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免费的商品MianfeideshangPin 第八夜父子Fuzi
1
M先生欣喜地看着自己的新居,虽然只是刚刚装修完毕,但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的妻子抱着儿子过来看看了。他弯下已经僵直的腰,靠着墙坐了下来,来不及擦拭的手背上还沾着点点白色的油漆。
“还是自己的房子舒服啊。”M先生感叹道。想想自己刚结婚三年就买了房子,真是值得骄傲,以前租房子看人家脸色过日子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他眯起眼睛,宛如喝醉酒了一般,瞧着洁白如玉的墙壁和明亮的窗户,这一切都让他看不够,新房就像他刚出生的儿子一般让他百看不厌,记得拿到钥匙那天,他激动得睡不着觉,一晚上老和妻子说话,而妻子也埋怨他吵醒了小宝贝。
“左边是卧室,正面是会客厅,摆张大茶几和红木书桌,啊,还是算了,省点吧。”M先生正在计划着家具的摆设,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着,忽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有点沮丧。
因为这房子同时也花费掉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包括他妻子的,甚至他还偷偷去向父母借了些——虽然有很多朋友,但是毕竟向他们借钱太不好意思了。为了节省些钱,他连抽了多年的烟也戒了,一切只是为了能尽快买下这房子。
家具厨具,新电器,还有孩子的抚养费用,刚刚涌上来的那点喜悦感就如同放进水里的墨汁,很快被冲淡了不少。M先生叹了口气,生活总是这样,快乐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持续的时间太短了。
他再次站了起来,准备装好电话线,其他的可以延误一下,电话还是要尽快装起来啊。
可是那没有电话线的电话居然响了起来,本来悦耳的铃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响彻起来,居然分外刺耳。
这怎么可能!电话线分明还拿在自己手里,真是活见鬼了。
想到这里,M先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据说这栋新房的不远处以前好像是坟地呢。
M先生有些希望电话声音停下来,可是它却不依不饶地叫着,没有办法,M先生咬咬牙,走过去拿起了听筒,顺便瞧了一下来电显示。
空的号码,真是奇怪啊。
“喂,你找谁?”
“请问是M先生么?我们是时间销售公司,您可以在数字键上选择您所需要的商品,1为日常用品,2为家用电器,3为家具衣物……”电话里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殷勤地为他介绍推销着,这让M先生很奇怪,他的电话并没有录音功能。
“这一切对于您来说全部都是免费的,只需要拨打几个数字键,货物会很快运送到您家里。”电话里的女声最后说道。
免费?M先生有些心动,可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是通了电话,这类东西M先生绝对不会相信,因为这个时代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骗局,自打懂事开始,M先生就接受着世界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这一真理。
可是为什么不试试呢?
M先生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数字键1,紧接着话筒里又响起一个声音,询问M先生具体需要些什么。可是M先生忽然神经质般的猛地挂断了电话,他呼呼地喘着气,心跳加快,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绝对是恶作剧!肯定是谁弄的恶作剧!M先生使劲摇了摇脑袋,虽然他无法解释这一切,但他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是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可惜,一种压抑不住的想法像从窗口吹进来的微风一样袭过双耳——万一真的是免费的,那自己不是太愚蠢了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再也没有接到那古怪的电话,虽然手头拮据,很想买一些心仪已久的物品,但M先生还是忍住了,直到几个月后,电话出现了故障,无法接听也无法拨出,M先生只好叫维修人员来修理,然后自己上班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赫然发现家里多了一张精美的红木茶几,那是他非常喜欢的,每次经过家具店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就像馋嘴的孩子多看看糖果一般。可是价格不菲的茶几让他屡次将迈进家具店的脚又缩了回来。
