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夏七夕
木马还在,只是几乎掉光了油漆,有的马头坠落到地上,只剩下无头骑士,有的背着巨大的娃娃,好像里面藏着幽灵。
盛夏,漫长的暑期,进入最后一周。
农历七月初七。天上的牛郎与织女偷情,地上又有数不清的女生,要被骗掉初夜。盛夏怜悯那些涉世未深的姑娘,尽管她们也看不起盛夏。她准备与死神共度,晚上出去巡逻,顺便解救几个无知少女。
一大早,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打开一看,竟是“罗生门”微信公众号的回复——
你好,收到你的消息,我很想知道照片里的少女是谁。傍晚六点,我在南明高中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盛夏的回复:“好啊好啊,我会准时牵一条大狗来的,假如你不害怕的话。”后面跟了一长串表情符号。
天黑以前,她牵着黑色大狗来到南明路。学校围墙下的积水还未退去,漂浮着两条流浪狗的尸体。死神对着死狗吠叫。
排量六升的皮卡,占据整条车道,停在南明高中门口。深蓝色车身没被改装过。车载音响里放着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男人有着苍白阴鸷的双眼,眉毛被卷曲的黑发覆盖,唯独鼻头红肿,是几天前被揍过的痕迹。他远远看到死神与少女来了。风挡玻璃的裂缝还在,他没想要她赔钱,而是动了踩油门开溜的念头,但已被拦住去路。他不想再被板砖砸第二次,下车投降。
“你就是‘罗生门’微信公众号背后的人?”盛夏的手指关节嘎嘣作响,“我想,谁会那么关注焦老师的灭门案,还在葬礼门口跟踪我。你所谓的合法消息来源,大概都是这样蹲点、跟踪、死缠烂打来的吧?为什么别人把消息透露给你?因为你的颜值不错!我们学校的女老师啊,最爱花痴帅哥,天天看韩剧换老公,思密达!”
“你好聪明。”他为少女拍手,又看了眼死神,“这条狗就是焦可明灭门案唯一的目击者吧?我问过案发地很多户人家,他们都记得那天早上,被公安局运走的那条狗,还有人用手机拍下了它的照片。”
原以为死神会冲他狂吠,没想到它先是夹紧尾巴,又挤着鼻头嗅了嗅,最后发出两下微弱的“吱吱”声,便蹲在盛夏脚边。
“原本就是我的狗,五年前走失了,没想到还能回来——它叫死神。”
“好名字,我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
“乐园。”
“盛夏的乐园。”盛夏自言自语,随即摇头,“真名吗?”
他不回答,反问一句:“你呢?”
“死神与少女!”
“很高兴认识你。说正事吧,你说你知道照片里的少女是谁?”
乐园打开“罗生门”微信公众号,指着屏幕上少女的脸——焦可明被害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张图片。
“她很迷人,不过——”盛夏不想轻易告诉他,两手一摊,撒了个谎,“我不认识!”
“你在玩我?”
“对不起,我觉得这张照片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还有啊,我发给你的消息,是用来钓鱼的,引蛇出洞懂不懂?你为什么要关注焦老师的案子?”
“我是他的朋友。”
“‘罗生门’是焦老师申请管理的号,在他全家死光以后,为什么还能发布文章,探讨灭门案的细节?难道你被他的鬼魂附体了?”
他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暴怒,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真是既聪明又无耻。”
“最后一种可能——你就是杀害焦老师的凶手?同时盗取了他的账号密码。”
少女的红发被夕阳晒得发烫,她的手指勒紧狗绳,以免死神冲上去咬死他。
“盛夏,你把凶手的胆量想得太大了。”
“王八蛋!”她的面孔立即板下来,“我没告诉过你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叫盛夏的?”
“你生于1999年8月13日,灭门案发生当晚,是你的十八岁生日。你是南明高中2014级二班的学生,却没参加今年高考,更没拿到高中毕业证书,而是在高三下半学期退学了。”
盛夏冷漠地点头,拍了拍死神的脖子,好像他在说另一个女孩。
“你的成绩是全年级最后一名,可能也是全校有史以来最差的,但去掉语文、英语、数理化等高考的科目,你却是全校最好的:体育第一名、音乐第一名、美术第一名、计算机第一名。”
“打架斗殴也是第一名,被批评处分第一名,好几次差点被劝退!”
说到这种份上,她也不用盖遮羞布,直接替他补充完得了。
“你的高考志愿是体育学院,电子竞技专业的本科,想以打游戏为生!但你不可能通过体检,因为被查出患有恶性脑瘤。”
“那又怎样?医生说我活不过今年,我不在乎。”
“是啊,你也不在乎赔偿我的风挡玻璃。”
“你如果是个变态跟踪狂,那就是该死!”
乐园的眼神越发严肃:“听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该死的。”
“我要走了!”
