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精
62.
又到了午夜,一个个不安分的诡异故事,打开看不见的门,来到我们的耳边。
“快点儿开始吧!”宿舍里的人按捺不住期盼的心情。
湖南的同学端正了坐姿,继续讲述……
爷爷听了和尚的指点后,把和尚的话复述给我听,然后问我:“根据这些,你能猜到古书的下半部在哪里吗?”
我说:“这个太简单啦!你早说这七个字跟进洞房有关系,就不会等到现在才猜出来了。”
爷爷皱眉问:“你猜出来啦?”
如果不是小时候经常跟玩伴玩过家家,我也不能第一时间想到那个地方。过家家的游戏就是几个小孩子在一起模仿大人的生活,模仿最多的就是结婚。几个小孩子一起分配角色,有的当新郎有的当新娘有的当客人有的当主婚人,搬几个板凳做礼堂,披块红布做新人的衣服。很多人小时候都玩过这个游戏。
我们几个玩伴每次玩结婚的游戏时,总要到我家的后院来玩儿。因为后院有真正的“洞房”。那是一个窑洞,一个高不过人,长不过两臂的洞,就着后山挖成。十几年前,农村几乎家家都种地瓜,因为地瓜的叶子可以喂猪。但是地瓜的种很容易发霉烂掉,于是农人在挨着山陡峭的地方挖一个洞,有几分像陕西的窑洞,只是规模比窑洞小多了,仅够装几箩筐的地瓜。
地瓜种装进窑洞后,农人将洞口用土砖塞住封死,以保持地瓜的新鲜,来年可以种在地里。
在地瓜刚刚种下地的时候,窑洞是敞开的,刚好成为一些小孩的乐园,是藏猫猫、过家家的好去处。
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就把窑洞当做结婚的洞房。
也有人打趣村里大龄未婚的青年,说,你没有进过洞房吧,要进也是进窑洞。这样笑话人家。
所以,我听了爷爷提到“洞房”,第一时间想到了窑洞。
“你确定吗?”爷爷问道。
我给爷爷解释说:“姥爹隐含的意思肯定是这样的,就像包公想到的那样,能想到这个对联的人,肯定就是进洞房的人。这七个字是谜语,同时本身就是谜底。怎么说呢,你猜这个谜语的时候,你自己已经是谜语的一部分,那么,你自己就是进洞房的人。”我不知道我说得清不清楚。
爷爷说:“不管是不是,去挖开看一下就知道了。”
时不待人,我跟爷爷立即到爷爷家的窑洞去察看。因为我家的窑洞足够装两家人要用的地瓜种,爷爷年年要爸爸顺便给他留点地瓜种,自己家的窑洞已经不常用了。爷爷钻进满布蜘蛛网的窑洞,用锄头小心地挖土。
突然“咯噔”一声,锄头碰到了硬物。爷爷欣喜异常,急忙弯下腰,用手轻轻扒开周围的松土。一个铜盒子露出了一角。爷爷抓住盒子的边角,将盒子从泥土中抠了出来。
小心翼翼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本书。准确地说是半本书,正是《百术驱》的后半部分,字迹排版和我所拥有的前半本别无二致。
我们急忙翻开看了几页,便立即关上盒子,欣喜地赶到香烟寺。我们刚跨进庙门,就看见一个人在往和尚脸上涂金粉了。和尚的笑容在金粉的衬托下有佛一般的安详。
那个涂金粉的人转过头来告诉我们:“和尚说了,由于坤位移动方向,这半个月鬼妓不会出来。等这半个月过去,在十七的晚上月亮变得最圆的时候,你们要迅速解决鬼妓,不要再给她害人的机会。”
爷爷一句话不说,神情黯然地退了出来。
捧着铜盒子走出香烟寺,爷爷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我说:“我不敢在他面前说一句话,怕他又违背意愿地活过来。”而我知道,爷爷怕的是说了话后和尚不活过来。爷爷这么说,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上大学后的第三年,奶奶(外婆)去世了。我在遥远的东北,没有办法及时赶到家乡见她最后一面,想起年幼时在她家玩耍的情景,我多少次在梦中哭出声来。可是,之后寒假回到了家,再去爷爷家时,心里却没有任何悲伤,明知奶奶不在了,却仍然觉得她还活着,似乎我叫她一声“奶奶”,她便会巍巍颠颠地跑出来。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敢喊出“奶奶”两个字。
爷爷的心情应该和我的心情相同。
离开香烟山时,我回头看了看寺庙大门上的对联:“出世在于度已,入世在于度人。”不禁感叹和尚的一生。他的一生应该比爷爷更传奇,可是这种传奇随着他生命的结束,世界上还有残留的一丝迹象吗?