再等等吧,先买重要的。M先生每每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那张茶几居然好好地立在自己家客厅里,这让M先生非常惊讶和生气,他断定是妻子瞒着自己买的,所以他立即找到妻子问个究竟。
“我,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说我们是幸运客户,一个什么时间公司送来的,我开玩笑点了张你喜欢的茶几,没想到没过多久真的送来了。”妻子一脸奇怪又带着兴奋的表情,她看着暴怒的M先生,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难道是真的?M先生皱着眉头怀疑着。不对,这一定是什么骗子公司的把戏,可是家里的电话依旧没有好,自己的手机也打不进来啊。
完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来追讨高额的付款了,M先生忍不住责骂了妻子一句。
两人正在闹别扭,电话又响了,M先生决定自己来接。
果然,还是上次那个声音,这次M先生果断地一直拨下去,并且选择了一套福尔摩斯的精装版,当然,这也是他十分喜欢的东西,他决定见见送货人,好亲自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分钟后,门外响起了门铃声。
M先生打开一看,一个穿着奇怪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套精美的书籍。他穿着连体的类似于机械修理工人般的海蓝色衣服,布料看上去有点异样,仿佛带着些金属的光泽和质感。
“是M先生么?你需要的书籍已经带来了。”来人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口音有些奇特,带着些机械感。
M先生还在犹豫,他妻子已经把书接过来了。
“为了验证您的身份,请将食指伸进这个里面。”来人拿出一个类似卷笔刀的东西,M先生在妻子的劝说下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进去。
他好像感觉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拿出来一看,也没发现什么。年轻男子将那东西收了回来,仔细看了看,冲着M先生微笑了一下。
“好了,您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有需要,可以通过来电告知需要的货物,只要拔掉电话线即可。”说完,来人给了张塑料卡片,上面印有一串号码。
M先生和妻子简直欣喜若狂,难道真的中了大奖?管他呢,他们开始拨打这个电话,选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很多很多,什么化妆品啊,数码照相机、古董花瓶、金银玉器,等等。他们沉浸在里面无法自拔。只是每次送货,来人都要拿出那个东西,验证一下M先生的身份。虽然M先生略微觉得有些东西有一点点旧了,但是管他呢,反正是不要钱的。M先生拥着自己的妻子,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只是他的小儿子看着自己的双亲站在一堆货物面前手舞足蹈,眼睛里带着非常奇怪的神情。
2
2140年,在本市经济参订会主席兰斯先生家中,一位神态优雅、穿着高贵的中年男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的脸庞如雕塑般精致,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骄傲,他就是兰斯先生。
“请问是兰斯先生么?”兰斯回望了一下液晶显示屏,一个陌生人居然发信息给他,本来这类信息会自动屏蔽转交给智能机器人秘书处理,可是这信息居然通过了屏蔽,这让兰斯非常惊讶,因为只有一些他规定的本国的特殊的大企业,才拥有这些特权。
“是的,我是。”兰斯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那请您立即付清您的祖先于2009年购买的一系列古董用具,清单如下:红木茶几一张,福尔摩斯精品合集一套,绝版古典式照相机……机器还在继续发出着声音,可兰斯的脸色已经发白了,先前的优雅和淡定荡然无存,因为他也在看着后面的那一串阿拉伯数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要上诉给时间委员会,你们这属于欺诈行为!”兰斯厉声质问。
“根据联邦的法律,后代有义务为自己的祖先在一百五十年内的债务进行结算,联邦宪法下辖经济处罚法规第六款第一百七十四条规定,债务追讨的时限为一百五十年或者第七世子孙。而我们并没有对您的祖先进行暴力威胁或者诱骗,时间委员会只是规定不可以从古代取走货物来现代进行商品交易。兰斯先生,您有一周的时间付清欠款,当然,您如果不服,可以申请联邦调解员处理或者上诉至高级审判庭处理。不过我们要警告您,我们公司拥有您祖先M先生的每次订购货物的基因记录,根据法律,如果您有能力支付而拒绝的话,我们会依法剥夺您的社会身份地位和一切公民权利,并且更改您的基因档案。”机器冷冰冰的话语让兰斯满头是汗。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身份证早就消亡了,廉价而神乎其技的整容手术可以让所有人一夜之间转头换面,可是基因是无法改变的,所有人从出生起就被建立了基因档案,除非死亡,否则自己生存的所有权利和利益都和基因挂钩,当然,每个人的基因都是非常秘密的,政府告知所有公民可以拒绝非法定的基因采集,将自己的基因交出去,无疑是把整个人都交给了对方,而这套法律也使年轻人对待父母格外热情,因为他们惧怕父母双亲利用基因组谱起诉自己不赡养父母的非道德行为。基因处罚分为很多种,例如不良贷款记录,剥夺对急性传染病终生疫苗的使用年限,慢性基因遗传病的基因改造年检,甚至包括最高昂的剥夺公民权利——这样一来,那个人除了等死,就无路可走了。
