总算有点收获——小余竟然在三楼最西侧“神秘房间”的半段脚印上发现了一枚虎口大小的生锈螺母。除了这点,所有东西依然和历次事件一样,楼里楼外都没有任何明显的线索。

我们搜索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孙娉,她似乎和浦莹似的也被吸进黑洞,去了另一个空间。

我们无奈地回到二楼。郑姗姗好像极其伤心,她抹着眼泪走进自己的房间;妻子则打着手电筒兴致勃勃地仔细观察那枚大螺母;小余好像被折腾得不行,疲乏而又恼火,直奔自己的帐篷走去。我看着眼前这些垂头丧气的人,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喂!荀曼去哪儿了?!”我大声提醒道。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错,荀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队伍里了。我们愣神的工夫,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惨叫,听声音好像是在四楼。

“快!”小余倏地醒过神来,一跃冲上楼梯,所有的人也都跟着跑去。

就在这时,屋里又传来郑姗姗的喊声:“快来人!孙娉在这里,她好像受伤了!”

“乌特金、沈姐、繁娑,你们去看看孙娉怎么回事,我和言桄上楼救人!”小余果断地吩咐道。

“哎,你们别又嗅来嗅去的!”妻子边往郑姗姗屋子里赶边回头喊道,“否则小心我割了你们俩的鼻子喂狗!”

我和小余冲上四楼,只听见上面传来厮打和摔门的声音。我们正在往上跑,楼梯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晃了晃就倒在了那里。小余快步上去,只见荀曼正捂着胸口痛苦地哼着,她的头上沾满鲜血。

“荀曼,荀曼,你没事儿吧?凶手在哪里?”小余摇晃着她问。

“她从那里逃走了,”荀曼艰难地指着东侧的楼道说,“我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间屋子里去了。”

“言桄,你看好她!”小余拔腿就往东侧楼道里冲去。

“你还好吧?哪里受伤了?”盯着她美丽的脸,我有点心颤。

“她想刺我心脏,幸亏我衣服里有这个。”荀曼边说边从滑雪服的胸前衣袋里掏出一个被扎碎屏幕的手机,“但是她的力量很大,砸得我心口很疼,差点没晕过去。她以为我被刺中了,又用手电筒砸了我的头一下,就跑了。”

“你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吗?”我问。

荀曼摇摇头。“她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应该是个女人,个头不高。其他的因为太突然了,我被吓得灵魂出窍,都没有注意。”

小余打着手电筒从楼道里走过来,摇着头说:“凶手又神秘失踪了,最东侧的那间屋子有行脚印,一直冲窗户去了,但是我照了照楼下的雪地里,还是没有痕迹。我们还是赶紧把荀曼带下去包扎一下吧,也看看孙娉那边怎么样了。”

“孙娉找到了?”荀曼惊讶地说,“我还以为袭击我的就是她呢!”

第七章 繁娑的计划

1

和荀曼一样,孙娉的头也受了重击,受伤部位是后脑。好在她戴了很厚的皮帽子,加上凶手下手不重,所以她在清醒过来后还能想办法回到二楼来。但无论我们问她什么问题,比如在哪里遭袭、出去做什么之类的,她一律闭口不言。

小余着急上火,嗓子都哑了。我们只好把孙娉看管起来,监视着她。由于折腾了一夜,大家都累了,纷纷钻进帐篷去睡回笼觉。

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被噩梦惊醒,看看旁边妻子睡得正酣,才知道她的脑子为什么比我好。

我爬起来,忽然想起住在发电房里的穆哈。昨晚连出两起事件,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我穿上衣服,走下楼去,却发现繁娑也站在楼门口的雪地上。