时间不等我感叹,却又送来一件怪事。在等待鬼妓再次出现的半个月里,我和爷爷没有闲着。由于期间出现了几件怪事,我没有把尅孢鬼告诉我的事情告诉爷爷,但是那半月里,逃出的箢箕鬼没有来骚扰我们。月季也没有给我其他的梦。
我和爷爷全心投入了另一件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邻县的一个人听到爷爷捉鬼的事情,费尽心机找到我们,告诉我们他们家出现的怪事。他说他住在什么县什么村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说的怪事我记忆犹新。他说他媳妇生产了三次,三次都是双胞胎,并且是龙凤胎。可是,三次龙凤胎都夭折了。
我和爷爷目瞪口呆。可是,奇怪的还在后面。
他说,他媳妇每次生产都是在春天万物生长的时候,而孩子夭折都是在秋天万物凋零的时候,好像他的孩子都是树木似的。
今年春天,他的媳妇又生了龙凤胎,本来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这个男人急得团团转,害怕秋天一到,悲剧又重复。
他听说邻县的爷爷是捉鬼的行家,想找爷爷去看看是不是鬼在作祟。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爷爷的住址。
63.
爷爷一听,没有半点犹豫,马上否定:“不是鬼。”
“不是鬼?”来人显然很失望,“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我的孩子没有办法获救了?”他眼睛红了,六神无主地就地坐下,两只手在裤子上乱搓揉,仿佛在为丢了重要的东西干着急。
“不是鬼,那是什么?”我问爷爷。
爷爷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鬼,我可以肯定。是什么东西要到了那里看了才知道。”
那人听见爷爷这样说,立即爬起来,拉住爷爷的手哀求道:“大伯,求求你去我家那里看看吧。我知道您擅长的是捉鬼,但不是鬼您也可以去看看嘛,死马当做活马医,总得给我一点希望。不然我的两个孩子只能等死了,求求
爷爷面有难色。爷爷为鬼妓的事在洪家段和画眉村之间来回跑了不知多少次,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半月后还要提防鬼妓的出现呢,那时还要精力对付鬼妓。
我看出爷爷的心思,帮那人劝说道:“这个人从邻县跑来,可见事情的危急。反正鬼妓还要等一段时间出现。我们可以先去他那里,同时可以看看古书的后半部分,对鬼妓的了解更多,胜算就越大啊。”
其实,看古书在哪里不是一样的看?但是我实在没有词可以劝爷爷,只好这样说。
那人感激地看着我,又朝爷爷连连点头。
爷爷见我这样说,思索了一下,说:“好吧。我答应跟你去看看,但是我们要快去快回。家里这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很多时候爷爷都迁就我,只要我开口的,他似乎很难说“不”字。后来爷爷因为抽烟太多患上了轻微的肺结核,每次我在爷爷家吃饭,妈妈都要给爷爷备两双筷子。一双筷子拈菜到爷爷的碗里,换一双筷子再夹着吃,这样避免爷爷吃饭的筷子直接接触桌上的菜,以防病毒感染到我们。
我觉得妈妈的做法多少有些伤害爷爷的心,很为爷爷抱不平。妈妈说,这是为了你这个孩子的健康,大人的抵抗力强,小孩子感染了不好。爷爷马上笑着说,这样好,亮仔你知道么,这是有称呼的,叫“公筷”。他还一面给我讲“公筷”称谓的来源。
爷爷在家里就是这么一个谦和的人,从不要求什么,也不抱怨什么。
那人见爷爷答应去他那里看看,高兴得手足不知道放哪里,两只手在衣服上摸了无数遍,傻傻地笑着。他的一只手碰到上衣的口袋,里面鼓鼓的。他立即想起来,急忙掏出里面的香烟给爷爷点上:“哎,哎,我差点忘了身上还有烟呢。早该敬给您抽的,看我这记性,一着急什么都忘了。”
爷爷抽了一口,说:“这个牌子的烟我还没有抽过呢,味道真好啊!”爷爷就是这样,一谈到烟就来劲。
那人似乎还在迷糊的状态中,半天才听到爷爷的话,结结巴巴地说:“啊?您刚才说什么?”