所有的违反法律法规的处罚都是和基因档案挂钩的,而近日据说有的公司已经开发出了不超出七代人的基因衍生复制技术,兰斯原以为只是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而现在,他不得不为自己的祖先的奢侈无度付出高额的代价,否则,这个公司可以通过对兰斯祖先的基因衍生复制出他的基因密码,进而篡改他的基因档案,一想到这里,兰斯双眼就发黑了。
“我答应,我答应支付!”兰斯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虚脱了。
“我那该死的曾曾曾曾祖父!”兰斯用尽最后一口气力大声吼道。他早听自己的祖父说过,很早以前家里曾经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贵重物品,据说还是不要钱的,原来这都是他们的诡计。兰斯先生恢复过来后,立即上诉最高行政会裁定,决定立即制定有关法律。
3
在一家高层的椭圆形建筑物的顶层内,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他们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古物打捞发掘公司的高层股东,虽然最近这一行当不太景气,但奇怪的是他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看来我们的营销战略很成功,去年从地下城市挖掘出来的上百年前的旧式货物由于保存完好,还是和新的一样。”一位身材矮胖、眯着眼睛的中年男人对着圆形会议厅里的人说道。
“是的,我们下一步就要在时间委员会没有作出‘限制将广告做到一百年前’的法案提交给联邦宪法之前再多卖出些,最好找那些这个时代富翁们的祖先,哈哈,只是我们还要完善时空通信服务,目前只能在古代电话无法接收当时电子信息的情况下,我们才可以将信号通过终端时空联络上那些傻瓜。”另外一个穿着考究、眼神犀利的鹰钩鼻奸笑着说。在场的股东都笑了。
于是,大量的货物通过传送器回到一百多年前,而像M先生那样享受着所谓免费服务的人不会知道,数百年后他的子孙要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高昂的代价。
请问,你家的电话拔掉线后响了么?
第八夜父子Fuzi母亲走得是如此的安详,甚至让十八岁的卫远感觉不到悲伤,不知道为什么,卫远很想哭,却总是宛如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巾去触摸一般,始终感受不到那一份哀愁。父亲却相反,在卫远心中,这位享誉业内最著名的机械工程师的心里,似乎永远只有那些冰冷而毫无感情的机械,从未关心过他身边仅有的两位亲人,父亲几乎很少和卫远说话,更多的只是将他看做一个与卫远母亲爱的附属品,那若即若离的冷淡,令卫远很伤心,而且他以专心研究为借口,经常搬家,卫远的朋友屈指可数,而那些为数不多的亲戚长辈每次见到卫远都无不惊讶地说,怎么一下长这么高了?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抱怨父亲为何如此对待卫远,而父亲总是低着头不说话。卫远心想,或许自己和父亲做出的那些机械一样,只是他众多作品的其中一个,甚至还不是最好最优秀的。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是父子,这是无法改变的,而且现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了。
在母亲临终前,母亲慈爱地抓着卫远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卫远将耳朵贴过去,那个可怜的女人只是低声说了几句就去世了,卫远的父亲问卫远母亲到底说了什么,卫远却说听不清楚。
为了节省资源,大多数人过世后都会经过处理和改造,最终返回自然成为这个星球的一部分,而这个理念最终的提出者正是卫远的父亲,虽然政府机构和民众都表示可以特殊化处理,但卫远的父亲坚持反对,并亲手按下了让妻子的身体进入机器的按钮。卫远谈不上恨父亲,因为他觉得或许这样母亲就可以无处不在了。
卫远买了些牛肉和蔬菜,似乎自己永远都不觉得饿,但是必须要吃一点,一如三餐和起床睡觉都是众多的习惯罢了,他做好食物后叫来父亲一起,但后者却似乎有话说。
“你一定很恨我吧?”父亲穿着一件白色长褂,乱蓬蓬的头发像鸟窝似的顶在头上,一脸的疲惫和悲伤。
“不,谈不上。”卫远嚼着牛肉,似乎自己火候没掌握好,太硬了。
“你应该恨我的,或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卫远父亲的话让卫远很奇怪,这种因果条件关系压根不成立嘛。