“喂,你小心点,别独自一个人瞎跑,现在是危险时期。”我提醒她。

“可是,浦总还没有找到。”繁娑很无奈地说。

“她平时对你们挺凶的啊,值得这样吗?”我故意问她。

“浦总虽然整天凶巴巴的,但人挺仗义,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去年我母亲生病,她知道我困难,二话没说就帮着掏了医药费。我要还她钱,她说这算对我的投资,十年后我成功了再说。况且现在公司运转都要依靠她,她一不在,那些觊觎位子的董事们肯定会争权夺利,到时候盛奕公司也就垮了。”繁娑黯然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情也黯然起来。学生时代的浦莹虽然傲慢,但确实人非常地道。她表面冰冷,但是个热心肠,也喜欢行侠仗义。我们虽然后来没在一起,也不在一个系里,但是她只要听到我的消息,无论是好是坏,都会打电话关心我。可如今她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心脏都揪成一团。

我也忍不住叹口气,繁娑看着我,忽然说:“我看你老婆对救浦总也不上心,干脆咱俩一起快点破案吧!”

“这话穆哈以前对我说过了,可是你看,现在他已经被打击得去烧锅炉了。我要是脑子有那么好使,就成神探了。”

繁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你别气馁,我那天听到小余跟国内打电话,之前曾经有在俄罗斯出国旅游经历的,好像只有孙娉和吕侃两个人,现在吕侃死了,就只剩下孙娉了。”

“你是说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但是现在她什么也不说。你也知道,连续发生的几次谋杀,甭管成功的还是不成功的,都没留下一丁点儿痕迹,想起诉恐怕都没什么证据。”

“所以要想办法啊!我觉得关键线索一定在她身上,浦总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你说这栋楼里不会有什么密道或者密室吧?要不人怎么会来无影去无踪呢?”

“我正好要去找穆哈,咱们一起去问问他吧。对了,乌特金原来就是这个城市的人,实在不行就问他。”我说。

我们踏着雪,蹒跚地来到发电房门前。繁娑有点着急,在我之前就用登山杖笃笃地敲响了门。

穆哈打着呵欠拉开门,我劈头就责备他:“你躲这里倒是逍遥了!昨晚上又接连发生两起谋杀,你没听到声音吗?”

穆哈吓了一跳。“谁又被害了?我这里离宿营楼远,加上又睡得沉……”

“凶手倒是没有得逞,不过荀曼和孙娉都受伤了。”我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是搬到宿营楼里去吧,万一凶手哪天偷偷摸过来挨个把我们杀了,恐怕连个有反抗能力的都没有。”

“我在这里也没有闲着啊。再给我一天时间就能把这个发电房修好了,现在马加丹那头又过不来人,我们必须得自救——有了电就不一样了。我车上带了电热毯、电暖炉和电热壶,还有两整箱方便面,可以顶一段时间。”穆哈说到这里想了一下,“反正你妻子也比我聪明得多,这里的警察都没经历过什么大案子,也不愿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件。我们抓抓签证过期的外国商人还算在行,至于侦查破案,原来我认为自己是能力最强的,可是现在……唉!”

“好吧,那就各自发挥所长吧。对了,我和繁娑在想,那栋宿营楼里会不会有什么暗道之类的?”我问。

“怎么会!我早动过这个心思了。我问过乌特金,当年这栋楼就是他父亲那群劳改人员修的,一砖一瓦都明明白白,绝不可能有密道之类的玩意儿。”穆哈斩钉截铁地说。

我转向繁娑。“你说怎么办?”

繁娑正在冥思,听到我的问题才回过神来。她点点头说:“我倒有了一个主意。”

我和繁娑告别穆哈,在回去的路上,看到妻子和小余正在对着宿营楼西侧墙上的驯鹿画像研究着什么。

小余第一个发现了我们,这个多事的女人赶紧拍拍妻子的肩膀,指着我和繁娑直撇嘴。

“就知道跟女人混!”妻子使劲瞪我一眼,吓得我赶紧低着头走掉。

2

“能成吗?我怕吵醒老婆,钻出帐篷之前没拿太多衣服,现在都要冻死了。”我哆哆嗦嗦地说。

“她要知道你半夜跟我出来,你肯定就不会冻死了。”繁娑咯咯笑着。

“是,那就被打死了。”我缩成一团问,“你真在郑姗姗晚上喝的汤里下了安眠药了?”