“等一等,你妈妈在精神病院还好吗?”
少女转回头来,虽然不说话,却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我只是说出事实,并无冒犯之意。”
“刚进南明高中的时候,同学们常笑话我是精神病人的女儿,每次都被我按在地上猛揍,从此无论男生女生,再也没人敢跟我开这种玩笑。四年前,妈妈被强制关在精神病院,从此以后,我就习惯一个人生活。看到那些被父母宠坏了的同学,我就有打人的欲望。”
“你的计算机成绩是全校第一名,焦老师一定对你印象很深刻吧?”
“每个老师都对我这个问题少女印象深刻,但没人会喜欢我。”盛夏甩了甩红头发,“我问你,你真是焦老师的朋友?”
“是的,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没来得及完成,很遗憾。”
“关于这里的秘密?”
盛夏低头看了看地面,汗水从她的额头滴落,死神吐出舌头散热。
“没错,脑癌并没有影响你的智商。很可惜,我永远没有等到他说出那些秘密。”
“但你等到了我!”
“再见。”
乐园上车启动,她拍着窗户说:“喂,我从没坐过皮卡,能带我一小段吗?我家就在前面。”
“OK。”
当他打开前排车门时,盛夏却指着货厢:“我想坐这上面!我脑子里有东西,等到两个月后挂掉,就再没机会了!”
乐园放下后面的挡板,刚想托住女生的腰,却被盛夏一把推开。她手脚并用翻身上去。死神后退两步,纵身一跃上来。
拉风的死神与少女,头顶夕阳,仿佛坐在敞篷车上。她毫无顾忌地伸出手,抓着半空呼啸的风。幸好车速不快,就是颠得厉害。红发转瞬被吹乱。黑色大狗惬意地甩甩尾巴。路人们注目,卡车司机们也放慢车速。
开到盛夏的楼下,死神与少女下车,乐园却在背后说了句:“喂,今晚有人约你吗?”
“你胆子真大,老娘从不过七夕!”
“我能约你吗?”
“去哪里?”
“看心情。”
这男人,这句话,让女人缴械投降!
“好吧,我也看心情,你在这儿等我!”
她牵着死神上楼,小心脏怦怦乱跳。迅速冲了下澡,洗去浑身汗臭,换了新衣,不过也是短裤配T恤,胸口印着女版切·格瓦拉,再给脸上抹点BB霜。
盛夏蹲下来,示意死神乖乖待在家里,大狗吃醋地叫了两下。
她飞快地下楼,那男人还在等她。盛夏告诫自己:你这个小骚货,脑子里长了癌,都快死了,还跟他约?天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就是想骗你上床?大姑娘小媳妇玩腻了,想要玩玩红发少女?你犯贱啊!
乐园给她拉开车门。她没去后面的货厢,而是上了副驾驶座。他的侧脸有古希腊立体感,像耽美小说里的纨绔子弟,让她不自觉地保持距离。
开到南明路上,天快黑了,乐园遥遥望向摩天轮说:“你想去失乐园看看吗?”
“关门一年啦!”
“我有办法进去。”
盛夏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犹疑不定,就像难以选择挑哪个牌子的卫生巾。车转入岔道,两边长满杂草,太阳能路灯全都破碎,小河环绕两边,水面一层墨绿色浮萍,不时漂过死去的动物。这一带流浪猫狗很多,但不会经常看到尸体。
“失乐园——这名字对我不吉利。”
乐园像庞统在落凤坡仰着脖子。水晶彩灯大多失去光泽,唯有洛可可风格的华丽大门,仿佛深埋在欧洲森林里的废墟。隔着围墙上面的铁丝网,还能看到数十层楼高的摩天轮,一个个轿厢就像凝固在空中的悬棺。
园子占地面积很大,旋转木马、小飞象、巴斯光年、奇幻童话城堡、七个小矮人矿山车、爱丽丝梦游仙境迷宫、海盗船、云霄飞车、摩天轮……活脱脱一个山寨迪斯尼。2016年夏天,正版迪斯尼乐园开张营业,相距不过二十公里的失乐园,生意一落千丈。失乐园遭到迪斯尼公司起诉,迅速关门,荒废至今。
原本锁门的大铁链,早就锈蚀断裂。轻轻推门而入,原本绿油油的大草坪,已成一人多高的蒿草野地,随处可见茂盛的藤蔓与大树,夏夜里聒噪的蝉声一片,肯定有人进来抓过蟋蟀。他们不敢走进草丛深处,怕有毒蛇或其他某种动物出没,只能沿着马赛克地砖铺就的童话小道,踩着米老鼠与唐老鸭,走进变成古代陵墓的游乐园。
云霄飞车有一半是断裂的,残破的钢铁支架,埋藏在乱草丛中,宛如干枯的骨骸。绕过白雪公主的城堡,她看到阴森的鬼屋,似一张恐怖的面孔,张开血盆大口。外墙装饰着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以及化身博士和开膛手杰克的彩绘。绕过恐怖彩绘的外墙,她走到背后的排水沟,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这道一米多深的沟渠,已盛满黑色的污水。
“五年前暑期的一个清晨,人们就是在这个地方,游乐园最偏僻的角落,发现一具少女的尸体。”
乐园贴着她的耳朵说,似乎是要吓唬小女生。
盛夏不为所动,异常平静地回答:“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我。”
2012年8月13日,盛夏的十三岁生日。她刚读初中,胸部还没发育,雀斑也没退掉,脸上却冒出痘痘。她毫无个性地扎着马尾,穿着天蓝色校服,从未受到过任何男生表白。白天,爸爸难得地回家陪女儿吃生日蛋糕吹蜡烛。晚上,她被妈妈送去暑期补习班。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老师讲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盛夏郁闷地坐在最后一排。同桌的小倩,发育成熟多了,胸是胸,屁股是屁股,常被误认为是高中生,走到街上会有小流氓打呼哨。她们俩是小学同学,七岁起就是闺密,一起看《爱丽丝梦游仙境》,小倩扮白皇后,盛夏扮红皇后。小学二年级,她们发现并收养了一条小狗,取名死神。
“嘿!小倩,今天是我生日,我们逃课去失乐园吧!”