那天晚上,父亲居然破天荒地要求和自己一同睡,这让卫远非常惊讶,也很激动,印象里似乎只有在孩提时代父亲才和他睡在一起过。他早早地铺好床,但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一直在工作室,直到卫远几乎睡着他才过来。
卫远的睡眠很奇怪,相当准时,几乎是一到十一点就犯困,然后就是雷打不动,但是今天很奇怪,父亲走进卧室的时候,卫远居然醒过来了。
但他没有动身体,而是眯起眼睛看着父亲。
父亲的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奇怪的盒子,大概巴掌大小,卫远很紧张,因为他知道今天十二点一过就是自己的生日了,或许父亲想送一个生日礼物给自己。
有多久父亲没有提及自己的生日了?卫远记不得了,最近几天他的记忆老出问题,仿佛大段大段的记忆都空白了似的,可是仔细想想又能想起来,但又觉得非常陌生。
父亲颤抖着将手里的东西慢慢朝卫远伸过来,但是最终停了下来,接着,他似乎下定决心似的离开了卧室。
卫远有些失望,然后一整夜父亲都没再进来,而卫远也破天荒地一整夜没有睡觉。
第二天,父亲接到公司的电话——全球最大的机械制造公司,卫远的父亲在那里担任新产品的研发总工程师,临走前父亲交代卫远好好待在家里,如果有人拜访,就让客人去自己的公司。卫远象征性地点点头,看着父亲的飞行器绝尘而去。
“那飞行器也是他造的呢。”卫远小声地嘀咕一句。
的确,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机械都出自卫远父亲之手——准确地说是出自他的脑子。
可是人们并不领情,因为卫远的父亲同时也是世界机械委员会副主席,因为他的极力反对,机器人的普及化的计划总是胎死腹中,他极力反对让机器人进入人类社会。
“它们只是工具,不能成为我们的一员。”卫远的父亲着重说到“它们”这个词。
卫远对父亲的提议没有太大感觉,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因为父亲的公司想独自霸占机器人特别是类人机器人的市场所做的一种舆论营销手段。父亲离去后,空荡荡的房子让他觉得有点发冷,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这段日子,卫远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或许,是母亲的离世造成的吧。卫远这样安慰自己。
无聊的时候他就收拾房子,卫远没有朋友,因为自己是卫工程师儿子的身份,很多人对他敬而远之,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而且经常搬家也让他很难交到朋友。
收拾房间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父亲的工作室,那个巨大的房间,父亲从来都是禁止进入的。
“我想进去看看!”卫远几乎被自己心里浮现的想法吓到了,可是这想法一旦开始就无法抑制,他将手慢慢靠近那扇自己熟悉而陌生的铁门,可是一阵传呼声让他吓了一跳。
“卫远,我是你阿姨,好多年没见了吧?”屏幕里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卫远的确听过母亲谈及过她唯一的妹妹,可是这位阿姨却很少露面。
卫远走过去,朝她友好地笑笑。
阿姨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依旧慈爱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你小时候那次事,我早该来看你了,实在是觉得心里内疚,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来过。我刚接到你妈的消息,所以想告诉你我下个星期来看你。没能出席姐姐的葬礼让我很难过,卫远你一定要坚强些啊。”
卫远点点头,忽然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哦,那时候你还很小,才五岁不到,你爸爸带着你来我这里玩,结果我照顾不周,居然害你掉下山去了,你爸爸发疯似的把你抱了回来,并叫来了他们公司的医疗队把你带走治疗,后来你爸爸交代我别把这件事告诉你母亲,怕她担心,我也不好意思提这件事,自然也没去找你们。现在姐姐也过世了,让我更加内疚啊。”阿姨说到这里,眼泪都流了出来,卫远安慰了她几句,结束了通话。
他忽然觉得很感动,原来父亲是爱自己的,只是掩盖起来了而已,就像是撒在火上的沙粒,虽然看不到热情的火苗,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热度。
“对了,父亲要送我的那份礼物一定是不好意思给我,我干脆自己去找吧。”想到这里卫远不免高兴起来,打开了父亲工作室的大门。
里面很杂乱,虽然很大,却被东西充满着,到处是论文和资料,以及实验器材,他翻找了一下,一无所获。当他要离去的时候,却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等他爬起来一看,地上居然有一个凸起物。
卫远使劲拉着那个东西,最后找来一根铁棍,最终将它撬了起来,那是一块铁板,原来工作室的下面居然还有一个房间!