爷爷笑着说:“不要这么高兴。我答应了去,但是没有把握帮到你喔。”
“哎,看您说的。您去了肯定没有问题,我相信您。”那人对着爷爷讨好的笑。他又掏出一根烟递给我。我看他的脑袋确实发热了,我还是个初中学生,怎么能抽烟。
我说:“我是学生,不抽烟。”
那人一愣,仿佛才发现我是十几岁的少年,连忙不好意思地摆手,说:“你看你看,我真糊涂了。怎么能给你烟呢,你还是学生伢子嘞。”
他将烟收回口袋,搓着手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越早越好。”爷爷说,“我们吃了饭就出发吧,你到我家将就一餐吧。”
那人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话虽这么说,可语气里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成分,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转身进屋,他跟着我们进来,口里啰啰唆唆地说:“那怎么好意思,那真是打扰了。”
饭桌上,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某某县的瓦匠,名字叫郝建房。看来他父母生下他的时候就料到这个儿子天生是块做瓦匠的料。
吃菜的时候,他专在碗里挑来挑去,只选瘦肉吃,把辣椒都翻到了一边。饭量也大,一连吃了五碗饭,将锅底的锅巴都刮干了。吃完饭,还拿筷子将碗里粘着的几颗饭粒一颗一颗挑到嘴里。
爷爷看不过去,说:“建房啊,要吃饭还是有的。不够的话我叫我老伴再煮点儿。”
“够了够了,”他挥舞着筷子说,“我从家里到你们这个县来,一路上很少吃东西。我媳妇给我做的油饼不多,吃到半路就没有了。”
“路上可以买点东西吃嘛。”爷爷说。我心想他的经济条件可能不好。
他说:“能省点儿是一点儿。”
奶奶赞扬他说:“你是个能持家的人。我老伴少抽点烟都能省下一些油盐钱,可是他就是戒不了。要是他有你这么勤俭就好了。”
吃完饭,天有些暗了。建房喝了一杯热茶,问爷爷:“我们现在走吗?”
爷爷说:“行。”爷爷问我去不去,我说去。
建房说:“带个手电吧,夜路不好走。”
“走路去?”我惊讶道。要是走路去的话,我可不愿意去。虽然我不知道邻县有多少路程,但是少不了一顿好走。我原以为建房会给我们叫辆车带我们过去呢,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抠门。
爷爷也面露难色:“我身子骨老了,走这么多路恐怕到了你那里就要躺下了。你能不能叫辆车载过去?路短还好,可是你那里太远了,走到明天早上都到不了。”
建房愣了一会儿,说:“叫车啊?我来是走路来的呢,不难走的。不过你们要叫车,那我就叫一辆吧,救我家孩子还在乎那点小钱么,你说是吧?”
我心里不满,故意说:“走路我是不去的,要么我们自己叫一辆车吧。”
他嘿嘿笑了笑,说:“还是我来叫车吧。这样多不好,在你家吃了饭还要麻烦你们去我家帮忙。”
64.