小倩甩了甩长头发,觉得逃课这种叛逆的事不算什么:“你的生日派对,我怎么能错过?”
七点钟,课间休息,她俩溜出补习班,如出笼小鸟般狂奔。两个女生手挽着手,盛夏穿着丑陋的校服,小倩却是一件红衣,在黑夜里甚为扎眼。说是生日派对,其实就她们两人。
灿烂的黑夜,凡尔赛宫或无忧宫,招牌上缀满五颜六色的水晶灯,衬出三个繁体汉字——失樂園。
这一夜犹如格林童话——暗黑系的原版。鬼屋生意火爆,还有不少小贩,像小时候的儿童公园,有气枪打球、圆圈套娃娃等古老游戏。小倩玩得更疯,坐上云霄飞车,两个人的头发都直了。
九点,小倩拉着盛夏走进一个帐篷。灯光昏暗,人潮汹涌,充满八九十年代的油腻气息,却有个文艺腔的名字“昨日马戏团”。小倩是天生的百搭,跟一群杂耍的小丑聊天说笑。
主持人是个侏儒:“欢迎在英仙座流星雨之夜,光临昨日马戏团!日本江户时代,曲亭马琴有一部巨著《南总里见八犬传》。一座城池被围困,城主下令取得敌方大将首级者,便将女儿伏姬公主下嫁给他。当晚,一只名为八房的猛犬深入敌营,衔回敌将首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城主被迫将女儿嫁给狗。不久,公主竟然怀孕,羞愧自杀。腹中的胎儿,飞散成代表仁、义、礼、智、忠、信、孝、悌的八个念珠,化身为八个斩妖除魔的英雄。”
这故事让盛夏听得着迷,小倩捅了捅她的腰眼:“好像在听死神的故事啊?”
“今晚,我们请出我们的明星!”
幕布开启,尽管盛夏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东西”吓得尖叫。
它是正常人的身体,却有一张突出的脸,硕大的黑色鼻头,两只圆眼睛靠后,竖起的三角形耳朵。是真正的“怪物”。它有些胆怯,步履蹒跚,走到舞台中央,扫视人群。
“昨日马戏团,我来过至少十次,最喜欢这个节目!”