“嗯,我平时睡眠不好,都随身带着。”繁娑低声说。

“现在都凌晨两点了,不知道孙娉会不会过来。”我捋起厚厚的衣袖,看看表上的荧光指针。

“放心吧,我留了信,说她的好友郑姗姗有危险,如果想帮她的话就到三楼来一趟。看她们俩关系那么好,不会拋下好友不管吧。”

“乌特金呢?手电筒的事情也搞定了?”我接着问。

“老乌这个人不错,交给他办的事情肯定能办好。”繁娑自信地说。

“嘘,别出声,好像有人来了。”我拍拍她的头说道。

繁娑和我赶紧分开,一人躲进一间屋子。我藏在屋子角落破烂的写字台后面,但是那声音很快消失了。

我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但那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又出现了。

整个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慢慢接近这个房间。不久,房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

我甚至能听到有女生站在房门前喘气的声音。她打亮手电筒扫了一下房间——那个手电筒乌特金白天做过手脚,只要一打开闪两下,电流就会烧熔电路。

果然,她的手电筒倏地灭了,我听到她惊讶地“哦”了一声。就在这时,藏在隔壁房间的繁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她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

孙娉被吓了一跳,她急切地回头去拉那扇门;但是繁娑在门外紧紧拽住,她怎么也拉不开。

“孙娉,孙娉……”我忍不住跳了出来,沙哑着嗓子,装神弄鬼地叫着。

“你是谁?是人是鬼?”孙娉大声问道。

“我是孟宪祜,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捏着嗓子,跟巫婆似的叫唤着。

“我没有杀你!”孙娉吓得靠在门上,大声驳斥道。

“就是你,就是你……你当时就在现场,我的灵魂都看到了……”我继续哼哼道。

“我是在现场,但我真的没有……”孙娉歇斯底里地喊着,但是她还没有喊完,屋子忽然明亮了起来。

我和孙娉惊讶地看着对方,孙娉也惊讶地看着我,我们两人简直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呆呆地伫立着。

外面忽然传来妻子的声音:“繁娑,快开门!不要吓着孙娉,是我让她去侦察的!”

繁娑赶紧打开门,我看到楼道里的灯也在闪烁着——看来穆哈的实验成功了。

“你们怎么能用这种方法对付一个头部刚受过重击的人呢?!”妻子一把拉过孙娉,带着她往楼下走去。

我和繁娑也讪讪地跟在后面,只见二楼部分灯泡完好的房间也都有了灯光。我做个鬼脸,正要走进自己房间时,忽然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只见穆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上来,喘着气对我说:“言,不好了!我本来想跑过来看看这边楼里用电的情况,结果半路发现了荀曼的尸体。她躺在驯鹿画像下面的地上,和以前一样,周围仍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我大吃一惊,正要跟他往外跑时,妻子却走出来拦着我们说:“不用再做无用功了,我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了。”

第八章 历史在冰冷的棺椁里

1

郑姗姗抱着孙娉,安慰着她。我们其他人绕到楼的东侧,果然看到荀曼趴在那里。她的头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血块凝结在厚厚的帽子上。穆哈把她的尸体翻了过来,摘下她的口罩和帽子。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她表情惊恐,五官强烈地扭曲着,好像临死前看到了恶魔似的。

“你们看,这周围的雪地明显没被践踏过,凶手还是来无影去无踪。”穆哈指着四周说,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恐怖的尸体和洁白的雪地上。

“岂止!看她的样子,肯定临死前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不会真有老维兹诺日的幽灵吧?”乌特金的语气也有点动摇。

“秃鹰社的三个人,终于还是全部遇害了。”小余摇摇头,转向妻子,“昨天你告诉了我凶手杀人的方法,今天能告诉我们谁是凶手了吧?”

妻子点点头,沉重地说:“先把尸体抬到楼上去吧。如果大家愿意的话,我想趁着穆哈带来的光明对你们讲一讲这个案子,这次遇到的事情太令人压抑了。”

秃鹰社三剑客的尸体齐刷刷地摆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穆哈和乌特金带头脱下帽子,我们向死者鞠了一个躬。虽然他们曾经犯过错误,但人既已殁,罪恶也应该随着他们的灵魂灰飞烟灭了吧?