卫远开始紧张了,或许那里面隐藏着父亲极力掩盖的一些秘密,显然他没打算让自己知道,可是这种机会谁又能放过呢?卫远吞了口唾沫,拿起一个手电筒,慢慢顺着里面的楼梯爬下去。
房间并不大,但显然很久没人进出了,灰尘的味道几乎让自己窒息,卫远用衣服蒙住嘴巴,小心地靠着激光手电慢慢往前走。在这个房间里似乎没有任何活人来过的迹象,卫远记得,每次自己度过生日后,父亲总要将自己关在工作室好长一段日子,说不定,他就是待在这个密室里。继续往前走,卫远似乎感觉到已经快要接触到尽头的墙壁了,房间里很空荡,正要打算回头上去的时候,手电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一些东西。
前面似乎摆放着什么,手电光源不够,卫远只好再走近一点。
那是一个孩子。
的确是一个孩子,大概六岁左右,穿着一套儿童西服,嘴角还带着笑意,脸颊上还有一个依稀可见的唇印,卫远呆住了,那孩子仿佛还活着一般靠着墙,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生机。
卫远记得,六岁生日的时候母亲曾经很高兴地亲过自己,后来父亲让卫远去洗脸,他则孩子气地要求将这个唇印一直保留下去,他的举动让母亲笑个不停。
第二个仍然是个孩子,不过似乎略大了一号,相貌却没变,衣物虽然陈旧却很漂亮,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总共有十七个。
越往下看去,卫远就越害怕,因为他终于发现,那些靠在墙壁上像洋娃娃似的东西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最后一个正是自己十七岁生日那天穿着校服的样子,嘴角依旧残留着笑意,但那笑容在黑暗之中让人发毛。
卫远仿佛看着一组幻灯片,一张接着一张,自己慢慢地长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远小心地伸出手,抱起第一个孩子,爬出了地下室。
回到工作室,卫远长呼了一口气,他的体力似乎越来越弱,只是爬了下楼梯,却让他气喘吁吁,卫远拿起像极了六岁自己样子的东西跑到客厅。
但是客厅里站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卫远发现父亲的眼神很陌生,而且他的手里拿着昨天晚上的那个盒子。
“我本来打算过些日子才告诉你真相。”父亲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几乎已经知道了,星期六先生〔1〕。”卫远咧开嘴嘲笑道。
“我是被逼无奈,你的母亲有严重的心脏病,她无法承受自己六岁的儿子死亡的消息,当我被告知五岁的你就已经死去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崩溃了,在脑子一片空白之中,我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那就是重新制造一个儿子,一个机器人,一个替代的附属品!所以我立即着手去做,我以公司研发新机器的名义投入了大量精力和财力,一方面还要瞒着你母亲说带你去国外学习。”父亲的喉头一下下滚动着,声音有点哽塞。
卫远沉默了,他将手里的那个东西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终于,我的第一个作品诞生了,尽管还很拙劣,但它奇迹般地骗过了你的母亲,看着你母亲的笑容,我有了莫大的勇气和动力,所以我做了第二个,第三个,每年一个,在生日过后我就停止供给能源,切断了行动回路,我必须一年一年地搬家,好让人接受一个孩子巨大的成长变化,让这一切变得理所应当。我一个人保守着这个巨大的秘密,一个人承担丧子的痛苦,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你母亲是笑着离去的。我不敢对你有任何的感情投入,理智告诉我你不是我儿子,我通过计算机模拟出你长大的样子,一年一年地忙着制作新的你。”卫远望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不知道是否该称呼他为父亲。
如果创造者就是父亲的话,或许这个称谓是合适的。
“为什么我会有以前的记忆?我不是去年才创造出来的么?”卫远问。