小倩喜欢狗,尤其喜欢家里那条猛犬,所以对于这种的怪物也很好奇。她的外表与内心完全是两个人,爱看各种cult级别的恐怖片,比如“德州电锯”系列,“人兽杂交”之类对她来说全是小儿科。
“你一个人玩吧,我先回家了。”
盛夏觉得恶心,抛下聚精会神的小倩,独自逃出大帐篷。她跑进洗手间干呕了很久,感到肚子痛,又蹲了半个钟头。
深夜,再看外面的游乐场,许多设施都关灯了,各种声音渐渐微弱。她急着要往大门外走,却发现自己迷路了。一片片黑暗下,景观截然不同。天上挂着月亮,依稀照出摩天轮的阴影。她狂喊救命,不知道有没有人值班。她绝望地走啊走啊,彻底迷了路,而且没带手机,不然早打110了。
当她绝望地抬头时,却发现天空掠过流星雨,美极了。
怪不得,妈妈说盛夏出生在流星雨之夜。以前过生日从没想过,星空总是被灯光污染,在阳台上什么都看不到。她哭了,妈妈肯定急死了,到处寻找女儿的下落。谁又知道她会在这里呢?对了,可以去找小倩,她俩一块逃的课。只要问到小倩,就能找到游乐园。盛夏走近旋转木马,抱着脑袋抽泣,有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回头看到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
她听到自己凄厉的尖叫,转身逃跑,脑袋却撞上坚硬的木马,瞬间失去了意识。
最漫长的那一夜,盛夏的十三岁生日,少女时代终结的一夜。
清晨七点,她从昏迷中苏醒,躺在马戏团的大帐篷里,盖着条薄薄的毛毯。忽然,她听到外面传来持续不断的狗叫声,而且是那种巨大的猛犬,听着颇为耳熟。
盛夏冲出大帐篷,循着狗叫的声音,绕过巨大的鬼屋,背后有条长长的排水沟。
死神来了。
凶猛的大狗,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对着排水沟吠叫,两条前腿弯下来,呈跪地姿态。它夹杂悲惨地哀嚎,仿佛被吊在树上即将做成狗肉煲。
除了狗,还有人——不,是半人半狗的怪物。
狗头人身的“人”,跪在十米开外哭泣,它与死神,共同构成了四分之三的狗,四分之一的人。
一墙之隔的南明高中,实验楼四层,电脑机房。
七夕夜,对于叶萧这样的单身汉,毫无意义。他托着越发消瘦的下巴,像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般凝固,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焦可明在这里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夜。
他打开电脑主机,进入“宛如昨日”的后台系统。屏幕上照旧出现大段文字,接着是“立即体验?”的字样。上回他刚要体验,就被不速之客——红头发的丧门星盛夏打断。叶萧点下确认键。
“闭上眼睛,尽情回忆。”
一个年轻女声,来自宇宙的虚空深处,涌入叶萧的大脑回沟。他惶恐地环视四周,摸了摸耳朵上的蓝牙设备,顺从地闭上眼睛,这像是抑郁症的催眠治疗。
“宛如昨日”唯一的正确打开方式,就是你坐着不动。太阳穴上冰凉酥麻,仿佛细细的探针直刺脑壳,钻入脑干与海马体以及新皮质——全身条件反射般僵直,一瞬间疼痛过后,异物感始终存在于脑中。
“请选择你最想回忆的那一夜。”
像姑娘的悄悄话,融化你整个身体和意志。世界变成黑色的网,布满一个个数字。每个数字都是四位数,不,全是年份。穿过一条隧道,无边无际,仿佛钻回出生时的产道和子宫……
第一眼看到的是方向盘,风挡玻璃外的天空,路边是病毒般的绿色。对讲机不断响起的呼叫声,实习警察们慌张的呼吸声,预示着这是桩大案。马路中间的黄线,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建筑,偶尔露出大片空地与荒野。余光扫过左车窗,路牌上写着“南明路”。盛夏的清晨,像团洪水过后的野草,湿漉漉的,互相纠缠,女人长头发般滴水,不时纠缠脖子,令人窒息,一如2012年夏天的杀人案。
2012年8月14日,早上七点半。
我居然回去了?洛可可风格装饰的招牌,写着繁体字“失樂園”。他单身未婚无孩子,人畜无害,否则会让人自然地联想到渡边淳一的小说,黑木瞳主演的电影。大口呼吸五年前的空气。这不是做梦,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如假包换。“宛如昨日”,不单视觉,还有声音、味觉和嗅觉都是准确的,十分真实。
转过云霄飞车、激流勇进、白雪公主城堡、旋转木马、摩天轮……小时候,叶萧特别喜欢这些东西,长大后却一次都没玩过。
绕过巨大的鬼屋,他看到了女孩的尸体,在深深的排水沟底,被害人像高中生,谁知她只有十三岁?她衣衫凌乱地躺在污水中,下半身底裤褪尽,鲜血在双腿间凝固。脖子上有青紫色伤痕,苍白脸庞对着天空,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旁边还有个女孩跪在地上,哭得似雨打梨花,眼眶肿得像小兔子,女警给她披上一条毛毯。
一条长相奇特的黑色大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趴在排水沟边,喉咙里发出凶狠的低吼,目露凶光,不让任何人靠近尸体。
叶萧第一次见到死神。
当他准备跳下排水沟时,大狗向他冲来。他从腋下掏出手枪,准备击毙这条畜生。
“死神!”
活着的女孩大喊一声,猛犬停下来,眼睛一片浑浊。她伸出双臂拥抱它,对狗耳朵窃窃私语,大狗不阻拦任何人了,趴在地上观察警察们的动作。如果他们对死者稍微粗暴一点,它就会咆哮几声以示警告。显而易见,死去的少女就是它的主人,活着的少女也是。
叶萧回到活着的少女跟前。这是一只丑小鸭,体形瘦弱,尚未发育,面色苍白,像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当她长到十八岁,成为白天鹅的概率,大概不会超过百分之五。
她说,她叫盛夏,盛夏的盛,盛夏的夏,刚过完十三岁生日。
死者叫霍小倩,跟盛夏同样年龄,看上去却比她成熟很多。
她没有看到凶手是谁,但在发现尸体的同时,看到了这条叫死神的大狗,还见到一个长着狗头的人。
叶萧说她需要好好休息,并让医生看看她的精神状态。
突然,十三岁的女孩翻脸了,瞪起眼睛,变得跟大狗一样凶狠:“我没有精神病!”