穆哈从车里拿来电暖风和电热壶。我们捧着沏好的红茶,围在电暖风前,听妻子把案件的真相娓娓道来。

“与你们大家一样,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频繁复杂的无痕迹杀人案,也一度了无头绪。故事发生在我们开车进城的路上,在那里发现了吕侃的尸体。经确认那里只是第二现场,后来穆哈在学校西南不远、接近电影院的地方发现了第一现场。那里有吕侃挣扎的痕迹,但是凶手没有在那里留下脚印或任何线索。

“接着就是孟宪祜的死。他死在学校操场西边的滑梯上,死在言桄的眼皮底下。与第一起案件相同的是,他的死亡现场也没有留下脚印,而且旁观的言桄根本没有发现凶手的踪影。

“但是,没有留下脚印并不意味着没有留下线索。我听言桄说他在躲藏的那棵树下因为松鼠蹦跳灌了一脖子雪,所以分了神。冬天松鼠的运动量很小,尤其在这么寒冷的西伯利亚的雪夜里,它们很少出来活动。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凶手发现言桄在监视孟宪祜,自己无从下手,所以故意引开言桄的注意力,趁机完成自己的计划呢?于是我和小余在松树下找了半天,最后通过摇晃松树发现了这个。”

妻子从小余手里拿过证物袋,里面躺着那个“8”字形的铁环。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东西!”郑姗姗说道。

“你们这些热爱旅行的人肯定经常看到这种东西。”妻子笑着说,“这是一个‘8’字环,它肯定是凶手常备的东西,因为这个人在完成杀害孟宪祜的计划时,并没有想到言桄会跟出去。凶手因为等不到时机,所以只好拿出随身带的东西砸到树上,也算调虎离山吧。

“但是小余把这件事告诉言桄的时候,言桄据理力争说当时确实是松鼠在动,因为他听到了松鼠的叫声。那么是不是凶手在学松鼠叫呢?我敢肯定是的。这么说来,凶手当时似乎应该藏在言桄隐蔽自己的松树上。

“但是当时松树上面都是雪,虽然树离滑梯很近,可是凶手如果在树上做出刺杀孟宪祜的动作,那恐怕整个树上的雪都要被震下来了。

“所以我当时在想,凶手是不是藏在其他地方呢?我转而想到了吕侃被杀的现场、移尸的地方,还有孟宪祜被杀的位置,我忽然发现它们虽然相隔很远,但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同一条直线上!

“我忽然明白了凶手的作案手法,但是这种假设在现实中是实现不了的,我只好否决这个想法,转而思考凶手不留下痕迹的动机。其实这个动机并不难想到,首先就是在这种漫山白雪的地方杀人,如果留下痕迹,就太容易暴露自己了。

“还有一个可能的动机,凶手是不是借着当地有什么鬼怪奇谈来恐吓办案者呢?我找到了乌特金,听说他原来就是卡德昌的居民。他给我讲了无腿囚徒的故事,还说言桄和穆哈也问过他类似的事情。”

妻子又把维兹诺日的事情给大家讲了一遍,然后继续说:“这个典故给了我足够的启发,使我相信,看似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实际上是能够实现的。

“在这里我先不给大家解释维兹诺日杀死谢尔盖的经过,但他的传说使我豁然开朗。我按照自己的推理观察了几个地方,包括实验楼的西侧和宿营楼的西侧。联想到我们在三楼窗台上发现的滚珠,还有后来在地上发现的大螺母,我终于知道凶手是怎么完成无痕迹杀人的了。”

妻子顿了顿,喝了口红茶。我正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地方的位置——实验楼的西侧,宿营楼的西侧,好像也跟滑梯在一条直线上。

“但是知道杀人手法并不意味着知道杀人凶手是谁。不过,在孟宪祜被杀的那天夜里,当我们大家冲向操场的时候,我发现孙娉当时是半路上混进我们队伍的。但是从她当晚茫然的表情来看,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凶手。于是我找了个机会询问她,她说自己晚上睡不着,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女人上了楼,就跟了过去,谁知道那女人上了三楼就不见了。”