他终于叫了一辆车来。夜晚路上的车少,司机把车开得飞快。我和爷爷在车上颠簸了半夜,我中途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耳朵还在朦胧地听爷爷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那种感觉很奇妙。
后来我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中被爷爷叫醒,说是车到郝建房的家了。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时辰,不过天还是黑漆漆的,星星已经很少了。我睡眼惺忪地跟着他们下车,走进郝建房的家。
郝建房安排我和爷爷睡在一个房间。他的家比较宽大,粉刷也不错,在当时的社会比较殷实的家庭才能做到这样,与我原以为的大相径庭。
第二天,他招待我和爷爷吃过早饭,便一起在他家周围转悠。爷爷两只手背在身后,嘴里叼一根烟,仔细查看郝建房家的房子。首先查看的是房子的大门,大门的面向很重要,包括方向,面对的物体,如屋前有没有树,有没有井以及其他。
我跟着爷爷瞎逛,我不会看房子的风水。
爷爷领着我走。郝建房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爷爷不放过房子周围的任何一点细小的东西,包括周围是不是有大石头,或者泥坑。
爷爷说:“大门是没有问题的。”
我问道:“大门也影响风水吗?”
爷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文天村在没有繁衍到现在百来户人家的时候,只住着一对老夫妇。一天,这对老夫妇干完农活回来,发现家门口躺着一个病重的白发老翁。这对老夫妇好心将他接进家,熬药烧汤,将白发老翁的病治好。白发老翁病愈后,对老夫妇说,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见你们都年纪老了,但是膝下无子,恐怕老来悲凉,我就给你们指点一下,好生个孩子吧。
那对老夫妇笑道,救你没有指望要报答的。再说,我们都行将枯木,哪里能再得一子咯?
白发老翁说,你们一直没有生育,是因为你家的风水出了问题。但是你们的房子已经这样建了,要想重新做已经不能。但是我可以把你们家的大门换个方向,改个大小。我现在身体好了,可以花点力气帮你们把门改造一下。
老夫妇将信将疑,遂让白发老翁改造他们家的大门。白发老翁花了两天时间,将原来的大门移到后面,又将大门稍微修改了一点,然后不辞而别了。
那对老夫妇在当年除夕的时候果然生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而后又生下两男一女。文天村由此繁衍不息,人丁兴旺,形成了现在的百来户人家。
我问爷爷:“修改了大门就有这么大的影响?”
爷爷说:“是啊。风水往往由于差那么一点点,结果就大大不同。”
跟在后面的郝建房马上问:“您看看我家的风水怎样?门前有树,屋后有山。风水应该还可以吧?”
爷爷点头道:“确实。我看你这里的风水还可以啊。怎么就出现这样的怪事呢?难道我猜错了?难道真是鬼造成的?可是没道理啊,照算法,不应该是鬼在作祟啊。”爷爷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最终没有求到答案。爷爷只好无奈的朝郝建房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郝建房讨好的笑立刻僵硬在脸上,像打了霜似的难看。
爷爷说:“我确实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在家里还有没有处理完的事,只好先行告退。你另请高人吧。”
郝建房怏怏道:“秋季一到孩子就保不住了,哪还有时间请其他的高人哪?何况,我也不知道高人在哪里。”
爷爷抱歉地笑笑,安抚道:“福祸都是有命的,或许这个秋季就不同了呢。”
郝建房点点头,连忙低头走开。他在掉眼泪,怕我们看见。
我问爷爷:“您相信命吗?”
爷爷说:“你能斗过命的时候,就千万不要相信命。你不能斗过它的时候,你就可以理智地不要白花力气,这时你可以相信命。”我相信他不但是在教育我,而且在说他一生的人生哲学。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郝建房家的后山上。爷爷突然绊了个趔趄,几乎摔到草丛中去。
“什么东西啊?绊得我差点儿摔坏了骨头。”爷爷抬起脚,双手揉捏脚趾头。
我低头一看,是两个树桩。树桩高出路面半寸,竖在路中间像个冒号。爷爷正是绊到了树桩突出的部分。
树桩的截面很宽,几乎有一个四人坐的圆桌那么大。根据截面模糊的年轮来看,这两棵树少说有了百年的历史。
“这是什么树?”爷爷向郝建房喊道。
“梧桐树。”郝建房用衣角擦擦眼睛,声音嘶哑地回答。
我对爷爷这样的行为很不满,郝建房正在伤心孩子的事情呢,你老人家还问什么树,这不是故意让人不舒服么。
爷爷很不识趣地继续问:“梧桐树?怎么砍了?”