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小倩在深夜十一点左右死亡,在游乐园关门清场后。机械性窒息,脖颈处有明显伤痕,初步判断为被人用双手扼颈而亡。凶手极度残暴,应该是个强壮的男人,甚至运动员。她有三根肋骨折断,左臂骨折,头部遭到重创,死亡前遭受过难以想象的折磨。
并且,少女遭到了性侵。可惜未能提取到DNA,也许罪犯使用了安全套。
警方没有找到“狗头人”。叶萧调查了马戏团每个成员,依次排除了他们的嫌疑——当晚十点,演出结束以后,这些人集体离开失乐园,回到附近的集装箱卡车里过夜。彼此都可做证,完全不具备作案时间。
唯独“狗头人”,十点散场就不见了。他是两个月前来到马戏团的,不知道真实姓名与年纪。他很少说话——当然是说人话,而非狗叫。但他确实很强壮,时常能一个人搬动上百斤重的演出道具。而狗头人的存在,让马戏团的生意变得异常火爆。
警察调取了南明路上的道路监控。距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一个摄像头,在案发当晚十一点三十分左右,拍到一辆白色小车。但是车速太快,加上角度和光线的问题,没能拍下牌照号码,车辆型号也无法判定。当然,更有可能只是路过,毕竟这是交通干道。
至于死神,它是如何来到失乐园的?叶萧分析:当天凌晨,小倩没有回家,她的爸爸非常着急,打电话报警了。死神预感到要出大事,自己打开门跑了出去。这条狗的嗅觉超乎寻常,循着小倩的气味,从家里找到补习班,再到失乐园,反正距离都不太远。清晨,它在鬼屋背后的排水沟,发现了小倩的尸体。同样,死神也嗅到了凶手遗留在少女尸体上的气味。
警方把“狗头人”列为头号嫌疑犯,在全城张贴通缉令,但始终没能找到,尽管这张脸具有极高的识别度。
2012年失乐园谋杀案,叶萧目前为止唯一没能抓到凶手的命案,是他刑警生涯的奇耻大辱。
盛夏七夕,月亮爬上枝头。
五年前,小倩死于失乐园。刚过完十三岁生日的盛夏,在公安局被关了一昼夜,作为最重要的证人。妈妈却带她去医院进行妇科检查,确认她还是处女,这下全家人才放心。她不会忘记叶萧警官,长得有点帅的大叔,用各种方法询问她,希望得到破案线索。他发誓要亲手抓住强奸犯,阉掉之后活剥了皮。很可惜他没能做到。
多年来,盛夏心里有个念头——那一晚在补习班,要不是她主动提出逃课,小倩也不会来到失乐园,也许被强奸杀害的少女,就是她自己?是小倩代替她走进了地狱?而在她原本的命运里,失乐园就是终点站?
小倩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得乳腺癌死了,跟爸爸相依为命长大。那个可怜的男人,要不是被警察拦着,早就狠狠揍了盛夏一顿。
头七那天,小倩的葬礼,下了一场小雪。盛夏本来不敢去的,但在爸爸妈妈的陪同下,带着几万块的“白包”前来。小倩家里并不富裕,但拒收了这笔钱。
火化后,小倩爸爸捧着带有余热的骨灰盒,对盛夏说:“小倩死了,就等于我死了。我永远不会饶恕你,就算你活着,也会受到惩罚。”
小倩死后断七,死神逃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五年来,盛夏一直在寻找它,设想过这条狗的各种可能性:乱穿马路被汽车轧死;意外咬了路人被公安局打狗队人道毁灭,或更残忍地杀死。理智地分析,在它走失的第一天或第二天,它可能已不在人间,要么进入流浪汉的肚子,要么被做成了狗肉火锅。
她祈求过造物主庇佑死神还活着,而这个祈求终于奏效了。
至于小倩爸爸的诅咒,第二年迅速实现——平安夜,盛夏的妈妈精神病发作,用三种化学物质混合,毒死了自己的丈夫。
时隔五年,盛夏再次来到失乐园。她离开鬼屋背后的排水沟,像离开童年与少女时代。一个叫乐园的男人,陪在她身边,散发着危险的男性气息。
“凶手至今尚未被抓到——那个警察真是无能透顶。”
每次想起叶萧警官,盛夏都想羞辱他一番。
“为什么不怀疑我?”