孙娉虚弱地点点头。“我那时候很着急,就又跑到楼外去看,发现前面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当时不知道那是言先生……我没敢离开楼太远,怕自己有危险,就躲在松树下远远看着。结果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跑了回来,接着大家就都冲了出来,还说杀人了。我怕无端招来嫌疑,就混在队伍中一起跑向操场。”

妻子点点头说:“这里的女人就有几位,孙娉爬出帐篷的时候,郑姗姗还在睡觉,我自己没有杀人,小余是个警察(当然女警察也可以是凶手),那么就剩下一个人,就是现在死去的荀曼。我忽然想到言桄当晚叫醒大家时,小余睡眼惺忪,挣扎了好久才钻出帐篷,倒是荀曼很快就跳了出来。于是,我初步确定了目标。

“我不愿意打草惊蛇,但当天晚上发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情。郑姗姗晚上到三楼去侦察,荀曼的行动差点被她撞见。郑姗姗当时赶紧叫醒大家,凶手此时已经不能通过楼梯下楼了,她只好采用老手法——跳出楼外。孙娉夜里醒来见郑姗姗不见了,急着下楼去找她,跳到楼外的荀曼看到了她,便抡起当初杀害孟宪祜用的铁棒,照她后脑勺给了一下,但这下击打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所以她跌跌撞撞回到宿营楼里。这时候荀曼已经不能待在楼外了,她只好重新逃回楼里,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苦肉戏。为了掩饰自己在三楼西侧的外出通道,荀曼声东击西,说袭击她的人从三楼东侧的房间逃走了。

“但是荀曼还想杀人,我一开始不知道她想杀谁,但是最后闹明白了,她要杀的人是穆哈。”

“怎么会是我呢?”穆哈跳起来,激动地说,“我从来就不认识荀曼,也从没有见过她,而且我根本没有发现她的真面目啊!”

“那是因为你的行动会打乱她的计划。”妻子淡淡地说。

2

荀曼坐着自己制作的滑索,冷静而快速地在废弃的电线上移动着。

平时的登山训练使她对付这种高空索道悬滑运动轻而易举,这还要感谢以前的那两个苏联老头——他们俩趁晚上停电的时候,把这个学校附近的电线偷偷换成了粗而牢固的电缆,做成了能悬挂移动的索道。当时西伯利亚秩序混乱,这两条索道一直没被人发现,因此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她也要感谢把这个诡计告诉自己的那个叫什么“f(x)”的组织,让她能够完成今天的复仇。

这两条电线一条从北山上下来,是学校自建的局域电线网;另一条从南山上下来,是卡德昌电厂的市政输电线。两条电线交叉在操场的滑梯上方,并且在一定区间内相距不远(见图二)。而且,两段输电线路使用的电线杆分布很稀,适合远距离快速滑行。如果用登山用的下降器的话,她可以挂在局域电线上,飞快地从宿营楼方向滑向南边,也可以在中途电线交叉的地方换到市政线上来,飞快滑回宿营楼。当然,宿营楼以北和滑梯以南各有一个线杆,因此从宿营楼到滑梯是最方便的。至于滑梯以南,还需要用攀山的技巧绕过电线杆,不过对荀曼来说,这也是小菜一碟。

图二

实验楼和宿营楼最西侧的房间外墙上有两个入线口,外面的电线从这里被导入楼里的线网中,入线口处还焊着固定导线的钢制三角架。荀曼先在实验楼的那个房间做了一下实验,她从房间中间拋出挂钩,勾住三角钢架,然后跑几步荡出窗外——那个组织已经告诉她要提前把宿营楼的窗户卸掉,这样出入方便。她成功了,手脚利索的她再拿出另一套绳索,挂到南北延伸的电线上去——她很快就学会利用登山用的护绳和下降器顺利移动了。