郝建房漫不经心地说:“刚盖这房子时少了点木材,并且挡了做房的地基。我就把这两棵树砍了。本来是要连根挖起的,但是这树的年龄太大了,根系很发达,挖起来估计一个根可以装一卡车,需要劳动力大,所以没有挖掉树根。”
爷爷蹲下来仔细观察树桩,说:“这树好像还没有死。是吗?”
郝建房见爷爷老问一些与风水无关的事情,态度有些不好了,但仍平和地回答:“是啊,春天的时候,它的树桩上还生长出嫩芽呢。但是每天经过这条路的人不少,嫩芽生出不久就都被脚板踩死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生长起来。”
“哦。”爷爷点点头,伸手向郝建房讨要烟,“来,给我一根烟。”
郝建房懒洋洋地走过来,给爷爷递上一根烟。
爷爷说:“你别怪我话说得丑啊,你这人就是有点抠,有点小气。做房子哪能用百年的老树呢?”
爷爷点燃烟,接着说:“我看出些问题了。”
“你看出问题了?”我和郝建房异口同声。
65.
爷爷嘴里叼着烟频频点头:“我说了不是鬼嘛,这是梧桐树作的怪。”
“梧桐树作的怪?”我又和郝建房同时惊问道。
“这两棵梧桐树生长了一百多年,已经具有了一定的灵气。你为了建造房子将它砍伐,它们肯定不服气,自然要想方设法报复你。”爷爷说。
“梧桐树的灵气?”郝建房惊讶地问道。
“对。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物都是有灵气的。如果你破坏了它,就可能受到惩罚。”爷爷摸着树桩的年轮,神色安然地说,“人们往往把它们的灵气叫做精,也可以说是梧桐树精在报复你。”
“那怎么办?”郝建房两眼惊恐地盯着梧桐树的树桩问道,仿佛问的不是爷爷而是梧桐树桩。
爷爷微微一笑,低头问底下的梧桐树桩:“你有什么要求呢?”那个神情既像是跟郝建房开玩笑,又像是真正在和梧桐树桩说话。郝建房见状,瞪大了眼睛看着爷爷,似乎在等爷爷传达梧桐树桩的要求。
爷爷就像专业演员一样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梧桐树桩。听了一会儿,爷爷默默颔首,说:“嗯,我知道了。行,你的要求不过分,就照你的要求办吧。我相信郝建房能办到的。”
郝建房一听到爷爷跟梧桐树谈到自己,忙使劲点头说:“是的,是的。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到。”说完喉咙里咕噜一下,重新强调:“真的,我一定办到,请两位梧桐树精放心。不要再害我的孩子了。”
爷爷站起来,拍干衣服上的泥尘。郝建房连忙凑上前,问道:“梧桐树精有什么交代?不会需要很多钱吧?”
爷爷皱眉道:“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怎么抠门,是孩子重要还是钱重要?”