“你?”
她看着乐园清澈的双眼,摇摇头说:“因为死神——那条大狗的嗅觉,它记得凶手的气味。算你走运啊,死神对你非常友善,说明你既不是2012年奸杀小倩的变态,也不是两周前杀害焦老师全家的凶手。”
“明白了,所以你才会放心大胆地坐上我的车。”
“就算你是坏人,我也不会怕的。”
盛夏说完,高高抬起膝盖,泰拳少女,呼之欲出。
“对了,你说你是8月13日生的,那就是狮子座了?”
“你呢?”
“我是射手座。”他皱皱眉头,就像由衷地厌恶一坨屎那样,“不过,我最讨厌狮子座女生了,那是我唯一无法搞定甚至都不敢接近的星座!”
“你见过红头发的母狮子吗?”
她撇下乐园,独自跑向摩天轮。那是个巨大的坐标,可以想起哪里是马戏团的帐篷,哪里又是表演儿童剧的大厅,一点点回忆起这座游乐场。她找到了旋转木马——每个游乐场里的标配,也是最让孩子们喜欢的地方。木马还在,只是几乎掉光了油漆,有的马头坠落到地上,只剩下无头骑士,有的背着巨大的娃娃,好像里面藏着幽灵。
乐园追到她的身边:“我终于见到红头发的母狮子了!”
盛夏决定换一个重要话题:“焦老师临死前,在微信公众号发的照片,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
“欧阳小枝。”
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的太阳穴微微跳动,好像癌细胞在蠢蠢欲动。
“好耳熟啊。”
“1997—1999年,她就读于南明高级中学,焦老师跟她是同班同学。”
突然,乐园打了个响指:“你是说魔女?”
“你怎么知道的?”
“对我们那届学生来说,魔女可是重要的灵异传说——每年暑期,凌晨三点的南明路,如果见到个神秘少女,牵着一条黑色大狗经过,必然是魔女的灵魂。不过,我从没见过她的照片。”
“你也是南明高中毕业的?学长?”
“不全是,只读了几个月——高一的上半学期,2005年的秋天到冬天。”
“跟我一样退学了?”
“不,我去国外读书了。”乐园抬头望月,莫名其妙地背了两句白居易的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酸!酸得牙都掉光了!”高三退学的红头发少女说,“公媳爬灰的故事——应该说‘七月七日失乐园’!”
整整五年零十四天后,南明高中,电脑机房,焦可明营造的秘密世界。
叶萧摘下“蓝牙耳机”,异物感消失,从颅腔内抽离出来。胃里难受,强烈的呕吐欲,窒息与溺水的体感。但他还想多停留在记忆里几秒钟。
宛如昨日。
除了这四个字,想象不出更贴切的形容。
不,这根本不是蓝牙耳机,而是某种虚拟现实的VR设备。只不过,它用了手机的蓝牙功能。所谓的“耳机”直接作用于人的大脑。刚才太阳穴的位置,感觉有强烈的异物感侵入,也许是电极之类的物质。
用完这个“宛如昨日”,仿佛有巨大的体能消耗,像刚跑了十公里,或游泳一个钟头。他躺在焦可明的电脑主机前,想起半个月前的灭门案与失乐园谋杀案,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一是死神。
这条黑色猛犬,不但外形酷似死神,它的命运也是名副其实。死神的第一任和第二任主人,全都悲惨地死于谋杀。2012年失乐园谋杀案的被害人小倩,是这条大狗的第一个主人。它没有目睹凶案发生,但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用鼻子记住了凶手的气味。
二是案发日。
小倩被杀五周年忌日,2017年8月13日,恰好发生了焦可明灭门案,被害人是死神的第二个主人。这一回,它不但目睹了谋杀的全过程,还咬下凶手的肉,记住了凶手的脸和气味。
但考虑到两桩案件之间,死神有五年不知所踪,焦可明未必是它的第二任主人。
大狗的第三任主人,就是盛夏。这个十八岁的红发少女,因为脑子里的恶性肿瘤,即将要被死神召唤走了。
宛如昨日——焦可明——死神——盛夏——魔女……
还有那个骑助动车的黑衣男子,在灭门案当晚尾随焦可明进入小区,至今无任何线索。
南明高中的电脑机房,叶萧走到另一堵墙前,掏出黑色记号笔,画出一张复杂的人(狗)物关系图,如同盘根错节的蜘蛛网。
最后,他对“盛夏”画了个红色圆圈,好像她已被判处死刑,并跟其他所有人(活人、死人),还有狗都存在密切关系。
焦可明的灭门案发后,盛夏还没从泰国回来,叶萧就已开始盯住她了。南明高中的毕业班,无论男生女生,还是老师,没有一个人喜欢盛夏。她不会打扮自己,穿衣服千篇一律,夏天永远短裤,春秋运动服,冬天皮夹克——清一色都是黑的。别看她在叶萧面前装老江湖,在学校却是个闷葫芦,几乎不与同学说话,也不参与集体活动,独来独往。就算一个宿舍的室友,她也不跟人家打招呼,也从不吵架——要么直接动手。学校篮球队的高大男生,看到她也退避三舍。