两年以前,自己深爱的男友死在了四姑娘山上。很快她便听说,有三个队员登到一半临阵脱逃,带走了大量的装备和食物,男友和另一个同学才因为给养和装备不足下山缓慢而遇难。这几个败类,既然是懦夫,就不要侮辱探险这种勇敢者的运动。他们该死,该死一万次。她约三人其中的两个在校生来卡德昌——两人一听要和美女同行,欣然应允。还有一个已经毕业的女生,这个女生曾经是自己男友的前任女友。她只能给她发了封匿名邮件,提起卡德昌的往事。没想到的是,这个女生也随之前来。

远处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人——这些色迷心窍的男人,自己稍微拋个媚眼就能让他们言听计从。他估计在梦想一场艳遇吧?荀曼从天空中慢慢靠近他,忽然拋下猎兽绳扣,把他套住,使劲提起来。她一度怕电线断开,但是这条线很结实。吕侃悬空挣扎着,下降器继续向前移动,直到他断气后,荀曼才把他扔在半路上。

杀死孟宪祜也很简单。她约他在滑梯上看月亮,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然,她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引开那个傻男人的注意力后,她用一根前端捆着匕首的铁杆刺中了孟宪祜的颈部。

杀那个女生有点麻烦,不能用女色来引诱她。正当她研究怎么杀掉她时,忽然听到了那个又高又笨的俄罗斯警察准备恢复校园供电的消息。如果自建线路真的通了电,那她就不能不留痕迹地外出了——因为靠近窗户的是自建线路,外侧的才是市政线路,她必须先攀上自建线路才能到达市政线路。她想趁着电房没修复前杀了那个俄罗斯人,但是第一夜的计划被郑姗姗打乱,她只好装作被袭击而掩饰过去。同时,由于自己的匆忙,也没有打死那个女生。当第二夜她趁着繁娑吓唬那个女人而划出窗外时,一阵电流穿过她的身体,她被硬生生地弹到画有驯鹿的那面墙上。她的头颅被撞碎。当她从空中坠落时,最后看到的是卡德昌璀璨的星空,还有那条在电线上随风飘荡的滑索。

3

“你是说维兹诺日的轮椅上有提升装置,所以他能从一楼摇出来,在滑梯上挂上电线,然后移动到谢尔盖窗前。他先用消音手枪打死他,然后再撞窗而入,在他身上补上几刀。在这期间,他的轮椅一定还挂在电线上吧?”在从卡德昌回来的飞机上,我问妻子。

“我们没办法看到那个轮椅,只能进行这种漏洞颇多的猜测了。不过当时维兹诺日修索道时,肯定得到了伊万的大力帮助。他是锅炉工,也负责烧发电房的煤炉,还是清洁工,能每天自由出入实验楼里偷取材料。可怜的是维兹诺日从一个科学家变成了劳改犯,只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到这些无谓的东西上。幸运的是,那段历史已经被锁进冰封的城市里,真希望以后的人不要再打开这个像潘多拉盒子似的棺椁。”妻子叹口气。

“这些事情肯定不止他们两个老人知道,维兹诺日死后肯定有知情者尝试着用过这两条索道,所以有人夜里看见维兹诺日的幽灵在天上飞。而且,函数组织也必定是从这些人的口中发现驯鹿学校的秘密的——孙娉怎么样?她捡回来一条命,还好吧?”我回头看看熟睡在郑姗姗怀里的孙娉。

“呶,你看到了。”妻子笑笑,“你就不担心你的老同学了?”

“在马加丹不是收到邮件了吗。函数组织说已经安全把浦莹转移到了国内,还会以她的命作为赌注挑战我们——我怎么觉得她成了雅典娜,我们成青铜圣斗士了呢?”

“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我真想失败一次,让那群人把你的老同学撕票呢。”妻子愤愤地说了一句,把头转向舷窗。

窗外是西伯利亚湛蓝的天空,射进舷窗的阳光明亮而刺眼。我默默祈祷着,祈祷这纯净的天空下面不再有痛苦、暴政以及杀戮。

【注释】

[1]大赛入围作品。作者言桄,超人气作者之一,已出版推理作品《七宗罪》、《千年杀》。“函数组织系列”是其代表作品,本作也是其中的一篇。

[2]函数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