“每年的记忆芯片我没有更换,所有十几年来的生活片段都完好地储存在你的芯片里。”
“我是最后一个吧,她也死了,我的生存价值就不存在了,对么?”卫远冷冷地问道。
父亲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掏出了盒子。卫远惊讶地发现他流出了眼泪。
是的,眼泪,卫远开始嘲笑自己的思维线路实在太迟钝,居然没有意识到哪里有人在母亲逝世后流不出一滴眼泪的荒谬。
“我的制作越来越好越来越完善,我发现自己已经痴迷于机器人的制作了,那种创造的快感开始侵蚀着我,同时我也越来越恐惧,因为我的作品越来越接近真实的人类,所以我矛盾地一边在世人面前反对机器人的研发进程,一边暗地里制造一个又一个类人机器人。当我最爱的妻子去世后,我发现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曾经我认为你是最完美的,我制作的自我改善系统让你如同动物进化般的日渐完善,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你不是人类。可是当我在葬礼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即便是制作再完美的机器人,他也无法理解人的感情。你没有眼泪,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儿子,所以,我想结束这一切。”卫远的父亲手里拿着遥控器,可是身体却不停地发抖。
“你按不下去的,我就是你的儿子,其实你心里也早就接受我了吧,一方面你不愿意承认,但是一方面对我的感情却越来越深,对么?”卫远微笑着走过去。
“在开始的时候你就设置好了是一年的能源使用吧,所以每过一年就正好停止活动,所以最近我的身体技能越来越差了不是么?让我永远做你的儿子。”卫远慢慢走过去,将手伸向父亲手里的盒子。
卫远的父亲似乎猛地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他狐疑地看着卫远,“看来你甚至有了人类惧怕死亡的意识了,你为了生存下去而说谎么?其实你的内心在憎恨我,是吧?我不能让你回到社会里,那会造成灾难。”
“你知道母亲临死前告诉我什么么?她叫我好好活下去,或许,她早就知道我不是她儿子,或许,她早就认可我的身份了。
“这是紧急停止行动的遥控器么?不需要了,父亲,我会一直待在您身边,一直等到您回到妈妈身边去,因为我们是父子。”卫远的父亲望着卫远,颤抖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手中的盒子被卫远拿了过去。
“我不会再制作机器人了,你要答应我,我死之前你要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销毁我所有的研究成果,我要把这个秘密带到你母亲那里去。”卫远的父亲不放心地说。
“好的,我答应你。”卫远笑着抱紧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三年后,卫远的父亲卫工程师辞世,巨大的葬礼过后,关于他生前秘密研究机器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一边咒骂着死去的他的背叛和虚伪,一边又将他的儿子卫远——一位大力支持机器人特别是类人机器人普及化的天才科学家奉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领导者和先驱者。大量失去亲人的人看到自己死去的亲人又回到家里,放弃原本伤病躯体而获得更加强壮的身体的人越来越多,机械开始在人类社会无孔不入。有时候,卫远孤独一人站立在高处远望这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机械化都市,低着头轻声说道:
“爸爸,请原谅我,这一切原本都是你该做的,我不过是继承了你的想法而已,因为,我们是父子。”卫远的脸颊滑过两滴晶莹透亮的液体,在那些巨大金属体的光泽下变得逐渐真实起来。
注 释
〔1〕星期六先生:《圣经》上说上帝在星期六创造人类,这里讽刺其为造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