盛夏喜欢跟猫猫狗狗待在一起,救过很多流浪猫。她也爱看莫名其妙的书,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荣格的《金花的秘密》,甚至图书馆里版本已很老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她经常爬到女生宿舍的屋顶上,一个人戴着耳机发呆,或是眺望空旷的城市郊野,对面的主题乐园。因这种危险动作她被老师批评过多次,还挨过学校处分。有同学偷戴过她的耳机,竟是嘈杂的北欧死亡金属,没有人能忍受超过一分钟。
所以啊,每个人都看不起她——成绩糟糕,不守纪律,离经叛道,一贫如洗,妈妈被关在精神病院,还是个杀人犯!只有计算机老师焦可明例外。
当然,盛夏也看不起别人,同学们都说她有双狼狗般的眼睛,想要把大家都生吃了。恰如其分的比喻,叶萧真想点个赞。
数百米外的深夜。失乐园的正对面,南明路上唯一的夜排档,飘着烤生蚝和烤带子的香味。
七夕夜,大家都去了昂贵的餐厅,这里反而冷清。盛夏点了许多烧烤,又要了两瓶啤酒:“今晚,感谢你请我坐摩天轮,我可不爱占人便宜,所以请你吃夜排档,你可不要嫌弃啊!我身上总共只带了一百块。”
自从生病以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食量反而变大了,也许是饿了的缘故,一口气吃了好多生蚝。乐园的战斗力很差,没吃几个就不吃了,大概受不了地沟油。她的酒量深不可测,反正这辈子没醉过,脸上已经通红。
“你不抽烟吗?”
她问乐园,男人摇头。
“以前我爸一天要抽掉三包烟!”盛夏给了他一个鄙视的表情,“也不喝酒?”
“不喝。”
当她要喝第三杯时,被乐园拦住:“你是个病人。还有,不要再吃烧烤了,全是亚硝酸盐和黄曲霉毒素。”
“反正我得了脑癌,也不在乎多个胃癌。而且,我也不是病人,而是还没死的死人。”
“盛夏,你会活下来的,我保证。”
“我的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乐园抓住她的胳膊说:“那就换家医院,换个医生再看看?”
“把手放开!我警告你,我不会喜欢任何男人的。”
“脑癌不是绝症,你也不是必死之人!通过手术切除,有一部分脑癌患者可以痊愈,还有一部分能带着肿瘤长期生存。”他好像看穿了她红发下的脑子,“我问你,是不是经常感到头痛?那是颅内压增高的表现,呕吐也是。”
“嗯,今天早上,我头痛得想死掉,只能拼命吃药。”
“还有精神障碍、视力下降、听力下降、语言障碍、运动和感觉障碍、内分泌功能紊乱、单侧耳鸣、走路不稳等症状。”
“我真走运,除了精神障碍,其他症状都没有。”盛夏喝了第三杯啤酒,“你是医生吧?”
他没回答,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我送你回家。”
盛夏起来活动四肢:“不,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哪里?”
“魔女区。”
这三个字,让乐园停顿半分钟。他望向马路对面,又抬头看到月光。
穿过马路,左面是南明高中,右面是废弃的乐园,两道围墙之间,有片杂草丛生,黑暗无光的区域。这是一条夹缝地带,即便拾荒的流浪汉,也不太敢走进去。除了无荒可拾,那里也有许多闹鬼的传说。夏夜的蒿草,几乎没过人的膝盖,四周响彻虫鸣与蛙声。手电筒照出一条小径,直至布满裂缝的地道。
魔女区,因为紧挨着南明高中,所以幸存下来,成为化工厂最后的遗骸。
“就是这里了!”
乐园小心地注视四周。地面建筑基本不存在,只有个地道裸露在草丛中,台阶通往深深的地下。他回头问:“盛夏同学,你确定要下去看看吗?”
“为什么不呢?”
“以前来过吗?”
“听说过很多次,但从没来过。我想在得脑癌死了之前,亲眼看到魔女区。”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下去,剥开绵密的蜘蛛网,直至地道尽头,手电筒照出一扇金属舱门,像在船舱或潜水艇里的感觉。门上有个圆形把手,一旦旋紧,从内部就无法打开。盛夏大胆地去转门把手,感觉分量重得惊人,锁死了似的。
她捅了捅乐园的胳膊:“你能打开它吗?”
“我试试!”
男人使劲转了几下,无法打开舱门,像被上了某种封印。乐园颓丧地低头,浑身臭汗,透着尴尬和不好意思。
“你说——魔女区,是不是跟魔女有关系呢?”