郝建房连连点头:“对,孩子重要,孩子重要。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爷爷伸出两根手指,在郝建房的眼前晃晃。
“两百?”郝建房歪着脑袋问道,“是不是要花费两百块钱?”很容易可以看出郝建房在掩饰,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呆在冰窖里久了,牙齿已经开始磕碰。
爷爷摇头,仍把两个手指在他眼前晃动。
“两千?”郝建房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两手在微微地颤抖,嘴唇轻轻哆嗦,好像晕血的症状。
爷爷不耐烦地说:“我要你给我根烟抽抽,什么两百块两千块的?”那是我见爷爷最幽默的一次,平时很少见到爷爷开玩笑,但是我觉得唯一的那一次确实精彩。
郝建房干咳了一声,微微扭动身体,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手指慌乱地伸进口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烟盒掏出来,甩动烟盒,抽出一根香烟递给爷爷。爷爷叹了口气,接过郝建房手中的香烟,自己点上抽起来。
“到底要多少钱?”郝建房弓着腰,像个奴才似的问爷爷。
爷爷说:“钱倒是不要,关键看你有没有心。要钱干什么?要钱你能把这两棵梧桐树的枝叶都买回来?”爷爷有些不高兴了。郝建房弓着腰唯唯诺诺。
“其实梧桐树精没有跟我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应该怎么做。”爷爷说,“你把这两棵梧桐树的根挖起来,挖的过程中不要伤断了它的一条根,一条须。然后把它移到一个土地肥沃的地方,最好是黑土的地方,没有人经过的地方,阳光充足的地方。这个你能做到么?”
郝建房忙说:“能,能的。”
爷爷说:“这些还不够。你每天要给它们浇一次水,这水不能是河水,也不能是池塘里的水,要浇干净甘醇的井水。春天看护它的新芽,不要被人踩了,被鸟吃了,被虫害了。冬天给它的树枝包上稻草,不要让雪冻坏了,让风刮断了。”
“能做到的我尽量做到。”郝建房回道。
“不是尽量做到,而是一定要做到。如果它的新芽新枝再出问题,你的孩子也会出问题。如果它们的新芽新枝死了,那么你的孩子也会再次遭受厄运,像前面的几个一样。”
“诶,诶。”
“还有,你以后只要看到梧桐树,你都要对它尊重,不要伤害它。知道吗?”
“知道,知道。以后凡是梧桐树,我都绕着走,这还不行吗?”
爷爷说:“那好。你记住了。这些有一样你没有做到的话,你的孩子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到时候再反悔可就晚了。”
郝建房连连点头,见爷爷手里的烟抽完了,忙主动递上一根,说:“我答应你,我一定做到。做父母的,为了孩子这点都做不到么。”
爷爷接过烟戴在耳朵上,说:“你要答应的不是我。”爷爷伸手指着那两个一直沉默着的梧桐树桩:“你要答应的是它们。你能不能做到,我回去后就不知道了。但是它们都知道的。等到它们长得比你的孩子高了,你就可以停下来了。”爷爷重申道:“记住了,要它们长得比你孩子高,你才可以停下来。”
“诶。”他回答道,“如果有什么事,我还可以找你不?”
爷爷说:“只要你做到,基本上不会再有事。”
不过我们离开郝建房家后,他还是通过一个在两地之间贩卖稻谷的人跟爷爷不时地保持联系。
秋收后,那个贩卖稻谷的人到画眉村这边来收谷。他找到爷爷,说郝建房特意叫他带来几包烟送给爷爷。爷爷问郝建房的情况。那人说,郝建房的孩子长得健健康康,没有出现以前那样的事。郝建房现在每天去给两棵梧桐树浇水,一天也不敢怠慢。他看见别人要砍树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梧桐树,他都要求别人别把树根伤了,自己移回家来种。
爷爷呵呵笑道,那就好。
那人扛着麻袋上车准备离开时,跟爷爷说,您走后,他按照吩咐挖梧桐树的根。那树根有一百多年的年龄,根系十分发达,要想不损伤根须挖起来特别困难,并且要挖的范围很大。其中一个梧桐树的根延伸到了郝建房的屋的地下面。郝建房只好打地道一样挖树根。等他将树根整个挖了出来,他的房子因地面失陷而倒塌了。
“好了,今天的故事到此结束。以后碰到花花草草什么的,可不要随意虐待它们。”湖南的同学说道,“想听故事,明晚再来。”
我们谈论了一会儿“爱护花草”的话题,然后各自上床睡觉。
您了。”div>