“嗯,你说对了,小师妹。”他用手电照着舱门上锈蚀的痕迹,“以前有种传说,在魔女区许愿就会实现,魔女会在另一个世界帮助你。如果你许的是不好的愿望,比如让别的同学变丑,让你得到飞来横财,或者考试作弊成功,等等,虽然会如愿以偿,但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个情节不是从书里抄来的吗?”
“说正经的,原本这个地方不叫魔女区,是个工厂的地下室。1999年,传说是世界末日,你知道诺查丹玛斯吗?中世纪的法国犹太人,他预言了许多世界历史大事,基本上都被他说对了。而他最可怕的预言,就是世界末日——1999年8月,恐怖大王将从天而降。”
“就跟古玛雅人的2012一样?”
“差不多。1999年,魔女在南明高中读书,每天散播世界末日的预言,还说我们学校就是个怪物之地。当她躺在女生寝室时,就能听到地下的鬼魂说话。而在这个地下室附近,她说亲眼见到鬼魂,并跟他们交流……”
说到这里,乐园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就像日本的灵异节目?”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到了。”
“谁?”
“魔女啊!”
乐园几乎是用气声说出,站在魔女区的地道门口,七夕的深夜一片死寂。
“你这男人胆子这么小,还敢调查焦老师的灭门案?”她忽然想起什么,“魔女有没有说过,她见到过三十九个鬼魂?”
“没错,校园里是传说有三十九个鬼魂,你也听说过?”
“不,我有另一个来源,但没想到会跟魔女一样。”
“总而言之,1999年,正在读高二的魔女,因为这些神神鬼鬼的表现,就像中世纪的女巫,好几次遭到老师的批评和警告,最后学校给了她一个记大过处分,说她宣扬封建迷信。还有的老师认为她的精神不正常,要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
“欧阳小枝。”
盛夏喃喃地念出魔女的真名,好像她就站在自己背后。
“你要知道魔女的结局吗?1999年,传说世界末日的那天,也是流星雨光临地球的日子,那天好像是——我查一查流星雨的时间表。”他打开手机搜索,“对了,8月13日!”
“1999年8月13日?”
“应该是这个时间。”
“我就出生在这一天。”盛夏盯着他的眼睛,仿佛魔女附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好巧啊,但一切只是传说,谁也没亲眼见过。那天晚上,流星雨来的同时,魔女独自走进这个地下室,再也没出来过。”
“什么意思?”
“魔女在这里消失了!第二天,整个南明路都是警察,地毯式搜索失踪的魔女,这个地下室也被翻了个遍,但没有她的任何踪影。”
“消失?人间蒸发?”
那是比谋杀还要可怕的案件。谋杀至少能看到尸体,知道凶手是人而不是鬼。而“消失”则有无数种可能性,包括谋杀,以及灵异事件。
“魔女消失前,曾经对同学们说,这块土地遭到了诅咒,将要持续整整一百年,无数的怪物将从地下诞生,成百上千的人将会死去,如果1999年的世界末日没有来临的话。”
“她说得没错——怪物和死亡。”
乐园的声音在发抖:“从此以后,这个把魔女吃掉的地下室,就被学生称作‘魔女区’,既是南明高中的禁忌之地,也是许多胆子大的学生的朝圣之地。”
“今夜,我就是来朝圣的。”
听完魔女区的起源,盛夏越发感兴趣,触摸着金属铁门,好像某个人在说话。
“还有一种传说,魔女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她始终都在魔女区,只是变成隐形人,再也不会被人看到,除非你有通灵眼。”
“我相信。”
“盛夏,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就是复活的魔女?”
魔女失踪十八年后,她将在南明路上复活,死神为伴,发红如火,发红如血。
她故意用手机光照着红色短发,像个狰狞的女疯子。
突然,乐园的双手微微一用力,圆形把手被他转开了!金属舱门发出吱呀的摩擦声,空气中飘过无数粉末,迫使两人掩着鼻子咳嗽,多少年没开启过了?
盛夏用力推开一道门缝。
“等一等,不要进去!”
乐园吼了一声,她装作没听到,侧着瘦弱的身子,钻进魔女区的门缝。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犹如唐朝公主的地宫。盛夏来不及开手电筒,前脚刚踏进去,迎面扑来一阵灰尘。从外面泄露进来的光,隐隐照出一个少女的形体。
整团诡异的灰尘,全部扑到盛夏身上。尖叫。挣扎。灰尘集为一股黑烟,钻入红发少女的鼻子和嘴巴。
“魔女!”
她轻轻叫唤一声,浑身抽搐,降神般恶灵附体,手舞足蹈,口吐白沫……
盛夏七夕,子夜零点,魔女区。
十八年后,她找到了新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